(二十六)惡果
三萬英尺高空,機艙寂靜無聲。
除了邢天航一直壓抑卻不斷的低咳。
林輕語看不下去,硬逼他躺下,又令陳家寧為他推了一針助眠劑。
半小時后,他終於淺淺入眠。
陳家寧嘆苦經,「常規劑量對他根本沒用,加重劑量又唯恐令腦神經損傷更甚。林小姐,你不曉得我現在真是越來越難。」
林輕語咬了咬唇。
陳家寧所說的艱難並非誇張,長年累月的飲食及睡眠障礙已令邢天航健康全線崩潰,三年前車禍時醫生的許多用藥都已受到限制,如今也只是拆東牆補西牆,飲鴆止渴,對付眼前而已。
「家寧,我問你句實話。」林輕語望著邢天航蒼白睡顏,輕輕說,「他以後是不是一直就這樣了?」
陳家寧嘆了一聲,「將來的事誰都說不準,多想自添煩憂。先生能撐到現在,也確是因為心態好,想得開。」
「裝的,他哪裡想得開了?」林輕酸澀一笑,「他這個人太會裝。我八歲就認識他,卻覺得自己越來越不懂他。」
兩人談不出什麼名堂,又怕驚擾邢天航,就此收聲。
舷窗外,落日餘暉由壯麗轉為淡然,僅存的幾許霞色也難敵黑暗籠罩,漸隱於蒼茫。
喧囂塵世中,又一日過去。時光的腳步,總是既無情,又無敵。
陳家寧已經說得很清楚,邢天航的健康已不可能再有轉機。
但沒有關係。天航哥哥,我有辦法。
我們現在可以,令時光倒流。
只要回到七年前,阻止邵澤平對你的催眠,那現在這些藥物副作用便都不復存在,而你亦不會和郁小凡有那莫名其妙的三年。你不會被周艷棠打傷,不會和柏凌姐一起出車禍。
天航哥哥,你那麼好,好人不該受苦。
我們要的只是普通的小幸福而已,只是像普通人那樣健康,像他們那樣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然後結婚,生小孩。
那麼簡單的事,那麼多人都做到了,為什麼到了我們身上,就變得那麼難?
所以,讓我們重新來一次。
讓命運,對你仁慈一些。
——
林莫言似乎有急事找邢天航,剛落地,便看到好幾個未接來電。回到家,邢天航進了書房打電話,林輕語也開始行動。
她算了算,中國與瑞典時差六小時,她算了算,斯德哥爾摩現在應該尚在白日,便試著發了條微信。
邵澤平:輕語,找我有事?
林輕語:嗯,你最近回來嗎?我有些重要的發現。
邵澤平:什麼發現?
林輕語:關於天航哥哥的病,也許會有轉機。
邵澤平:好,我現在就訂機票。
林輕語有些心虛地關了微信頁面,又回頭看了看書房,邢天航仍在和林莫言電話。
她吁了口氣,馬不停蹄開始打開箱子收拾行李。
——
晚上十一點,林莫言仍在公司加班,態度理所當然不好。
「莫言,我回來了。」邢天航低咳了兩聲說。
「邢公子休假結束了?」林莫言在那頭語帶嘲諷,「我以為你會一直這麼任性下去!」
「抱歉。是什麼緊急的事?」
「不緊急不敢隨意打擾你邢大公子!」
林莫言仍是一身怨氣,「自貿區已經開始有動作了。標書還沒發,但據說已經有十八家中外同行都表示有濃厚興趣,連荷蘭的米歇爾都親自帶隊參加!天航,我已在公司駐守三日三夜,連回家洗個澡都沒空!連沈年他們一起個個人仰馬翻,你邢大公子卻抱著美人逍遙自在!」
「莫言,我明日就回公司。」
「回公司就算了,但你也可以力盡所能!自貿區管委會是雙主任制,一個是柏靳文,另一個是誰,別人不曉得,你總是曉得的。天航,兄弟們在拚命,你不用拼,但至少也給我們開條路吧!」
邢天航並沒有接話。
自貿區是全國試點項目,其意義和當初鄧爺爺畫的那個圈差不多。中央不僅派了當地司法的第一尊神柏靳文,更請了從事外事工作多年,於國際上人脈極廣的邢何也坐鎮自貿區的招商引資。
「莫言,路是靠自己開出來的,我會和兄弟們一起。」邢天航沉著嗓子說,遂掛了電話。
——
從書房出來,他看到林輕語仍在忙碌,卧室里被她攤滿了十幾個箱子,連腳都踩不進去。
「不用這麼勤快,先睡吧,明日起來再收拾不遲。」邢天航倚在門口說。
林輕語也不曉得聽見沒,小小的身子仍在那許多大行李箱中鑽進鑽出,感覺她自己也能被裝進去。
邢天航又說了一次,她依舊置若罔聞。邢天航也隨她去,自己拿了衣服,進浴室洗澡。
出來時,他頭髮半濕,素白的俊顏因熱氣而微微泛紅,連帶沉靜冷漠褪去,多了些撩人的性感。
盛世美顏林輕語竟視若不見,她已把所有的箱子都翻了底朝天,然後失魂落魄地坐在一堆行李中,面色蒼白,像見了鬼。
「天航哥哥,八音盒呢?八音盒不見了!」
——
「我……我把它弄丟了。」林輕語急紅了眼睛,像沒頭蒼蠅說:「我絕對是放在隨身小包里的,飛機上還還摸了好幾次!可……可現在卻沒了!
你說這麼重要的東西我絕對不可能託運的,是不是?但小包里沒有,連箱子里也沒有!不行,我得去機場找找,現在就去!」
她跳起來就往外沖,被邢天航拽住。
「別找了,我把它扔了。」他淡淡說。
林輕語愣愣地看了他三秒,傻乎乎地笑了笑,「你說什麼?」
「我說,我把它扔了。那是個不吉利的東西。」邢天航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就像扔一張舊報紙。
「你騙人。」林輕語喃喃說。
「沒有。」
「你有病啊!」她沖著他吼,聲音一下拔高,尖銳到刺耳。
「那個不是普通的八音盒,它可以讓時光倒流!可以讓你不再被催眠,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她怒不可遏,簡直氣歪了嘴,「你憑什麼扔了它!那是我的!」
「你送給柏凌了,柏凌死了,理該由我繼承。」他波瀾不驚說。
「柏凌姐沒死!我也不管繼不繼承的那套!邢天航,你是真的腦子壞了是不是?還是你覺得有好日子不想要!」林輕語急起來,跳腳大罵,「它是個寶貝!能改變我們的命運!」
「它改變不了命運!時光倒流改變不了命運!」邢天航低沉的聲音立刻蓋過了林輕語的尖利虛張,將她打垮下來。
他摟住她,望著她通紅的眼睛直直說道:「現在的這個世界,就是未來的我們肆意改變而造成的惡果,難道你還沒有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