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半月後,自雍慶城遠道而來的接駕隊伍浩浩蕩蕩行進了遼遠城城門。
宣鐸自是希望蘇澈能與他同行,但蘇澈總說要等凌天,就是不肯與他走。
他如今雖然在遼遠城中行事相當低調,但畢竟還是颯熙國的太上皇,稍一走動,眼前就要跪上一片,累人累己。即使下令不許跪他,可也改變不了他存在於此便是讓人各個都過得惶惶不可終日的現狀。
所以,思慮再三,他不得不決定啟程,返回雍慶城。
蘇澈近兩三日總覺得乏累,夜裡也不再打坐,整夜都在睡覺。
她怕宣鐸走前看出她精神不濟,便強撐著那點精神,可一回房又是倒頭便睡。
宣鐸臨行前夜,春雷陣陣,春雨綿綿。潮濕粘膩的空氣透入門窗,讓蘇澈在這一夜輾轉,幾乎無法呼吸。
早起,天色依舊陰沉,轟鳴聲隱在幽暗厚重的雲層里,時近時遠。
宣鐸看著這天色有些猶豫,但近千人的接駕隊伍已整肅就緒,他上了年紀后也向來不大任性,便什麼都沒說,被人攙扶著上了龍輦。
蘇澈來給她爹送行,還是那副我行我素的模樣。
那些額前和鬢角的碎發都被她簡單地束起,頭上除了一支不比筷子複雜的墨色發簪固定髮髻,便再沒有多餘的飾物。
宣鐸透過龍輦的窗看著她漫步走來,單薄的淡紫色廣袖長裙穿在身上,在陰鬱的天幕之下,那弱柳扶風的身形便成了一抹難得的亮目之色。
其實,他還在不經意間發現,蘇澈現在很喜歡將宣璟轍送予她的玉墜戴在身外。那玉原來十分襯她,溫潤透白的玉上偶爾有一閃而過的幽光,很是奪目。
「下了一夜的雨,這會兒看著又快下起來了,今天一定要走嗎?」蘇澈沒規矩地一手扒著窗,兩隻腳都跳上了龍輦下沿,貼著身子探頭往窗里瞧,「這破玩意坐著舒服嗎?」
宣鐸笑道:「父皇再問你一次,真的不走?」
蘇澈搖頭,「凌天就快來了。」
宣鐸點頭道:「澈兒,到天山給父皇寫信。」
蘇澈:「好,我一到那裡,第一件事就是給爹寫信,寫長的。」
宣鐸無奈,蘇澈現在一和他說話就跟哄孩子似的,根本拿糊弄老頭子不當回事。他擺擺手道:「下去下去,朕要走了。」
蘇澈嗤了一聲,從龍輦上跳下。
腳才落地,天上綿綿的悶雷中便突然驚現一聲震耳的炸雷。
蘇澈還未站穩,竟被這一聲嚇了一哆嗦,心跳隨即漏了一下似的,又是一陣喘不上氣的胸悶。
宣鐸探出身來,「澈兒?你怎麼了?」
蘇澈拍拍胸口,自嘲笑道:「越活越回去了,差點讓一聲雷給我嚇死。」
宣鐸疑惑地抬起頭來,看了看陰沉的天色,「雷?打雷了?」
蘇澈:「……」
蘇澈正想笑他如此耳背,卻發現周圍這麼多人,似乎沒誰對那一聲驚雷有過反應,便怔忡了一陣才道:「沒什麼,走吧。」
說罷,她後退了幾步,對著隊首的侍衛長揚聲道:「出發。」
話音一落,便見一守城將領向她飛奔而來,邊跑邊喊:「蘇姑娘!西北軍就要到城外,要求入城!」。
蘇澈:「搞什麼鬼?西北軍?西北軍怎麼會來遼遠?是皇上調派的?」
那將領道:「不是……」
宣鐸總聽不慣別人叫蘇澈「蘇姑娘」,想著這次回去一定讓璟灝給蘇澈正個名。兒媳婦指望不上,也總能指望個護國長公主之類霸氣的名號充充門面。
想著,他已從龍輦上走了下來,沉聲問道:「多少人馬?」
將領跪地應道:「來報說是三萬人,斥候入城送信,說他們是戰敗逃過來的,西北失守。」
「什麼?!」宣鐸措愕,片刻之後他回神才道:「開城門!」
將領領命:「是!」
蘇澈:「等著!不能開!」
將領:「……」
蘇澈思忖片刻又道:「現在城中所剩多少兵力?」
將領:「不足五千。」
蘇澈:「全部集結來西城門!」
將領遲疑中看向宣鐸,見太上皇他老人家一張臉上也只寫著個「懵」字,「這……」
宣鐸示意他去辦,這人才急忙走了。
宣鐸看著蘇澈那凝重的神色,問道:「怎麼?」
蘇澈:「不對勁啊爹,西北,就算失守,這些人幹嘛來遼遠?這一路過來怎麼也比向南艱險得多,敗軍,來了遼遠?」
宣鐸溫言道:「的確不如向南,可澈兒,遼遠鎮守東北,他們作為軍人,來投奔效力總比做逃兵要榮耀一些,來了是正常的,你不必如此提防。」
蘇澈點頭,「好,我知道了。反正關了城門,待他們來了問清楚總不會有錯。哦,對了,爹,一會兒你別上城牆去啊,萬一,他們是知道爹在這裡才來的呢。」
宣鐸拍她的頭,「你這孩子,怎的這般多疑。」
蘇澈捂著腦袋笑道:「小心駛得萬年船啊爹。」
遼遠城中守軍集結,弓箭手都上了西城牆,在垛口旁待命。
與此同時,濕粘的春雨再次飄灑而下,天地間一片灰白濃霧。
西北軍的馬蹄聲已愈來愈近,蘇澈站在門樓上卻還看不到他們的半點影子,就在天邊撕裂天幕的一道閃電突然亮起時,不遠處黑壓壓的大片人馬才在這一瞬間顯現出來。
雨下得越來越大,雨滴砸在她左右弓箭手的鎧甲上,那聲音就如同直接在她的腦子裡叮鐺亂響。
半柱香后,大軍便開到了城下。
他們見城門緊閉,城牆之上都是劍拔弩張的姿態,一馬當先的主將臉上便是一閃而過的失望之色。
他抬起頭來,大喊道:「遼遠城守將可在?」
蘇澈歪在城門樓上正中的垛口處,眯起眼來細看城下說話的人。而後,她微微運起心法,揚聲道:「閣下何人?報上名來。」
那人一聽是女子聲音應他,且沒有嘶喊便穿透風雨而來,頓時意外地一滯,沒了下文。
蘇澈見他不答,便招手叫來遼遠城此時的臨時守將章靖。「你問他是誰,番號多少,為何要來遼遠,如果沒什麼事,讓他調頭往雍慶城去。」
章靖點頭,便扒在垛口上開始隔著大雨狂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