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沈令茹勸姜韻好生待在屋子裡做針線,姜韻遞了她一個白眼,自顧自出了房門,沈令茹無奈,只得丟下綉繃子,隨姜韻出去。


  「大冷的天,你這又是要去哪兒?」沈令茹小聲問道。


  「什麼叫又是啊?」姜韻撅撅嘴皮,「況且這天能有多冷?」


  沈令茹心道:你姜大小姐裹的是軟毛披風自然不冷,我只這麼身帶毛的外衣,日日被你拉出門閑逛,往年從不知凍瘡是何物,今早起來,耳朵奇癢,竟是也長了兩個紅紅的硬疙瘩。


  姜韻看沈令茹面色低沉,站在院中猶豫了會兒,說道:「罷了,你不想出門也行,咱們就去點別的地方。」說完也不等沈令茹回答,轉身拔腳便走。


  姜徹的書房是允許姜韻隨便進出的,只是不再允許旁人隨意進出。一應機要的信函公章雖然都被他所在柜子里,但心底總是不放心的——當官的不論階品,這點自覺必須要有。


  但姜徹很喜歡長女多來來書房,他的這間書房雖小,除四書五經以外,總有那麼幾本天文地理各方面的代表書籍並許多詩詞,他希望姜韻在出嫁之前多受受書籍熏陶,做到腹有詩書氣自華。


  而事實上姜韻能把李杜的入門詩背會已是極限。


  沈令茹跟著姜韻走進一間肅穆靜謐的屋子,瞧見周圍儘是書架,書架上堆滿了書籍,靠窗下有張大的紅木雕平頭桌,桌上一應紙筆硯台皆有。她當即明白這是姜老爺的書房。


  緊張地拉了拉姜韻,沈令茹小心翼翼地問道:「表妹,這可是你父親的書房?咱們這麼貿貿然地進來,不大好吧?」


  「這有什麼,父親巴不得我多多到書房來呢。」姜韻哼了哼鼻子,「怎麼,你爹爹不許你們進他書房?」


  沈令茹不好說,因為沈父是主張女子無才便是德的人,平日里雖然沒有不讓她去書房的意思,但她知道書房畢竟是父親談事辦公的所在,因此也不會在沒人的時候闖入。


  但看姜韻這個輕佻的表情,沈令茹知道若是此時點頭,必然又會平白給姜韻增添優越感,姜韻本就處處壓她一頭了。


  最後沈令茹還是選擇搖頭說道:「爹爹當然讓我進書房了。」


  姜韻聳聳肩,撇撇小嘴,忽然眼睛一亮,撇下沈令茹朝一面書架走去。


  對於書本字詞,她永遠迷迷糊糊,但對於金銀首飾一類,她的眼睛卻一下子變得雪亮。那個裝牡丹花頭面的匣子就被姜徹放在書架的第三層,姜韻掂掂腳,剛好能夠到。


  小心翼翼地把匣子拿下來,姜韻迫不及待地把它捧到桌案上打開,沈令茹跟過去,一瞬間就被匣子里精緻玲瓏的頭面迷得挪不開眼。


  「這得是多寶齋最貴的首飾了吧!」姜韻驚呼一聲,忙把它拿出來左看看右瞧瞧。


  她想當然地認為這是父親藏起來要送給自己的禮物,因為她最喜歡的花卉便是牡丹。


  牡丹花開,富麗堂皇,頭面上鎏金嵌銀的大朵牡丹恣意盛放,栩栩如生,正符合她姜府長女的身份。


  沈令茹也禁不住感嘆一聲,但一忽兒她又不想流露太多艷羨之意,因為這隻會讓姜韻更加得意。


  「咱們快回去試試這個頭面吧。這裡也沒有鏡子。」姜韻關上匣子,把它抱在懷裡,也不再理會沈令茹,一徑出了書房。


  一整個下午的時間,姜韻都在屋子裡對鏡梳妝,頭上頂著那副頭面,再也捨不得摘下。


  她美滋滋地戴了去給羅姨娘看,羅姨娘正坐在炕上翻賬本子,她孕吐得厲害,夜裡失眠,覺都在白日里睡了。


  姜韻頗得意地講明她是如何在姜徹的書房裡發現這個匣子的,原想得羅姨娘幾句誇讚,畢竟人靠衣裝,戴了這牡丹頭面,她自己都覺得臉龐比往日要熠熠生輝許多,整個人明珠似的艷麗,卻不想羅姨娘見了,當下把臉一沉,呵斥了她一番,還讓她把匣子放回去。


  姜韻一手牢牢按住首飾,一面哭喪著臉嚎道:「為什麼!反正父親遲早要送給我的!」


  沈令茹在一旁看了表妹這般模樣忍不住發笑。


  羅姨娘不願在外人面前丟了臉面,柔聲寬撫姜韻:「你也知道你父親遲早會送給你,但如果你現在戴了出去,父親就會知道你進過他的書房,沒有看書卻只拿了首飾盒子,必定會責備你。」


