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章 長夜
他與容墨一起從那生死場裏爬出來,在那段黑暗裏早已學會看淡世事,為了那個目的,沒有什麽不能利用,也沒有什麽不能犧牲。
而不管是容墨,還是他,也從來都不是優柔良善之人。
雖然小七的身份對於容墨大有作用,但千羽相信,通過這麽多年的籌謀,加上容墨的心智,就算沒有小七這個前朝公主的存在,他們想成大事也不是一件難若登天的事。
可如若隻是利用,容墨大可派人去調教那位小七,又何須對此事親曆親為,如此上心。
所以不管容墨對小七怎樣一副冷臉樣子,千羽卻總覺得他內心深處對小七絕不是如寒冰般冷,千羽看著飛鴿傳書上年底方回幾個小小的字,心中更是確信自己的直覺。
可千羽卻想不透到底是什麽,會讓容墨對那丫頭別目相看。
時近年關,無論是晉國還是南國,固然由於奪嫡之爭,朝堂之中局勢暗湧,但朝堂後宮還是呈現出一派喜色。
皇宮各處都掛上了紅色燈籠,映著未曾消融的白雪,反而格外漂亮,也為這冷冬無端添了絲溫暖的感覺。
小七雙手攏在袖中,看著斂容宮大門,心中卻五味雜陳。
自從那日葉婺突說打算封她為郡主,讓她出宮建府,小七都有種荒唐的感覺,就算是在夢裏,小七都沒想過這樣的事。她最大的野心,不過是可以有一份正當的工作,能堂堂正正的賺錢讓爺爺吃得飽穿得暖,和爺爺他們衣食無憂地好好生活,如果說還有其他奢望,那便是師父也能一起。
可自從發現容墨的身份後,小七心中就知道自己的奢望,永遠隻能是個奢望。
可現在,她不僅莫名其妙救了個七皇子,更被三皇子抓去,將她送進了這皇宮,而今她還要被皇帝封為郡主,古有乞丐布衣稱帝,今有她小七被封為郡主,後世必會稱讚她為一代奇女子的。
想到這,小七不由自嘲一笑,不知爺爺他們若知道,會被嚇成什麽樣。郡主,可是皇室之女,並封邑為郡,而葉婺與她所說,乃是隻封封號,不予封地,且賜府邸在晏陽城中。
這便意味著,年後小七便會頭頂著郡主封號,出宮入自己的私府居住。
於小七而言,這著實不是一個好消息,她一個尋親的小乞丐,陰差陽錯的進了這深宮也就罷了,而今還莫名其妙地處在這皇城的浪尖尖上。
更糟糕的是,出了宮,那自己便不可避免的會見到葉玄淵,小七實在沒有把握自己可以與他周旋,並安全脫身。
皇室過年,比之尋常百姓家,要隆重複雜許多,在十二月初宮中各處便開始準備過年雜事,而一眨眼,便月末了,除夕之夜,也是皇室大團圓的日子。
今日是除夕,可小七依然不得出斂容宮門,外麵傳來熱鬧紛雜的聲音,更顯出她獨自一人的冷清。
葉婺命高遠給她送來了新衣,並為她安排好了一桌的菜,可這樣的日子,小七對爺爺及小五的思念更是難以忍耐,看著那桌菜,她想到爺爺二人如今生死未卜,自己也不知道何時能在此脫身,心中的難過更是忍不住。
爺爺總是和她說皇宮之中的難測與可怕,可小七卻覺得這皇宮不僅可怕,更是可恨。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在他們這些貧民百姓為了半個饅頭不顧生死,為了一棵野菜而大冬天在山上刨雪的時候,皇宮中卻是如此奢侈與浪費,隻是自己一個人吃,皇帝竟吩咐安排了滿滿一桌菜。
小七站在院中,看著天上明月,未發一言。
比起斂容宮的安靜冷清,皇室的團圓飯桌上,更是安靜的詭異。
葉婺坐在主位,兩旁坐著的是沈皇後及麗貴妃,再下首便是葉玄楚和葉玄淵,其後的便是其他嬪妃。葉婺說完些許開場話之後,便隻是一言不發地喝酒,而沈皇後看起來也有些精神恍惚。
其他妃嬪見此,更是大氣也不敢出,屏息凝神地默默低著頭。
葉玄淵掃了一眼葉玄楚,突然舉杯向葉婺恭敬地笑道:“父皇,兒臣鬥膽,想跟父皇求個恩賞。”
聞言,葉婺仍拿著酒杯,開口道:“哦?”
