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世道如此滑稽
唐姣姣等在幼兒園門口。
兒子還只是小班，但托柏靳文的福，不僅報上了城市戶口，連中學都已經敲定好，念的是城裡孩子擠破頭都進不了的好學校。
而她再也不用給人打工，不用低人一等看老闆眼色，只要伺候好了老爺子，再生出一個男娃來，這輩子應該就衣食無憂了。
這對於一個沒念過書，又死了男人的鄉下寡婦來說，簡直是神仙般的日子。
唐姣姣挺著腰，伸手在隆起的肚皮上輕撫。
又已經六個月了。上一胎是個女娃，她覺得很對不起柏靳文，因為她看得出他有多麼想要一個兒子。生完她立時就哭了，她害怕極了，認為她和兒子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
但柏靳文並沒有。
他甚至還抱了一抱自己的女兒，鼓勵她說要再接再厲嘛！
這讓唐姣姣很感動，她想人家說一夜夫妻百夜恩，她不管怎麼說也伺候了老爺子好幾回，人家畢竟是革命老幹部，果真大人大量。
出了月子，柏靳文讓她好好休息了半年，還請了醫生專門為她調理身體，打算繼續革命。
唐姣姣深感領導信任，也把這項工作當做了自己的工作，盡心盡責完成。她在醫生那裡聽來說鹼性環境容易生兒子，便每回工作前都用小蘇打洗乾淨自己，配合首長播種。
事實證明，柏靳文眼光雪亮，唐姣姣很快又傳出喜訊。而更令柏靳文欣喜若狂的是，連做了好幾次B超，都證實是個帶把的。
這一來，唐姣姣簡直平步升雲。她實在怎麼樣都想不到，自己前後半輩子會相差如此懸殊。她燙起了頭髮，戴起了黃金翡翠，冬天還有裘皮大衣，她去商場里買東西不管好不好看，一律只挑最貴的。
所以，她又一次無比深切地感受到，做三兒怎麼了？至少現在這個三兒做得她腰杆子直，做得她揚眉吐氣！
她本就是個寡婦，反正在村子里也會被那些個色鬼男人欺負，欺負了不但沒人幫，反而還說她下賤。
這世道就是如此滑稽，現在她在城裡找了有來頭的男人，每個月給家裡匯款，大家也曉得她是三兒，但反而人人都看得起她，甚至姐姐來電話都說，村委書記上回特地來家裡，還送了兩瓶酒，說是女兒考上了城裡的大學，求她以後多照看著點兒。
哈，現在倒不嫌她不正經了？也不怕大學生女兒被自己帶壞？
唐姣姣心中好笑，那些罵小三的女人，恐怕是沒有機會遇見像柏靳文這樣的貴人，若是真有這樣的機會，恐怕連正妻都一個個要搶著來做小三呢。
幼兒園門口聚了一大群接孩子的家長，張家長李家短，說著她聽不懂的本地話。她也不屑於聽，司機把車停在路邊，她挺著肚子站在最前排。
那些奶奶或者外婆們每次都會忍不住朝她看上兩眼，她們注意到這個派頭不小的女人兩年功夫里第二次大了肚子，也注意到每日接送她的寶馬香車，還有身上錦衣華服和金珠玉翠。
只要她不開口，和貴婦沒有區別。
唐姣姣接了孩子，便往回走。
「喲，這孩子長得可真好。」一個女人向她搭訕。
唐姣姣抬頭，面前是一個五六十歲的女人，五官長得很不錯，但畢竟上了年紀的，肌膚鬆弛，難掩老態。
幼兒園門口，這樣的外婆或者奶奶比比皆是，但這個人，唐姣姣從來沒見過。
「有啥好的，黑得跟煤球一樣。」唐姣姣笑著說。兒子氣質不好，在一群皮膚白皙的城裡孩子中間，總是顯得那麼土氣，難得有人誇讚，她這個當娘的還是有幾分得意。
老女人好像很喜歡栓子，摸了摸他的頭說：「男娃嘛，黑點怕啥！」
她抬起頭，又瞥了眼唐姣姣的肚子，笑著說：「喲，這是要給添妹妹呢？」
唐姣姣很在意這個說辭，立刻糾正說：「是弟弟。」
老女人似笑非笑，「兩個男娃，這將來花銷可不小啊，娃他爸負擔得起么？」
不曉得是不是這一聲普通人家的「爸爸」喊得唐姣姣心裡發慌，她有種變化了形狀又被照妖鏡戳穿的感覺，原來趾高氣昂的臉色立刻垮下來，尷尬說：「沒事，男孩窮養，窮養！」
她拉著栓子的手，急急忙忙鑽進了車。
周艷棠望著唐姣姣的背影，只覺整個背脊都像浸了冰水一樣，六月里仍冷得她發抖。
還是被自己料到了，凌凌還在的時候，自己就料到會有這一天，他竟真的去外面找了野女人為他傳宗接代！
呵呵，我們唯一的女兒就這樣沒了，我天天夜裡夢她，哭到瘦脫了殼，你卻像沒事人一樣，還想著要兒子。柏靳文，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是不是你眼裡，我和凌凌都不及那個女人的肚子？
你要兒子？那我就讓你今生今世都休想得到兒子！——
林輕語醒來的時候，邢天航已不在房裡。她下了樓，看到陳家寧正從治療室里出來。
「哦，就是有點頭痛，我給他用了葯，讓他睡會兒。」陳家寧故意雲淡風輕的語氣。
「又頭痛？很厲害么？」林輕語神色一緊，急著往屋裡去，「我去看看他。」
「哎，睡了，有什麼好看的。」陳家寧把她攔在外面，「他特意交代讓你先選家中意的餐館，晚上帶你去吃飯。」
「他不是不舒服么？」
「舒服！有你陪著他，他哪裡都舒服！」陳家寧倒是心態甚好，笑嘻嘻拉她坐下，說：「我和阿德選了幾家評分最高的，就等你過目。」
他打開手機軟體，一家家向她推薦，「哎，你看這家不錯，有全島最佳落日觀景點！哇，這個更好，還有漂亮的華人老闆娘！阿德，我覺得我們也可以考慮下。反正一會兒先生一定會叫我們隱形的，不如我們自覺開啟臨時基友模式！」
他好奇心起，點開某位食客上傳的照片，想一睹那位美麗老闆娘的風采。
不知是不巧，還是那位佳人不願出鏡，連翻了好幾張，不是人很遠就是只拍到一個局部。陳家寧泄氣說：「攝影技術這麼爛還敢上傳，真是吊人胃口。」
林輕語卻起了一絲狐疑，「這人看上去好眼熟的樣子，好像認識。」她拿過陳家寧手機，想放大了看，可惜精度太低，放大了以後，更是一片模糊。
「也許是某個過氣明星在這裡開著玩的，現在很流行拍戲之外投資點別的。」陳家寧笑著說，「真的好奇，晚上去看看不就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