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下)
王者歸來!時隔七個月後,正傳又開始更新了……話說,還有人記得上次故事講到那裡了么?——
「怎會有這種事情?」
天明后,聽到了關於反真樓的消息,連一向深沉的仲達也不禁要陷入錯愕。
血衣什麼當然不可能是真的,仲達在意的是玉佩上的刻字。李慕先與法曠的會面雖非特別低調,但也絕對不會隨便露出痕迹,從對水精舍入手,只會查到一位來自外地的大豪客身上,那末,這塊玉佩上的刻字,到底是偶然……還是有著特殊的含意?
(段法曠……這些變化,他自己知道嗎?)
對於陰陽劍命案被追尋到段法曠身上,仲達並不在意,這本來就在他的考量之內。
刺殺?那只是這計劃的第一步,以近乎「較量」的形式將帝象先與帝牧風強行捲入,才是這計劃的真正開始。當各大世家各大勢力或明或暗的現出身形之後,段法曠便再沒什麼用處,到那時,即使他們還沒有注意到段法曠的存在,仲達也自然有辦法將線索鋪設到他們面前。
說到底,仲達從來就沒對這個「音樂愛好者」給予過完全的信任,在他眼中,段法曠身為一個「姓段的人」,才是他在這計劃中的最大價值所在,圍繞之,仲達設計了種種的假象,以確保段法曠能夠成為一根引發混亂的導火索。
……一根好的導火索,就應該在紅蓮綻放之前燃盡,而不是留存下來,提供更多的線索。
但現在,仲達設計的線索還未被一一發現,段法曠卻已經落進了帝牧風的眼中,這也罷了……偏偏,還出現了另外一家勢力,一家不知道為什麼,在段法曠的衣櫃里塞進了血衣和玉佩的勢力!
(需要消除掉之前安排的線索嗎?)
想了想,卻又搖了搖頭,要安排下能夠被人「自然發現」且沒法反溯的線索並不容易,很多線頭其實早在段法曠刺殺陰陽劍之前就已埋下,現在要強行起出的話,反而會帶出更多的破綻。
(反正,只要有人能讀懂陛下真正的心意,就可以了……)
快速寫下幾條指令,等今日隨值的小太監快步退出時,仲達才籠起雙手,慢慢坐在窗下,將自己浸泡在初升的陽光當中。
……此時,仲達尚不知道,早在那包血衣被抄出來之前,蕭錦帶已先為帝牧風刺探過了反真樓,並且同樣找到了一套血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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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是假的。」
兩名老公人畢恭畢敬的稟報著,他們都已年過五旬,吃了大半輩子的公門飯,雖然平日里敲詐勒索,欺下瞞上的事情沒少作,肚裡卻都有真材實料,眼毒的緊。
「衣服上是雞血,而且灑上去不會超過半天。」
「尺寸也不對,段先生穿得要瘦一些。」
「那玉是用羅剎國的白玉冒充的,又用豬血混上黃泥作了漿。市面上價格不會超過一百文,隨便找家古玩鋪子,這種玉佩也能排出幾十塊來。」
「知道了,去吧。」
身上掛著大理寺的少卿,儘管多數時間裡不會當真到衙理事。但曹伯道確實有足夠許可權來調閱案檔,查問人犯。聽到消息之後,他第一時間介入,儘管為了避嫌而未全面接手,卻實時掌握著每一份線索和每一點進度。
「段法曠……」
當曹伯道問事時,曹仲德就坐在旁邊,兩眼微閉,一眼不發,直到公人們退走後,他才張開眼睛,第一句話卻是:「昨天晚上段法曠剛好不在,是誰請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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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是誰請走了段法曠,這事情就是誰作的。」
門生故吏朝中第一,那怕是剛剛經過了龍虎傾這樣的變故,劉家也照樣有能力得到及時且準確的信息,小音有事外出,便由正在府上的「綺里季」吳實牽頭研究。
區區一個老琴師,本不足以讓劉家的情報組織與策士系統啟動,但當有流言說他牽扯進的正是陰陽劍那出命案時,其重要程度便被立刻上調,畢竟,這可是劉宗亮親口交待下來,要全力介入的事情。
……其實,對這一決策,劉家上下多有微辭,無論是誰在向大將軍王挑畔,對正身陷危機的劉家來說都是好事,站干岸看河漲那本是天下第一等的美事,又何必非要自己踩將下去?更不必說,到目前為止,在場面上正式介入的其它勢力,幾乎都擺明車馬,在支持兩位皇子中的一位,只有劉家是態度曖昧,遮遮掩掩,反而更助長了之前的各種流言。
在劉家這些久經歷練的策士眼中,這樣的陷害簡直荒唐到可笑,真正讓他們感興趣的,是究竟誰下了這個手,又是想將別人的目光導向何方。
「李,李,是想牽李家下水?還是……想攀扯上那位酒海劍仙?」
吳實正思量間,卻聽一個女子笑說道:「昨天晚上請段琴師外出,是三殿下安排的。」說著已推門進來,身後還跟了一人,紅髮如火,卻不正是小音姊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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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法曠,我見過他啊。」
對帝姓子弟來說,「段家」是一個有著特殊含義的符號,與之相關的一切,都會引起他們的高度重視,還在七八年以前,帝象先就知道了有那麼一位奇怪的段家後人,因為對音樂的追求,而放棄了自己的宗族與仇恨。
聽曹仲德介紹完情況后,帝象先沉思一時,卻道:「李……李?」
便端茶道:「多謝兩位,請代問曹太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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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曹府的路上,曹伯道終於忍不住,向曹仲德發問,面對如此冷淡的接待,為何他還笑得出來?