  實際上羅姨娘心裡有個猜測,那就是首飾是姜徹打算送給姜承鈺的。但看沈令茹在,她不好打擊自己女兒。


  姜韻聽后良久不言,對這番話漸漸認同。


  幼時她母親羅姨娘失寵過一段時日,那幾年連帶著她也遭了不少冷待,因此她總覺得父親是捉摸不透的,父親的寵愛更是容易飛走的。努力念書討父親歡心是不大可能了,她只有乖乖巧巧做個端莊有禮的女兒。


  但是這首飾,美得她離不了手,更別提再把它送回去。姜韻慢吞吞把首飾摘下放回盒子,看了看旁邊的沈令茹,她喚了一聲,伸出一隻手把她招來,說道:「你幫我把這匣子放回父親書房吧。我實在做不到把它放回去。」


  沈令茹看看羅姨娘,羅姨娘朝她點點頭。姨母都發話了,她心裡縱有一千個不願意也只好接過匣子。此刻臨近晚飯時分,一會兒姨父若是回來撞見她在書房,到時問起,她也不敢說出是姜韻的緣故,只有自己受罵的份兒。她的好姨母,早就摸准她是個可拿捏的軟柿子。


  再到姜徹書房時,沈令茹的小心臟簡直要撲出來了。剛把匣子放回原處,只聽外面有一陣悅耳動聽的說話聲,漸漸近了,直進到屋裡來。


  沈令茹一個手抖,磕碰到書架,弄得書架左右搖晃,她嚇得手指冰涼,努力想扶住書架,不想最頂上的書仍是嘩啦啦地掉下來散了一地。


  而她正好和承鈺四目對視,打了個照面。


  承鈺本來是想來找姜徹的,因為不想看到羅姨娘,便直接走了姜徹書房。沒想到一進來便聽見書本滑落的聲音,又看到沈家表姐神色慌張地望著自己。


  她在這兒幹什麼?她一個人進了父親的書房?

  一瞬間腦子裡存了許多疑惑,姜承鈺還是選擇先和沈令茹打個招呼。


  「沈姐姐,好巧啊,在這兒遇見你。我有幾日沒見過你了。」


  饒是承鈺的笑帶著春風拂人的舒服,沈令茹仍是嚇得面色發白,一雙縴手不住發抖,下意識地把手背在身後。


  「承鈺妹妹好啊。」她喘著氣,胸膛一起一伏,卻說不出一句多的話來。


  承鈺不說話了,一雙水晶似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望著沈令茹,似乎已經望透了沈令茹的心思。沈令茹決定和盤托出時,門外走進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姿。


  正是姜徹。他穿了一身寶藍色素麵湖杭夾襖,雖已年過三十,身材瘦削,但依舊筆挺如松,風雅綽約。承鈺看著父親風流儒雅的氣質,白皙的面容簡直可以和羅姨娘相比,兼之眉目清朗,不由想到當年他和母親也是一對極相配的玉璧佳人。


  承鈺向姜徹行禮,叫了聲「父親」,想起沈令茹還在書房裡。看向沈令茹時,不知她是嚇得太厲害還是真的做了什麼心虛事,一張嘴唇直哆嗦,盯著父親也不說話。


  「父親,沈姐姐來找我,說想借些詩詞看,我想著您這兒多,所以便帶沈姐姐來您的書房找找。您,不會怪承鈺吧。」承鈺搶先解釋,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眨巴著,試探地看著姜徹。


  姜徹本來聽說倆人是來找書看的,也就沒有責怪之意,又見小女兒言語柔和,態度可愛,便說道:「無妨,你們日後還想看書,只管來書房拿,不過,得提前和父親說一聲,都拿了些什麼書。」


  「好。」承鈺甜甜地應下,走到桌案邊看到熟悉的字跡,拿起來便道:「沈姐姐說喜歡看這本,父親借給我們可好?」


  姜徹一看,正是自己閑時寫下的詩詞集,心裡更喜,對沈令茹笑道:「侄女若是喜歡,儘管拿去好了。」


  沈令茹這時才回過神來,臉上有了血色,低聲道謝,從姜承鈺手中接過集子,便告了辭,低頭快步離開。


  父女倆顧著說話,誰也沒注意沈令茹走時,一雙耳朵已是鮮紅欲滴。


  元宵節前一日,姜府上下張燈結綵,熱鬧非凡,一為鬧元宵,二為慶賀府上二小姐的十歲生辰。


  此時姜韻的親事也讓羅姨娘基本訂了下來。羅姨娘懷著肚子,趁新年結束之前忙忙地周轉於各府的宴會上,因為元宵一過,就預示著新年的徹底結束,而新年間各府漫長的酒戲,正好是有適齡子女說親的好時機。


  眼看著再過幾月姜韻就十五歲了,羅姨娘心裡免不了著急。恰在這時有人說起泉州一戶名門望族,那家人姓於,雖已到了末世,但根基尚穩。於家的嫡次子長姜韻三歲,前年已中了舉人,可以說前途一片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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