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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濃妝豔抹是何故

  青兒取了件銀絲水紋百蝶錦繡披風,到淩煙閣東邊的花園時,就看到徐婕妤攜了藍綃在花間小徑信步遊走,心裏暗道:夜裏寒露深重,徐婕妤倒仍有這等的雅興邀小姐賞花。


  青兒上前幫藍綃係了披風,挑著翠玉宮燈在旁跟著,暗自留心。


  徐婕妤走到一株海棠旁緩緩停住,打量了片刻,道,“這宮裏啊最不缺的就是時鮮的花兒,便是過了花季,亦是姹紫嫣紅遍地。”


  藍綃心裏清楚,開口寬慰道:“徐婕妤龍寵正盛,不知羨煞多少妃嬪,卻為何還要這般的多愁善感?”


  “盛寵易得難守,後宮雖佳麗三千,可皇上的真心並不在哪個妃嬪身上。”


  徐婕妤那水霧蒙蒙的美眸中一閃而過的幽怨,一觀之下,叫藍綃有些恍惚,忽而覺得眼前的女子並不像外人看來那般聖眷濃濃、風光無限。


  藍綃驀地就想起那晚跟蹤諸葛流雲在若仙宮裏的情景。他那般溫柔的語氣,寂寥的背影,再不是君臨天下的遙不可及,而是滿腹情思的落寞。那一刻,她真的要懷疑帝王是有情還是無情了。


  一時間,藍綃和徐婕妤都安靜下來,緩緩信步在花徑之上,各懷心思。院中花香幽幽,一片靜好。


  月色下的茶花秀而不媚,寒而不清。映著園中的百紫千紅當真別有一番風韻。徐婕妤停下來輕折了一支白茶花,放在鼻尖細細嗅著。


  “一捧黃土埋玉骨,萬分寂寞半嬌顏。”徐婕妤苦澀地動了動嘴唇。


  藍綃一抬頭,正好捕捉到徐婕妤臉上來不及掩藏的悲戚之色,隨即恢複常態,隻聽徐婕妤喃喃道:“她以前最愛的就是這白茶花了。”


  “我和表姐從小一起長大,她擅長歌舞,我愛好詩詞。當年,我們一同選秀入宮,她被覲封為淑香夫人。進了宮才知道,妃嬪女眷這樣多,想見皇上一麵何其容易,更遑論要在眾人中脫穎而出,博得聖寵了。”徐婕妤的眼底有微漾的光芒,她垂目,看不清表情。


  藍綃沉默著,靜靜地聽著徐婕妤的話。


  “我們二人在宮中相互扶持,互為依靠。後來她盛寵日隆,不知羨煞多少妃嬪。可惜,不過一夕之間兒,便已陰陽相隔,滄海桑田。”


  自古紅顏多薄命,藍綃不便亦未這淑香夫人感到惋惜,“那淑香夫人是如何歿的?”


  徐婕妤的眸中恍惚劃過一抹淡淡的悲涼,蒼白銳薄的唇片中有些顫抖地溢出兩個字:“鬧鬼。”


  藍綃心下一動,隻聽徐婕妤徐徐道:“事後我曾暗中察探,雖尋得一些蛛絲馬跡,可苦於沒有確鑿證據,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表姐被人加害而歿。”


  藍綃神色一暗,想了想,終是問出口:“可是那麗妃幹的好事?”


  徐婕妤苦澀地點頭。


  “那皇上就沒徹查此事嗎?”藍綃臉色微變,宮中冤案數不勝數,枉死冤魂不得安息。


  徐婕妤垂眸,凝住那朵皎白的茶花,苦笑道:“後宮廟堂之中,誰也說不得那麗妃盛寵底下,自家的勢力占得幾分,而帝王的喜愛又占得幾分了。即便皇上查出了什麽端倪,也不會深究的。”


  藍綃淺淺蹙眉,麗妃乃是兵部侍郎左邀清之女。後宮即廟堂,自古如是。諸葛流雲登基不久,根基未穩,自然不願得罪權重大臣了。


  “皇上不追究,麗妃未必就能聖眷坐穩,逍遙法外。”藍綃勾唇冷笑道。


  徐婕妤權當藍綃方才的話是在寬慰她,遂撫了撫眼眶,神色戚戚道:““昭容娘娘如何這麽說?”


  藍綃臉上波瀾不驚,神色澄澈如水,平靜道:“徐婕妤飽讀詩書,必然聽過‘疑心生暗鬼’這句話。”


  “疑心生暗鬼?”徐婕妤凝眸望著藍綃,那水潤瑩亮的雙眸中一閃而過的幽深,一觀之下,叫徐婕妤有些恍然。


  藍綃輕輕拍了拍徐婕妤手背,勾唇淺笑道:“徐婕妤到時隻管看好戲就是了。”


  徐婕妤聞言一怔,但見藍綃嫋娜身姿隨風輕擺,明月如琢,佳人如月,隻覺麵前的女子仿佛天生便有著讓人心安的能力,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親近她,信任她。旋即燦爛笑道:“我信昭容娘娘。”


  “三日後便是故人的祭日,不知昭容娘娘能否答應我的不情之請,容我在這裏祭拜?”徐婕妤垂眸開口道。


  藍綃側頭思量,繼而唇角浮起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如此甚好。”


