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郡守韓沙
連更風暴仍在繼續啊,第七更來了!謹以本輪連更,紀念太祖誕辰一百二十周年。致以最高的敬意。
帝大中十七年,四月十九,袁州,武榮,集賢書院
「哦,你們原來就是天師的三位高徒啊……」
雖然是大白天,說話的人卻已喝到醒眼惺松。放下啃到一半的豬蹄,在滿是酒漬的白色儒袍上用力抹了一把油膩,他信手接過張元空遞上的張顛私信,只掃了一眼,便放在旁邊,道:「很好,很好。」也不知好些什麼。
他態度如此輕慢,張元空卻一發恭敬起來,道:「家師有言,我等後生小子沒甚麼見識,只怕做多錯多,反壞了朝廷事情,是以入城之後,第一件事情,便是要向太……」卻見那醉漢眼皮微抬,他反應也是極快,當即改口道:「……向先生請教。」
那人呵呵笑了幾聲,道:「向我請教?有什麼好請教的?」見張元空三人皆神色恭謹,只不開口,便又將信件抓回手上,翻來覆去看了一遭,忽道:「罷,罷,罷!」便站起身來,道:「隨我來!」
集賢書院乃是武榮郡內四大書院之首,方圓逾百畝,院內山水俱備,樓閣齊全,那醉漢跌跌撞撞走在前頭,腳步倒是頗快,轉眼已穿過兩重院子,來到一處小閣前。
「你那首不好,看我的,寒岩一夜風雷惡,師子迸斷黃金索,驊騮萬里追不回,聲沈宇宙空山嶽……如何,氣勢大極了罷……」
張元空聽裡面爭吵一片,約有三四個人樣子,在談詩說文,年紀倒都似乎不大,正在想對方帶他們來到底有何用意,卻聽那醉漢提高聲音道:「都出來罷!」
(居然是夷人?)
閣內三人魚貫而出,皆二十齣頭樣子,卻一個比一個扎眼:當先兩人都金髮白膚,高鼻深目,第三個雖是夏人,卻又是個和尚。三人一齊向那醉漢躬身道:「見過老師。」態度極是尊重。
那醉漢抬手笑道:「好,好。」向身後三張虛虛一讓,道:」喏,這三位是朝廷派來的,專為查驗不死樹真偽之事而來……「便指向為首一名夷人道:「你給料理乾淨罷!」
(這位大人……知道自己在作什麼么!?)
這一下真是又驚又怒,張元空實在沒有想到,張顛之前再三交待,讓自己進入武榮之後第一個便要拜會的大人物,行事,竟然會如此荒悖!
……要知道,這可是朝廷在武榮地方的最高象徵,是武榮的郡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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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沙這個人,絕頂聰明,但運交華蓋,總是不遂,困處東海,已經將近十年了。」
當聽到這裡時,張元空還曾經奇怪發問,要這樣算起來,那韓沙就是三十多歲便做到了大郡牧守,這怎麼也不能說是「不遂」吧?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他錯過了些什麼啊。」
出身曲鄒丘家,很年輕的時候就被目為未來之星,甚至有長者預言,說他一定能在四十歲前成為十哲之一。當他最終決定出仕的時候,很多人都為之遺憾。
隨後,年輕的韓沙飛黃騰達,很短時間內,他便成為帝京文官中最耀眼幾顆新星之一,三十二歲為侍郎,人人都覺得,十年之內,他一定能夠再上一步。
「……然後,樓塌了。」
一位王爺的倒下,是足以驚動天下的事情,與之相比,一個曾經前途無量的文官的隕落,就簡直沒人會在意了。
……據說他很優秀,據說他有超強的能力,但,他的靠山倒了。
