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玉足局的繡花鞋
鬧劇落下帷幕,對於大夫人的這個處置,沒人有異議,之後繼續守夜,下人們忙著收拾靈堂,撕開錢紙。我和小叔在扎紙房子,秦漪則非常不情願地用小刀削著竹籤,給紙房子做支撐用。
他只想袖手旁觀,但被小叔抓了壯丁,甭管情願不情願,也只能這樣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吃了雄心豹子膽還是怎麼滴,看到秦漪這樣就想逗逗他。趁著小叔沒主意,湊到秦漪跟前,「別不歡喜了,大不了等這忙完,我也給你做個紙房子?」
秦漪放下手中的竹籤,往上扯了扯嘴角,突然露出一個替我默哀的表情。
他輕揚起的嘴角,那抹意味深長的壞笑,儼然已經暴露了什麼……
我想逃,可已經晚了。
所以我剛才腦子是被驢踢了嗎,我……我竟然想撩秦漪?
但我已經撩了,所以現在跑不脫了!
秦漪一隻手捉住我的衣領,另外一隻手不安分地點了點我的額頭,非常遺憾地通知說。「謠謠,你覺得,你覺得你說完,還有機會逃嗎?」
我瑟瑟輕笑,就想一頭撞死。
但他不會就這樣放過我,所以我只能可憐巴巴地扯著嘴角,委屈地看了他一眼。
「那,那你想怎麼辦?」
我不想妥協,但儼然沒有更好的辦法,只恨自己嘴賤,果然禍從口出了。
「你要和我一起住紙房子。」秦漪單方面地宣布這事情,我欲哭無淚地看著他,他沒搞錯吧,我這大活人一個,怎麼可能和他一起住紙房子?
「你們不能住一起。」小叔從外面回來,剛好聽到這一句,還給聽岔了,「雖然我覺得你人不錯,但能不能娶謠謠,還得過她爺爺那關。在此之前,你們絕對不能越線!」
小叔說得一本正經,可我滿臉黑線,他……他明顯誤會了,可……可我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因為他還信誓旦旦地不充數哦,「你們別怪小叔我保守,謠謠你是女孩子,有些事情,是不能操之過急的。」
雖然小叔誤會了,但這並不妨礙我將計就計,趕忙站了起來,和秦漪保持距離。「小叔你說得太對了,我也覺得這樣不行,我這就去面壁思過,認真反省自己的錯誤。」
然後,我撒腿就跑。
沒出前廳,只是換了個角落,低頭玩手機。
秦漪沒有追上來,只用火辣辣的目光盯著我的後背,雖然他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做,但我真覺得一陣煎熬,簡直坐立不安!
玩了一會手機,已經凌晨一點多,實在扛不住,趴在桌上睡著了。
我,我又做夢了……
這一次,我竟夢到,我來到了那留下血腳印的水池邊……
女人的屍體早被帶走,孤零零的水池邊,安靜地躺著兩個小小的,血紅色的腳印。腳印不大不小,剛好三寸。我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竟比它大了一整圈。
等等……
腳印,為什麼會有兩個?
突然,多……多出了一個?我在夢裡膽大得離譜,竟然緩緩地朝那腳印走了過去,蹲下身子,認真打量……
玉足局……
齊夢說,陸舒窈一雙玉足,三寸未滿,最喜歡穿玉足局的弓底繡花小鞋,如月牙一般,又小又彎,模樣嬌俏,不足一握。
…………
新出現的腳印,依稀可辨足底也有一樣的三個字……
突然我一個激靈地抬頭,竟然看到牆邊有一個提著白色燈籠、全身縞素的人影走過!
他走得很慢,我清楚地看到:
他穿著白色的褲子,上面是白色的袍子,在褲子下面,穿著一雙紅色的繡花鞋。繡花鞋很小很小,好像是端午節上包的粽子……
我頭皮發麻,張嘴想要大叫,但嘴裡似乎被塞了什麼東西,如鯁在喉,竟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慌不擇路地拔腿就跑,也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進到個院子停了下來,正對一間點著燈的房子,借著昏暗的燈光,依稀可辨裡面站了個人,他披散頭髮,我看身形應該是個女人。
我猶豫了下,卻見女人往房樑上扔了一根繩子,以繩做結,之後她踩著一根小板凳,把腦袋放進了繩結里……
雙腳踢開板凳,腦袋一歪……
她,死了?
突然有無數的蝙蝠從房間里飛出,朝我撲了過來!
