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冬雪夜，忍別離
2041年12月21，冬至夜。
十二月末的冬夜並不像夏日晴朗的那麼頻繁，烏雲堆疊的夜空里透不出半絲月光，恰巧停息的北風減少了寒夜的幾分蕭瑟，倒顯得世界有些寧靜。
狼咀平民區的某處難民房裡，燈火通明。
楊陌站在菜板前，用菜刀將一塊肉剁成餡兒，拌著的還有一些頗新鮮的大蔥。林嘉站在一旁幫著他打打下手，不遠處的飯桌旁，韓澤和秦軒幾人正聊著天。
秦軒和徐海飛的戰後傷情恢復的還算不錯，僅僅兩三天便能下地走路了。秦軒的情況要比徐海飛好些，至少能出來活動，而徐海飛還得繼續留在病房。對於韓澤和楊陌退役離開軍營的事情兩人也都知道了具體情況，沉默之後也表露出了各自心緒。
徐海飛向來以韓澤馬首是瞻，自然是迫不及待，也要提交退役申請。秦軒雖然沒有這麼直接，但也表明態度的，只要需要，自己隨時隨地都可以。
楊陌很果決地打消了他們這些念頭，不說沒有必要，就算有韓澤也不會同意。
安慰了秦軒二人一番，楊陌便提議讓他們過來林嘉和邱雨的住處一起吃個飯，冬至日吃餃子是習俗，順道也把秦軒屬意的對象帶來給眾人瞧瞧。
說到這個，那可是有些奇妙了。
在軍醫院照顧秦軒的護士是個二十齣頭的年輕女孩，名叫陳早，也是個技術出身的宅女。因為災難爆發而進了狼咀軍醫院做了名護士，與同為技術兵的秦軒倒是「臭味相投」，雖然相處時間不過短短几天，感情的進展卻像火山噴發似的。
看出貓膩的楊陌便提議邀請陳早來林嘉這裡吃飯，順便幫秦軒這小子把把關。
於是就有了這個場景。
說起來，陳早長得挺漂亮，自帶一股子安靜氣質，但熟悉的人卻知道一旦涉及「宅們」感興趣的話題，他們的「高冷范」瞬間就會被奔放和熱情衝散，所以李曉傑他們也不會知道這個表面安靜的年輕女孩在底下會是個什麼模樣。
「陳早你居然也是在華中科技大學讀書嗎？」聽到陳早的母校是華中科技，正在和面的林嘉驚訝道。
陳早點點頭，「嗯，本碩連讀研二了。」
「林姐你不會也是從華中科技畢業的吧？」楊陌聽出林嘉話里的意思，隨口問道。
林嘉點頭，「對啊。」
「說起來，我也是從華中大進的軍校，不過大二就去了。」旁邊的秦軒忽然不好意思地插了句話，原來他們兩個倒是很有緣分。
「厲害啊，都是名牌大學的高材生！還是師姐弟！」李曉傑笑道。
幾人聞聲又是一陣促狹的笑。
邱雨滿是笑意地看了眼羞紅的陳早，又看看正不好意思撓頭的秦軒，心中劃過一抹艷羨。她悄悄看向一旁的韓澤，卻發現他早就出了神，坐在桌旁不知在想些什麼，反正，不會在想她吧……
她輕嘆了口氣，臉上的笑容不禁也散了。
熱氣騰騰的豬肉大蔥餡水餃很快端上了桌子，災難爆發至今已經過去了小半年，物資匱乏使得這樣一頓餐飯在普通人眼裡變得奢侈又珍貴。特別是在楊陌這個酒店大廚級的廚師製作后，就更加令人垂涎欲滴了。
……
晚飯過後，眾人又圍成一團聊天。
在這種環境下，話題無非是平民區生活瑣事還有生物戰爭的進度與變化，更多的則是對未來生活的期望，也更容易地將話題引到了秦軒和陳早這兩個戀情只差一層窗戶紙的年輕人身上。
能讓人在困境中還保留希望的，愛情可能就是其一吧。
但韓澤卻沒有心情去撩撥它，他捧著那串藍晶吊墜坐在門前的木凳上，眼裡只有深深的思索。
三里橋之行帶來的認知衝擊遠遠超出了他最初的預料，不管是他僥倖從鉗甲鱷口中逃生的原因，還是所謂的生物龍與這神奇藍晶吊墜的聯繫，又或是致變素牽涉到的官方勢力，這種種訊息都令他難以消化。
還有那個時常出現的夢境，又是怎麼一回事？
韓澤直覺手裡的藍晶吊墜與這些問題的答案有著莫大的關聯，但是如何去解開上面的謎團又是他面對的一個巨大難題。這也是他無法繼續停留，只能向前、向前、再向前去找尋解決的辦法，而這條路也註定是充滿各種危險的。
這也讓韓澤真正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於身邊人而言，是多麼大的威脅。
「韓澤。」
正當韓澤怔怔出神的時候，一件大衣披在了他肩上，身後的邱雨聲音有些猶豫，更帶著幾分令人心疼的關懷暖意。
韓澤扯了個笑容，示意她隨便坐。
