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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給你。」羊角宮燈下,一隻白玉般的小手伸到他面前,手裡拿著個墨綠色的香囊,垂著銀白色的流蘇穗子。


  她在等鄉試放榜這一個月里,不知綉了多少個香囊,只為分些心思,不至於每時每刻都在為放榜結果擔憂。


  不過因為心思始終靜不下來,做出來的質量堪憂,這還是選了最好的那個給他。


  孫懷蔚接過,拿在手裡瞧了幾眼,二話不說就往腰上系。


  「連騎匆匆畫鼓喧,喜君新奪錦標還。」承鈺笑著看向他。


  他沒把香囊系好,承鈺出手給他擺正,打了個漂亮的結子。


  「你喜嗎?」孫懷蔚看著認認真真給他重系香囊的小丫頭,她的頭髮烏黑濃密,宮燈投在上面,散發出一圈柔和的淡淡光暈,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喜啊。」承鈺嘴上說得簡單,一回憶起剛得到消息時的心情,還是歡喜得想原地蹦幾下。


  「你原說中個舉回來,哪知道你竟考了第一名!」二舅舅之前不是還擔心他會落榜嗎?此時廊上夜風一吹,她心頭冷靜了些,才想到這個問題。


  難道他之前有意藏著,不叫人知道?

  抬頭對上他笑意盈盈的臉,她問道:「你是不是故意不讓大家知道你的本事的?大舅母都走了,你為什麼還要隱瞞?」


  孫懷蔚的笑意淡去幾分,小丫頭到底比妹妹聰明,什麼事一猜就知。他點了點頭,卻沒解釋什麼。


  承鈺忽然覺得有些生氣,若說他因為從前的事,對外人仍舊敞不了心扉,說不出實話,害怕別人對他有歹意,就連實力也要隱藏,但是對她呢?也要這般小心翼翼不告訴嗎?


  越想越生氣,眉心一攢,她伸手過去想把剛系好的香囊解下來,沒想到少年眼疾手快,一把按住香囊,往後退一步,她撲了個空。


  「你這是怎麼了?」孫懷蔚奇怪道。


  「香囊還我。」承鈺一邊說一邊還要往前撲,他捂著香囊連著退了好幾步,最後背抵在廊柱上,沒地方退了。


  「你到底怎麼了?」他一直覺得承鈺比妹妹乖巧懂事,今天這樣莫名其妙發脾氣還是第一次。


  他等著她自己說出原因,見她倒是不再搶香囊了,低頭只能看到她低垂的小腦袋齊他的腰間,也看不清神色,乾脆依著廊柱蹲下身,想和她好好說話。


  這一蹲他又矮了她半截,只能抬著脖子看她,沒成想就看到她一張粉黛不施的小臉上清淚縱橫,哭得鼻子紅紅的,纖薄的肩膀抽抽搭搭。


  「怎麼哭了?」見她哭了,孫懷蔚的語氣溫柔了不少,絹帕也忘了摸,他忙用手掌替她拂淚,小丫頭卻哭得更厲害了。


  「我不問你了,你別哭了。」他對哄女孩兒最沒辦法,尤其是不知道怎麼哄在哭的女孩兒。手足無措地左右看了眼,他看到腰間的香囊,忙不迭地就去解。


  「香囊還你了,不哭了好不好?」他一隻手給她擦眼淚,一隻手解香囊,慌裡慌張的,眼淚糊得滿臉都是,香囊也沒解下來,似乎還被他弄成了死結。


  淚眼朦朧中,承鈺看到他懊喪緊張的樣子,忽然沒那麼傷心了,粉拳狠狠捶中他的肩膀,說道:「你為什麼不相信我,你為什麼連我也瞞著?」


  孫懷蔚愣了愣,「我瞞你什麼了?」難道小丫頭知道他藏信的事情了?

  「你瞞著我,明明你有實力,你可以中舉,你瞞了二舅舅外祖母也就罷了,你連我也瞞!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有多擔心啊,你去考試的那幾天,我在外祖母的小佛堂里祈福,膝蓋都跪腫了,等放榜這一月里,你知道你能中,你倒是能睡安穩,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擔心得睡不著覺,吃不下飯,嘴裡燎泡都長了好幾個,想綉香囊分散心思,一雙手被針扎了不知道多少眼子。」


  「我就怕你中不了,出不了這國公府,還得看人顏色,還得被人拿捏,還得受人非議!你卻什麼都不告訴我!」


  她是真的傷心了,前世送孫涵去參加春闈,她也沒這麼緊張擔憂過。


  孫懷蔚看著眼前哭得一塌糊塗的小丫頭,一雙眼睛像口泉水,源源不斷地往外涌,通紅的鼻子下面掛了兩道清亮亮的鼻涕。


  他摸來摸去終於摸出了絹帕,還是她前月給他繡的,月白色的一角有簇金黃的桂花。


  把眼淚鼻涕細細地給她抹凈,他柔聲說道:「你知道若讓你大舅母發現我的實力在大哥之上,她肯定不會放過我的。我沒告訴你,是我的錯,我給你道歉好不好,不要哭了,往後有什麼事,我一律都告訴你。」


