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兩串珠子
「施主一個人來？令尊令堂呢？」法物流通處的老師傅客氣問道。
由於每回進香，郁家捐贈的數目皆十分龐大，所以廟裡都會送一些名貴的佛珠手串作為回贈。這些飾品齊鳳多數拿回來送人，但若放在流通部處明碼標價，隨便一串都是上萬。
那個老師傅並非出家人，而是俗家居士，五十來歲的慈眉婦人，與郁家母女都熟。
「黃師傅，我想請一串佛珠，消災避難的。」郁小凡客氣說道。
黃玉梅略略驚訝，卻不動聲色笑了笑，「大小姐開玩笑了呢，令尊富貴之相，是我們南陽之福，哪還會有什麼劫難？」
郁小凡咬了咬唇，「是給我未婚夫。」
黃玉梅立刻「哦哦」兩聲，也不再多問，帶她去後堂，捧出幾款裝飾精美的梵文錦緞珠盒，供他挑選。
「這一串是沉香，沉香是香中之王，都說一兩沉香一兩金，施主是懂行的，自然聽說過。」黃玉梅拿出一串深黃色手串，湊在郁小凡面前。
「施主摸一下就曉得，油膩沁涼，顏色又如此深，是絕好的天然沉香。這幾個月來就出了這麼一串。現在市面上假沉香太多了，真的我不是沒有，而是太貴，根本銷不動。你看外頭櫃檯里那些，三萬一串的都是大興貨，別人我敢糊弄，郁施主是真正與佛有緣的人，我哪敢亂說。」
郁小凡淺淺一笑，世間哪有神佛，不過是自欺欺人，假借名頭罷了。
即便她今日來為天航請佛珠祈願，但心裡又真的信了幾分？認為這十幾顆珠子就能收住一個男人？
真有這麼法力無邊倒好。
「還有別的嗎？我不喜歡這個顏色。」郁小凡輕啟朱唇。
黃玉梅立馬又打開一盒，「其實這款花梨木也是極品了，比方才那串沉香更有過之而無不及。邢公子人中龍鳳，戴這個更顯穩重大氣。」
郁小凡輕搖螓首，「我看倒不是大氣，有點老氣倒是真的。天航他不適合這個。」
黃玉梅臉上略僵了僵，下面幾盒乾脆統統放棄，咬咬牙，轉身返回里處，拿了一隻包裝更繁複的錦盒出來。
郁小凡笑道：「黃大師，你看好東西都被你藏起來，不給我還想給誰？」
「哪裡敢，這麼好的金星小葉整個南陽也只有施主請得起了。我放在裡頭是怕被人不小心錯拿了去，那可是我身家性命啊！」
「這麼好？」郁小凡臉上動容，還未打開盒蓋，便心嚮往之。從小到大，她向來只看得上最好的，任何退而求其次的都不是她郁小凡的風格。
「那是，我跟你說，這串我本是不賣的。我自己老娘得了重病，我這才從別人手裡盤來，是想拿回去給她戴著的。紫檀么，《本草綱目》里也有，本來就是止血止痛的。你看，我這拿到手還不到三天，唉……」
郁小凡見那串手珠確實不同凡響，一顆顆深紫，紫到發黑，油到發亮，雖然後堂里光線昏暗，但那是精品美器自帶的光芒，傳世之作，如琢如磨。
「我倒是心儀這款，只是既然是黃師傅為老母親準備的，我怎好奪人所好？」郁小凡笑吟吟，以退為進。
「哎，哪裡話！哪裡話！」黃玉梅立刻擺上阿諛笑容，「佛渡有緣人，我老娘鄉下婦人一個，哪配戴這麼名貴的珠串？沒的折了她的福！自然要邢公子這樣的貴人才承得住這運勢！」
「好，能刷卡么？」郁小凡心滿意足。
——
林輕語常來西山寺，但刨根究底，她對各類佛法也是一竅不通。
她很小的時候跟著隔壁的黃嬸嬸來過，那個慈眉善目的居士，在法物流通部賣東西。她喜歡那些漂亮的玉器還有珠串，雖然都貴了上天，黃嬸嬸連摸都不讓她摸，但她仍是眼饞，圍著櫃檯轉來轉去。
後來，她就自己來。如果家裡有什麼事兒，那就來得更勤。
比如林莫言把同學的手臂打折了，對方家長氣不過，揚言要將他腿打斷！那她就會來求菩薩，讓那家人走個好運，比如中個彩票什麼的，心情好一點兒，別發那麼大脾氣。
她願意捨棄自己的一點點運氣，作為交換，讓對方饒了林莫言這回。
林輕語相信，這世上的幸與不幸都是平衡的，一個人一生的運氣有一個總的數值。
就像一個正弦圖像，正與負最後都會互相抵消。不可能總是走運，也不可能總是倒霉。
但總的來講，好人的運氣會好一點，壞人的運氣也會壞一點。她總是無私地把自己的好運轉送給林莫言，因為她堅信自己是好人，她的運氣也要比普通人好一些。
而神佛就是負責替她傳話的使者。
她沒必要去弄清楚這些神佛的體系和他們世界里的運作規則，也沒必要去曉得哪個菩薩大，哪個佛陀小，哪個仙君今天過生日。
她每回來，總是請上兩塊錢的一炷香，然後從大雄寶殿起，挨個兒拜過來。認認真真，不漏掉任何一尊大神小佛。
她跪在蒲團上，啰里啰嗦把自己的願望跟每一尊菩薩都說了。她覺得就算有幾個記性不好，或者太忙沒空理她，但剩下的那些裡頭，總有一兩個能聽進去，最後替她辦成了的。
她的信仰就這麼簡單。
今天在大雄寶殿磕完頭，她也轉去了法物流通部。
「黃嬸嬸！」林輕語甜甜叫。
「哎，是輕語啊，來看嬸嬸啊！」黃玉梅果真慈善，笑起來就像一尊女彌陀。
「嗯，來看嬸嬸，也想請串珠子，消災避難。」
黃玉梅笑了笑，「給誰請呢？自己還是你哥？」
林輕語臉紅了紅，「是，給我天航哥哥的。」
邢天航常往林家跑，黃玉梅也見過，但她不知他底細，只以為是林家兄妹的好友，殊不知他就是自己口中方才聲聲討好的邢大公子。
黃玉梅露出個見怪不怪的笑容。
西山寺香火旺，一個平平無奇的小丫頭，想買串珠子給男朋友轉轉運，這樣的顧客一天她要接待幾百個。
她不再管林輕語，轉身自帶的飯菜從冰箱里取出來放到微波爐里加熱，前面為了接待郁小凡這個大主顧，到現在連中飯都沒吃上。
「輕語你自己看啊，看中的跟嬸嬸說。」但她說起話來仍舊聽著親切。
「嗯，嬸嬸你先忙好了，我自己看看。」林輕語乖巧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