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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八)留了個軀殼

  凌晨兩點,人民飯店終於關燈打烊。


  賓客們陸續散去。


  柏凌懷了身孕,被周艷棠重點保護,十二點不到,就催她離去,柏靳文位高權重,自然也一同離場。


  剩下的多半都是些還奮力往上爬的中堅力量,集體起立恭送一下領導,遂慢慢四散。


  羅大彬單獨留下,負責送爛醉的邢天航回去。


  今天來喝喜酒的那些人都不知道,其實新郎並不住柏家,自然也就沒什麼所謂的新房。來的時候各來各的,走的時候也分道揚鑣。


  羅大彬開了車,將不省人事的邢天航扛到後座,往濱江一品馳去。


  發現他的時候已經是神志不清了,倒在衛生間門口,嘴裡念叨著要開門出去。羅大彬把他抱起來,觸手連西服都是濕噠噠的,不知是汗,還是被嘔吐物弄濕的,一身酒氣,味道沖鼻。


  也許是因為昏迷,他的樣子很平靜,叫他名字也沒有反應。


  他已經不再嘔吐,所以也沒剛才那麼叫人看著揪心,只是順著唇角,還斷斷續續流著微紅的液體。


  羅大彬一驚,以為是胃出血,但後來想想,應該是喝下去的紅酒。


  多年的職業素養,羅大彬不會去打聽領導的私事,對邢天航為何會入贅柏家的原因並不清楚,對這個斯文沉默的年輕人也不了解。


  但今天看到他一次次喝到吐,吐完了洗把臉又重新走到外面,繼續無動於衷完成自己的使命。


  那個身體好像不是他的,不知多少酒喝下去,臉上都沒有絲毫反應。他人在這裡,但賓客們說什麼,柏凌說什麼,柏靳文又說什麼,他似乎完全都不在意。


  他只留了個軀殼,送給柏家做女婿。


  因為酒精,他的眼睛是通紅的,但羅大彬卻從那通紅的眼底看出一種難以言狀的東西。他雖很會寫大報告,卻找不出一個合適的詞,形容他對邢天航的感覺。


  不是敬佩,也不是憐憫。


  啊,對了,是悲涼。


  邢天航的平靜,讓他覺得一種悲涼。


  像是看透了所有遊戲規則,厭惡透了這一切,卻還是只能陪著一起出演,凄楚而無奈。


  羅大彬將邢天航扶下車的時候,他已經有些清醒了,還極低弱地說了聲「謝謝」。


  「邢先生,你自己可以嗎?需不需要我送你去醫院?」


  邢天航搖頭。


  「有事打我電話。」羅大彬最後關照了一句。


  沒有開燈,屋裡自然是黑的。


  邢天航連門廳都沒過,剛關上門就滑倒在地上。


  小語,我們到家了。


  你累不累?


  是啊,我也好累,渾身都散了架一樣……


  我知道要洗了澡才能睡,我知道,我會去的。


  小語,我實在走不動了,你拉我一把好不好?


  我先……睡一下,你一會兒叫我起來洗澡。小語,陪陪我,別一個人偷偷走了。
——

  多倫多,皮爾遜機場。


  「Surprise!」


  郁小凡一出到達廳,就看到宋天堯舉著熱情洋溢的彩色橫幅,像只花蝴蝶似的翩翩衝過來,然後一把抱起自己,原地轉了三個圈!


  「Tracy,Imissusomuch!」他激動地說。


  郁小凡有些錯愕,他這麼誇張的,縱使在浪漫的西方國家也有人位置側目,甚至不少熱情的當地人以為他機場求婚,為他鼓掌。


  「天堯,你怎麼會來這裡?你先放我下來。」


  郁小凡根本沒想到會在這裡預見他,更沒想到一見面就是如此熱情的迎接。她像是凋零的花突遇化雨的春風,滋潤的甘霖,心頭又升起久違的甜蜜。


  「Sorry!I'msoexcited!」


  宋天堯將她放下,卻仍是在她面頰上輕輕落了一個吻,這才放手,「我每天都盼望能看到你,你竟真的來了!」


  「天堯,我只說我會去渥城,怎麼你竟會來這裡?這麼巧?」


  「什麼巧!我特意來此地接你!」


  宋天堯很自然地握起她的小手,認真說:「你發了航班號給我,我曉得你要來多倫多轉機,想早兩個小時見到你也好,就飛過來啦!