一個以親王為首的派系倒下時,那是如山崩般的壯美場面,如雨星隕中,韓沙還能掙扎到一個實職,已是非常了不起的結果,也反映出廟堂中人對他理政能力終究還有頗高信任。
初到袁州時,他也的確對得起這份信任,一郡之守有著足夠大的權力空間,即使從帝京那裡得不到額外的支持,他也自信自己能夠作出很多事情。
「他也的確作到了。」
準確抓住了武榮城的關鍵,從整頓商務入手,韓沙刪立了幾乎全部相關的制度,大幅整編了原本的稅務隊伍,同時,他也如其它的地方官員一樣,賞勸農桑,教化詩書。
「他做的很好,並藉此重新攀上了帝京中的派系……直到,他觸怒了武榮城的主人。」
與韓沙所熟悉的那些北方城市不同,武榮,是一座完全不一樣的城市。武榮的根基不是麥田,不是桑樹,而是那座東南地區最大的天然良港,是每年象漲潮一樣流進來,又象退潮一樣流出去的商人與金錢們。
從來都沒有把這四民之末放在眼裡,之前也一直得到夷商們的積極配合,使韓沙看輕了這些在其它地方一直俯首帖耳的商人們,而最後,在一次迫近到了商人們底線的交鋒中,這些鉅賈終於露出了牙齒。
「他的確太心急了……他想要把市舶使的位子取回來。」
作為一個港口城市,武榮設有「市舶使」一職,許可權頗大,而在此之前,市舶使卻被默許在夷商當中自行產生,朝廷僅是事後確認,賦予其合法性。
這個傳統已經持續了五百多年,也有人背後稱其為「血約」,因為,第一任市舶使,也是最早進入武榮的夷商世家的當家主,浦家之主,浦壽庚,正是用一位皇帝的血,來為自己的家族爭取到了這份權益,這份「歲千萬,息其五」的權益。
至於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張顛卻不肯再細說,稱那些事情應該由弟子們自己去調查清楚。
「總之呢,之後就這樣形成了傳統,武榮城中的郡守,由朝廷任命,武榮港中的市舶使,卻由夷商們自己推舉。五百年來,武榮城一共有過三十一位市舶使,全是夷商,全是如此產生。」
但韓沙卻不能接受這個傳統:天下官職自皇帝出之,非人臣可以自專。那怕以親王之尊,封疆之重,自行徵辟的椽僚們也休想直接為官,總要先轉上三轉,似武榮這樣作法,國家取才大典還有何用?十年寒窗三場文戰又有何用?
……然後,他就再一次的慘敗了。
「手法,很簡單啊?」
當張元空困惑發問,商人們到底是怎麼制服並羞辱一名代表著朝廷尊嚴的大員時,張顛呵呵的笑著,似乎又想起了當年行走江湖的時光。
「以小擊大,蒙住他的眼睛,讓他一步步走上前來……然後。」
用手作了一個「撲通」的動作,張顛淡然道:「肥羊上鉤哩!」
事情的緣由,是一棟「違制」的樓。
在「禮」的重要性高過一切的大夏,來自四海,定居大夏的色目商人、冒險家們,被依據古籍統稱為「蕃部」或是「夷部」,他們被要求只能居住在限定的區域,不能購置不動產,也不能和夏人通婚。
當然,規矩只是規矩,紙面上的東西,並不能真正限制財富的擴張,身後帶著如海水一樣流動金錢的鉅賈們,很容易就把各種規則突破,這種以金錢為後盾的力量是如此強大,以至於朝廷很快就要專門下詔,嚴厲禁止夏人以白巾裹頭等「衣如蕃」的風氣。至於取妻,納小等等,則早就是睜一眼閉一眼的不加處置,到近年來,甚至有宗室女也不顧身份,與夷商通婚。
「但是呢……有的東西,還是不那麼容易挑釁的。」
這棟樓修建的位置,本身就在朝廷劃定的蕃坊以外,這倒也罷了,它偏偏又修得太高,又剛好落在了……文院的前面。
無論浦家本身的想法是什麼,在年輕的讀書人們看來,這就是一種赤裸裸的炫耀,被激怒的童生與秀才們走上街頭,走進衙門,而韓沙也很快作出反應,要求浦家收回這個決定。
在一開始,浦家始終保持著一種事後回想起來簡直是「可惡」的謙卑,連連的向韓沙承認錯誤,卻又列舉出自己的為難之處,希望能夠得到諒解。
