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科爾沁的台吉
岳托從廣寧向西北脫逃,一路經過科爾沁蒙古的地盤。
科爾沁現在是大金國最為忠實的盟友,岳托又是大金國的四小貝勒之一,因此岳托受到科爾沁各部頭人的熱烈歡迎和盛情款待,直到科爾沁王庭唐哈里克。
科爾沁大汗奧巴因有事外出,不在唐哈里克,台吉塞桑聽說岳托來訪,一路小跑著迎出宮門,他右手輕撫胸口,躬身向岳托行禮:「貝勒爺!」
岳托斜眼看了塞桑一眼:「有勞塞桑台吉了,奧巴大汗呢?」
「大汗不在唐哈里克,」塞桑躬身相迎,「貝勒爺,請!」
塞桑將岳托迎進正廳,又讓侍女泡上香茗:「這是從漢人手中買來的極品茶葉,貝勒爺,你嘗嘗。」
聽到漢人,岳托火冒三丈:「原來塞桑台吉一直和漢人暗通款曲?」
「貝勒爺,」塞桑大窘,「塞桑只是與漢人有少許商業上的往來,並沒有與大明朝廷、軍隊有任何來往,再說了,貝勒爺鎮守廣寧,塞桑就是想與大明往來,也是無路可行呀!哈哈,哈哈……」
一提到廣寧,岳托更是氣不打一處36,來,但他沒有發作,而是端起茶杯喝茶。
「啪嗒!」茶杯摔在地上,香茗四溢,滿屋子都是茶香。
「貝勒爺?」塞桑示意侍女收拾好破碎的磁杯,重新給岳托上茶。
「塞桑台吉,這些漢人的瓷器,茶葉,本貝勒無福消受。」岳托看也不看前面的瓷杯和香茶。
塞桑納悶:這岳托是怎麼了?看這情形,是來向自己問罪的,難道是因為自己沒有給他補齊蒙古牛錄的緣故?
但塞桑貴為科爾沁的台吉,岳托這麼給他臉色,他也下不了台。
他對岳托的敬重,是因為岳托是皇太極最為倚賴的重臣之一。
當年努爾哈赤去世,有資格繼任汗位的,是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和四貝勒皇太極。這四大貝勒都是一旗之主,各自握有一旗之兵,眼看著為了汗位,大金國的四大貝勒就要刀兵相見。
在這關鍵的時刻,岳托挺身而出。
他先是說服他的父親、大貝勒代善,放棄汗位的爭奪,又會同代善,共同說服多爾袞兄弟,一同支持皇太極。
他們在「八王議政」會議上,突然提議由皇太極出任大汗,阿敏、莽古爾泰措手不及,眼睜睜地看著皇太極登上了大汗之位。
皇太極登上汗位后,為了感激岳托,讓他擔任鑲紅旗的旗主,這樣,他和代善父子各自擁有一旗之兵,可見皇太極對他的信任。
塞桑雖然是科爾沁的台吉,但科爾沁是蒙古黃金家族的旁系,他們的祖上是成吉思汗的二弟哈撒爾,一直無法成為蒙古各部的核心,在弱肉強食的蒙古草原整合中,早就投靠了大金國,是大金國最為信任的盟友。
為了加強與大金國的關係,科爾沁各部的台吉們,紛紛與大金國的貝勒們聯姻,與塞桑家聯姻的正是現在的大金國大汗皇太極。
大明萬曆四十二年(公元1614年),塞桑的父親莽古思將他的女兒、也就是塞桑的妹妹哲哲嫁給皇太極為妻,大明天啟五年、大金天命十年(公元1625年),塞桑為了加強與皇太極的聯繫,又將自己年僅十三歲的二女兒布木布泰嫁與皇太極。
皇太極不僅是大金國的大汗,也是塞桑的妹夫兼女婿,但草原民族的女子,根本沒有輩分,是真正的嫁雞隨雞。在後世的歷史上,大明崇禎七年、大金天聰八年(公元1634年),塞桑還將大女兒哈日珠拉(滿族名海蘭珠)嫁給了皇太極,更加鞏固了與皇太極的私人關係。
在皇太極的後宮中,中宮大福晉就是塞桑的妹妹哲哲,而布木布泰佔據著西宮側福晉的位子,在東宮側福晉暫缺的情況下,塞桑的妹妹和女兒,就佔據著皇太極後宮的第一位和第二位。
可以說,皇太極的生死榮辱,與蒙古科爾沁部,特別是台吉塞桑家的關係極大。
有了這層關係,塞桑才對岳托敬重如貴賓,但岳托擺明了是來問罪的,塞桑心中也動了氣。
「貝勒爺從廣寧過來,一路上鞍馬勞頓,要不要先休息一番?」
這是要送客了。岳托心中大怒:「本貝勒過慣了馬上的日子,還沒金貴到行這麼一段路,就要休息的地步——塞桑台吉,明軍向遼東大規模調兵,本貝勒希望向塞桑台吉借調一些騎兵。」
又要調兵。塞桑忍住氣:「貝勒爺要調多少科爾沁的騎兵?」
岳托看了一眼窗外,深思了一會:「兩萬吧!」
「兩萬?」塞桑的眼睛瞪得都比得上他的坐騎了,「貝勒爺,自從科爾沁歸附大金國后,被大金國限丁十萬-——多餘的男丁都被殺死了,現在的科爾沁,除了老弱幼,男丁能打仗還不到三萬。」
岳托不出聲,繼續盯著窗外,不知道在看什麼。
在草原上,男丁就是力量,沒有男丁,只能任人宰割,塞桑心一橫:「貝勒爺,現在正是照料牲口幼崽、積蓄過冬的時刻,男丁都分散在各地,就是薩滿,也無法將他們弄到一起來——貝勒爺,大明到底向遼東派了多少士兵?」