「冷淡?我沒覺得啊。」
曹仲德笑道:「二殿下……是作大事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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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果我是二哥,現在只怕就要懷疑到父皇身上了。」
邊想邊說,帝牧風渾不在意自己此刻的說話是否合適,在無名面前,他一向都有著完全的放鬆與信任。
「可笑的證據,粗陋的線索……但也許,並沒有看上去那麼可笑?」
關於捕快們抄出來的那件豬血衣和一百文錢都不值的粗製玉佩,段法曠表示自己什麼都不知道,而他在審判過程中剛開始表現出的驚慌,也被認為是正常的表現,但落在無名的眼中,這卻是最大的可疑!
……因為,只有他們知道,在段法曠的房間里,還有另外一件血衣,一件的的確確是段法曠穿過的血衣,一件上面染的儘是人血,而且至少有三天以上的血衣。和另外一塊玉佩,一塊精工細制,上面刻了一個「孟」字,以及精美蛇紋的玉佩!
「可恨那些衙役打手,一個個真是無能之輩,還沒開審,便大聲叫罵著說已經在你柜子里抄出了血衣……」
在無名看來,段法曠絕對有問題。需要考慮的,只是那到底是什麼樣的問題。
苦苦思索,無名從來都是秉承著「懷疑一切情報」的原則來處理每條情報,段法曠到底是知道自己床下真有血衣,直到聽到衙役叫罵出「櫃中」云云時才放下心來,還是段法曠自己根本就不知道這回事,從蕭錦帶拿到第一件血衣起,自己就已經走進了圈套?
如果是後者的話,那麼,在無名眼中,此刻最值得懷疑的人……李慕先!
以李慕先的身份立場,暗中安排剪除大將軍王羽翼本就再正常不過。至於說刻意把自己形跡暴露,牽入事件當中,在無名看來,這也不過是「此地無銀」之計。先自污,后自白,把自己放在強光之下,從而洗脫嫌疑。「而如果是前者的話……」
當段法曠成為懷疑對象時,與他有關的情況便被第一時間收集,現在,帝牧風手中的檔案,正好翻到了記錄對水精舍那頓晚飯的一頁。
「同一時間,同一地點……何成革作東,大會同年,結果孟蜀不忿趕至,雙方大打出手,真是有辱斯文。」
這事情自然與段法曠沒什麼關係,但也算近日以來京中官場一件不大不小的新聞,剛巧發生在同一天,情報人員在整理時便隨手合了進來。帝牧風此時念出,不過當作笑話,但無名的目光,卻驟地凝結!
「『三名進士』孟蜀,我怎麼記得,他正另有一個諢名……里曲之地,多有人喚他作孟大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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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些王八蛋,氣死我了!」
花勝榮暴跳如雷,袁天心俯首帖耳,還不僅是他,連包村、黑小閑等幾人在內,一字排開,個個縮著脖子,戰戰兢兢。
「這麼簡單的事情都能作錯,這麼簡單的事情都能作錯……」
夜來風波,報官云云,自然都是花勝榮的安排,卻誰想,這事情是越作越亂,越作越錯,明明安排好的抄拿,床下空無一物,倒在柜子里抄出一件血衣,血衣也便罷了,還偏偏是一件假到了讓在場千門人員沒一個有臉看下去的假貨!