在這樣的交鋒中,韓沙的名聲又一次高漲,學子們用崇拜的目光看著他,相信他能夠和以前一樣,用「教化」的力量來制服這些徒有金錢的土豪們,而他也的確不負重望,一步步的進逼著,並最終迫使浦家低下頭,答應儘快將這棟樓拆毀。
「事實上,他中間還刻意放緩了一些壓力,使浦家得以將樓體完整建成。」
「……他想立威?」
正如張元和的猜測,韓沙並不介意讓浦家把這樓修的更高一些,因為他相信,他所代表的「皇權」終歸能夠制服這些鉅賈,先給他們以希望,然後再強迫他們在全城人的目光中自己拆毀……這無疑會是影響到興衰向背的漂亮一擊,也會為自己下面挾威進逼造成更大的便利。
「……但,當他以為自己是在布下陷阱的時候,對方,又何嘗不是在這樣想?」
發出布告,指定了拆毀違制建築的日期,然後……在這前一天,飛馬入城。
第二天早上,全城人都目瞠口呆的看到,那棟被郡守再三宣布將於今天拆毀的高樓不僅好端端的站在那裡,而且,樓前還多了一塊牌匾。
「忠勇無雙!」
由當今大皇子帝逍遙手書,賜給亦思巴奚軍的無尚榮耀,正被郡守韓沙與其它高級軍、政官員一起,恭恭敬敬的懸挂上樓,而也只是到了這時,大家才知道,這棟樓原來只是讓浦家出錢而已,他的主人將是亦思巴奚軍的主帥賽甫丁。
「因為不知道大殿下的意思,所以在下實在不敢亂講,萬祈老大人見諒。」
客氣的連連致歉,但每句話都象是打在韓沙臉上的耳光:誰不知道?靠山倒塌之後,韓沙好容易才重新投靠入門的正是大皇子一系?而近年來,韓沙也經常在有意無意間暗示自己「上面仍然有人」,並的確成功震懾住了相當一批地方上的中下級官員。
……但是,今天,冰山倒了。
不需要更多的交流,不需要更多的溝通,韓沙默默退回府中,從此不再提起那些宏大的、顛覆性的變革計劃……事實上,當周圍的官吏們正一邊惶恐的交換眼神一邊悄悄的從他身邊離開時,即使他還想要推行這些計劃,也已經註定作不到了。
交鋒也僅止於此,只是羞辱,而不是貶職或調離。因為,一方面來說,帝逍遙並不願意為了安撫一個部下就對另一個部下施以太過激烈的打擊——矛盾難以調和的兩名部下共同看住這個錢袋子,反而是更好的措置。另一方面,無比荒唐的,儘管很討厭這個總是盯著大家錢袋子的韓沙,可商人們卻又喜歡他帶來的秩序與學風,喜歡他對武榮市容的整頓,喜歡他對吏員隊伍的約束,喜歡從他到來就一直在向上走的秀才與舉人的數目……就象上次一樣,韓沙再一次的失去了背後的靠山,但也再一次的憑著自己過人的能力,從深不見底的冰洞中爬了出來。
「希望韓太守您能夠明白,這中間沒有什麼好惡,這是生意,只是生意。」
這是時任市舶使在事後與韓沙見面時,很坦率的給出的解釋,而對此,據說韓沙並沒有憤怒,只是回以一聲苦笑。
「不過呢,這些都是聽說的了,我再沒見過他,倒是前年聽說,他仍然還是得著大皇子的歡心,以他的年紀,仍有機會翻身……希望,這一次不要再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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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由張顛的介紹,張元空在見到韓沙之前,已經先想象出了他的形象:一位精明強幹的官員,一位滿腹詩書的當世大儒,一位滿身傷痕的中年人……但唯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對什麼都漫不經心的酒鬼。
(他是怕了?)
