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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突然發現姜承鈺那丫頭似乎長高了,穿了身粉紅色的小襖,細皮嫩肉的甚是嬌美。老太太不住往她碗里添菜,她吃得也香。高氏看著看著妒由心生,數九寒天的,自己兒子還不知道在哪處挨餓受凍呢,這個外姓女卻在這兒吃得安穩。


  要說起來,起初老太太想了這麼個法子罰孫子時,高氏心裡還挺樂意,可沒想到把孩子逼急了,出了事。兒子之前說是姜承鈺把他推下水還污衊他,她本來不信,但人一旦著急傷心起來,總愛找個人來擔責任,此刻的高氏突然願意相信兒子的解釋,開始怨恨起姜承鈺來。


  這種怨恨隨時間的推移與日俱增,到第三日,高氏心裡又開始活動,如果兒子出了什麼事,她一定不會放過姜承鈺。


  正月十三這天晚上,高氏正求神拜佛地要兒子回來,正發誓要如素一年為兒子祈福,就有丫鬟來說三少爺找到了,現在被小廝們抬著過了垂花門了。


  高氏只聽到「三少爺」找到這句,沒注意「被抬著」,慌不迭地衝出去時,人已經走到扶搖院門口了,看著木架子上鼻青臉腫,嘴歪眼斜的人,她差點沒認出這是自己的小兒子。


  老太太看人一向准,況且又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孫兒,孫懷薪確實沒什麼膽子出金陵,最初也確實在最好的客棧酒家流連。不過她們都沒預料到少年強烈的好奇心。


  賭坊酒坊都逛過了,就沒逛過花街柳巷,常聽說父親愛去那兒,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場所,好得讓父親家也不想回。


  他尋了家裝潢尚可的妓/院,進了裡邊老/鴇看他年紀雖小,但打扮華貴,就知道身家不俗,忙召來了幾個紅姑娘來伺候。


  他來此處無非是出於好奇,漂亮姐姐暫時還沒興趣,只讓她們陪自己吃飯喝酒,擲骰子,余的時間就倒在羅漢床上睡大覺。老/鴇見他單純可欺,兩三日下來便把他身上的幾百兩銀子窄了個乾淨。


  孫懷薪卻尚未知覺,熟睡中就被人扔到街上打了一頓,衣裳也要不回來,只穿一件冬衣在路邊凍了一下午。最後實在撐不住了,才偷偷溜到國公府大門前蹲著,找他的家丁回來見了,才忙把他抬了回來。


  高氏一面叫人請大夫,一面又讓人通知老太太,兒子終於找回來了,她心裡的石頭終於落定。孫懷薪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地一直嚷痛,高氏心疼得掉眼淚,一面拉著兒子的手柔聲寬慰,一面不顧丫鬟在場,嘴裡咒罵起姜承鈺來。


  「小賤蹄子,心腸忒的歹毒!使了這樣的陰招來害我的薪兒。」若不是她污衊兒子,又出主意讓老太太關著他,兒子會離家出走,會成今天這個樣兒嗎!


  新仇舊恨湧上心頭,看著床上腫得豬頭似的兒子,高氏心裡暗暗發著狠。


  ——


  雖然前一晚因為孫懷薪的事,府里鬧騰了一番。但正月十四這日,國公府上下仍舊一早便忙碌起來,只因今日要迎來貴客。老太太在家懶了這麼些天,這日晨起也精心梳妝起來。


  郭氏是最歡喜的一個,她姐姐的信是去年臘月便寄來了,說要等在安南過了新年再來,但又怕誤了族學開學的時間,因此初二便啟程,信里計算到達的日子正是十四。


  「他們來了就住東南角上的梨仙院?」孫步玥才跑來問高氏。


  整日忙著自己的小日子,淘澄胭脂,製作香料,每日定時去祖母的小佛堂為她武表哥祈祈福,連弟弟失蹤這事兒也不大關心,外院的事更是充耳不聞。


  「嗯。」高氏冷淡地答了一聲,倒不是對女兒,而是想到老太太竟然讓郭氏的娘家人來府上長住,足見她現在對二房的重視。


  明明她們這邊才是大房,明明她的丈夫孫立言才是衛國公府的當家人!


  不甘歸不甘,她還是那個要強而事事不願落在人後的高家嫡女,衛國公夫人,先就要在打扮上壓她們一頭再說,連兒子卧病在床的悲傷也暫時被她放了放。


  她算是把珍藏的首飾全拿出來了,可東西太多,一時選得眼花繚亂。


  「亦芝,你說我如果戴了這套紅寶石頭面,再配什麼耳墜好呢?」高氏詢問梳頭髮的亦芝。


  梳妝打扮這活兒一向是由亦蘭在做,她平時也就站在邊上看,如今亦蘭走了,她頂上去,手忙腳亂的,好幾次把太太姑娘的髮髻都給梳歪了。


  「嗯…….」高氏見她支支吾吾半天吐不出個字來,罵道:「蠢!」


  心裡突然有點懷念起亦蘭來,不過一想到她乾的那些好事,又恨不得把她撕碎了喂狗。她知道如今老太太保她,把她養在凝輝院里,有幾回她偷偷靠近她住的廂房,就立馬有粗壯的婆子站出來,面無表情地審視她。


