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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心如冰石何來緩?

  臘月二十,已經到了月底,眼看著就近了年下,羌晥諸事多,賽戩自然是不能多留,只在舒月閣待了三日便回了陶陽城。他次來大姜是掩人耳目匆匆而來,回去也是沒有聲張,百里捻本來要親自去送他,可是他卻笑著揮手拒絕。


  這是大冬日裡,百里捻的身體本來就不好,且他要是出宮送賽戩也太過奪人耳目,賽戩不想別人知道他來了大姜,畢竟他探訪的可不是老友,而是大姜君王。他身手好,隻身離去並不會被人發現,便只在舒月閣與百里捻話別。


  百里捻親手給他系了披風,並給他塞了一葫蘆溫過的灼殷酒,掛在腰間竟如同個江湖道士一般,賽戩瞧著腰間的葫蘆瓶又看向百里捻,笑道:「捻兒當真是貼心,知道本王最愛這酒。」


  百里捻抬起眸子,「若你喜歡,我會讓人送去陶陽城。」


  賽戩卻揮揮手,「不用了,本王要是想了,就親自來喝!」


  賽戩的眉眼間帶著些痞氣,還故意伸手往百里捻臉上去蹭,像是拿準了百里捻此時不會拒絕於他,摸過兩把之後,才收起笑容。


  「捻兒,本王走了。」


  「王上一路珍重。」百里捻抬起眸子,眼底說不上來的情緒。


  賽戩笑笑,揮手告別,身影掠出舒月閣便跳上了另一個屋頂,他伸手極好,饒是大姜的守衛都不能發現他分毫,他不過一會兒便就消失在了百里捻視線中。百里捻看向西邊,看了好久才將眸子收了回來,他微抿著唇角,眼底有些複雜。


  他與賽戩,將會如何?

  百里捻竟也回答不了自己,過了許久,他才斂起眼神,回頭看了莫湮一眼。


  百里捻:「城外的人帶回來嗎?」


  莫湮點頭,「剛剛帶了回來,就關在舒月閣旁邊,沒有聲張。」


  百里捻:「嗯,我知道了。」


  說的這人自然就是仲演,賽戩是隻身進的王城,吩咐衛禹把仲演拴在王城外二里處的廟宇中,衛禹的身手遠不如賽戩,他進不來大姜王城,賽戩吩咐他守著仲演。賽戩已將仲演所處之地告知了百里捻,只是百里捻今日才派莫湮去帶了仲演來。


  莫湮前去帶仲演,自然也就碰到了衛禹,只是他們兩人卻沒有舒月閣內的兩人和諧,衛禹一見莫湮,臉就如同塗了墨魚汁一般黑,沒一點兒好氣給莫湮。


  今日早晨,莫湮一早便趕到了王城外二里處的廟宇,他是駕著馬車去的,方便把仲演帶回王宮,馬車也能夠遮人耳目。莫湮剛剛到廟宇,就瞧見了站在門口不知道在做甚的衛禹,而馬車剛停下,衛禹便也抬起了頭來,正好對著莫湮的眼神,只是前者眼神帶著嫌棄,後者不知如何開口。


  莫湮下車,牽著馬車慢慢走到了廟門口,他將馬車的韁繩栓在了廟門邊的枯樹榦上,樹榦上還存著積雪,手摸上去凍得冰涼,可是手被雪沾染后又化掉,手卻變得熱起來。莫湮揣著一雙有點燙的手,想去拽一拽衛禹,卻最終沒伸手。


  「莫公子來了,」衛禹斂起了臉上的嫌棄,換上一副淡然的模樣,語氣之中也帶著些疏遠的客氣,「人就在裡面,吾王吩咐過了,讓百里先生……不對,讓大姜國主的人把人帶走。」


  衛禹說罷便轉頭往廟裡走,他本就是接洽之人,賽戩與百里捻到底如何,他不會幹涉也干涉不了,賽戩交代他做的事情他做好便是,其餘的不想再插手,賽戩是心大之人可是他衛禹沒法心大。


  「衛禹。」莫湮皺著眉頭拉住了衛禹,他表情都扭在了一起,十分愁得慌,想要解釋可是又說不出好聽的話來,只得往前一步,「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不告而別是我不對,但是我……我也沒辦法。」


