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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宣璟轍自然知道暗鏢,但至少十天之前,他對這個詞還一無所知。


  玉符帶著蘇澈一路走來的殘影,作為玉符的舊主之一,宣璟轍還能朦朧看見當年她離開雍慶城時,自己親手將玉符系在她脖頸的一幕。


  楠樾皇宮衝天的赤炎,倏然倒塌在她身側的宮牆,背著她逃命的死士的肩甲,還有……出現在樹林里,為她殺盡四周追來的叛軍,又轉回頭封印了她前塵的玹紫大長老——隆洌。


  蘇澈一身三腳貓的功夫來自於在深山密林處生活的那兩年,雖然許多舊事都斷斷續續看不真切,但宣璟轍猜想,她應該是被隆君有意丟棄,任她自生自滅的。幸而被人所救,又被傳授了一身保命的本事。


  她下山獨自闖蕩之初便是個小心謹慎的孩子,幾乎獨來獨往。能看見她偶爾躲在暗處跟隨走鏢的隊伍,風餐露宿,日夜兼程之外,滿手血腥必不可免,其中的艱辛與頹靡他不敢去想。甚至還有極為兇險的時候,受傷時也似乎被隊伍捨棄過。


  這便是蘇澈所說的暗鏢,走凶鏢時才會有的隱在暗處的鏢師。


  他後悔自己不夠剋制,偏要去看自己看不得的東西。直到蘇澈此時親口提起,他知道自己這些日子為遺忘所做的努力終於前功盡棄了。


  蘇澈等他點頭或搖頭,但見他只是盯著手裡的茶壺失神,只得自顧自繼續道:「暗鏢和普通鏢師不同,暗鏢可以賺很多錢,我原來也是這樣聽說才想辦法混進鏢局裡去的。」


  宣璟轍淡淡道:「別的什麼不可以做?你才多大?何必冒這樣的風險?」


  蘇澈:「哎,我也不是想和殿下吹噓我會掙錢,我是想說我做賊的事。」


  宣璟轍:「……」


  蘇澈道:「實話說以前我不懂什麼賊不賊的,我師父也沒教過。剛下山的時候肚子餓,吃什麼都要錢。正好有戶人家,破門上只掛了把破鎖,很好進,我進去翻人家能吃的東西,正翻到米缸,卻沒想到米缸沒有米,倒是有一包碎銀子,我便拿了。那天我吃了一頓好的,還給自己買了件新衣裳穿,錢剩的不多了,就又回到那人家,想再翻翻還有沒有,卻看見那家一對母女,大概是剛回來發現錢沒了,坐在門前哭得幾乎暈了過去。」


  蘇澈已十分窘迫,臉上卻強裝鎮定,「我第一次走鏢就是為了還這筆錢。」她頓了一頓之後,直接跳到這一句,中間過程顯然不想再說。「那次,殿下說我做賊,我根本是心虛才會沖著殿下大喊大叫,是我錯……對不住殿下。」


  宣璟轍扶著桌子站了起來,動作突然,將蘇澈的話就此截斷。而後他竟背過身朝內間走去,「我累了,要睡會兒。」


  聽到內室的門「啪」的一聲緊閉,蘇澈才恍惚間應了一聲「哦」。她來到院子里站了一刻,心裡不明所以,便有些委屈。


  這道歉她的確沒講究技巧,卻是挖心掏肺的真誠了,並沒有任何敷衍討好的意思。可宣璟轍不肯接受,他甚至本來還好好的便突然生了氣。這時蘇澈才意識到,對著堂堂颯熙國的皇子,坦誠自己做過賊、走過一身血污的暗鏢,顯露一身骯髒粗鄙,還能有什麼好結果?


