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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第一節

  「而我說……我們太平道的努力,就是為了一個沒有皇帝的世界。」


  「這都不重要。」


  慢慢的擺著手,玉清道:「連子貢也鎩羽而歸,誰還能動搖不死者的心志,連子貢也無功而返,誰還能懷疑不死者的忠誠?」


  頓一頓,喃喃道:「只是沒想到,丘以芟竟還在世上……當年天海之變時,正是他和敖復奇……」說著,眼中閃過一絲仇恨之色,雲衝波看在眼中,不覺暗叫不好。


  此時已是六月上旬,雲衝波所在的正是太平軍當前重鎮之一的安平,作為太平道當前最重要的外交活動之一,玉清等一干高級道眾等待他返回已等了很久,按原計劃,在與雲衝波作短時間會晤后,便要召集總數約五十名,來自各地的高級道眾共同討論,但……這個「短時間會晤」,已實在進行了太長時間。


  「說實話,我並沒有真正看懂他們到底想作什麼。」


  在那次會面中,雲衝波始終也保持著高度的警惕,儘管丘以芟似乎有意探討一下「皇帝」和「不死者」或「太平道之長」間的名實關係,但看出雲沖根波本不想陪他作哲學討論后,丘以芟也就直接拋出了本次見面的主題。


  「願意和我們作有限度的合作,將天下的秩序儘可能的維繫……儒門的這個想法,你們意下如何?」


  當聽到這個問題時,夠資格參加今次討論的兩個人盡數沉默不語:蕭聞霜、何聆冰,正如剛才無數次的重複一樣,看著這,雲衝波暗嘆氣,道:「真人,既如此,這事不妨暫時擱置。」


  ……


  在達成了將整個「羊墩山會晤」的內容都完全保留並嚴格保密的共識后,玉清深深吸氣,向何聆冰道:「九天,請諸位道友進來罷。」


  ……


  已入夜。


  靜靜坐在自己的居室內,雲衝波想了很久,才慢慢的搖著頭,睡下了。


  與玉清不同,雲衝波對這種溝通合作相當動心,經過青州一役,他對儒門的力量有了更清楚也更深刻的認識:這力量無遠弗屆,無孔不入,甚至不企望對方啟動「輿論」層面的力量來作出支持,雲衝波覺得,只要能在「情報」方面得到對方一些襄助的話,都足以令太平道的力量發揮出倍數以上的效率。


  (而且,正如當年一樣,我太平道中,的確是缺乏理政之才啊。)

  三千年前的小天國,有著大批勇武慷慨、忠誠正直之士,卻唯獨缺乏足夠的民政之才:既缺乏那些經驗豐富的吏員和從官,也缺乏堪為守、令的中高級官員。在早期,這個短板籍由長庚、風月諸人的天才以及工作人員的忠誠與熱情得以彌補,但隨著小天國的不斷擴展,這個問題也越來越難以彌補,到後期,人力資源上的匱乏卻甚至制約到了小天國的發展,亦令長庚與東山間因「選員以能還是選員以忠」的爭執出現嚴重矛盾,到最後,這更成為小天國三巨頭在彼此誤會中走向分裂的第一步。


  在進入太平道控制地區的幾個月來,雲衝波幾乎沒有在中下層道眾前發表過什麼重要的意見,他所作的,只是不斷觀察,不斷思考,和將所看到的一切與小天國舊事進行比照。力圖至少不要再重犯他們曾犯的錯誤。缺乏內政型人才的問題,他早已發見並在內部討論中提出,亦得到了玉清一眾的認可,卻並沒有什麼好辦法。


  (如果能和儒門作出一定限度的合作的話,對於我們吸納中下層官吏,乃至那些失意的讀書人們,會有很大好處的啊!)

  當然,對玉清的提防乃至反感他也不是不能理解,何況雲衝波也不會把儒門想象成什麼善良正直的好朋友,他清楚知道,太平道與儒門間是理念之爭,難以調和,從初見丘以芟起,他就保持著甚高的警惕與戒意,雖然他對對方具體主持的「顏回」有著非同一般的好感與信任,亦令他覺得作出一些嘗試仍屬值得,但……這畢竟是關係極大的事情,如今這結果,他其實也可說早有預料。


  無法入眠,實是和那次會面中的另一件事,一件尚沒有告訴玉清甚至是蕭聞霜的事情有關。


  從那天,到現在,每當想起「那件事」時,他就總會覺得,心口上似乎被扎了一顆小小的刺。


  (玉清真人,你……)

  摸著袖中那短短一軸畫卷,雲衝波無聲一嘆,閉上了眼。


  (早些睡吧,明天還得趕路。)

  在完全睡著前,雲衝波的最後一個念頭是:「如果這一次誅宏也會跑來的話,是不是該說聲謝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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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傲雲去?」


  帶著疑問重複了一下張元和剛剛提出的人名,在看到確認的眼神后,幾位老道人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還是由最年長的一位率先發問。


  「會否有些失禮?」


  「畢竟,對方是釋浮圖啊。」


  苦笑一下,張元和道:「我當然知道……其實,浮圖說法,就算我親自去也是該的。」


  問題是,釋浮圖本人卻想到了前面,對那些有意願或者有可能前來觀禮的勢力,他皆事先作出溝通,希望儘可能的派出那些「青年才俊」。


  「比如說,太平道那邊,聽說浮圖就直接點名請不死者與會。」


  「哦?」


  眼中閃過異樣的光芒,幾名老道人互視幾眼,終於又有人道:「這樣的話……」


  「笑話。」


  「在那種地方生事,想召來佛門之怒么?」


  一語截斷對方的意圖,張元和卻又道:「但傲雲此去,倒也確是要會會不死者,佛前試招,總好過沙場相搏……」說著聲音漸低,似又陷入沉思,那幾名道人便一齊告退下去,過一時,腳步聲響,卻是傲雲獨個進來。


