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松明堂（上）
過了沒多大一會兒，王熹茹那放下的心，又微微地提了上來，她神情猶豫地開口道:「輦兒，那幾個好漢，怎的還沒回來？」
昨日夜裡就該是得手了，今日一早城門打開，也就該偷偷地來領剩下的銀子了。
蕭胡輦聽了這話也皺了皺眉頭，不過她並沒有放在心上，道:「娘不用過於擔心，許是有什麼事情耽擱了也未必。」
王熹茹想了想也覺得有理，換做是自己，夜裡將就了那麼久，回城第一件事也必定是要好好休整一番的。
如此想來，她也就不擔心了。
一頂不起眼的青色幔布的軟轎，平穩地進了蕭府的大門。
蕭誠正在門口侯著，見蕭思溫下來趕緊上前。
蕭思溫沒管蕭誠，道：「你們幾個，將三小姐送回夙煙小築里。」
目送他們離開了，他才看向蕭誠。
如今進了府，那滿腔的怒火再也壓不住，隱隱有破胸而出的衝動，他沉著臉，語氣狠戾地道:「阿誠，去查一下怎麼回事兒，平毅找人去皇家苑囿里將管事一家都帶過來，再去把二夫人三夫人、大小姐二小姐找來，讓她們去明松堂等著！」
蕭誠和蕭平毅點頭應是，雖然他們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也隱隱猜到了一些。
蕭思溫這番作為，明顯是有所懷疑。
終究若是背後沒有主子的指點，不會有這麼大膽的奴才敢對主子下手。
蕭思溫吩咐過罷，才覺得心中的怒火疏散了一些，他站在池塘旁望著荷花出了會兒神，心情多少平復了一些。
燕國公主最喜歡荷花了。
其他世家貴族的夫人小姐們也有喜歡荷花的，只是她們只喜歡那種觀賞性的荷花，那些荷花底下不結蓮藕，卻因為觀賞性高而價值千金。
燕國公主不同，她就是喜歡那種恣意開在野塘里的荷花，越平凡越好。
蕭思溫記得他曾經問過她:「華琚，怎麼你與旁人的眼光不同？」
耶律華琚笑嘻嘻地道:「因為我喜歡夫君你啊！你看這些荷花，自然而高潔，不正如陶淵明先生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嗎？」
一襲情話讓蕭思溫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喜歡他跟喜歡平凡的荷花有什麼關係？
把他比喻成平凡的荷花嗎？
看著因這句話而呆愣的蕭思溫，耶律華琚「噗嗤」一聲笑了，她又覺得有些不雅，便捂著帕子一抽一抽地笑。
「傻瓜，那是騙你的！你想想，這荷花也能觀賞，而且還能採蓮蓬，還有新鮮的蓮藕吃，多好啊。」吃貨耶律華琚一時好似想起了蓮蓬的清香和蓮藕的脆辣。
蕭思溫有些哭笑不得，他看了看眼前因為那一番話而讓自己意動的人兒，剛才那點璇旖也徹底沒了。
耶律華琚看出了他笑話自己，自是不依，她嘟著嘴道:「夫君，我要吃脆辣辣的蓮藕。」
蕭思溫一臉儒雅，他掛著淺笑搖了搖頭，寵溺地道:「你呀，少吃一些，你是個易上火的體質，吃多了難受，還是你想和苦藥？」
看著耶律華琚那糾結和忿忿的表情，蕭思溫不免放聲大笑，那笑聲極為爽朗。
……
如今這花兒倒是開的依舊爭鮮鬥豔，可惜那欣賞的人兒卻是已經不在了。
那時是什麼時候呢？
蕭思溫只記得自己見她的第一眼，便已情根深種，無法自拔。
聽聞她喜歡那種會結藕的蓮花，他便吩咐人將池塘里價值千金的觀賞蓮全都拔了，只為了她喜歡。
想著那些時日的快樂美好，蕭思溫嘆了嘆氣，好似已經從回憶中醒來，又好似還沉浸在其中。
從什麼時候開始變了呢？
還記得她守孝過後，嫁給自己時的忐忑轉為欣喜，哦，是從當今皇上只封他三品駙馬都尉的時候吧？那時她就不開心。
還是她一直沒有身孕？迫於外界的壓力不得不為自己納妾？
那時的她每日里都憂鬱不已，整個人都沉沉的，提不起一點兒勁兒來。
他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她覺得害的自己沒了后！
後來呢？後來，她有了身孕，那種欣喜和期待，他也是一樣的，每日里都要跟肚子里的孩子說話。
蕭思溫覺得心有些痛，是華琚在責怪自己嗎？責怪自己沒有護好他們的寶貝女兒。
一陣腳步聲響起，蕭誠看著渾身透著悲傷的蕭思溫，心裡也不免有些難受。
他道:「老爺，事情查的差不多了，三小姐那裡，也已經請了女醫送了藥膏了。」
蕭思溫回了回神，道:「是阿誠啊。啊，燕燕如何？」
竟是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蕭誠想起請來的郎中告訴他的話，心頭一陣抽搐。
他咽咽口水，覺得如果自己此時如實相告，只怕老爺要更傷心了，便自作主張，欺瞞道：「三小姐身子骨還可以，並沒有傷及根本，養個幾天就無大礙了。」
