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即便生前修出了元神，但作為一縷幽魂飄蕩於世間，要有多強烈的執念才能讓她六百多年仍不散滅？
白冥熠閉上眼，長長地嘆了一聲。
如今的蘇澈已近乎於混沌之間，不知自己的存在，更不知身在何處，但只要他願意多花時日為她煉化，一個虛無的卑微的生魂還是能夠被他慢慢找回。
只是，那樣到底還有什麼意義，他卻不知道了。
他歇了一日，才又發現「意義」二字對他而言甚是可笑。
他白冥熠的苟存又意義何在？自己這多餘之人尚且知道整日殘喘於世，竟還來替蘇澈苦惱到底要不要繼續存在？
既已如此，他便將他的魔尊之力施放，封禁了背陰山，將蘇澈那一縷殘魂放入法器中。
自此，又是一個十年，當他再次開啟法器時，幾百年不見的那張臉便回到了白冥熠眼前。
他背在身後的手微微發抖，卻對著沉睡中的蘇澈輕輕笑道：「蘇蘇，睡得夠久啦，醒來吧？」
蘇澈在法器中蜷縮著，睜開眼時，仍一動不動。而後她長長的睫毛扇動了幾下，目光便茫然起來。
「蘇蘇？」白冥熠笑得賤兮兮，伸出手，在她似有形的臉上輕輕一戳，指尖便穿透了那副幻影，「起床啦！」
又是許久，蘇澈才終於緩緩坐了起來。
她看一眼白冥熠，又四下看了看這似洞似屋的空間，又再看一眼白冥熠，才低下頭去看了看自己。之後，目光就渙散地到處去瞧，沒了一定的目的。
「蘇蘇。」白冥熠俯下身去，引她看向他，「知道自己誰嗎？又知不知道我是誰？」
蘇澈怔忡，最後終於搖頭。
白冥熠抿緊了唇，暗自一嘆：還是晚了，終歸找到你時已經太晚了，就算把你煉回一副生魂，你也已經不再是你了。
他背過身，靠著法器癱坐在地上，一時悵然又無可奈何。而此時，卻聽到身後悠悠空靈的聲音傳來，「白冥熠？」
他以為幻覺，猛地轉身，竟迎向蘇澈探尋的目光，聽她又有些驚喜道：「怎麼變樣子了？苗策的身體又被你弄丟了？」
白冥熠：「……」
蘇澈：「差點認不出你，可咱倆畢竟是拜了把子的，沒準你化成灰老子也認得。」
白冥熠竟沒回敬她的戲謔，只是獃獃道：「蘇澈，蘇澈。」
蘇澈笑起來，「你傻啊。」
白冥熠：「是……」
蘇澈：「你不是正在天山煉你的肉身？怎麼，沒煉成？」
白冥熠乾笑：「煉成了。」
蘇澈疑惑地打量他，「成了？這就算成了？」
白冥熠：「我是魔，肉身煉成了我的，就不會再是原來那樣了。」
蘇澈：「哦……這麼說，已經過去挺久了。」
白冥熠笑得苦澀，「蘇蘇，六百多年了……」
蘇澈怔然。
六百多年了，她漫無目的地隨處飄蕩，竟然已經六百多年了。
白冥熠又道：「聽說你入不得幽冥之地？」
蘇澈聽后疑惑，想了一會兒才道：「好像有這麼回事？記不清了。」
白冥熠點頭，「人大多記不得自己如何死去，以及死後那幾日的經歷。」
蘇澈聽他一句句都在確認自己已死，便笑道：「我活的腳不沾地，那麼多年沒人和我說過一句話，雖說不好受，可也不願意相信我已經死了。今天總算遇上了你，看得見我，說得來話，所以我還行嗎？你這麼厲害，能幫我活過來嗎？」
白冥熠看了她半晌，又拍拍她所在的法器，「你現在能這樣，已經是我用了二十年，拼了老命的結果了。」
蘇澈一愣，「你用二十年來救我？白冥！我真的沒白和你拜這把子！」
白冥熠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默默磨了一會兒后槽牙，「說的是……」
蘇澈：「那還要多久我才能活？」
白冥熠呼吸一滯，看了她半晌便別開了視線。
蘇澈也不傻，瞬間明白是自己要求太多，耍賴道：「之前我在天山修仙進步可大了，誰都說我有天份，沒準是個仙胎，白冥啊，你讓我活過來嘛，我還得成仙呢。成了仙，我一定報答你！」
「蘇澈。」白冥熠正色看向她，「我沒辦法，你再也不可能活過來了。」
蘇澈浮在臉上的那一絲期待的火焰便在一瞬間熄滅了。
白冥熠：「如果不是你生前修出過元神，憑你死後的生魂，執念再強，幾十年不進九幽之門也要煙消雲散。現在你靠著耗盡自己的元神才能在徹底消失以前遇上我，已經是難得的好運了。若修法得當，你也可以成鬼，可你一旦成了鬼，也就入了鬼道。鬼道，是最不為人所容的存在。隨便遇上修為普通的修者，片刻就能讓你魂飛魄散。」
蘇澈默默聽他說完，笑了笑，「不懂。」
白冥熠：「……」
蘇澈：「那，你這二十年拼的老命到底又有什麼意義呢，還不如就……」
白冥熠：「還不如就讓你消失？這是你要的？我只是想給你個機會，告訴我要我怎麼做。我能讓你如現狀長久存在，也可以任你入鬼道，當然，你如果想就此消失，我也能幫你。」
這些選擇簡直一個比一個難以接受，白冥熠有準備，他知道蘇澈會失望，會哭，甚至會大鬧一場。
不過蘇澈只是盤腿坐在容器里，垂著頭安靜了半晌，便抬起眼來，問道：「六百多年了，那你可有聽聞，這世上有神祇降世？」
白冥熠白眼一翻，平躺在地，他突然大喊了一聲：「糟心啊！我就等著你問呢！」
蘇澈抿著嘴，笑意淡淡。她聽見白冥熠一字字清楚地說道：「玹玥上神，在玹紫境降世至今，已有五百餘年了。」
蘇澈默了許久，「你，見過嗎？」
白冥熠：「沒有，他幾乎不出玹紫，熾珏入玹紫時隔得很遠見過他一面，回來說得神神叨叨的我也不愛聽。哎，據青玄說，現在玹紫境中都說這位上神的性子特別耐人尋味。他整日就呆在玹紫雲殿後山，沒事釀個酒，再給自己烹個茶，傍晚就雷打不動去后池釣魚，從不過問世事。可實際上也只有我知道，上古混戰之前，他就是這個德行！那時候，玹玥特別能混日子的本事就已經聞名於六界了！要不是後來大戰時給他機會瘋魔了一把成了戰神，那就真是個徒有一身神威卻什麼也指望不上的主！你看看，現在這世道都亂成這樣了，這唯一的一位天地親生的上神整天都在幹嗎？我真是……」
蘇澈聽著白冥熠哀怨地絮叨，突然「噗……」地一聲，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