  「今次的事情,要小心。」


  與剛才完全不同,張元和的神色出奇凝重,表示說釋浮圖這次安排很奇怪。


  「甚至……可疑。」


  「你要認真一些,儘可能的多作觀察,尤其……是虛空。」


  作為和傲雲齊名的佛門高弟,虛空近年來代表釋浮圖,行跡遍於天下,認識他的人可說很多,包括張元和也見過他一次,卻,偏是沒法留下任何印象,作出任何判斷。


  「甚至,不僅是他。」


  皺著眉頭,張元和表示說自己近年來對釋浮圖也是越來越捉摸不透。


  「每次見到他,都似乎比過去更加的衰老與疲倦,但每次見到他,也都讓我感到更加沒法將他看清……他在想什麼?他想作什麼,和要什麼?」


  似乎含著什麼極苦的果實,張元和緊緊的抿著嘴,輕輕敲擊桌面,並搖著頭。


  「在『白蓮』一役之後,我本來是很擔心的……」


  作為張元和最信任的徒弟,傲雲並非第一次接觸到這樣的話題,一聽到這裡,就很自然的續道:「但,十多年下來,佛尊他的確沒有要統一佛門的意思……甚至,他都沒有借用自己的身份來助長禪宗的光大。時至今日,密宗仍然遠據邊陲,凈土仍然無所不在,禪宗勢力甚至比華嚴都還有所不如,而如果佛尊有心的話……」


  蹙著眉,似乎沒有聽見傲雲的開解,張元和盯著自己的手掌,五指不住屈伸,反覆的握緊放開,道:「想當年,初代夫子歸天后,儒分為八,糾纏不休,總算後來共奉正朔,歸於曲鄒門下。」


  「而我道門源流更加複雜:玄天道祖一去,四徒分,九門裂,便不算太平一眾,也自有全真太一樓觀茅山等無數支脈,竟至有所謂『三千大道出青雲』之說……若果沒有後來道師力挽狂瀾,削平一應外道,奉敕龍虎,立道天師,那有今日道門盛況?」


  「天無二日,力分則弱……這個道理,誰不知道?又有誰不想作?釋浮圖……他既有此能為,我便不信他無此大志!」


  「但……」


  提出自己的意見:釋浮圖若真想有所作為,也應該是在更早的時候,在那個諸派長者被誅宏殺至殘破凋零的時候,而不是現在。


  「畢竟,新的僧眾們已經成長,也漸漸淡忘了當年的血痕,一個在蓮音寺坐禪十多年的老僧,對他們能有多少影響?」


  「那影響……很大。」


  簡單作出結論,卻沒有展開分析,張元和喃喃道:「但你也沒有說錯,最好的時機確乎已經過去,沒有了魔彌陀的威懾,各大宗門未必便好說話……但,如果說,那魔僧已經回來了呢?」


  「師父,您是說……」


  一時愕然,傲雲自然知道張元和是什麼意思:去年以來的種種消息,道門不可能不有所了解。


  「的確後來那被解釋為苯教餘孽的作為,的確這一年來一直都風平浪凈,但……」


  輕蔑的吁著氣,張元和出神道:「所忍愈大,所謀愈大!」


  「如果那魔僧重現天下,重新開始他的血戮說法……到那時,佛門諸宗之心,又會怎樣?」


  「而……如果浮圖一直就知道這一天終究回來,如果一直就在等待那這天,那時,又會怎樣?!」


  「但,這樣說的話。」


  傲雲仍有不解,張元和卻揮著手中止了這個討論,表示說這些事情也不必想太多,不要反鑽了牛角尖。


  「總之是放在心中,有所提防就好,縱然浮圖能一統佛門,也終需一代人的時間來消化吸納……要頭痛,也是你去頭痛啦!」


  似笑非笑,張元和拈鬚望向傲云:這話中意思卻已不容調笑,傲雲忙肅容抱拳躬身為禮,卻又聽張元和沉吟道:「至於不死者……」便轉了話題,問傲雲準備工作作的如何。


  「今次戰事,由不得我們不去參加,更何況,這也末始不是一個好機會。」


  曾反覆告訴傲雲,他少年成名,一多半還是因為「張元和的徒弟」這身份,真正的功業成就還談不上,如此大戰,正是一個極好的舞台。


  「但,還是要小心,沙場不比平時,和比武較藝不是一回事,莫要輕忽。若說實力……你強得過東海三仙么?還不是被後輩年少殺作了墊腳階。」


  既是說到了對太平道的討伐,一向笑嘻嘻的傲雲也不由得認真起來,細想一時,便又認真請教,張元和細細解說了些經驗道理,一時,又蹙著眉道:「最得切記的,今次軍中必有鳳子龍孫,萬萬不可交往過密……莫忘了持中兩用的道理……」傲雲聽他這般說,卻嘻著臉道:「師父又來說些玄虛的話,您必是知道領軍人物了,何不就告訴了徒兒?」


  張元和苦笑一下,卻也拿這怠懶之徒沒有辦法,淡淡道:「今次興兵非同小可,水陸並作,七路共進,號稱一百五十萬大軍,實發二十餘萬……」


  說到這裡,傲雲已是微微變色,又聽張元和道:「雖稱七路,其實不過三路,東路自袁北起兵,西路自青中出兵,英正雖稱一路,不過中軍前鋒,至於明、松之兵,能有所牽制已屬不易,號稱三路,亦不過作勢罷了。」


  沉吟一下,又道:「東、西兩路,皆有老親王領軍,自然,也不過是個作總的虛銜,倒是中軍……」


  目光炯炯,張元和道:「據聽說,今上倒是有意以皇三子為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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