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聯姻之事牽一髮而動全身
高鳴台,春日陽光普照,春光柔和宜人,可另一邊卻並非是溫和場景。
百里捻被賽戩拉進了寢宮,宮人也早就給遣散了,賽戩本就不喜宮中有太多人,現下他黑著一張臉,彷彿雷火要爆炸的前夕,誰人敢留在他的面前招打呢。高鳴台賽戩寢宮空無一人,只有屋前的風鈴還在隨風蕩漾,發出不合時宜的清脆聲響,難得陽光明媚的一天,賽戩的臉色卻如烏雲將至。
賽戩將人拽到屋中,沒有預示一般突然停住腳步,他轉頭瞧著百里捻,猛地摔開了握著他的手。賽戩此刻心存著無盡的火氣,百里捻能看得出他在儘力壓制,不在自己面前放出暴戾的一幕,他緊繃的面容卻如同要殺人一樣。
百里捻抬眸瞧著他,半晌之後他先開了口,「王上生氣了嗎?」
「你說呢!?」賽戩何止是生氣,簡直是氣沖雲霄,可是面前這人卻還是一臉淡然,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沒帶一絲情緒,更是惹得賽戩平添了無數氣,「捻兒你到底想要做什麼?你說你突然鬧進來幹什麼?」
百里捻卻唇角含著笑,「捻兒沒鬧什麼啊,不過是來陶陽城與求娶王上的妹妹而已。」
「你還說!」賽戩氣得一把拽過百里捻的手,因為用力,攥得百里捻的手腕通紅,他的皮膚本就白若宣紙,被攥過的紅暈煞是顯眼,而賽戩卻像是沒看到一般,「你非要惹怒本王才算完嗎?」
手腕確實很痛,賽戩的手勁兒可是戰場殺敵草原徒手破牛骨的,哪怕他沒用全力也夠百里捻消受。只是百里捻面色如平常,另一隻手還極其自然地伸向賽戩,給他整理一下因暴怒而亂了的衣衫。
百里捻:「王上為什麼要生氣呢?那西昭王能求娶塞姝公主,我為何不可呢?難道是我大姜會辱沒了公主不成?還是說王上不想與大姜聯姻,而更想和西昭聯合呢?」
百里捻的臉色一如平常,說這話時和未復國之前,與賽戩同在此處住時一模一樣,只是賽戩聽著這話卻沒有半點鬆懈,他拉過百里捻另一隻手,「你是為了羌晥和西昭聯姻,才插進來一腳對不對?」
百里捻抬起眸子,眼底無光,「是。」
「你!」賽戩虎目瞪起,對方一點不掩飾的樣子讓他更是生氣,也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百里捻就是這樣的人,他有無數種方法讓他心痛,可是他卻挑選最簡單最直接,讓你痛的最厲害的一種。
賽戩緊拽著百里捻,向前兩步把他壓在後面的柱子上,「你到底想要什麼樣!?」
百里捻身子單薄,後背貼在冰涼的柱子上也有難受,他微抬起眸子,「我從進門時就說過,我來陶陽城是為求娶王上的妹妹,塞姝公主。即便西昭王也要求娶公主,但婚事並未定下,我來此處求親也並非不合禮節,不是我要怎麼樣,是王上要怎麼樣。」
百里捻的目光澄明,一貫淡薄的眸子之中,帶著點點讓人靜心的微涼,即便他此時說著這樣過分的話,可是賽戩卻沒能在他臉上找到任何囂張或邪魅的神色,他的眼底依舊平靜如波,讓賽戩想要動手掐死他,卻伸不出手。
賽戩猛地將百里捻丟開,他怒著一張臉,「本王不將姝兒嫁給你,已經答應許給越洆了,你回大姜吧。」
「我來陶陽城時曾聽說過羌晥的風俗,羌晥乃是中原之外草原民族,草原民族子女婚配,可不必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只要雙方子女點頭願意,即可成婚,否則婚不成。」百里捻說著抬起頭來,手整理著幾分凌亂的衣服,「王上還沒問問塞姝公主的意願,便將他許給西昭王嗎?若公主見我更鐘情呢?」
「百里捻!」
賽戩是真生了氣,其實他雖是草原長大的莽撞漢子,平時也愛動手揍人,可是親近者皆知他性情有溫和之處,對手下愛護有加,從未真正動氣,對百里捻更是百般呵護。可是這會子,百里捻是真熱他動了怒氣。
「要是你非要這樣,本王是真對你不客氣了!」賽戩攥著拳頭,極力壓制怒氣。
百里捻瞧著賽戩,見他脖頸間暴起的青筋,心底莫名盪起一陣漣漪,他微微低頭,伸手牽過了賽戩的手,將自己的手塞進他滿是粗繭的手中,「王上在生氣什麼呢?」
