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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節 「同元士」七葉(上)

  火光來自張元空的背後,是與他剛才從「不死樹」那裡走過來相反的方向,憑著原本對武榮城的印象,張元空依稀記得那同樣是一個有很多商戶聚集的坊區,除此以外,就沒什麼別的印象了。


  (終於失去約束了嗎?)


  所在的地方相對地勢較高,張元空能夠看到那邊不光有火光,還有兵器在揮舞,有人在奔逃,有夏人,也有夷人。


  下手的人,他也能大致看明白身份:穿著亦思巴奚軍的制服,但動作上並不象是熟練的軍人,張元空估計,這大概是近期招募入伍的新兵,或者乾脆只是張赤腳介紹過的,那些只被用來協助維持城內治安的人物。


  「格殺勿論!」


  呼喝聲很快從外圍響起,證明著張元空以為城內秩序即將失控的判斷並不完全正確:如風馬隊卷至,毫不客氣的砍殺著那些剛剛還在火光中肆虐的匪徒,並大聲喝罵著,要求周圍的居民趕快走出來,撲滅還沒有蔓延開的火焰。


  「兩位將軍都發過話,搶奪者殺,持火者殺!既然有人不開眼,那也就沒必要再睜眼了!」


  初步平定秩序后,那帶隊的軍官再度重申了這既簡單又殘酷的秩序,在他圓睜怒目與手中閃亮軍刀的雙重威懾下,周圍僥倖逃過一劫的居民們,猶猶豫豫的走出家門,開始撲滅殘火,整理廢墟,中間,時不時就會突然有極為哀痛的哭聲爆發出來……不過,這些,張元空已經聽不到了。


  他正在黑暗中潛行。


  此時已近月底,天上殘月如傷,有氣無力的散發著那一點點可憐的清輝,根本不足以驅散下界的黑暗。


  黑暗中,幾條負著口袋的人影正在里巷中快速跑著,顯然非常熟悉這裡的道路,他們總是毫不猶豫的選擇並通過那些岔路,總能夠準確的避開那些死巷子與斷頭路。


  張元空遠遠綴在後面,臉色陰沉。


  (既然讓我見到了……終不能還讓你們逃了去?)


  比馬隊到的要早,站在遠處注視的張元空,早就注意到,還在那些馬隊趕來之前,已經有一些不知道是謹慎還是僥倖抑或只是搶飽了的匪徒,倉卒的把搶來的財物打成包袱,扛在肩上,借著火光與混亂的掩護,溜進了黑暗當中。


  起初打算出手制止,但又顧慮到自己此刻未必方便在武榮城內見光,這樣公然的站將出來,無論城中諸軍是會一力捉捕還是會裝作無視,此後種種變化,都不是張元空一時能夠算清,而尚未盤算清楚之前,馬隊已經趕到,倒也算是幫了張元空一個不小的忙。


  (至於這些先行潛逃的鼠輩……我代你們處置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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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那些人有多麼熟悉地理,也終究抵消不掉張元空與他們在實力上的巨大差距,若要出手捉拿又或擊殺,其實早已可以。在張元空,實是想要順藤摸瓜,看這些人到底有多少同夥——這幾日來,尤其是今天以來,他心情頗為壓抑,如今追殺,一大半是真心路見不平,一小半,卻也未嘗沒有藉此發泄一二的意思。


  在後面綴了將近一杯茶的時間,那些人終於停下腳步,聚在一起,小聲商議,張元空遠遠的在後面,委實聽不清他們說些什麼,不禁心下焦躁,心想「不若這便料理了他們?」忽又想道:「他們這般樣子,倒又想是在等人,或者是要與其它賊伙會合?」


  正思想間,忽聽人遠遠喝道:「汝等何人,為何聚集於此?」聲音洪亮,聽來倒有三分耳熟。


  一聲喝,那邊幾名盜匪頓時大亂,「刷」、「刷」有聲,各各自腰間拔出刀匕,凝視戒備,見一高大道人,自前方路邊轉出,又喝斥道:「若是良善,何以刀劍相向?汝等……莫要自誤!」依舊是底氣十足,洪亮異常。


  那邊,張元空也終於認出來人,正是當初曾在鴻門關內有過一面之緣的「太陽道人」穆護何祿。


  (這些人……真是找死了!)

  當日相遇,張元空潛伏在側,旁觀穆護何祿與神霄諸子的衝突,那一次,穆護何祿並未直接出手,只借尼丘等三人的身體性命與神霄諸子過招,到底上下勝敗,其實看不出來,但張元空卻知道,這自稱「太陽道人」的穆護何祿,著實也是一尊凶神。


  鴻門關內,李納挐認出穆護何祿來歷,曾說「林柳相爭」云云,張元空講於兩師弟聽后,張元和是有心的,覺著耳熟,又著意打聽,終於回想起來,這其實是昔年武榮地方上極大的一件風流事情,當中更與龍虎山也有所牽連。


  約莫是七八年前,林家有一處產業,是一位長房裡的小兒子在管。這小兒子卻不是什麼作事的人才,終日里愛的就是吹拉彈唱,歌舞雙陸,終日與一群浮浪子弟廝混,家事百無一問,時間長了,那女兒不免每每有些「夢啼妝淚紅闌干」的事情出來。


  他妻子家中,也是鉅賈——卻是外州的,並非袁州人氏,當初把這女兒嫁入林家,大半還是想藉此與林家搭上關係,從海貿中分一杯羹,此願既償,那女兒嫁過去後過得如何,卻便不太放在心上,偶爾回娘家訴苦,聽到的多半也是「要謹守婦德,小心伺候相公」之類的「教誨」,時間一長,竟與娘家也生分了。