有老爺和夫人的原因，蕭誠對蕭綽的感情也是不一般的，雖然見的次數不多，可心裡卻是時常挂念著的。
方才得知了蕭引凰身上又遍體鱗傷，他也氣得怒髮衝冠。
所以他就急急來回稟蕭思溫了，讓他把那些心術不正的人趕緊揪出來，替三小姐報仇。
蕭思溫點點頭，也不再言語，抬步向明松堂走去。
他進去的時候，幾個女眷正在說話，見蕭思溫來，都閉了嘴。
蕭思溫的臉上風輕雲淡，蕭胡輦和王熹茹瞧瞧鬆了口氣。
蕭思溫找了把椅子坐下，讓蕭誠也坐下，接著他開始一言不發地閉目養神起來，完全無視那四個人投過來的驚愕的視線。
蕭思溫沒有吩咐，誰也不敢多嘴，一時間，堂里靜悄悄的，氣氛出奇地嚴肅。
一時，王熹茹那停留在心房裡的心，又被高高吊起。
氣氛就這樣凝重了許久。
將近一個半時辰了，蕭思溫自打進來，一句話都沒說，幾人心思不安，卻又不敢妄動。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辰，蕭平毅腳步沉穩地走了進來，他兩眼目不斜視，進了明松堂便垂眸行禮，而後道:「老爺，人已經帶來了，是否帶進來？」
蕭思溫睜開眼睛，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什麼？在等人？
蕭胡輦本來就緊張，聽了蕭平毅的話，暗暗為自己捏了一把汗。
屋外，王管事和管事婆子以及王春生和春生媳婦都被捆了起來。
無視幾人眼中的怒火，蕭平毅給這幾人鬆了綁，示意人將他們帶進去。
王管事心裡大呼不妙，他們動了手之後便想全家逃離，可是苦於是奴籍，又沒有路引，一旦逃了，被抓住會當做逃奴處置，即使成功了，也會成為流民，沒有路引的流民，下場也不會好到哪裡去的。
更何況，他們的孫子還在夫人手中呢，更是不能逃了。
反正人已經死了，咬咬牙不認也就是了，他與王婆子和王春生交換了一個眼神，便不再慌亂如初。
只有春生媳婦兒被蒙在鼓中，她瞪了瞪她的三角眼，正準備潑辣地質問這些人，卻被一旁機靈的王春生捂了嘴巴。
夙煙小築里，桂嬤嬤瞧著蕭引凰的樣子不住的生氣，氣自己沒照顧好燕國公主留下的唯一一個子嗣。
一旁的涼鎖和春喜眼淚也是撲簌簌地往下落，怎麼勸都不聽。
剛才蕭引凰身上被狼撓了的傷口，還在她們眼前晃蕩著。
聽到有人來報，立春和立夏回來了，蕭引凰不由得也有些愧疚，她說:「去講人叫進來吧。」
春喜感念著二人，便親自出去將人接了進來，二人倒是沒有再受傷，一進來便跪下請求小姐恕罪。
蕭引凰溫和地道:「是我連累了你們，你們起來吧。」
「與我說說後來的事兒？他們可有再為難你們？」
她們陳述了一番，蕭引凰細細地聽著。
原來王管事和王婆子害了主子心裡不安，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找兩個丫頭的麻煩，兒王婆子的那個侄子，早在前一天就拿著王婆子給的一些銀錢不知去哪裡逍遙快活了，莊子上也就沒人為難她們二人。
倒是她們擔心蕭引凰。
蕭引凰告訴她們自己還好，隻字不提後來在野獸圈裡的一遭。
接著，蕭引凰讓人將她們兩個帶下去洗漱休息了。
桂嬤嬤要去廚房裡親自吩咐一些大補的食物，涼鎖猶豫了一番，還是鼓起勇氣道:「春喜，小姐的葯需要人盯著，你去瞧一瞧，我留在這兒！陪著小姐。」
春喜聽了涼瑣的建議，有些遲疑不決，為難起來。
曾經桂嬤嬤懷疑涼鎖是姦細，讓她小心地盯著涼鎖，可如今……
前幾日桂嬤嬤派過去給蕭引凰傳消息的不知道哪裡去了，蕭引凰尚且沒接到有關涼瑣的訊息，所以她點了頭。
既然小姐都同意了，春喜無法，只能去盯著丫頭熬藥，臨走的時候，她一步三回頭，生怕涼瑣對小姐不測。
待春喜徹底走出了夙煙小築，涼鎖見屋內沒了人，多日一來藏著的情緒再也擋不住了，她嗚嗚地哭著：「小姐，都是奴婢對不起您，都是奴婢害您受了傷，您要打要罵都隨您，奴婢賤命一條，死不足惜，只是，只是……小姐您賜死奴婢吧。」
她猛地跪在地方，使勁地磕著頭，聲音嗚咽，幾日來的各種情緒好像是火山噴發一樣，洶湧而猛烈。
弟弟失蹤了，剛剛看見小姐身上的傷口，她覺得自己活著實在是……
蕭引凰聽到她一番語無倫次的話，面露沉思，有些事，心中的猜測好似有了些頭緒。
她正欲開口詢問，就聽到了扣門的聲音。
蕭引凰只得道:「你先起來吧，終究伺候了我那麼久，罷了，等到這件事情了了再與你好好談談。」
這句話也是為了安涼鎖的心，她能看出來，涼鎖，是真的存了一死的心的。
外面的丫鬟聽到示意便推門進來，眼觀鼻鼻關心地行了禮道:「三小姐，老爺讓奴婢來問一問，三小姐可方便移動？老爺在明松堂審問莊子上的管事等人。」
蕭引凰聽聞王管事等人已經到了，這確實是要去聽一聽的，她頷首道:「你去回了爹爹，就說我稍後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