  看,我特意穿成醒目的樣子,是不是在人群中一眼就認出我來了!」宋天堯得意地說。


  他穿了熒光黃的背心,外罩粉色條紋帽衫,衣服極寬大,是唱rock的才會穿那種,下面一條髒兮兮的牛仔褲,潑了各種漆點,再下面又是一雙亮銀色登山靴。


  郁小凡撲哧一笑,故意說反話,「認不出。我以為是聖誕老人來找馴鹿呢,哈哈哈!」


  「好啊,你留下來,聖誕節我帶你去芬蘭拉普蘭,去看真正的聖誕老人!」


  郁小凡笑著說:「你可真是貪心,現在才9月,你竟然已經預約到年底!」


  宋天堯突然收起嬉皮笑臉,目光灼灼地望著她。


  「Tracy,我要預約你的一輩子!


  做我女朋友吧,我認真的!」
——

  邵澤平連吃了兩客湯包,本來禪意悠然的屋子被他弄得一股子山西老醋的味道。


  邢天航略蹙了蹙眉。


  婚宴那日喝傷了,如今已過去一周,他仍無法正常飲食,就連聞到稍濃烈一點的食物氣味,也忍不住反胃。


  邵澤平一邊吃,一邊還不住抱怨:「唉,這湯包簡直是人間極品!你不曉得,我在劍橋讀書的時候,天天想湯包吃簡直想到流淚。可這偏偏又是不能多吃的!你看這油,太罪惡了!」


  他夾了一個湊到邢天航面前,邢天航立刻嫌鄙地用手擋住鼻子。


  邵澤平便一口送進了自己嘴裡,邊嚼邊說:「辣么高的油脂還要配著碳水化合物吃,這簡直罪大惡極!不行,我回頭得再回健身房練練去!」


  邢天航看他吃完抹嘴,「飽了?」


  「嗯,半飽。」


  「葯呢?」


  「怎麼又吃完了?」邵澤平瞪大眼睛,「我給了你一個月的量,你一周就吃完了!」


  邢天航有些不耐煩,「啰嗦什麼,給不給?」


  「我身上沒有,回頭去醫院拿給你。這已經是麻醉類藥劑了,開多了我會很麻煩。」邵澤平抱怨。


  「這倒還沒什麼,關鍵是這種葯真的不能多吃,不是我嚇你,很容易上癮,抗藥性又明顯,飲鴆止渴不過如此。」


  邢天航淡淡說:「知道了,我有分寸。讓阿德送你回去,順便把葯拿回來。」


  「對了,你上次那張CT報告出來了。」


  「哦?」


  「好消息是你並沒有患腦腫瘤。」


  「壞消息呢?」


  「壞消息是,」邵澤平嘆了口氣,「那些藥物對你的神經破壞很嚴重,我並沒有把握治癒,只能儘力確保不再惡化。」


  「就是說會伴隨一生?」


  「還有失眠、食慾消退、幻覺,這些癥狀都會逐步產生。不過你也不用灰心,我已經停止了手中所有的研究,盡一切力量……」


  「會失憶么?比如忘記認識的人?」邢天航又一次確認。


  「這個,應該不會。」


  邢天航點頭,「那就好。」


  「杜絕喝酒熬夜,充分休息。身理和心理息息相關,你日日憂心,自然神潰力乏。」邵澤平看了他一眼,「你看看你,是最近又生病了嗎,怎麼氣色這麼難看?」


  邢天航掩唇咳了幾聲,言語間有種不易察覺的驕傲,「婚禮那日喝多了酒,多虧小語衣不解帶照顧我一天一夜,已好得差不多了。」


  邵澤平暗吃一驚,「小語來你處,照顧你?」


  邢天航板著臉反問:「這麼驚訝做什麼?她不能來么!阿德,送邵博士回去!」


  邵澤平最怕阿德,當即忍了一肚子話,跟著乖乖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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