  衛禹突然轉過頭來,甩掉了莫湮的手,「多說無益,莫公子把人帶走吧,我還等著回陶陽城呢,這北境的天寒地凍,一點趣兒也沒有。」


  衛禹甩下冷臉,轉頭便進了廟裡,連方才簡單的客氣也不想要維持,他和賽戩百里捻不同,又不是君王,也不用顧忌那麼多,不開心就是不開心,哪裡有這麼多規矩講究。而莫湮見他如此,自然也是要追上去,只是追進去也白搭,莫湮這人最是不會講話,且不說面對著是嘴皮子利落的衛禹,就是尋常人他也說不過什麼。


  莫湮也學聰明了兩分,他只攔著衛禹,卻不開口說話,反正他也是說不過衛禹,又自知沒道理,索性也就不開口了。


  衛禹見他如此更是生氣,「莫公子這是做什麼?你主子讓你來把人帶走,沒讓你攔人吧?你是有多閑,在這兒跟我捉迷藏呢!」


  莫湮繼續攔著,咬牙不說話。


  「嚯~」衛禹瞪起眼睛,氣更是不打一處來,「我說你是聾子還是啞巴?還是被熱油燙了腦子的呆瓜蠢蛋?你要的人在屋裡,拿了人快滾蛋,別耽誤老子打道回府,北境這破地兒,老子一刻都不想要待!」


  衛禹是真不想要待這兒,北境比陶陽城可要冷,而且面前還有這麼一個讓他心寒心冷的呆瓜蛋,衛禹真是一刻都不想要待下去。


  「對不起!」莫湮大聲道,還是攔在衛禹面前。


  衛禹翻了個白眼,盡量讓自己不爆發出來,他勉強擠出一個笑臉,「行嘞,本公子受著了,不跟你計較,人就在屋子裡,你帶人走吧,在這兒廢什麼話呢。」


  衛禹懶得跟他多言,見他不讓自己回屋裡,索性連東西也不拿,轉頭就往外走,他的馬就在院子後面,此時的衛禹只想要牽了馬走人,跟呆瓜蠢蛋多待一刻,他心中的火氣就要冒了兩丈。


  莫湮嘆了口氣,他最頭疼衛禹這個模樣,可是偏偏他又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將人拽住,咬牙開口,「不告而別是我不對,我的身份也不是有意瞞你,只是處境如此,我實在無法坦誠,我知道你心裡有怨氣,我很抱歉。」


  聽了這話的衛禹還是陰沉著臉,他不耐煩一樣扯回自己的手臂,可是他力氣又比不得莫湮,回扯了幾回也沒能走掉,只好轉頭看向莫湮。


  衛禹的臉緊繃著,「莫湮,你在陶陽城這些日子,我待你如何?」


  「好!」莫湮想也不想便回答道,又覺得不夠,補了一句,「很好!特別好!」


  衛禹並沒有因為這肯定的回答而緩和臉色,他反而氣笑了,「你在陶陽城這些日子,我厚待於你,帶你玩遍陶陽城,你我幾乎日日待在一起,你不坦白自己身份我並不怨你,畢竟各有處境,可是你離開陶陽城連一聲招呼都不打?我隨軍去西昭之前,你還說等我凱旋而歸呢!你這可是欺騙於我?」


  「我……」


  莫湮眉頭揪成一團,一時之間啞口無言,其實離開陶陽城之時,他原本打算告知衛禹,衛禹也算死除了百里捻之外,他最為在乎之人,雖立場不同,但並不影響他們之間。只是最後,一根筋兒的莫湮還是沒能說出口。


  衛禹只瞧他這模樣便知道他說不出什麼,可是衛禹卻也沒打算停口,他瞧著莫湮,表情嚴肅起來,「莫湮,我也沒必要挑你刺,怪沒意思的,我就只問你一句話。」


  莫湮抬起頭,莫名覺得這話很重要,「什麼話?」


  衛禹抿著嘴唇,「你離開陶陽城,是百里先生不許你跟我告別的嗎?」


  若是百里先生不許他說隻言片語,他也沒話說,可若是百里捻沒有要求他,他卻也不告而別,那衛禹可真就徹底心寒,他真心待人,竟換得不告而別,難為他還在西昭帶回了稀罕物,想要送與莫湮,可是回來連一封告別信都沒有,那一腔熱情被澆了涼水的感覺,可真不是滋味。


  莫湮皺著眉頭,百里捻還真沒說過這話,他知道百里捻打算不告而別,其實百里捻卻並沒有要求他也不留一句話。當時的百里捻是無話說與賽戩,可他並不是背負舊國天下的君王,他其實可以開口。只是這麼多年的謹慎,這麼多年的習慣,讓他沒能開口,錯過了能開口告別的計劃。