我伸手擋開,揮舞著手臂讓它們別過來……
「謠謠,謠謠……」手突然被捉住,我身子被提了起來,一下從夢裡驚醒,一臉茫然地望著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的秦漪。他皺眉看我,用手探了探我的額頭,「也沒發燒,怪叫什麼?」
我打掉秦漪占我便宜的手,一本正經地盯著他,「別鬧,我只是做噩夢了。」
秦漪鬆了口氣,他關心我,我還覺得他稍稍有那麼一丟丟的良心,只……他後面還附帶一句嘲諷,「我怎麼覺得,你隨時隨地,都在做噩夢呢?」
這吐槽沒問題,但簡直扎心!
「我做噩夢怎麼了?我做噩夢又沒妨礙你,你……你特么有意見憋著!」我瞪了秦漪一眼,據理力爭,順帶還動手打他。秦漪往後退,默默躲過我菜雞一樣的拳頭,非常遺憾地通知說。
「我有意見,我不憋著。」秦漪搖頭,將手背在身後,一邊往後退一邊不忘調戲我。「不過你做噩夢我心疼,不如你跟了我,保證那些魑魅魍魎見你,統統繞道走。」
繞,繞你二大爺的!
他退我追,都沒看路,竟然和迎面走來的小叔撞上了。小叔手裡拿著燭台,被我這麼一撞,裡面的蠟油傾瀉出來,落了一地。瞬間臉色變得很難看,我除了禮貌而不失尷尬地微笑之外,並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秦漪也沒說話,他含笑看著小叔,目光平和,並未想過要替自己爭辯什麼。
他們兩很默契地,又把氣氛弄得莫名尷尬。
「我說你們兩不能注意下嗎?」小叔有些不快,輕嘆了口氣,埋怨我兩後生不懂事,「我知道你們感情好,但要瘋要鬧,也得弄清這什麼地方吧?這裡是陸老爺的靈堂,他躺在裡面屍骨未寒,你們這樣成何體統。這是對死者的大不敬。」
小叔明顯上綱上線了,說得我相當頭疼,只能恨恨地看了秦漪一眼。
都怪他,他要逗我,害我被小叔訓了,這個鍋,他必須背!
秦漪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只微眯著眼睛看我,不懷好意。
我怎麼覺得,剛才小叔說了這麼多,他……他一句話都沒聽進去呢?
所以,他坑定我了?
「沒事,沒事,他們年輕人,鬧鬧也沒什麼不好的。」大夫人聽到我們這邊的動靜,緩緩朝我們走來。我有些害羞地把頭低下,已經做好了挨訓的準備。大夫人是我見過最厲害,氣場最強的女人,被她訓,我……我一點脾氣不敢有。
只破天荒地,大夫人沒因為這話訓我。反倒幫我說話,「他們這個年紀,就是活潑可愛的時候。我家舒窈像她這麼大的時候,可比她還鬧騰。舒窈不像我,她性格特別豪爽,快意恩仇,每每都說這陸家就像一座大牢房,看著豐衣足食,但處處受限,一點自由都沒有。」
說到自己早早離世,身世可憐的女兒,大夫人模樣凄凄。「我很對不起我的舒窈,憑什麼就因為陸德川喜歡小腳,我沒法讓自己的腳變小,便把希望放在舒窈的身上,她就是一個孩子,竟然為了贏得父親的歡心,毅然決然地要裹小腳。把一雙完好的小腳硬生生地掰成畸形,你說,這該有多疼……」
我沉默了,並不知道該說什麼。
「算了。」大夫人嘆了口氣,把這頁翻了過去,「逼死舒窈的,也不只陸德川一個。她懷著孩子回來之後,就跟變了個人一樣,我們問起孩子的父親,她沉默不語,只輕輕拍著肚子,臉上露出溫柔的表情。她很愛腹中的孩子,可府上的夫人下人又嘴碎得厲害,都說這丫頭肚子里的是鬼胎,是從地府爬出來的厲鬼。」
大夫人一邊說,一邊輕輕搖頭。我心虛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陸舒窈肚裡的是什麼我不清楚,可我肚子里的,那……那真是鬼胎,是,是從地府爬出來的厲鬼……
「只怪我那時太衝動,竟然也怪舒窈不自愛,不檢點,還和她大吵了一架。」大夫人痛心疾首,「她那時已經很內向了,把自己關起來不願意見人,神神叨叨的自言自語,我對她的那些責怪,似乎是壓倒她精神的最後一根稻草。」
大夫人沒在往下說了,回頭看了眼陸德川的棺材,「我用二十年的時間,一直誦經禮佛,為的就是贖罪。可惜我罪孽深重,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舒窈在心裡,也一定怪我吧……」
「齊夢說那腳印,是舒窈回來了。可我覺得,她從來就沒有離開過陸家,她還在某個角落,偷偷地看著呢。」大夫人喃喃自語,不似在和我說話,似乎癔症了。一邊說,一邊朝外面走去。
她是個奇怪的女人,也是個可憐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