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八)紅白喜事
邢天航晚上來的時候,看到了擺在嬰兒床邊的那個八音盒。
他臉色變了變。
「是輕語來過了,送了歡歡這個。」
柏凌主動說,「醫生不是說歡歡的聽力有些弱么?我想給她聽聽音樂也是好的。」
邢天航默不作聲打開八音盒。
他自然認得這個東西。那是小語十三歲的時候,說是有個老婆婆送給她的,可以令時光倒流,改變命運等等。
小語信以為真,拿來跟他獻寶。
他也不好戳穿了她,她向來喜歡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他習以為常,便順水推舟誇讚了一番精巧的做工和優美的旋律,令她心滿意足。
過不多日,她又拿著來跟他抱怨,說這個八音盒並不好用。她想令時光倒流,復活她的父母,但並未成功。
他啞然,想了想說,也許還暗含什麼巧妙在裡面,也許需要意念十分堅定,也許需要配合月圓之夜、九星連珠之類。
小語點點頭,回去了。後來,也就不了了之。
沒想到,事隔經年,這個傻小語竟然還留著它。呵呵,世上哪來時光倒流?若真的有,那也不會徒生那麼多遺憾了。
「天航,你說我們歡歡是不是真的有什麼問題?我今天樓下散步,看別的比她小許多天的孩子都已經會對著媽媽笑了,可她始終沒什麼反應,叫她也聽不見似的……天航?」
柏凌憂心忡忡,又叫了他一聲。
邢天航這才聽見,「啊,對不起,我大概走神了。你說什麼?」
柏凌嘆了口氣,「我說歡歡,為什麼總是不曉得看著我,會不會視力有什麼問題?」
邢天航笑了笑,把女兒抱起來,親了親她的小臉蛋。那孩子應該是像柏凌,雖然小,卻已經看得出五官清秀,小鼻樑挺得很,是個美人坯子。
「歡歡只是偷懶,長得比別人慢些罷了。醫生不也說么,發育總有先有后,以後會趕上去的。」邢天航安慰柏凌,他不信這麼漂亮的女兒會有什麼問題。
「可天航,她真的就是沒有反應,你看!」柏凌拿了一隻搖鈴在孩子面前輕晃。
她漂亮的眼睛始終空洞地睜著,鮮艷的顏色,悅耳的鈴聲,也沒能引起她任何的注意。
「天航!」柏凌咬著唇說道。
「別急,我試試。」邢天航拿過搖鈴,溫柔說:「歡歡,看爸爸手裡這是什麼?」
孩子的眼神突然動了動,朝邢天航瞥了一眼,然後又打了個哈欠,閉上眼睛。
柏凌如釋重負。
邢天航也吁了口氣,卻不動聲色說:「你看,她只是困了,不想理咱們而已。柏凌,你緊張過度。」
他將孩子放回搖籃中,想了想開口:「你許是太累,每天就你一個人照顧她。我聽人說,很多母親都容易產後抑鬱。不如這樣,你下周讓小語陪你一起度個假吧。我在家照顧歡歡。」
「你在家照顧歡歡?你不上班么?」柏凌驚訝。
邢天航淡淡笑,「莫言回來,我肩上的擔子便輕了許多。休個幾天的假沒有問題。」
柏凌猶豫良久,怯怯說:「天航,倘若我要你陪我一起去呢?」
「我?」邢天航微微蹙眉。
「對,天航,帶我去玩一次!就像人家度蜜月那樣,我不用很久,就周邊水鄉走走,兩三天,一個周末就好。」
她望著他,眼神殷切,就像一個羞澀的少女向情郎發出邀請。不說怕沒了機會,說了怕遭到拒絕。
沉默了兩秒,兩人突然同時開口。柏凌心急慌忙,「啊,不不,我開玩笑呢!孩子都有了,還度什麼蜜月,真是……」
「好。」邢天航只說了一個字,柏凌便戛然而止。
「你……說什麼?」
「度蜜月。」
邢天航說,卻看不出該有的蜜意。
——
齊鳳很早就起來了。
應該說,她一整晚都沒有怎麼睡著,好不容易挨到四點半,天稍許透了點白光,便起身了。
她去柜子,找了件墨綠開雙襟的織錦旗袍,換好後天色仍未大亮,便開了燈,對著梳妝台細細描眉。
今天終於能接東森出獄了。
雖然他們說保外就醫,人身自由仍有諸多限制,仍是服刑中,但她不管,她能見到她的男人就好。
她的前半身一直順順噹噹,郁東森在商場上怎麼爾虞我詐的她不管,她只曉得他對她從來沒玩過什麼手段,耍過什麼心眼。
而他總是寢食不安,怕邢天航會趁機吞了郁豐,他在牢里接待朱琳的次數比接待她這個妻子的都多,可她的心裡,始終只記掛他一個。
她算是個簡單的女人吧,有一點點虛榮,一點點自私。但當大廈將傾的時候,她還是會想著和他一起逃命。
他入獄后,她辭了燕大的工作,女兒也在天航的安排下遠渡重洋。她成天穿著居家服,不化妝,也不出門。
她想不出要去哪裡。
她就像離開水的魚,沒有他,生活登時手足無措。
倒是天航來看過她幾次。外界將他傳得十分不堪,但她看得出來這孩子其實過得也不好。她記得天航很有運動天賦,他在燕大讀了七年,蟬聯了七屆燕大杯的網球與擊劍冠軍。
可現在形銷骨立,聽說連出個差都要帶著私人醫生隨行。
齊鳳覺得,那座越江大橋上一定綁了他們幾個人的命數,這麼塌了以後,所有與之相關聯的人,就都走了霉運。
她是大學老師,照理不該這麼迷信,但除了這樣解釋,又想不出其它的理由。
她畫好了妝,又用罷早餐,便催費叔出門。從家裡到新湖監獄,路上要開一個多小時。費叔說七點出門足矣,但她心急如焚。六點便上了路。
路上,她接到一個電話,是監獄那邊打來的。
「您好,請問是郁東森的太太嗎?」對方是個沉穩的中年人,謹慎地問話。
「我是。」齊鳳被他弄得莫名一陣緊張,「請問什麼事?」
「郁太太,有件事我必須通知您一下,還請您有個心理準備。」
「什麼?」齊鳳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發抖,一顆心像是有什麼預感似的砰砰狂跳。
「您的先生郁東森於今夜凌晨突發急性心梗,經搶救無效,已於今日凌晨四時三十分宣布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