「而且……那個『李』是怎麼回事?誰能告訴我那個『李』是怎麼回事?!」
「這個……花爺,這事似乎應該去問不死……」
一句話沒說完,黑小閑便被大腳踹在臉上,向後飛起,更有幾顆牙齒帶血飛出,煞是好看。
「問不死?我他喵還想去問黑奸呢!反正一筆寫不出兩個黑,我就問你好不好!你倒是告訴我,不死者半夜跑出去就再也沒回來,到底那裡去了!」
咆哮了好一陣子,花勝榮始終沒法壓抑住胸中的憤怒,雙手神經質的痙攣著,指向天空,大聲吼叫。
「……除了噁心自己人,就是噁心自己人,除了給自己人拆台,就是給自己人拆台,不打賞不投月票也就算了,連紅票也懶得投……賊老天,你為什麼就不能給我來一群腦殘粉那樣的讀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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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諸多勢力絞盡腦汁的時候,段法曠,被非常低調的放了出來。
雖然那些證據的確假到不能再假,但能夠這樣輕鬆的過關,還是因為從宮中傳出的一句話。
「……汝等,欲加『斬盡殺絕』四字於陛下乎?」
因為最高層的干涉,段法曠很輕鬆的離開了大牢,回到了自己的琴樓,依舊是那種好象對什麼都不在乎的表情,他揮退了想要問候的琴童,來到三樓,將自己珍藏的瑤琴一一檢查,將被弄亂的琴譜整理放回原來的地方,光是把這些事情作完,就用了他一個多時辰。
……夕陽已落。
獨坐窗前,段法曠木然不動,目送那一輪紅日緩緩沉落。
直到日光盡沒,直到室內完全陷入黑暗,段法曠才慢慢將手抬起,按在剛剛從書架最底處取出的一架瑤琴上面。
……卻不動。
十指虛按琴弦,卻全不撥動,段法曠的目光空洞、漠然,看向太陽落下的地方,喉間嗚嗚,開始唱曲。
聲音嘶啞,曲調乾澀,段法曠的歌聲難聽之極,簡直象是兩塊粗糙的木頭在相互摩擦,但隨著他的歌聲,那張琴卻自行鼓盪,開始發出低沉的曲聲。
「彈之不甚佳,獨有人唱曲則琴弦自相屬和……這,便是古琴『吐綬』?」
顫抖一下,段法曠停住歌聲,道:「你來了?」
在房屋最黑暗的角落裡,隱約可見的人形矗立不動,道:「恭喜三叔,平安出獄。」
將十指提起,收回身側,段法曠傴僂著身子,低聲道:「有何可喜?」
「……不過,是再苟活幾日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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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同仲達始終未有完全信任過段法曠一樣,段法曠也始終對那位已逾百歲的老監保持著極大的警惕與惡意。
在與這自稱「段繼祖」的段家後人的第一次交流中,段法曠就明確的說出了自己的擔憂,而也正是通過兩人的商議,才有了昨日的種種變動。
「但我確實沒有想到,你居然真能做到這個地步。」
當感覺到周遭投來的目光越來越多且含著惡意時,段法曠已在警惕。接到邀請要出外演奏時,他第一時間通知自己的這個「賢侄」,而對方也果然沒有讓段法曠失望,只用一套粗製濫造到了極點的衣服,就使他平安過關。
「不過,我想我終究還是要死的,仲達的這個計劃中,不需要一個活下來的段家餘孽,我死沒關係,但有的事情,必須有人接著做下去……所以,我現在要交託……」
「等等,三叔。」
毫無禮貌的叫停了段法曠這近乎「託孤」的講訴,來人無聲的笑著,散發出濃烈若實質的惡意。
「三叔啊,有必要嗎?」
「小心翼翼的在仲達的鼻子下面苟活了這麼久,已經使你的自欺欺人發展到了連你自己都深信不疑的地步了么?」
「……你說什麼?」
驟然尖銳的語音,完全沒有對黑暗中的男人造成影響,依舊是用那種似乎帶著嘲弄的聲音,他道:「我說什麼?你該最明白不過啊?」
「別再假裝自己是忍辱負重潛身敵營了……也別再假裝自己是熱愛音樂放棄責任了,三叔。」
「你只是一個懦夫而已。」
「你的確不怕死,但你害怕失敗。」
「你寧可被說成是叛徒,也不願被人說是無能。」
「因為害怕失敗,因為害怕無意義的失敗,於是放棄了自己的責任,忘掉了父祖的仇恨,假裝自己是沉浸於一些更單純更神聖更美妙的事情當中。」
「但說到底,三叔,你只是一個膽怯的懦夫罷了。」
「和我一樣,三叔,你只是一個膽怯到完全放棄了自己的責任,閉上眼晴,逃避在外的懦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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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花勝榮咆哮憤怒時,雲衝波正站在白虎觀前。