  孫懷蔚擦完臉又給她擦擦手,發現十指柔荑,指頭處果然有不少被扎的針眼。


  他一顆心突然抽了抽,痛得很。其他人都瞞得嚴嚴實實的固然好,可他怎麼糊塗得連小丫頭也瞞了。這個世上唯一會擔心他的人,更不應該讓她擔心。


  抬頭看她一雙桃花眼哭得紅腫如核桃,眼角還斷斷續續地溢著淚花,說道:「別哭了,眼睛哭腫了不好看,再哭就丑得沒人娶了。」


  承鈺經他這麼一說,才想起每回大哭之後眼睛便會腫得很難看,心裡後悔怎麼一時失控,在他面前哭得跟個孩子似的,忙轉過身又擦乾淨了臉。


  「呸!你才沒人娶呢!」情緒平靜下來后,想到他剛才說的話,忙羞得啐道。


  「我自然是沒人娶的。」孫懷蔚聽她聲音,雖然帶了哭后的濃濃鼻音,不過應該沒在生氣了。


  「說來也是你不相信我啊。我說過一定會中個舉子回來,就不會失信於你。」孫懷蔚笑道。


  「這麼說你還有理了。」承鈺邊說邊把身子轉回來,想到此時眼睛不好看,又忙轉過去,「反正我說不過你,二少爺以後要怎麼樣,隨便好了,我也不會再為你提心弔膽的。」


  「那這捷報想必表姑娘也不想看了。」她聽到背後有窸窸簌簌紙張展開的聲音,還是忍不住轉過去,一把拿過孫懷蔚手裡的紅紙。


  「為何不看?這是我辛苦盼了一個月才盼來的。」前世她也看過孫涵的捷報,是拿在孫涵母親手裡,她在旁邊偷偷瞥了幾眼,紙上寫的二甲十八名,進士出身。而如今讓她拿在手裡的才真正覺得踏實無比。


  紅紙上的喜訊躍然眼中,南直隸解元啊,京城連登黃甲,等明日的鹿鳴宴一過,孫懷蔚這三個字便不再囿於國公府,而是揚名大夏朝的各個角落。


  想到這兒,她激動得打了個寒顫。把捷報放回他手裡,她說道:「明天你就要去鹿鳴宴了,我新給你做了一雙鞋子,你穿那雙去好不好?」


  「好。」終於沒生氣了,孫懷蔚心裡長長舒了口氣,笑著看她腫腫的眼睛,覺得甚是可愛。


  第二日一早他去參加鹿鳴宴,容芷拿出昨晚送來的新鞋,是雙雲紋圓頭鞋,不知她什麼時候做的,穿上竟有些小了,略走兩步便綳得緊,一雙腳把鞋面撐得鼓鼓的。


  容芷見狀,拿出另一雙她做的鞋子讓孫懷蔚換上,他擺了擺手,說道:「無妨,就穿這雙吧。」說完抬腳便走,出門時見孫懷縝已在角門處等著自己。


  「大哥。」他說完向孫懷縝行了禮。雖然鄉試的排名遠在他前面,但兄友弟恭的禮節他還是要遵守。


  孫懷縝則淡淡點了點頭,說道:「咱們去給外祖母請過安便出發」


  兄弟二人來到凝輝院,老太太正在用早飯,承鈺坐在一邊喝香軟的紅豆蓮子粥,看到孫懷蔚來了,他和孫懷縝都是一身凈面錦緞直裰,不過孫懷蔚腰間多了一個墨綠色垂銀白穗子的香囊,她暗地笑了聲,又看他腳下,果然穿著她昨晚給的新鞋。


  視線上移,發現他也望自己笑了笑,被外祖母點到名,又立馬換了副嚴肅正經的面容,垂手聽老人叮囑。她笑得更樂了,心裡啐一句「假正經」。


  外祖母說起昨日客多,沒來得及給封紅,如今辛嬤嬤拿出來,一人一個,承鈺瞧在眼裡,兩人的封紅似乎一樣的厚。不同名次,相同分量,外祖母這是表示一視同仁還是仍不重視二表哥?


  兩人接過封紅道了謝,最後作揖告辭,出發去巡撫衙門參加鹿鳴宴。


  早飯過後三舅母抱著敏哥兒來請安,在老太太屋裡坐了會兒。敏哥兒生得白白嫩嫩,胖臉兩邊的肉垂下來,下巴也綴了坨圓圓的肉,小嘴微張,時不時淌出晶亮的口水。


  重生一世,承鈺還是第一次有和襁褓嬰兒接觸的機會。她不由想起前世被流掉的孩子,七個月,都成形了,聽下人們說,那是個男孩兒。


  她心裡難過,看到乖巧可愛的敏哥兒更是心生憐愛,常常搶著要抱,敏哥兒似乎也很喜歡她,讓她抱著不哭不鬧,好幾次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她,似乎有心想記住她的模樣。


  「難得鈺姐兒和敏哥兒這麼親近,倒是他那幾個堂姐從來不肯抱他。」盧氏笑道。


  老太太看她自生產後,身子圓潤了不少,但又不會顯得太過,該翹的翹,該凸的凸,哪裡都圓得恰到好處。怕老三已經饞得不行了,說不定明後年又能抱個哥兒。這麼一想,心情大好。


  「琴兒她們自己都還是小孩子,哪裡會抱比她們更小的孩子呢。」承鈺笑道,說完又覺得哪裡不對。


  「鈺姐兒這話說得自己就不是個孩子似的。」盧氏笑她,她這才意識到哪裡不對。


  是啊,她明明是個二十歲的女子,卻困在十二三的小身體里,許多事情都做不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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