  衛禹久久沒能等來莫湮的話,見他一臉為難的模樣心中也已經瞭然,心中不免泛起苦澀,衛禹自嘲似的笑了一聲,「行了,我知道了。」


  「你有你的道理,這也沒什麼好揪著不放,只是你我為友之道不同,我衛禹向來赤誠待人不善隱瞞,而你……你有你的立場,我不為難,此番告別,各自珍重吧。」


  衛禹雙手抱拳,轉頭便離去,不給莫湮說話的機會,衛禹的身手雖然比不上莫湮,可是他有意避開,到底也是輕功絕佳之人,趁著莫湮還沒有回過神,翻身越上屋頂朝後院而去。莫湮想去追,可是衛禹彷彿早就料到如此,快馬踏雪一路朝西邊去了。


  仲演還在廟中,莫湮也不能拋掉他的職責,只能瞧著衛禹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雪景之中,衛禹彷彿也猜測到莫湮不能不顧仲演追過來,他一路往前沒停下馬。


  莫湮看著衛禹消失的方向,緊緊揪著的眉頭未曾疏散開,他輕嘆了一口氣,寒冷的冬日裡,嘴裡溢出的氣像是白霧一般瀰漫在身旁,莫湮有些不懂,他想不透。


  之前他曾傷過衛禹,冰冷的長劍之下差點要了他的命,那次他以為他會和衛禹決裂,會失去這位好友,可是衛禹卻輕而易舉地原諒了他。而這一次,他卻不要原諒他,揮手決絕離去,莫湮分辨不出其中的意味,他不懂衛禹的想法,但他知道這一次衛禹是真的對他寒心。


  莫湮當然不懂衛禹的想法,當年的一劍雖然差點要了衛禹的命,可是那時莫湮在最後留了情,他本該殺了他可是卻留情,衛禹不是不明白事理,也並非不懂道義,他承蒙了莫湮的恩情,當然不會過多苛求。


  可是這一次不同,他明明可以留下隻言片語,卻沒透露一分,在衛禹心中已經將他當做知己好友,他卻連告別都不肯給予,這讓衛禹如何不心寒,如何不難過呢。


  漫山雪路上,衛禹抿著嘴唇駕馬前行,寒風吹在他的臉上,單薄的衣服抵不住這徹骨的寒風,衛禹突然感覺有些憋屈,從西昭戰勝而歸一直埋在心底的憋屈,終於發酵到了邊緣,徹底爆發出來,衛禹扯著嗓子大吼了一聲,遠處的小山坡崩了雪。


  ……


  莫湮做事最是利落,即便他的情緒極其低落,依舊將人妥妥噹噹地送進了王宮,回宮的路上莫湮突然有些自嘲,覺得自己或許真不該有什麼好友,他鮮少有情緒波動的時候,可是即便情緒波動,他舉止做事也沒有任何影響,這跟宮門口的石獅子有什麼區別呢?


  莫湮想了想,沒區別,可是大姜沒有徹底復興之前,他永遠都是大姜的臣子,是朔王姜環的外侄,是大姜君王姜捻的侍衛。


  仲演是被綁著雙手進了王宮,瞧著這熟悉的宮牆,他的臉色十分難看。他萬萬沒有想到,此去羌晥出師不利,竟然反而被送回到了王宮,鎖進了自己的宮裡。他逃出王宮費了這麼大的勁兒,卻連個水花都沒折騰出來,就被人送了回來!


  回到王宮中的仲演不免冷笑一聲,這笑是給自己的嘲笑,這天下果然已經不再是他以為的天下了,他從小被養在王宮,沒有世襲的責任雖過得不甚歡暢,但好在輕鬆,可是太子一死他莫名其妙被推上王位,處處退讓謹慎卻落到了如此,難免感慨。


  「王上,你已經儘力了,被那羌晥王設計也不是你的錯。」方羽看出了仲演的失落,便出聲安慰,可是他的話卻沒能安慰到仲演分毫,仲演冰著一張臉。


  「什麼叫不是我的錯?」仲演情緒帶著幾分激動,「沒能提前勘察好羌晥的情況,沒能將賽戩與百里捻之間的交情算進去,沒有有力的消息網,導致落到任人宰割的局面,就是我的錯!」


  仲演抬起頭來,看著這曾經屬於他的宮宇圍牆,「本王再也不是這王宮之中萬人敬仰的君王,宇文愛卿別人設計致死,北晏落入他人之手,即便本王收斂起素日里的軟弱,可手下沒有能用的人,不知這天下情形如何,就如同被蒙著眼的瞎子,往後是退縮,往前是走一步錯一步!」