  一連三日,淩煙閣再無他事。


  一大清早,青兒端了端了攢花銅盆進來,點點桂花灑在水中,幽香陣陣。藍綃坐在鏡前自行梳妝,回眸間,若流雲緋霞。


  “小姐起的這樣早。”青兒過去,替她細細理鬢。


  藍綃抬眸,鏡中的女子便是不施粉黛,也足見顏色。今日諸葛流雲在玉眠池為慕白衣平定葛爾丹設了慶功宴,想必到時定要群芳競相逐豔了。


  不多時,外麵隱隱傳來絲竹之音,甚是悅耳,藍綃不由蹙眉,本想剛好可以趁著禁足圖個清靜,孰料今日她亦在應邀之列。


  青兒過去打開通窗,道,“今日皇上在玉眠池設宴,歌舞奏樂,十裏散香,各宮妃嬪齊聚列席,聽李公公說,小姐是皇上欽點的伴駕妃嬪。”


  藍綃低哼一聲,唇角劃過一絲嘲諷的笑痕,剛被禁足不多日,如今又被欽點伴駕,倒真應了“君心難測”這句話。


  “流蘇昨兒同奴婢說,今日定要十分仔細,不知小姐要上甚麽妝麵?”青兒若已將脂粉、香料勻開了,分別化在小銀碟中,又將各色花鈿珠釵排在妝台之上。


  藍綃望了望鏡中,便道:“要顯眼的,愈濃豔愈好。”


  青兒拈著珠釵的手一頓,不解道:“濃妝易折損美貌,雖說小姐底子極好,可終歸顯得老成了許多,小姐平素從不上濃妝的,為何今日要破例?”


  藍綃心中暗笑,麵上卻是極認真地,也不多解釋,隻回頭道:“我自有分寸,你就聽我的罷。”


  末了,她垂眸又道:“我讓你準備的東西可都全了?”


  青兒應了聲,遂暗自搖頭道:真不知小姐要那些半腐化的骨頭作何用。


  大約小半個時辰,藍綃對這張濃妝豔抹的臉蛋,十分滿意,青兒卻在一旁搖頭不語,末了,她似是仍顯不夠俗氣,就撚了一撮胭脂往雙頰上勻了。


  這下子,豔麗倒是足了,紅唇就像那紅牆的最深色,玉麵便如撲了數層鉛粉,白得很是誇張。她挑了件粉色百蝶霓裳裙穿上,耳鐺選了一對碧玉滕花珠。宮人們見藍綃從內殿出來,皆是一愣,停下手中做活,神色十分隱晦。誰也想不明白,平日那個雖非絕色但清秀嫻雅的主子,怎的扮得這般媚俗,往日的那股清雅和靈氣竟是被硬生生地遮下去了。


  待藍綃將小臉一揚,他們複又各自忙活,不敢再抬頭。


  唯有流蘇實是瞧著不妥,便趁藍綃吃茶時忍不住提點了一句,“恕奴婢多言,娘娘您為何要如此濃妝豔抹,平日那般的妝麵就很好。”


  藍綃不以為意,叫青兒備齊了行頭,便施施然往玉眠池去了,走前回頭對流蘇道:“這樣的大日子,我不隆重些怎好呢?”


  白麵紅唇,於晨曦中更顯刺目,可流蘇卻覺得她那一顰一笑,都有教人說不出的韻味。


  在院中站了良久,見青兒攙著藍綃走遠了,那映月和描眉才靠過來,望著遠處,低聲兒道,“姑姑,你說咱們娘娘這是怎地了?這樣出去,豈不白叫人笑話。”


  流蘇臉色一沉,叱道,“雖說我不知娘娘是何用意,可斷是輪不到你來品頭論足,這些話再不可說了。”


  映月和描眉碰了一頭灰,壓著話兒兀自忙活去了。


  玉眠池依巒傍水而建,常年寒潭碧波,樹草豐茂,現下正是一脈春光大好之景。


  輕歌曼舞靡靡緋色,酒色生香,諸葛流雲斜倚在榻,一手搭在膝頭,麵上已見三分沉醉,鳳目微眯,張口含住德淑皇後剝好遞來的荔枝。雲貴妃居左,端姿而坐,很是中正,衣裳配飾華貴卻並不張揚,儀態大方。


  他今日未著龍袍,一襲銀緞軟煙羅縷衣,玉帶束腰,褪去龍冕後,那一張玉容俊美無暇,迷而不醉,麵色悠然愜意,眼底卻一片清明,靜若流霜。


  入目七分清醒,時時八麵玲瓏,便是帝王本。


  德淑皇後端坐於諸葛流雲右側,身著一襲繡有彩鳳圖案的織錦紅袍,盡顯鳳儀。雲貴妃在左,往下左側是分坐幾列的文武百官們,當今相國蘇乾元因稱身子不適,並未赴宴。武官一列,慕白衣居首,一如往日,素色錦袍,淺青暗紋,發頂用紫金冠束住,坐姿端正但並不顯得拘泥。舉手投足間器宇軒昂、英氣逼人。


  往下右側則是後宮的各妃嬪女眷。排在最前的是麗妃,玉蘭色寶象紋花宮裝華美,頸口綴了三顆貓眼石,當真耀眼升華。而後按品階排開,依次是馮昭儀、徐婕妤、宛貴人、武美人、新封的趙婉儀與安常在。一些個選侍、禦女自是在最末了。


  玉眠池外早有侍者整齊候著,見藍綃到來,便躬身行禮:“見過昭容娘娘,禦宴馬上開始。”


  青兒替藍綃理了理衣裝,藍綃遂緩步拾階而上。


  當藍綃盈步連連出現在宴席上的眾人麵前時,在場之人的神情各是不一,有緊蹙眉頭,有撇撇嘴角,強忍笑意,亦有妃嬪暗自掩帕,笑她品味不敢恭維。


  倒是慕白衣輕揚嘴角,一雙眸子饒有興味地凝著徐徐而來的藍綃,不知所想。


  諸葛流雲麵上含笑,卻將場麵盡數收於眼底。眸底的譏誚恍惚間一閃而逝。這女子每次倒都能帶來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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