  她活了這麼久,還頭一次被婆子如此無禮粗魯地打量,心裡氣不過,卻也只能咬咬牙走開。


  「娘,你要戴那套紅寶石頭面嗎?不如耳墜就用點珠的來配,這樣既不會蓋過紅寶石的璀璨,又不會太過素凈與紅寶石不搭。」孫步玥說道。


  高氏笑道:「還是咱們玥兒聰明,就照玥兒說的戴。」


  說完又給了孫步玥幾樣上等的首飾,讓她戴了出去掙臉面。


  府中有人入住,雖然這些人承鈺前世接觸並不多,但心裡還是很期待的。她本來穿了身尋常的小襖,老太太見了,特又讓她換上新做的一件粉紅色水錦彈花襖。


  直等到吃過午飯,承鈺又睡了半日的中覺,薄暮迫近時分,才聽二門外的婆子來報,人已經過了影壁。老太太忙帶著承鈺出去迎接,府中各房的人也陸陸續續來了。


  郭氏的姐姐並不像承鈺想象中的,和郭氏一般矮矮胖胖,雖也是中等身高,但削肩細腰天鵝頸,穿得不算華貴卻又不失氣度,看得出年輕時也是個動人的美人。


  反倒是郭氏帶來的兩個孩子,無一不是胖墩墩的。男孩兒約莫八九歲,女孩兒大概十二三,姐弟兩人和他們的表親孫步瑤一般,都是面若銀盤,圓滾滾的腰身搭上肥肥的腿,不過勝在五官精緻,都有一雙水靈的杏眼。


  男孩兒叫段越澤,女孩兒名段越珊,老太太讓小輩一律以表親稱呼。承鈺也就跟著喊了一聲「越澤表弟」和「越珊表姐」。


  晚飯擺在大花廳,承鈺一直認為在外祖母的填鴨式餵養法下,她的食量已是大得驚人了,沒想到強中自有強中手,越珊表姐一上桌,在她吃了半碗飯的時間裡已添了兩次飯,還說國公府的碗太小。


  眾人聽了這話都是一笑,盧氏道:「我在這邊來以後,看著那些哥兒姐兒的胃口小得連半碗飯也吃不了,還是珊姐兒這樣好,養得胖胖的,多可愛呀。」


  大家又是一笑,孫步玥斯斯文文地嚼著一口飯,心裡暗道:不就是個飯桶嗎?


  飯後女眷們坐在一處談天,高氏因為要照顧小兒子,就先回去了。郭氏和盧氏都圍著郭氏的姐姐段姨母,聽她說起安南的風土人情。承鈺也挨著外祖母聽得認真,活了兩世,她還就只在泉州和金陵待過。


  「那兒的姑娘小姐都像咱們這兒一樣,每天足不出戶,待在家裡繡花兒念書嗎?」孫步琴很好奇。


  「是啊,哪裡的女子都是如此。不過她們少有念書,繡的花兒也跟咱們這兒不一樣。」段姨母聲音不高不低,徐徐講出來,總帶著股柔勁兒。


  「那也沒什麼趣兒了。」孫步琴坐在炕上,搖晃著她的小胖腿兒。


  「不過安南是蠻荒之地,不服我朝統治,時常有暴亂。」段越珊不想表妹覺得無趣,想了想,覺得說起戰亂能引起小表妹的興趣。


  不過說出后孫步琴沒表現出感興趣,反而嚇了一跳。


  「那可打死我也不要去那兒了。」她連連擺手。


  段越珊頗得意地說道:「那有什麼去不得的,只要有我爹在,任他有多少暴亂,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孫步琴驚異地看著段表姐,她還是第一次聽姑娘家嘴裡「殺」來「殺」去的。


  孫步瑤對這對錶姐弟談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討厭,此時也只是和妹妹一樣驚詫,別說「殺」了,偶爾說了個「嚇死」這樣的話,都會被娘教訓不許說「死」字。孫步玥雖然也聽得心顫,呷口茶壓壓驚,心裡越發鄙夷起段越珊:就是個蠻荒之地養出的蠻子。


  而承鈺低頭若有所思,回憶前世嫁人後聽小姊妹說起過,安南王室內亂,大夏朝派去的官員也平定不了,武安侯受了重傷,只能回京榮養。


  「珊兒。」段越珊被母親看了一眼,立刻閉了嘴。想起金陵前母親的再三叮囑,希望她做事說話都能像個大家閨秀,可她一不留神便本性暴露。


  就說了個「殺」而已,幾個表姐表妹就被嚇成這樣,她們要是看過戰場,看過被傷得體無完膚,四肢殘缺的士兵,豈不給嚇暈過去了?


  不過,坐在老太太身邊兒的那個妹妹,似乎沒什麼反應,反而低頭在想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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