昨夜,子羽發出的邀請其實只是一個地名,而之後,雲衝波並沒有立刻赴約,而是返回反真樓,坐在遠方,默默注視。
……所以,他看到了很多東西。
天亮之後,他在城裡轉了半天,先打聽出白虎觀的所在,然後圍著白虎觀走了兩圈,最後,坐在白虎觀對面的小店裡,撕了一碗羊肉泡饃,直吃到一頭大汗,才心滿意足的踱過來,舉手去敲白虎觀的門。
應聲而啟。
神色陰騖的老人,站在門內,態度還算友好,但使用的禮節卻讓雲衝波感到相當刺眼。
「話說,要是我早上剛看完的書沒錯的話,這應該是迎接皇子、親王什麼的禮節吧?」
「難道不對嗎?」
以一種「這種問題我都不屑和你辯論」的語氣,老人一語揭過雲衝波的質疑,開始自我介紹。
「在下子夏,不死者,久侯了。」
聽到「子夏」之名,雲衝波也不由得端正了幾分神色,庄莊重重的拱著手,邊說著久仰邊還了禮。
今天的雲衝波,早已不復當年對儒門「古名」制度的茫然無知,經過前後兩次的惡補,特別是對儒門相關東西的專門了解,他現在只要聽到對方的古名,就大致能夠知道對方在儒門中的地位與分工。
子夏,與子淵、子貢、子路、子我……等名字一樣,是儒門最高等級的古名,名列十哲,初代子夏更被認為是後世「法家」的初祖,也正是因此,儒門中歷代子夏的分工多是側身於子貢之後。在雲衝波看到的資料中,當代子夏是與老文王同一時代的宿老,參加過多次對太平道的鎮壓,目前的分工,是協助子貢處理絕大多數日常工作,也是儒門中除子貢以外,對「黑暗儒者」們有最大影響力的一員。而換一種方式說,子貢雖然身為儒門副帥,但絕大多數日常事務,卻根本不會也沒必要被呈到他的面前,而是由子夏等人分而理之。純以實權而言,當代子夏在儒門當中列在前三,穩居顏回之前。
「今日帝京,風雲激蕩。」
完全沒有迂迴進入話題的意思,子夏開門見山,說出了自己邀請雲衝波的目的。
儒門大舉入京,是為了協助內宮穩定局勢,防止出現完全失控的災難,但云衝波來此,又是為了什麼?
「貪狼、九天兩位,早已離去,而不死者入京至今,也未曾與太平道在京中的勢力作任何接觸。」
聽到這裡,雲衝波只能苦笑:至今仍然潛伏京中的教徒,那都是最高等級的機密,也是最忠誠最有能的一部分,但顯然,至少對儒門來說,這些人……並非全然的「秘密」。
「也正是因此,才讓在下下決心與不死者溝通。」
多個勢力的多番考察,都確定了雲衝波的確沒有統領大批太平道眾入京,獨處京華,卻安之若素。對大多數人來說,這是可異又可怪的事情,對與帝姓關係最為密切的人來說,這是讓他們心生狐疑卻又沒法開口討論的事情,而對子夏來說,這是一件「好事情」。
……對儒門來說,任何顯示雲衝波與太平道保持距離的事情,都是「好事情」。
「老王爺雖已過世……但是啊,不死者。」
頓了一下,子夏慢慢的道:「當年羊墩山上的說話,永遠都是有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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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之後,這位神色陰騖的老人便起身送客,但,在雲衝波離開之前,卻有年輕的儒生過來敲門,表示說,顓孫先生想請不死者過去坐一坐。
(顓孫……顓孫師,子張?)
這可算是雲衝波今天最大的意外。子張?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這個人?
讀過論語的人,基本都會記得這個名字,儒門弟子眾多,也很有幾個學生是不怎麼討初代夫子喜歡的,往往以被批評的反面典型出現,子張正是其中之一,除此以外,這個名字似乎就沒什麼意義了。
……但,現在的雲衝波卻不會這樣想。
雖然在論語的記述中沒有展現出什麼光彩,但初代夫子身故后,儒分為八的那個時代中,子張之儒,卻曾是八儒之首,位列所有同門之前。而在那些與夫子並列的巨人口中,對他也多是看高一線。
……子路勇且力,其次子貢為智,曾參為孝,顏回為仁,子張為武。
那是當年南華真人對夫子門下諸生的評價,勇、智、孝、仁、武,子張據其一,這是極高的榮譽,在得到這樣最高評價的五個人中,有四個人最終成為儒門繼夫子以降最高等級的傳說,子路,子貢,子輿,子淵……唯一沒能列名十哲的,只有一個。
……子張。
與子夏一樣,當代子張是上一代儒門的人物,已是白髮蒼蒼,更有著與子夏完全不同的氣質:面色黝黑,手腳粗大,看上去說象是工匠也好,說象是老農也好,總之絕對不象雲衝波心目中的儒生。
(這傢伙……初代子張的確被指責為最象墨家的儒生不假,但他只是繼承了這個名字而已啊,沒必要作到這樣十足吧?)