邱雨抿了抿嘴唇沒有再猶豫，緊挨著韓澤坐在長木凳上，目光悄悄地瞥向他。他的側臉和往日一樣，總是帶著難以名狀的冷淡和深沉顏色，眸子里像是埋藏著無數思緒，看不透更看不到其中所想，也無從知道他心裡層層掩蓋的真實情感。
她只能主動打破沉默，「韓澤，我聽說了。」
「什麼？」韓澤的神經微微綳起，裝作剛回過神的模樣回問道。
邱雨沒有說話。
「哦，我知道了。」韓澤應道。
「對不起，韓澤。但你不要難過，我相信你無論怎麼做都是有自己的理由的。」韓澤主動離開軍隊的事情並沒有保密，和黑樓瓜葛很深的邱雨她們也不難知曉其中內幕。
「是啊，有我的理由，呵呵……」韓澤自嘲一笑，理由永遠不會缺少，但是卻會傷害很多人。
邱雨忽然鼓起勇氣道，「韓澤。」
「什麼？」
「如果你一定去做你自己的事，能不能帶上我，我保證不給你添麻煩，真的，我保證。」
「為什麼？」
邱雨定了定神，一字一句地認真道，「他們不知道你有多好，他們也不理解你有多好，但我知道。」說到這，她的神情一下變得異常柔和，「你像一道光，突然就出現了，照亮了，而我就像影子，沒有光就無法存在。」
「對，就是這樣。」
這一瞬間，韓澤的神經猛地繃緊了。
他的手指抓在一起，心臟急速鼓動著，一股無法言表的感覺直衝上他腦海。
我是光么？
我真的對你這麼重要嗎？
韓澤的心從未像此刻這般澎湃，那強烈的溫暖與被需要的感覺填滿了他的胸腔，竟是那般令人滿足。
可是……
可是他最終艱難地放鬆了手指，心底不可抑止地湧起一陣無力，彷彿整個人都垮了下來。
良久后，黑暗裡只聽見他松下了那口氣。
……
後半夜，厚厚堆疊的烏雲終於灑下了片片雪花，這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比想象的還要大。
凌晨四點五十分，狼咀東站。
韓澤、楊陌和陳文登站在停靠的軍列邊上，望著狼咀協防營的士兵將一箱箱變異體生物樣本搬進車廂，看這時間和進度，馬上就要到離站出發的時刻了。
「這次走了，下回再見不知道得到什麼時候。」陳文登感慨道。
韓澤瞟了他一眼，「這麼想見我們？」
陳文登頓時笑著捶了他一下，「能見到你說明我們都還活著，活著難道不好嗎？」說著，他又嘆了口氣，悠悠道，「沒想到真到這時候，還挺不捨得，以往送我老班長退役時都沒這麼難過。」
真正共同經歷過戰火的戰友情，自然更為難得，這個道理，他們心底都懂。
「報告連長！裝運完成！」
三人沒有感嘆多會兒，一個士兵便跑來彙報道，陳文登揮揮手示意自己知道了，收拾了情緒對二人道，「差不多該出發了。」隨即又從兜里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這是營長讓我轉交給你們的，雖然咱們這邊還沒有，但是在大中型安全區都已經實行了新的貨幣制。」
「這種軍幣的購買力很硬，夠你們用一陣子的，不過還得省著點花。」陳文登把信封塞到韓澤手裡，而後敬禮道，「再見了！」
韓澤和楊陌點點頭，回敬一禮。
列車終於緩緩開動，車輪在鐵軌上發出有節奏的撞擊聲，紛紛揚揚的雪花被冷風吹進站台，映著明亮的燈光灑下綽綽飛影。
就在這時候，一聲驚急的喊聲忽然響起。
「韓澤！」
陳文登聞聲一怔，轉頭望去正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從外面闖了進來，四周的士兵見狀立刻衝上前準備將她攔住。雖然有些驚訝，但陳文登還是趕緊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攔她，任由她衝上了月台。
「韓澤！韓澤！」她又急聲喊道。
可列車已經不會停留，也不會給她任何回應，只是在越來越急促的聲響中飛快遠去，她只能無可奈何地停下，帶著幾分哭腔沖那裡大喊——
「韓澤，我等你，我會一直等你！」
……
列車上，楊陌看了眼窗外漸行漸遠的燈火與人影，忍不住望向對面默不作聲的韓澤。他的臉隱藏在黑暗裡，看不清面容，他沒有給楊陌任何回答，因為他無法告訴楊陌，在那一刻他動搖了，遙不可及的父親和近在眼前的邱雨，到底該如何取捨？
但終究，他不忍再傷害別人了。
呼嘯的列車熄滅了燈光，消失在夜色中空曠的荒野上，它裹挾著冷冽的寒風，順著一直延伸的冰冷鐵軌，駛向了變異人戰爭的第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