  那小兒子雖然放浪無行,卻有一般好處:於產業上關節把的極嚴,並不敢放手引那些狐朋狗友進來敗壞,他也知道妻子是大商家出身,看得懂賬本,算得清出入,於是逐漸交託,到得後來,一應賬務,都是那女兒在看,並經營事情,也多半是那女兒在那裡作主,每日忙碌,也算是有了幾分慰籍。


  再到後來,某年某月某日,一名柳家的旁支子弟——喚作柳毅,偶然與那女兒相識,頓時驚為天人。那柳毅一般也是個風流場中的都頭,諸般手法都是精熟,一套套使將出來,終於得償所願,為了入幕之賓。


  再到後來,這事件傳入林家一位長輩耳中——他卻是個有心計的,使錢買那女兒身邊孩童,教他們將閨房收拾的片紙殘詩,不拘大小,盡數拿來,如是經月,終於得到實據,於是驟然發難,擒下柳毅,道是要共那女兒一併沉湖。這事情本是柳毅理虧,柳家也是無可奈何,林家動作又快,未等柳家計議停當,已然捆著柳毅到了湖上。


  「然後啊,這穆護何祿就來了,當然,那時他還叫太陽道人。」


  以極精純的火法強行壓住場面,劫了柳毅並那女兒——那一次,李納挐據聞也是在場,但因他代表的是神霄派,並未出手參戰。


  再往後,柳家喘過這口氣來,上下動員,請出許多地方士紳並林下大老,居中說合,總算是平息掉這件事情,那女兒也解了與林家的婚約,嫁入柳家——倒也成了一段佳話。


  「不過呢,這樣的版本,聽聽就好。」


  根據張元和從不同方面打聽來的信息,以及張赤腳們補充的很多傳言,張元和認為,這事情的本質是這樣的。


  林家那小兒子固然放浪無行,那女兒其實也不是省油的燈,兩夫妻本是各玩各的,井水不犯河水,後來與柳毅勾搭,那小兒子也是知道,但左右兩人成親,也只是為了兩家合作的「大局」,只消婚約一日尚在,誰也懶的管對方怎樣。至於主持生意云云,更是因為那產業本就是那女兒家中陪過來的嫁妝,一應掌柜夥計都是舊人,那女兒想要於中主持,本就是再輕鬆不過的事情。


  「至於後來這事情鬧大,卻是那女兒家中的主意,與柳家也是一拍即合。」


  那女兒出身商家,根基乃在堂州,去龍虎山不遠,龍虎山千頃良田,萬畝湖山中,頗有不少桑林橘樹,是被他家包種,因有這般關係在,後來林家與林靈素「敘親」,擺明車馬,他便覺著有諸多不便,早想燕過別枝。後來聽說這女兒與柳毅間許多事情后,他家不以為恥,反覺是個機緣,作許多盤算安排,才有後來種種出來,至於林家,在決定選擇與神霄派結盟時,也知此後與堂州勢力合作必定不若從前,原是料得到的事情,是以後來諸般事情,其實不過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一場大戲。


  「但大戲歸大戲,那穆護何祿的本事卻是真的,當初他踏一葉舟來,獨立湖心,連續敗、殺林家十餘好手,若沒他出來,柳毅固是不會死,林家當時卻真是想將那女兒沉湖的。」


  當時,張元和一邊笑著講古,一邊也對穆護何祿的實力作出估量,他認為,若是圓陣放對,李納挐真未必壓得過穆護何祿:倒不是說修為上的長短,一半還是因為對方修習的法術源出異國,詭異莫明,又在大夏遊歷多年,敵暗我明,這般漲消起來,自然勝負之數便有所移。


  在張元空看來,當那些人開口喝罵時,他們便已死了八九成的性命。


  (太陽道人的性子中……可沒有寬宏大量這一說!)


  果如張元空的判斷,那些人剛剛叫罵幾句,穆護何祿已是不耐煩起來,揚手便是一道火線飈出-——極細,極快,在空中三轉兩折,已將那幾人盡數貫穿,待火焰熊熊燒起時,他卻已去的遠了。


  出手同時,已飄然而去……至於那結果,有必要留下來看么?

  默視那幾人在慘呼聲中漸漸被燒的蜷縮起來,張元空到底於心不忍,沒等燒到一半,便遙遙出手,結果了他們的性命。


  (也算是惡有惡報罷。)

  本來心情沉鬱,欲有所發泄,但旁觀了穆護何祿這般視人命如草芥的作派,張元空雖知那幾人死有餘辜,也覺心下惻然-——倒是將那股子鬱郁之意驅散了不少。


  張元空再走回先前火場時,見明火已盡被撲滅,只裊裊青煙,還不住這裡一處那裡一處的冒將出來,又見那些屍體正被一具具的抬出來,分辨身份,堆在一處。


  看了一時,張元空正待離去時,卻見兩人自路邊一處被燒到幾乎平地的房屋中翻出一具焦屍,邊抬,邊嘆著氣道:「老杜家的也是可憐……老杜上月得罪祆教的死在了鴻門關,她現在又遇上強人作亂……唉,若不是……」


  「你少說幾句罷。」


  被壓低著聲音這樣提醒,先前那人似也注意到什麼,不再開口,張元空卻是怔在一旁,過一時,方一聲苦笑。


  (這,就是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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