  此番去羌晥,仲演算是徹底明白了自身的情形,也徹底認清了自己舉步維艱的處境,他瞧著這王宮,突然有幾分佩服百里捻。他是大姜舊主,能重新復立大姜可不是一兩個自詡聰明的人就能做得到,能籌謀隱忍八年,輾轉各國不歇腳步,他想要贏這樣的人,當真是難上加難,不看清局勢便會連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王上,屬下無能,不能給王上提供助力。」方羽垂下眸子,他性格溫和不似莫湮衛禹那般有拿人之氣,雖擔著侍衛的職稱,可身手更是不及二人,空懂得玄黃之術卻也沒能派上什麼用場,自然覺得拖了仲演的後腿。


  仲演卻斂起凌厲的目光,轉眸對他溫和一笑,「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本王能掏出百里捻的毒手全是靠你,你待在本王身邊,自然會有用處。」


  方羽點頭一笑,「是,王上。」


  主僕兩人在說著話,屋門口的風鈴卻傳來了聲響,仲演原本溫和下來的表情,立即緊繃了起來,帶著幾分肅然。這年下的寒冬臘月里,跑過來看他的人必然不是別人,定就是百里捻了,仲演的心揪了起來,最難對付的人還是出來了。


  百里捻倒沒有仲演想得那般凶神惡煞,他裹著一件純白的狐毛披風,即便是已為君王,卻還是著一身白衣,除了上朝時著朝官,他與平常並無差別,甚至於上次賽戩提過之後,他連君王的珍珠王冠都換了去,又扣著彼時的赤玉紅冠。


  今日雖然沒下雪,可是兩月來的積雪還推在屋頂門沿,百里捻的披風角沾染了不少雪花,只是同是純白之色,也看不出什麼。百里捻一進屋便脫了披風,莫湮將屋中的炭火挑旺一些,百里捻便坐在了旁邊。


  「仲公子怎麼不坐?」百里捻抬眸看了仲演一眼,他未苛待與他,甚至這屋中與他的屋裡並無差別,炭火茶水一應俱全。


  「仲公子?」仲演卻被這一聲仲公子給逗笑了幾分,他沒直稱呼自己的名諱,更沒喊一聲王上,卻單稱呼一聲仲公子,仲演覺得有意思又有被詆毀的恥辱感,「百里先生一如從前啊。」


  他便也稱呼對方為百里先生,百里捻給人的涼薄之感,確實一如從前。


  百里捻的臉色並無改變,他將眸子收回來,落在爐里的炭火中,炭火燒得正旺盛,火光泛著紅色,火心確實金黃色,百里捻泛白的臉上映上了紅黃相間的火光,瞧不出他此時是何種情緒,只是帶著一股子原本就存在的冷漠。


  「羌晥王言,有一位北境的仲公子去了羌晥,孤王便想著會是誰呢?稍微一考量便想到了你,想來也是。藏書閣被我的人層層包圍,又怎麼會有外人潛入,只能是裡面的人顯了神通,金蟬脫殼遮人耳目逃了出去。」


  百里捻眸子微抬,「仲公子也是好能耐。」


  「哪裡比得上百里先生的能耐。」


  仲演站在原地,雖是居高臨下地瞧著百里捻,但眼神之中卻含著忌憚,「彼時寄於我北晏的江湖術士,卻是當年葬於鄴陵火海的大姜舊主,隱姓埋名借著南林神機子的名諱,只為復立大姜,本王怎麼就沒想到呢?還是百里先生好能耐。」


  仲演說這話時唇角帶著淺笑,他心底確實是佩服百里捻,天下能有幾人做到如此,可是他心底有多少佩服就有多少忌憚,有多少忌憚就有多少小心翼翼,想要在百里捻的手中活下來,絕對不是一件容易事。


  百里捻抬眸看了仲演一眼,眼底卻毫無波瀾,「能耐與否,如今已經並不重要,仲公子既然已經回到此處,想必也明白何處是公子的歸處。」


  仲演落在百里捻的手中,他怎麼會讓他活著呢,不說八年前覆滅大姜的舊事,就是如今仲演的北晏舊主的身份,百里捻也定不會讓他活命。


  仲演自然也是明白的,不過明白歸明白,求生又歸求生。仲演兩步走到百里捻的對面坐下,他臉上帶著鎮定,「天下皆知北晏王已經死,正如先生所言,我乃是仲公子,北晏王的歸處是黃泉地獄,可是仲公子的歸處就一定是那裡嗎?」


