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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近些年,所有以宣璟轍的名義發往各處的信函,都是出自蘇澈眼前的這位韓穆之手。


  宣璟轍最後一次見他時留下了他的私印,要他在必要的時候,以自己的名義去做他認為該做的事。


  這囑託已足見信任,若蘇澈相信宣璟轍的眼光,此時此刻,她也不該對他有所懷疑。可此時她心裡深切的失望,簡直讓她不願再多看他一眼。


  將真相和盤托出,韓穆一掀長衫下擺,便跪在了蘇澈身前。


  他謝罪,對自己過往的所作所為。


  宣璟轍說,自己的身份可以拿去利用,卻唯獨不能對蘇澈隱瞞和欺騙。若有朝一日,蘇澈發現了韓穆的存在,他須得讓她明白,自己並非真正的宣璟轍。


  所以,那日蘇澈的信函突然而至,韓穆甚至沒有打開來看,尋得蘇澈的所在便毫不猶豫地連日馬不停蹄,直奔遼遠城而來。


  蘇袁弘見蘇澈再不說話,便先送韓穆出去,讓人照顧著他洗去一路風塵,並好好休息。


  次日,他又與韓穆長談了大半天,多年來與這位韓先生書信來往,雖然此次只是初見,但在蘇袁弘心裡,韓穆已如兄弟知己,必要時可以給予指點的依靠。


  韓穆本姓江,父親是罪臣,在他還年幼時便犯下重罪,本應滿門抄斬,但皇上看在他有過功績,便減刑將其全家發配西******穆的父親在發配途中暴病身亡,母親自盡。許是受了太大的刺激,雖然皇上最終因同情撤回了對他家其餘人的發配令,可韓穆自此便再不能開口講話了。


  回到家鄉,他受人唾棄,便改了韓姓,離家四處流浪。


  韓穆自小愛書,那些饑寒交迫又受盡屈辱的日子,他都是靠著手中的幾本書苦熬過來的。


  他對書的喜愛也從不分方向,沒有偏愛,任何內容都會讓他很感興趣,所以積累得的滿腹學識涉獵甚廣。


  成人之後,他對自己的才學還算自信,但因是戴罪之身,他終生不能考取功名靠近官場。縱然學富五車茹古涵今,卻又因是個啞巴,連去私塾教書都不行。


  好在他對名對利都看得十分淡薄,甚至連自己註定孤苦的一生都能坦然面對。


  人生一世,既來之,則安之。不同路也會有不同的風景,他四處走走,偶爾停下寫寫畫畫,靠寥寥收入維持生計,獨自享受著屬於他自己的日復一日。


  宣璟轍離開天山,途徑山腳之下一小鎮時,見到了韓穆的字畫攤,角落裡還放著幾本他手寫又合釘在一起的小冊子。


  畫是不錯,但最吸引宣璟轍的則是那些字,沒有一篇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卻篇篇都是精品佳作。


  而後他翻了幾本書冊,微微訝異,問道:「這文章都是你寫的?」


  韓穆起身,拱手行禮,又點頭。


  宣璟轍看著他消瘦蠟黃的臉,一身髒兮兮的棉布袍上都是補丁,便問道:「我將你這些字畫書冊全部高價買下,我另寫一幅字你可學得來?」


  韓穆一見此人儀錶不凡,出手又如此闊綽,便對他的要求遲疑起來。


  他受過的欺辱多不勝數,所以,宣璟轍一出現,他便立刻先是想到自己遇上了什麼大麻煩。


  但宣璟轍已不等他答話,在他簡陋的攤位上提筆,在半張空白的宣紙上,寫下「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復。」幾個字。


  韓穆見他下筆風雷、筆走龍蛇,字字勁骨豐肌,行雲流水中便見滂沱之勢,便當即卸掉了所有防備,立時對這看似溫潤如玉的年輕男子心懷尊敬。


  畢竟,如他這等讀書人,看人不看臉,只看字看文章。宣璟轍一下筆,他這張蠟黃的臉上就黑一陣紅一陣,隨後還盯著那半張紙呆怔了許久。


  對韓穆,宣璟轍自然有他的小九九,一是他確實好奇這人仿他人字跡的本事;此外,他還清楚,要想拿捏這種酸腐書生,橫眉冷對強行打壓是沒用的,必要時出手勾搭勾搭才是最省時省力的辦法。


  韓穆哆哆嗦嗦拿出小本和炭筆,要求宣璟轍等他一日,明天一早,再看能否仿得出。


  宣璟轍想不到他竟是個啞巴,也沒多說什麼,為了他,便在此地又留了一日。


  次日一早,韓穆帶著一雙青黑的眼底守在攤位前,等到宣璟轍一來,他便雙手奉上了厚厚一沓宣紙。


  宣璟轍接過,只見手中每一張紙上都寫滿了那幾個字,大部分都不太像,可最後卻有幾遍已有八九分神韻。


  他笑了笑,說了聲「好。」。


  又過了一日,這位韓穆就被他順利勾搭走了。


  後來,韓穆給了宣璟轍許多意想不到的驚喜,他本沒什麼目的,不過是一時興起,給自己備一個會仿字的人才,卻不想,後來的韓穆多次「出口」驚人,讓宣璟轍一次一次對他另眼相看。


  韓穆知道自己遇到貴人,對宣璟轍死心塌地,可沒想到,雍慶城外,他才得知,這人其實是颯熙國的二皇子。


  自入城之前,他便開始寢食難安。韓穆改了姓也是戴罪之身,終生不得考取功名不得做官,更不要說來到雍慶城為一位皇子效犬馬之力。


  他沒這個資格。


  可,又難以就此放棄。


  韓穆跟著宣璟轍入雍慶、進皇城,至於自己的出身,他隻字不提,而相遇之後的兩個月里,他沒也聽誰來盤問自己過一句。


  宣璟轍給韓穆在城中置宅子,後來皇上撥給二皇子的私兵被安排在雍慶城郊外的軍營里,他偶爾也會跟著一起去看看。


  再後來,各個「蘇府」初成,他事事跟著,親眼看著,縷清那些生意從初建到經營,如何取捨,如何維繫,如何判斷得失,所有這些,他都學得極快極好,漸漸愈發深得宣璟轍的信任。


  除此之外,他日日勤練宣璟轍的文墨,甚至連寫文章的風格都被他模仿了去,半年下來,尋常人便已很難分辨他們筆下的不同了。


  直到宣璟轍將他外派前夕,他終於受不住心底的煎熬,深更半夜求見,跪在宣璟轍面前,遞上了一封書信,信中寫滿了他的經歷,以及對隱瞞此事的深深不安。


  他知道,宣璟轍雖然信任他,卻也不是不能缺了他。此時若再不把實情相告,只想賴著這個位置不走,往後這陰霾就要跟他一輩子了。


  宣璟轍把信看完,對他道:「你只說自己是罪臣之後,為何不提到底是哪個罪臣之後?」


  韓穆心底一沉,既然二皇子也有心來追問,那便還是在乎的了……


  宣璟轍將信放在一邊,笑道:「江贇之子,江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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