「你說呢!?你說本王為何生氣,你好不容易能自己跑到陶陽城來,難道就是為了說這些惹本王生氣嗎!你這是要做什麼!?」賽戩想要甩開百里捻的手,只是這如白脂般凝滑的觸感,讓他沒捨得鬆手,可是臉色也沒有半點好。
「王上何必動氣呢。」百里捻仰起頭,難得嘴角一絲俏皮的笑,「我不過說的是實話而已,並不逾越禮節,王上卻存了怒火,那我也要問王上一聲,王上是真心想把塞姝公主嫁給越洆,想與西昭聯姻嗎?」
嘴角難得露出的一絲笑容消逝,百里捻又恢復了淡漠的神色,甚至他的眼底含著一抹寒涼,抬起的眸子注視賽戩,他的眼睛極其好看,尤其這樣微微抬著的角度,眼中似乎泛著亮光,黝黑而又修長的睫毛輕輕顫動。
多好看的畫面,如果不是在質問的話。
賽戩眼眸有些晃動,他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如何開口,張了張嘴,卻沒能將話說出來。
「本王……」
「王上覺得當今天下的形勢,羌晥和西昭聯姻會是出路嗎?」百里捻突然開口,他方才未開的眼眸徹底睜開,那份朦朧的美感也隨之消失,百里捻抽回了自己的手。再抬頭,卻像是傾盡天下的神機子歸來,眉眼間皆是算盡天下的神色。
「當今天下北有我大姜,雖剛剛復立但地域廣袤、百姓安然,朝政由我掌控上下一心。西邊南境乃是西昭,西昭雖在大戰之中得勝,但南明的地界越洆拿得並不穩,且南明常年征戰民不聊生,壓住滋生的暴|亂就夠越洆頭疼。而羌晥呢?」
百里捻看向賽戩,「陶陽城處在中原之中,往東不出百里乃是平分南北的白霽江,往西乃是蒼玉山,那裡全是你的地盤,往北到雪山邊沿也被你拿下,援助西昭中又得了往南的數十座城池,堪稱中原崛起最猛之國。這天下三分,雖是三角鼎立,可是各國有各情況,西昭的地域最廣,可是卻站得不穩;羌晥初來中原地域不多卻一步一腳印;而我大姜雖兵馬上有折損,但國內安然,況且大姜王室才是天下正統。」
「這天下原本是姜姓的天下,而我是王室正統——姜捻。」
百里捻的眼神有幾分複雜,他說這句話之時下顎微微抬起,那微眯的眼睛透著俯視天下的王者之氣。賽戩見過他很多模樣,卻獨獨沒見過他這般姿態,那俯瞰天下的氣勢不是小小的諸侯王能夠比擬,他總把百里捻當做自己的身邊人,可是他不是,他是姜捻,是天下之主。
「捻……捻兒。」賽戩喃喃開口,語氣之中帶著難以形容的複雜。
百里捻伸出手,輕拂過他的臉頰,「你知道西昭與羌晥聯姻后,天下會是何種情形嗎?」
賽戩抬起頭,眼神複雜,「本王……不知道。」
「那我來告訴王上。」百里捻拉過賽戩的手,轉身走到天下地域圖紙前,他羊絨脂一般白皙的手指向西昭,指尖從最西邊一直滑到最東邊海岸,「西昭戰勝宇文泱后拿下了整個南明,從西昭西段到東段足足有萬里,這是一條極長的地域線,以目前西昭的兵力,越洆無法把控住這些地域,更何況最近南明總生暴|亂,南邊小國虎視眈眈呢。」
百里捻回頭看了賽戩一眼,賽戩就站在他身後,他比他高出幾寸,站在身後也擋不住視線,賽戩的眼神落在西昭的版圖上。百里捻與他對視一眼后,又把手指放在了陶陽城,羌晥的地域。
「若西昭與羌晥聯姻,則是告訴天下兩大強國聯合,乃是天下最為強大的勢力,南邊小國一定更為忌憚,就連南明想趁天下亂事拔地而起的土霸王,也得掂量掂量。那時成了你妹婿的越洆,便會放心把兵力往東邊調,將南明徹底收到手中。以越洆的才能,想必不出一年半載就能掃平南明,駐軍白霽江南岸。西昭地域本就遼闊,只要藉助羌晥渡過過渡期,便是天下最為強盛之國。」
百里捻說著抬起眸子,「王上覺得以越洆的脾性,他日若得輝煌,會放過大姜嗎?」
賽戩不知老西昭王之事,可是西昭也是當年覆滅大姜國的三國之一,西昭此時和大姜交好不過就是為了爭取時間而已,現下兩國都不宜征戰,交好不過是權宜之計。他日越洆若得輝煌,必然會和百里捻撕破臉。
百里捻看賽戩蹙起的眉頭,便知他也明白越洆脾性,當即又開口,「以大姜目前的形勢,太過需要休養生息,然而三五年間卻也不見得能緩和過來,大姜兵力堪憂,必然不會是西昭的對手,如西昭與大姜開戰,王上你又當如何呢?幫你妹婿還是幫我呢?」