  「不一定吧。」仲演唇角捻著笑。


  百里捻抬起了眸子,他這話倒是有點意思,只是百里捻卻沒有表現出興趣。


  瞧著百里捻淡漠的模樣,仲演知道在他面前故弄玄虛沒有用,面前這位才是最會算計謀划之人,他便直接開口,「當年我父王與老西昭王跟著南明王公孫執,一同攻打下大姜,滅了大姜王朝,你將這份國恨家仇算在我頭上沒什麼不對,而如今南明已滅,北晏也被你巧算易主,這仇也算是償還過。」


  「先生也知我本就不是做君王的料,當初成為北晏君王也是意外使然,如今的北晏已經被先生把控在手中,我也沒有復國的念想,而先生本就是天下之主,我本就是先生之臣,這北晏只不過是又回到了先生的手中,我也沒有怨恨之意。只是都是亂世中人,我只求能留一命而然。」


  百里捻瞧著面前的仲演,不覺輕笑了一聲,冰冷的面容起了些漣漪,不過他的眸底卻冰若寒潭,「我竟不知仲公子還有如此口才。」


  仲演在北晏為王之時,可沒有這樣的話,他知道仲演一貫性子軟弱,可是卻不知他如此怕死,百里捻的眸子落在仲演的眼睛,盯著他的眼睛不再開口。


  仲演心中有幾分慌,他本就沒有什麼底氣,如今被人扼住喉嚨,他想要保命要小心翼翼,「王上,罪臣仲演替父王向王上扣罪,王上心思如絲自然也明白,當年之事乃是南明王公孫執挑唆所致,我父王不過是聽信了讒言,才會釀成如此大禍,事後父王多次後悔,想要向王上請罪!」


  仲演突然起身跪在了地上,沒有任何預兆便認起罪來,從百里先生到王上,他也只是過了沒有一炷香而已。


  俯首稱臣哄得君王心悅確實能留下一命,這樣的事例也並不是沒有,只是仲演卻用錯了人,百里捻不是那迷戀權勢的人,曾經整個天下都對他俯首稱臣之時,他也並沒有多少榮耀感,如今更不會因為仲演兩句話,就會有什麼轉變。


  仲演其實心中也有數,只是除了如此也別無任何辦法,他手中沒有任何可以談判的資格,曾經他是君王,如今卻一無所有,想要活命就只有俯首稱臣一條。


  百里捻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仲演,他倒是用盡了所有,只是百里捻的心腸卻如冰石。


  「仲公子何必如此?」鬧著一遭,卻不見得能活命,百里捻不相信仲演看不懂這一點,可是他卻依舊如此。


  仲演抬起頭,「罪臣乃知自己沒有什麼能耐,此去羌晥更知不能給王上造成任何損傷,若王上肯饒我一命,罪臣必然感恩戴德,追隨王上左右。」


  又一個頭狠狠磕下去,竟然還帶著幾分豪情,也就只有仲演才能將俯首稱臣這個戲碼,添上些義氣豪情,只是看了半天戲碼的百里捻,卻有幾分索然無味。


  百里捻站起了身來,「仲公子,此番來見你,便是為你送別,你我雖無深情,但也有諸多糾葛,你乃北晏君王,我應當親自送你一遭。」


  「王上!」


  仲演抬頭看著百里捻,他聽明白了百里捻話中的意思,可是仍然做著最後的掙扎。這不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這反而抓住任何一切可以救命的稻草。百里捻低眸瞧著他,恍惚間突然想到了王叔姜環,他將自己推出火海,讓自己活下去,讓自己拿回萬里江山。


  這樣最後一刻也不肯放棄的人才應該活在世上吧,百里捻想著,只是他又抬起眼眸,眼底泛出無盡蒼涼。


  只可惜,他心如寒石,並不會因為如此而留仲演性命。


  「莫湮,將東西給仲公子,替孤王送他離開吧。」東西自然是那毒藥。


  百里捻抬步離去,即便仲演還在身後掙扎著也無任何作用,百里捻從來都是這樣的人,從未對人心軟過,即便仲演已經如此,他還是不會放過他。


  屋外又開始飄起了雪花,百里捻突然感覺有些累,八年來,他一步一步走到現在,他要什麼呢?百里捻一點兒也不想要問自己這個問題。最近他總是做夢,夢見八年前,王叔替他照看朝政,他像個孩子一樣只顧玩耍,那時是最好的時光。


  而他昨日竟還夢見瞭望舒閣,望舒閣乃是賞月最好之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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