但這也的確使雲衝波對子張產生了一些好感,畢竟,在太平道自己的傳承中,也記載著說子張之儒的理論,是最接近於原始形態的太平道。兩人的交流也的確愉快順暢:雲衝波發現,面對這位老人並非刻意作出農人的模樣,而是的的確確的精於農事,在交流之中,雲衝波更感覺到,出身田畋的子張,對於太平道似乎有著一種比別人更多的理解與認可。
「天下太平,並不是太平道一家的理想,當我儒家提出天下大同之目標的時候,道家,還尚未成形呢!」
這種透著傲氣的說話,若換一個人來,可能就會引起交談者的反感,但當子張張開那牙齒已脫落近半的嘴巴,呵呵笑著說出時,就透著無比的自然,讓雲衝波沒法生出任何的反感。
「不死者,我只是單純的感到好奇,您孤身入京,到底是來作什麼的呢?」
面對這個已然垂垂老矣,卻仍然有著健康且溫和目光的老人,雲衝波猶豫一下,作出回答。
「無論您信、或不信,我來帝京……只有一個目的。」
微笑著,卻在不自覺中把手掌按在了刀柄上。
「我想試試看,有沒有機會殺掉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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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者,好象仍然有著迷惑。」
雲衝波離開之後,子夏來到子張的房間里。此時他們的身上,既無陰騖,也不顯老態,更沒有剛才只是聽到傳話時便微微皺眉的神色。
……適才的一切,本來就是兩人的相互配合。
從來沒有放棄過把雲衝波拉回「秩序」當中的努力,在儒門看來,一位身為「不死者」的皇族,絕對奇貨可居,有著極大的價值,若運作好的話,甚至有可能為如何結束太平道與帝姓之間的數千年糾纏找到一個新方向。
「他對『太平』的信仰沒有問題,但卻並不完全認同『太平道』們的行事,他還在摸索,他想自己找到一條通往太平的道路。」
手指頭慢慢敲著桌面,雙目微閉,邊想邊說,此時的子張完全沒有了老農的氣質,渾然便是那種一語便決人生死禍福的上位者。
至於「刺殺」云云,加起來一百五十多歲的兩人根本就沒放在心上,雲衝波也許現在已比離開檀山時老練了無數倍,但面對子夏和子張這樣的老人,他仍然還是一杯一眼就能看透的清水,頂多,也就是滴了幾點墨汁而已。
「但,他的目標該確和宮內有關。」
當今天下勢力當中,論到對「人心」研究,儒門可稱第一,尤其是這些有過數十年曆練的上一輩儒者,即使不是子貢在此,他們也有足夠的實力看破謊言,和從謊言當中看出真實。
「不死者,他現在好象已經完全消除掉了對自己另一個身份的抵觸情緒,不僅如此,他似乎還打算將之作儘可能的運用,從中得利……」
「他的入京,是看準了建儲在即的時間啊!」
這倒也不是什麼新的結論,早在聽說雲衝波單身入京,而且毫不避諱的站在陽光下時,儒門便已認為雲衝波是想要實時觀察兩名皇子間的暗鬥,並尋找將之引爆的機會。而今天的接觸,也只是讓他們再次強化這一認知。
「但如果這樣的話,不死者的目標……」
沉吟一下,子張搖搖頭,又道:「子羽的話,不適合牽制不死者。」
「無妨。」
淡淡的笑著,子夏道:「你沒注意到,子賤今天的情緒不是太好么?」
「哦?」
平日里多是呆在自己的房間里看書,子張還真沒注意到這些地方,但他反應何等之快?登時便道:「子斂?王爺終於肯將這個古名予人了?」
子夏點點頭,也顯著頗為感慨,道:「受名之後當即上路,這幾日大約便可進京,不過二十齣頭的年輕人啊……真是後生可畏!」
子張也慢慢點頭道:「這是準備要在二十年後接取子路之名了,也難怪子賤心裡會不舒服……剛毅特立,不色撓不目逃……漆雕一脈的任俠之儒,讓他們去牽制不死者,確實再合適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