「本王……」賽戩一時語塞,竟有些回答不上來,而百里捻卻沒有為難他,他握著他的手,像之前賽戩做過的那樣,溫柔地揉搓他的掌心,「王上不必著急回答,我來替王上說。」
百里捻抬起眸子,「若王上幫我,那大姜與羌晥聯軍必然與西昭一番苦戰,到最後也是西昭滅不了我大姜,而兩國聯軍也不能滅掉西昭,不外乎陷入膠著,還是三國鼎立的狀態。而若王上幫越洆呢?」
賽戩的眼皮跳了一下,他猛然看向百里捻,可是後者的眼神卻安然無波,沒因這個假設而起任何漣漪。他的指腹像是染了安神葯一般揉搓著賽戩的掌心,讓他安然不必激動,百里捻繼續說道:
「若王上幫越洆,那大姜必回覆滅,當時天下便僅剩西昭與羌晥兩大強國,而以越洆的雄心,他必然不會與羌晥共存,將來定會有兩國死戰爭這天下之主的時候。而不管怎麼樣,將來都是狼火烽煙,可結果卻不外乎兩種。」
「一種,還是這般三國鼎立的局面;一種是你與西昭誰得天下。」
百里捻抬著眸子,細細地瞧著賽戩,眼波平緩,有一種異樣的溫柔,「那你、想做這天下之主嗎?」
「捻兒,」賽戩卻緊緊皺起眉頭,他顯然並不想要回答這個問題。答應要與西昭聯姻之時,他也並沒有想這般多,如今被百里捻分析地通透,又問自己這般難以回答的問題,他的表情中夾雜著糾結與不願面對。這天下之主充滿著複雜的誘惑,每一個逐鹿天下的人都想要仰望那個位置,可是有爭的慾望就會有殺戮,賽戩不會忘記去南明時路上的流民,他不想要成為第二個宇文泱。
「我……我不知道……」賽戩垂下了頭。
百里捻看得到賽戩的眼中的糾結,他巧然一笑,他握過賽戩的手,「我知王上其實沒有想過做天下之主,沒有關係,你可以慢慢想。但是你要明白,若是羌晥與西昭聯姻,你便連著想的時間都沒有,只能隨著西昭的腳步往前,要麼折騰一圈又回到三國鼎立的原點,要麼就是你與越洆爭這天下之主。」
「王上可明白?」百里捻緊緊握住賽戩的手,他靠近賽戩,澄明的目光注視著他,讓原本有些不知所措的賽戩無處可逃,只能被迫回答他的話。而百里捻向來冰冷的眸子里,卻儘是柔光,賽戩有些貪戀,可是心底卻也莫名有些忌憚。
「王上可明白?」百里捻又問了一句。
賽戩終於抬起了頭,似乎做著世上最難的抉擇,他眼底飄著複雜之色,語氣也沉重下來,「捻兒,你是本王的捻兒,還是大姜的國君?」
若是本王的捻兒,便會信你,若是大姜的國君,那你此時是為了羌晥與本王,還是單單為了大姜?
百里捻看到了賽戩眼底一閃而過的忌憚,聰明的人做任何事情都彷彿透露著心機,即便用了真心也會被人猜疑忌憚。百里捻的眸底落了一抹失落,但很快便消散,換上輕輕一笑,「我既是大姜的國君,也是王上的捻兒。」
百里捻低下頭,「羌晥與大姜並非敵對,我也沒在這上面動心思。」
「捻兒,本王……本王不是這個意思。」賽戩抱過百里捻,手環腰間。見百里捻之前他有滿腔的怒火滿腔的話,可是如今卻被百里捻打亂,反而聽了一肚子他的話,現下竟也不知如何應對,說什麼好了。他終究宅心仁厚,沒百里捻那般心寒如刀。
即便還存著兩分疑慮,但卻也敗下陣來,語氣也柔和下來。「聯姻之事,你讓本王再考慮考慮,雖你說的也有理,但這到底是兩國國事,不能大意,本王還要和大庶長商量商量。」
賽戩不是不知輕重,隨便三言兩語便能煽動的人,他相信百里捻是一方面,但是也要瞻顧其他,不能只聽他一人之言。
百里捻的眼底也溫和了許多,他回抱著賽戩,手輕輕順著他的後背,百里捻從未有這般溫和的時候,竟沒想到多少年來的冷漠,在這莽小子身上柔化了兩分。
百里捻輕輕道:「我知道王上與西昭聯姻是忌憚我,可是我又有什麼好忌憚的呢?我是手握百萬兵馬,還是有著萬里疆土?就算我有七巧玲瓏心,沒有兵將的復國之君,也折騰不出什麼來,只要西昭沒了鬧騰的能耐,大姜、羌晥、西昭三國,便能安然幾十載。」
半晌之後,百里捻又輕輕開口,語氣摻柔,「我與王上也能安然幾十載。」
賽戩微微一怔,將懷裡的人抱得更緊了,埋頭在他的髮絲之中,心彷彿柔成了一汪破冰的春水,手指不住揉搓著髮絲,想要再靠近又生怕面前這人會飛走,他語氣含著溫柔。
「今晚留在這兒嗎?」賽戩問。
百里捻愣了一下,半晌之後才啟了薄唇,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