“父皇,再過半個月便是兒臣與語琴大婚之喜,原先語琴身邊有個貼身丫鬟,頗為乖巧伶俐,語琴非常喜歡,待她也情如姐妹,所以這個恩賞其實是兒臣想讓語琴能夠開心,向父皇討的。”
聽完,葉婺生出些許興味,並讚賞道:“淵兒,你能如此重情重義,實屬難得,既然你是為朕未來的兒媳婦所求,朕又豈有不允之理呢?說吧,你想要什麽賞賜。”
聞言,葉玄淵行步至中間,掀衣跪下道:“兒臣求父皇,讓那丫鬟大婚之日能為語琴送嫁。”
聽完,葉婺卻不由笑道:“淵兒,如此小的要求,你何至於行此大禮,想讓個丫鬟送嫁,你自己做主便可,快起來吧。”
“父皇,”葉玄淵仍跪在地上,“那名丫鬟如今已不是語琴的丫鬟了,上次語琴帶其入宮麵見皇後娘娘時,因得父皇賞識,便留在了宮中。”
此言一出,眾人心中不由皆是一驚。
沈後與麗貴妃皆不由微微蹙眉看著葉玄淵,而葉玄楚卻臉色未變,看著指間的酒杯。
沉默了片刻,葉婺麵無表情地開口道:“既然知道她已經不是丫鬟了,你還問朕討這個恩賞?”
聽出葉婺語氣中的不悅,葉玄淵卻並未退縮,仍跪在地上道:“父皇,兒臣深知此舉不當,小七深得父皇喜愛,語琴也頗為高興。但求父皇看在兒臣癡心一片的份上,求父皇準允,兒臣向父皇保證,隻需讓小七與語琴見一麵,她們主仆一場,情似姐妹,在語琴大喜之日,想必小七也很想親眼看到的。”
葉婺輕掃了一眼麗貴妃,良久,方道:“既然七丫頭和語琴情似姐妹,而語琴又是你的媳婦,那你便認了這個妹妹罷。”
一言既出,四座皆驚,連葉玄淵都始料未及,驚訝道:“父皇的意思是……”
葉婺擺擺手道:“至於讓小七送嫁一事,朕不替你做這個主,意願如何,正月初五開璽早朝後,你親自去問。”
一時之間,眾人都沒有反應過來,葉玄楚看了眼有些措手不及的葉玄淵,眼中不由漫出一絲笑意。
怔了片刻,葉玄淵便反應過來,掩下浮上心中的萬千思緒,他伏地拜道:“兒臣謝過父皇。”
三國過年的習俗相差無幾,除卻守歲鳴竹掛燈貼聯這些瑣事,便是皇帝帶領後宮朝臣祭天,祭祖,而朝臣需上表於皇,但南朝較之其它兩國,卻又更加繁複一些。
而緣由,則是霄聚自認為自己所創建的新朝,較之其它兩國要強大的多,他的地位與功勳是晉齊兩皇所不能比擬的,因而在顳朝遺留下來的基礎上,又增添了許多條禮和事宜。
而其中一項,便是皇帝需去南山舉行封禪大典。
而今南朝新皇乃是剛剛登基不久的霄流硯,但他心中對此勞民傷財之事,卻並不是很讚同,而自從霄流硯登基之後,千羽在朝中的榮寵雖不似從前,但因其行事素來無爭,且軒王及流霜公主都頗為維護他,因此地位與影響卻未曾減弱。
南朝封璽乃是二十七,三十即為除夕,是以這幾日不用上朝,而千羽也不去與任何朝臣走動,除卻參加國宴,他甚至連軒王的邀請都推脫掉了,一心等著容墨回來。
可等到除夕夜吃完飯,千羽都沒看到容墨,他心下不由鬱悶無比,看著麵無表情抱著劍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守歲的指桑,他開口道:“這漫漫長夜,卻隻有你我,真是人生寂寞如雪啊!”
指桑沉默不言。
千羽繼續道:“你一路護送回晉國的那個小丫頭,也就是那個前朝公主,依你看,她對阿墨是個什麽意思?”
指桑沉默不言。
看他始終如個木頭樁子一般,千羽卻更起了興趣:“指桑啊,你要聽公子一言,你癡迷於練武雖好,可你武功再高,以後你也不可能隻和武功過日子吧?武功又不能當媳婦你說是不是,你要適當地拓展一下其他的興趣,比如現在陪公子我好好嘮嘮嗑啊。”
指桑依舊沉默不言。
“嘖嘖嘖,”千羽搖頭道,“你這樣就沒意思了不是,真不知容墨怎麽把你和問槐養成如此極端的兩個性格,不過比起問槐那混賬家夥,公子我卻比較喜歡你,雖然你很無聊,但問槐那家夥卻比你無聊多了。”
正說著,卻見指桑突然起身朝外走去,千羽見他此舉,不由喊道:“哎,公子我正跟你聊心裏話呢,你這是要去哪裏啊?”
隨即便看到指桑站在門口,一會兒後,他便讓開了身體,而千羽也看到了那抹雪白的身影,他不由大喜過望:“阿墨?!哎呀呀,你終於回來了。”隨即探頭看了看他身後,“哎呀呀,你怎麽沒把你家小七帶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