岳托心想,乾脆將數字說大點,一來可以嚇住塞桑,可以多借一些蒙古士兵,二來也可以稍微減輕自己兵敗錦州的責任,「據大金國的探子回報,大明向遼東增兵數十萬-——塞桑台吉到底能借給本貝勒多少兵馬?」
「數十萬?」塞桑如墜深淵,整個身子似乎一下子被什麼掏空了。
難怪岳托要向科爾沁借兵,但大明數十萬士兵北上,擺明了是要和大金國拚命,大金國的騎兵雖然戰無不勝,但漢人數量太多,佔據絕對的人數優勢,大明和大金,鹿死誰手,一時無法預判。科爾沁就是一個小小部落,千萬不能在勝負未分的時候,參與到兩強的爭鬥中。
塞桑打定了主意,他向岳托伸出右手五指:「貝勒爺,科爾沁人少兵微,不像大金國那樣擁有八旗虎威,再說,這調兵的事,還要和各部的頭人、台吉商量,塞桑個人只能給出這個數。」
「怎麼?才五千?」岳托躺在躺椅上盤算著,五千蒙古騎兵,如果集中起來,或許能衝破明軍的槍陣,到時候死傷的是蒙古士兵,他才不會心疼。看在這五千士兵的份上,他暫時不計較塞桑的無禮了。
塞桑搖頭:「貝勒爺,你將小小的科爾沁騎兵,當成大金國的八旗了-——塞桑最多能給出五百騎兵。」
「什麼?五百?」岳托「嗵」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上身隔著木桌靠近塞桑,抬手指向塞桑的鼻子:「塞桑,你將本貝勒當作要飯的?」
岳托眼睛直盯住塞桑的臉,那是一張皮膚皺得像馬脖子的苦瓜臉,他抬手的時候,一不小心,手指觸到瓷杯上,瓷杯頓時打翻,茶水沿著桌面向塞桑的褲腰流去。
侍女疾步過來,用衣袖將桌上的茶水抹去。
塞桑趁機將頭扭向窗外,似乎窗外正走過來一位美麗的草原明珠,一邊小聲咕噥著:「難道大金國有這麼大的手筆,一個要飯的就能給出五百騎兵?貝勒爺,這是塞桑作主給出的極限了,多了必須與各部落的台吉們商量。」
「你……」岳托哆嗦著,好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咽下一口唾沫,「本貝勒身子欠安,先告辭了。」
不待塞桑起身,他已經快步出了正廳。
「那貝勒爺先休息,塞桑改日給貝勒爺請安。」塞桑的話遠遠傳到岳托的耳中。
塞桑隨即喚過一名親兵侍衛:「立即派人,馬不停蹄趕往廣寧,看看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自從那天會見岳托之後,塞桑就感染了風寒,接連四天,都是卧床不起,時不時的對著身邊的侍女和侍衛說著胡話,巫醫看過幾次,依然不見好轉。
岳托兩次派人求見,都被守在門口的侍衛攔下來,他們以台吉身患重病為由,拒絕接見任何外人。
第四天晚上,塞桑派出的親兵回來了,他不顧塞桑病重,執意要見塞桑,但侍衛無論如何,不讓親兵進見塞桑。
門口的吵鬧聲驚動了病床上的塞桑,他將床頭一個瓷碗摔的粉碎。
侍衛無奈,只得對親兵說:「你先等著,我去看看台吉。」
不一會兒侍衛出來了,他悄悄靠近親兵:「台吉喚你進去。」
親兵回顧四下無人,一溜煙進去了。
「台吉。」親兵跪在塞桑的床前,給塞桑叩頭行禮。
「快起來,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聽說親兵回來了,塞桑的病就好了一半。
親兵從地上爬起來,倚在塞桑的床沿,「台吉,小人並沒有到達廣寧,小人在路上遇到我們的探子了。」
「奧?探子怎麼說的?」塞桑歪靠在床頭,用皮被緊緊裹住身子面色蒼白得就像是半年沒見著太陽了。
「台吉,出大事了,大金國的廣寧失守了。」
「廣寧-——啊?你說什麼?」塞桑一下子從床頭坐起來,根本不像病重的樣子,「誰在胡說八道?廣寧怎麼會失守?南面不是還有錦州和寧遠嗎?」
「台吉,是真的,不僅廣寧失守了,錦州和寧遠也失守了。」
「到底怎麼回事?你慢慢說。」塞桑又緩緩靠回床頭,他的眼球不停地轉動著。
「台吉,探子說,鑲紅旗全軍覆沒,岳托就剩下身邊的三百人了,五個科爾沁的牛錄也沒了。」親兵知道的不太詳細,但大致的結果探子還是告訴了他。
「訊息可靠嗎?」塞桑還不放心。
「台吉,絕對可靠,探子本來是要直接彙報的,他說,大明的軍旗已經插在遼東的各個城頭了,我們的兄弟已經去了廣寧,不久就會傳回更為詳盡的訊息。」
塞桑沉默了一會,不知道在想什麼,他緩緩吐了口空氣:「大明到底向遼東增派了多少士兵?」
「探子說,應該有好幾萬人。」
「幾萬?不是幾十萬?難道岳托在說謊?」塞桑隨即想到,岳托根本沒有告訴他寧遠、錦州、廣寧失守的事,已經在說謊了。
塞桑喃喃自語:「鑲紅旗可是有近萬騎馬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