一時間,張元空甚至懷疑,這個人已經不是值得師父寄以厚望的那位學者與高官了,他是否已經被失敗打碎了膽子,以至於一發現這事情和夷商有關時,就立刻拉出夷商子弟,來將自己撇清?
但那幾人的反應卻更奇怪,為首一人一邊作出誇張的神情,用手拍在自己額頭上,一邊長長嘆息著說:「怎麼又來了?」
「我說老師,大哥是大哥,我是我……憑什麼總是要我來收拾啊。」
「憑什麼?」
嘻笑著,韓沙道:「憑師道尊嚴,弟子當服其勞;憑兄弟友悌,你哥作的事情正當你來收束:憑……只有你說,他們才不疑我在應付。」
最後一句話說的張元空張元和同時臉紅,張元空略一欠身,張元和卻心道:「這傢伙……好生促狹!」
那年輕夷人咧咧嘴,轉向張元空,卻頓時就莊重了神色,行禮道:「在下浦壽鋷,是老師門下最高的高徒,這兩位是雲石和明本……不敢請教三位大人的名諱?」只當沒聽見那一夷一僧正在背後大聲叫罵「……高你妹啊!」通過姓名互相久迎之後,浦壽鋷又是一禮,道:「驚動三位大人,實在惶恐……但,這『不死樹』實實在在只是些怪力亂神的伎倆,在下先代家兄請罪了。」
「令兄是……」
苦笑一聲,浦壽鋷拱手道:「家兄浦壽庚,蒙朝廷信重,現領著武榮市舶使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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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找了一間靜室坐下,喝過兩輪茶水之後,張元空終於搞清楚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其實家兄也不想啦,這事情主要是阿羅本大主教搞的。」
很坦率的告訴三張,什麼「不死樹」完全就是一個騙局,是景教為了擴大影響而搞出來的花樣,這也是他們一直以來的手法,研究並獨佔某些醫療手段,隨後將之包裝為「神跡」,進行傳教。
「不過,這不也是你們一直以來的作的事情嗎?」
很困惑的發問,浦壽鋷覺得,別人也就算了,神宵派與龍虎山居然也先後派人前來調查,這實在是很不可思議。
「老師介紹我讀了很多書,裡面提到說,無論和尚還是你們,都最喜歡大亂和大疫的時候,每當這種時候,你們就會高高興興的跑到難民當中,好一點的是散葯,差一點的是散發安慰,但然後都是趁機傳教。」
韓沙甚至還給浦壽鋷講過一個故事:就在袁州北部,某年的一次大疫中,一群和尚跑到金灌縣來宣傳說,要讀金剛經!你看你們旁邊的文進縣,就因為大家奉了金剛經,瘟疫就沒有流行起來!這個故事幫助他們搞到了很多香油錢,一直到終於有個人忍不住跑到了文進,然後才發現……那些和尚的同門們正在那裡宣傳說,要讀金剛經!你看你們旁邊的金灌縣,就因為大家奉了金剛經,瘟疫就沒有流行起來!
所以,浦壽鋷覺得沒法理解,大家明明都是「同行」嘛,這種事情簡直不用看,聽到就該明白的,為什麼還會有這麼多高級道士一撥一撥的跑來打聽調查?
「哦,神宵派的果然也是來打聽不死樹之事的?」
早感難堪,趁機換個話題。但其實早在旅途中三人對此已有推測,此時也只是裝作好奇模樣,詢問幾句,知道神霄七子比自己一行早兩天來到武榮,也是先行拜訪韓沙,並同樣被他帶來給了浦壽鋷。
「他們當時可比三位激烈多了呢!」
「呃,這樣啊。」
對此已經不感興趣……事實上,三張此時皆有悻悻之感:不遠千里的跑來東海,就只是為了這樣一個連造假者自己都懶於掩飾的騙局嗎?
