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五年如煙,轉眼即逝,卻把曾經雍容華貴的皇太子蘇澈變成了如今認吃不認人的小叫花子尹陌。
尹陌說自己無家,坐在床上抱碗吃粥時,竟然引起蕭煥一時的同命相連之感,但見一坨粥順著尹陌的嘴角滴落在棉被上,這同命相連的錯覺又瞬間從他心裡抽離了。
尹陌的名字是師父給起的,五年前被人扔進山裡喂狼的時候,師父救了她,給她起名字,還養了她兩年。
這些信息是用第二碗粥換來的。
其實蕭煥煮的粥有點糊,但尹陌顯然並不在乎,她吃得噴香,彷彿那粥是世上最極致的美味。於是不難看出,除了餓過了頭,她之前過的也絕不是什麼衣食無憂的日子。
師父教了她一身本事,足以令她繼承師父的衣缽留在山裡做一輩子野人。師父翹辮子時,遺願更是要她哪裡都不去,給他守一輩子墳以盡孝心。尹陌本本份份趴在墳前哭號了一天一夜,一早又在墳頭旁烤了一隻野兔子,烤好后一半撕給師父,直到正午,她才確定她師父再不會爬出來感謝她,就放心大膽地棄之而去了。
匕首是她從師父手中繼承來的珍貴財產,且是唯一,開裂生鏽的卷刃,碎得剩了一半的刀柄,都足以鑒證這刀的歷史源遠流長。原本還有個鹿皮套子的,後來爛的不成樣,她也就沒再保留。
至於出山之後的兩年裡她到底都做過些什麼,蕭煥的粥不夠了,鍋見了底,尹陌也就閉了嘴。
蒼鑰坐在床邊,聽見尹陌輕輕打了個嗝,偏頭去瞧,剛好與她對視。
「我剛才看見你眼睛的顏色變了啊。」尹陌怔怔地看著他面罩之上那雙漂亮的眼,「真的變了,剛才你……」
現在烏黑深沉的一雙眼瞳,剛才卻明明閃過了一抹暗紫色的光,那只是因為蒼鑰至今還不能很好的控制它。
即便他一身上下的黑,卻永遠蓋不住他內里的一團紫。以蕭煥的話來說,別人能修鍊出潔白無瑕或透明的元神,唯獨玹紫的歷代靈主,元神都染著淡紫色的光。
蒼鑰只是看了她半刻,並未應聲。其實,話一直有蕭煥在說,蒼鑰沉默至此,一句多餘的都沒有問過,卻沒能成功被當成一朵安靜的壁花。
被幾碗粥救回一條命的尹陌終於恢復了些許神智,她看了看蒼鑰,又看了看蕭煥。模糊的記憶漸漸湧上心頭,她喉嚨發乾,嗆咳了一聲,訕笑道:「你們,你們會不會是黑白無常?」
蕭煥自此不曉得自己還會不會再穿白色。從前他偶爾大白天顯露人前,聽到「白衣謫仙」、「清雅脫俗」、「冠玉之顏」之類讚美之詞時,他便道:「凡人就是凡人,只會看重本君的絕色容貌。」而面上卻難掩心中的沾沾自喜。
如今,他在尹陌眼中成了醜陋的鬼差白無常。
摺扇「唰」地在蕭煥胸前打開,他大踏步出了屋,站在院子里給自己扇風降火。
蕭煥這一走,尹陌心裡又上來了幾分清明。怔忡間,她便研究起眼前這個戴著面具的悶葫蘆來。
悶葫蘆的長發十分隨意地半束半散在腦後,發尾落在床沿,黑而垂順。光潔的額頭之下,狹長一雙美眸看著她時十分深邃溫和。那副面具不知是什麼材質,薄薄的一層緊緊貼附在他眼瞼以下。於是尹陌深感遺憾,戴面具的人她見過,多半是因為容貌已毀,難以示人才不得不如此遮遮掩掩。他原本應該長得不錯的,可惜了。
「壞了!」尹陌突然一拍大腿!
蒼鑰眼皮子跟著抖了抖,他懷疑尹陌剛才那一鍋粥下了肚,這會兒卻剛又上了頭。
而尹陌肚子里的粥也的確剛叫醒了她的智商,讓她一下子想起了那些強盜!也不知道河對岸的村子到底怎麼樣了。自己不中用,害了一村子人那可就是冤孽一場了。
「哎!大半夜怎麼就冒出來兩個瞎搗亂的呢?我這麼一個好端端要做成大事的人物,都被你們這麼一鬧給耽誤了!」尹陌邊說著才邊顧得上東瞧西看,「這是哪啊?你們到底是誰啊?昨晚上打我的人到底是不是你們兩個?」
蒼鑰道:「不是昨晚,是五天前。」
五天前?如果五天前她已經餓得看見有人在天上飛,那現在她怎麼可能還沒餓死?
尹陌定了定神,正想細問,聽見蒼鑰又道:「那晚也不是故意傷你,一場誤會。」
這人說話時聲音空靈輕柔,偶爾看她,一雙眼睛如幽潭深不見底,剛才她眼花時見到的其中那抹異彩再沒出現。尹陌暗自又想象著他的臉,心中暗嘆:好生可惜。
蒼鑰道:「你要做什麼大事?也許我能幫的上忙。」
「其實也沒什麼了,」尹陌有些尷尬:「都五天了,該倒霉的也倒霉的差不多了。而且看起來你們也照顧我這麼多天,沒把我扔在河邊等死,謝謝了。那什麼,咱們就當作互不相欠,不多打擾,我這就走了。」
蒼鑰不動聲色看著尹陌雷厲風行地滿地找鞋,「夜深了,你要去哪裡?」
尹陌:「去哪裡都無所謂,可是我鞋吶?」
蒼鑰:「可能被蕭煥扔了。」
尹陌:「扔了?」
蒼鑰:「嗯,應是他嫌臟扔掉的。」
嫌臟扔掉?尹陌又回憶了一下白粥的味道給自己提了提神。
是啊,她是夠髒的。游過熙樾河,還在河邊滾了一身的河泥,簡直臟到連她自己都嫌棄。可是這一低頭,才總算髮現身上穿的雖然還是那一身,卻從裡到外都像新洗的一樣!抬手一摸頭,長發早就被解了下來,像個姑娘一樣清清爽爽的在腦後束著……
雖然此時此刻她還想去摸摸那幾張銀票還是否安在,但心裡那股子七上八下的驚惶已經蔓延到了她的胳膊腿,整個人半天動彈不得。
蒼鑰:「你怎麼了?」
尹陌緩緩抬起那張發青的臉,「你洗過我的衣服了?難不成還幫我洗過澡了?」
一直在門外豎著耳朵聽的蕭煥此時正搖著扇子走回來,他足足在這裡伺候了五天,總不能白白讓蒼鑰撿了這個便宜。
蕭上仙頗有些鄭重地面朝床榻,笑得春風拂面:「這五天誰都沒有,只有本君。本君為你鋪床蓋被,本君為你去除那一身臟污,本君為你……」
硬邦邦的方枕直直朝蕭煥的臉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