  她從未想過要仗著那些聽來的過去死黏著二皇子做朋友,但當她一路上幾次衝動,想回去親口把過去種種問個究竟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竟是在乎的。從前自以為是的大度從容只是因為她從未真心待人,自然不會在意別人眼中的自己是圓是扁。但現在,她怕宣璟轍是嫌棄她了。


  回了荷塘小院,兩隻廢手讓她無所事事,她便坐在荷塘旁,盯著那些即將枯死的荷葉,算計這世間到底存不存在起死回生。


  等宣璟轍提著食盒走進去的時候,蘇澈還頭頂著他那件袍子,坐在石頭上扮演一個惟妙惟肖的智障。正午的太陽還算暖,但顯然她坐得太久,有點自找不痛快。


  本想埋怨幾句卻說不出口,宣璟轍繞過她時便低低說了一句:「看魚就這麼有意思?」


  蘇澈往水塘里仔細一瞧:嘿,還真有魚!三花大錦鯉!


  宣璟轍進屋把食盒放在桌上,招呼蘇澈進來吃飯,轉而又去內室拿了一把發梳,剛脫去蘇澈身上拽地的袍子,二人就來了個大眼瞪小眼。


  「殿下難不成要給我梳頭?」蘇澈將一對熊掌護在頭上,誠惶誠恐,「讓我頂著這麼金貴的髮髻,豈不是到死都不能拆了?」


  宣璟轍:「行,那你就頂一輩子。」


  話音未落他已經扒拉開蘇澈一對熊爪子動起手來。


  蘇澈從前大半時間是要賴著宣璟轍給她梳頭的,說自己頭髮金貴,除了宣璟轍,誰也碰不得。若不答應,她便散發,還以衣冠不整為由哪裡都不去,十分不講理。但那時她即便漂亮秀氣也是男女莫辨的年紀,散發便散了,實在拖不過,宣璟轍也會給她隨意梳一個或兩個髮髻打發她。但現在,她已十七歲,發一散便是個徹頭徹尾的女子容貌,特別晃眼。


  發一束好,宣璟轍還周到的給她戴了個小小的玉冠,滿意地看了又看,讚歎自己一雙巧手這麼多年過去竟還沒廢,卻想不起某人正在禁足,門都出不了,還束什麼發,戴什麼冠?


  不過蘇澈可想不起這麼多,她剛才還被這人扔進冰窖里,轉眼就又跑來,為她束髮還給她喂飯,很快就讓她找不著北了。


  想問清楚早上到底得罪了他什麼,可一想著這位殿下體弱又性情多變,也許自己現在首要便是管住嘴,少犯賤。


  被禁足的頭三天,除早晚會有幾個侍婢過來伺候,平時蘇澈都想當榮幸能得到二殿下的照顧。總有些不方便的時候,蘇澈都能克服,讓她真正難受的還是宣璟轍若即若離的態度。上一刻才好好說了沒幾句,下一刻那人就甩甩衣袖把她晾了。


  無論怎樣,三日都已是匆匆而過,等青玄回來時,蘇澈早已裝滿了一肚子的苦水,差點和他來一場抱頭痛哭。


  青玄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回了一趟玹紫,被他那稔稀師叔好一頓挖苦,盤問他蕭煥這一年一年到底在做什麼,他不能說,又不能不說,憋得眼都綠了。好在趕上了青澤出關,順手幫他渡了這一劫,遠比從前真的替他抗雷劫時輕鬆不少。到這時候,他的師尊蕭煥才舔著臉出來見他。說明來意,又被罵了一頓,也是青澤替他說了幾句話,才讓蕭煥閉了嘴。


  若說玹紫還有青玄放在心裡思念的人,那便只有青澤,但他站在他面前只能卑微地低著頭,連句感謝的話都說不出口。隨蕭煥離開時,青玄更不敢回頭去看他一眼。有時候,他甚至寧願永遠待在人界,至少能隨心所欲的想他,不必去到他面前受這份活罪。


  青玄看著蘇澈的手,笑得古怪:「我說,你這手怎麼了?我聞著你這仙藥用的極金貴,你傷得又不重,就算骨頭都折了,最多一兩日也能大好了吧!」


  蘇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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