「因為大哥一開始就說了,如果有朝廷里的大人來問,就老老實實說實話,千萬不要亂扯。」
雖為夷商,浦壽庚對大夏的政治生態乃至信仰體系卻有頗為深刻的認識,在他看來,很多事情,完全可以坦率的說出來,藏著掩著,反而要出大問題。
「大夏……和我們的家鄉是不同的,這是讀書人的國家,佛、道……都不會成為主人,在這裡,宗教只爭『錢』,不爭『權』,當然,想爭也不可能爭到。」
所以,浦壽庚認為,自己完全可以融入這個遊戲當中,歸根結底,這世界並不是分成夏人與夷人,而是分成聰明人與笨人,自己只要與聰明人達成諒解,就可以放手去愚弄笨人。
韓沙從一開始就知道底細,城裡不少人都知道,但在浦壽庚看來,這些人反正是什麼教都不會信的,而「不死樹」的把戲第一沒有公開去搶別的信徒,第二仍然是在按大夏的規矩來玩的,所以不會有多大問題。
「令兄還真是……
作出苦笑搖頭的樣子,但其實張元空更想問另一個問題:如果張顛所言不錯的話,面前這年輕人的兄長,應該就是令韓沙再次跌倒的元兇。但他卻能拜入在韓沙門下,而且,似乎還是相當被重視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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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壽庚的手段的確過人……倒也對得起他自己改這名字。」
走在返回客店的路人,張元和剛剛這樣嘆息了一聲,張元津就忍不住發問。
「夷人都不避諱的嗎?」
浦壽庚,是武榮浦家的第一代市舶使,五百年潑天豪富,由此而始,正是因此,聽說現任浦家家主也叫浦壽庚時,張元津就覺得非常彆扭。
「倒不是啦。」
顯然認真研究過浦家的過往,張元和介紹說,浦家本是夷人,第一代所謂「浦壽庚」云云,根本就是意譯,但數代之後,開始安心為夏地之人,也就開始入鄉隨俗起來。
「當時,他們倒也會奉迎,取了『天恩浩蕩,福壽綿長』八字,編排族譜,數百年輪轉下來,到這一代,剛好是『壽』字輩。」
本名浦壽耕,只是諸多平輩中的一個,但隨著年紀長大,逐漸展現出他過人的能力,最終脫穎而出,繼承了家主之位,亦將已被其它夷商把持四十年的市舶使取回手中。
「據說,就在他繼承家主之前,有人提出說,你的名字觸了初代祖的音諱,不如改個字吧,結果呢,他想了一會,就自己改成了這個字,當時他家裡養的幾名清客面面相覷,但任怎麼勸,他只是笑,也不惱,也不聽,最後族中拿他無法,也只得由他。」
對此並不特興趣,張元空聽張元和說完,只「哦」了一聲,道:「他那弟弟倒也有趣,似乎是真心仰慕國朝教化?」卻聽張元和笑道:「浦家故伎罷了。」便介紹說自當年他們紮根立門之時便是如此。
「當時浦家有兩兄弟,提著腦袋為朝廷廝殺,方得了官位,二弟是浦壽庚,賞了武職,後來輾轉做到市舶使,大的叫浦壽成,受的是文職,後來做到知州。」
與始終堅持色目衣冠,拜信夷教的弟弟不同,浦壽成一直積極向化,研習詩書,閑時便說禪禮佛,在當時,也算有名號的詩人,時人誇獎他說「猶屬雅音」、「足備一家」,在張元和看來,浦壽鋷對文字之道的喜愛大概也是真的,但說到底,這也只是浦家數百年來兩條腿走路的老傳統而已,無足為怪。
「你啊,凡事總把人向深里想,也虧你是出家人……」
笑著說了這師弟幾句,張元空耳朵中卻刮進路邊幾句說話,不禁轉過頭,定晴片刻,頓時便漲紅了麵皮,怒聲道:「……敢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