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貧僧坐禪十餘年,未曾離山半步……」
釋浮圖緩緩說出的事,與天下人的所知並不相符:自白蓮一役后,釋浮圖獲得無雙聲望,被奉為僧中之皇,成為唯一可高居四宗紛爭之上,號令凈土,華嚴,藏密,心禪四宗的僧人,每年都會巡遊天下叢林,調和四宗矛盾。但,在蕭何二女,卻很清楚的知道,這十餘年間,釋浮圖未曾出山半步,起初,是三宗的數名最高長老代其巡遊,之後,則是其親傳弟子「虛空」借師之名。就連「獨射天狼」滄月明的邀約和「武皇」帝少景的降旨,也都被拒絕在蓮音寺外。
本身已是天下最強者之一,也有能力號召、動員起巨大資源,但釋浮圖仍然長年苦坐枯禪,為什麼?對所有居於情報鏈高處的人物來說,這問題的答案都極有價值,而其中之一的低語,則指其苦參多年,意在佛門最終真理的「三法印」……那麼,現在,他現身於此,是否代表,他已找到答案?
(或者,是為了那個魔僧?)
雪域之變,天下人皆以為是滄月明釋浮圖將其成功彈壓,尤其,當兩人皆沒有出面否認時,就更不會有人懷疑這一事實,唯,透過雲衝波所提供的信息,二女卻知道,那「釋浮圖」實乃當年殺遍半個佛門,造就無數腥風血雨的「魔彌陀」誅宏。
誅宏之能不死的原因,天下不超過三人明白,二女皆不知就裡,但左右,他也曾被目為「天下最強」,當日一戰又無人旁觀,有何變故,並不奇怪,而當誅宏的最後出現是在青州時,更可以理解為釋浮圖的「來之有因」。
(總之,不要是為了不死者而來就好!)
怕什麼,卻偏偏來什麼,以深不可測的目光逐一打量二女,釋浮圖表示,約兩月前,自己忽感心血來潮。
「夜觀天相,覺大變將至,天下百姓,將陷離亂……」
對之深感憂心,釋浮圖苦參天機,意圖找到避開這一切的途徑,而,在持續十日的出神之後,他終相信,自己看到了一切的答案。
「不死者……不死者,是所有的源頭。」
面對驚疑,釋浮圖以「出家人不打逛語」的態度,直白表示,不死者,或者說雲衝波,並不該存在於這一時代。
「他是一個錯誤,在天命中,我沒有看到他的位置……他不該存在,我不明白為什麼,但的確就是這樣。」
本不該屬於這個世界,就自然會引起這個世界的反彈,雲衝波堅持的越久,這反彈也會越強,和造成越大的影響,近在身前的例子,沒有雲衝波的出現,子貢根本不會離開曲鄒,而沒有他的「說話」,當今天下也不致發展到「大對決」的前夜。
「那麼,佛尊您來到青州……是為了不死者?」
沒勇氣說出一個「殺」字,因無論二女如何自信,也不覺得她們有能力在「天地八極」面前保護下雲衝波,所以,當看到釋浮圖緩緩搖手,道:「出家人豈可殺生?」時,二女皆稍感輕鬆。
「我要作的,只是旁觀,和確保沒人可以介入亂局。」
淡淡述說,釋浮圖揣摩天意所得的提示,是雲衝波的命數並不足以讓他撐持過子貢一劫,除非……有外來的力量,介入當中。
「那是混亂而又奇特的提示,林林總總,我沒法看懂……但少數清楚一點的提示,卻讓我感到,我應該來到這裡,應該擋在這個地方。」
「佛尊您的意思是……我們如果前去錦官,就的確可以阻止子貢?」
顯然,兩者看問題的重點完全不同,帶著奇特的表情,釋浮圖似又有些出神,一時,方緩緩點頭。
「那麼……」
隔著面具,與何聆冰深深對視,之後,蕭聞霜反手,拔刀,將那張南巾曾以生命守護的鋒刃,橫於胸前。
「……也許是不自量力,但,佛尊,得罪了!」
苦苦一笑,釋浮圖微微點頭,卻道:「你們兩人,都很強,也很堅決,所以……我也許會令你們受傷,請原諒。」
根本將二女視若無物,但,他就是有這資格,神情微微認真,周圍雲霧已再濃厚十倍,成為近乎膠質一樣的羈摩。
「……出手罷。」
語聲平和,雙目如睜似閉,不顯著半點凌厲,可,看著他,二女卻完全找不到破綻所在,完全,不知該如何動手!
(……拼了?)
看向蕭聞霜,見她目色不豫,何聆冰便知對方已明了自己心思,微一點頭,右手虛按腰間,向前半步,看似要試作搶攻……卻,忽地向後急退,與之同時,蕭聞霜更猛衝向前,重刀斬落。
「貪狼,快走!」
「貪狼?」
微微一愕,釋浮圖右手隔空輕點,連發三指,已將蕭聞霜刀勢阻止,同時左腕一翻,空中雲霧無風自動,成為巨大手掌形狀,只一握,早將去路堵塞,何聆冰三閃五挪,看看似乎可以衝突得過,卻到底差得半步,被雲手擒住,倒提回來。
「兩位施主請放心,在下絕對無意傷人……只消聽貧僧說法三日,便可自便。」
第一招上已將對手擒下,卻仍是古井無波,連聲音也不稍稍變化,右手彈指更速度加快,令蕭聞霜愈難應付--卻也不為已甚。一指洞穿小刀勢,擊中小臂,令蕭聞霜半身酸麻之後,便不再追攻,的確如其所說,無意傷人。
「……再來!」
急急調息一個周天,蕭聞霜提刀再攻,雙臂上電光流溢,連帶刀身也輕輕顫抖,算是威勢非常,但看在釋浮圖眼中,卻連「無視」也都欠奉。
「沒用的,要戰我,至少該是玉清來……」
連環兩指,皆被蕭聞霜避過,卻也成功阻止其的迫前,同時,動彈不得的何聆冰堪堪已落至釋浮圖手中。
「……不必!」
驀地斷喝一聲,蕭聞霜將蹈海一旋,電光盡收,藍光大盛,釋浮圖看在眼中,猛一驚,道:「你……」卻已不及,蹈海揮動,早將他指力破盡,逼向身前!
「你不是九天?那麼……」
電光火石之際,釋浮圖右手作拈花之勢,一轉一送,空中竟自生蓮華,雖輕薄到似乎一觸便碎,卻生生抵住蕭聞霜刀勢,半分不讓!
顧此,便難免失彼,擋下蕭聞霜的突擊,卻因之而放鬆掉對何聆冰的鉗制。早在等待這一機會,勁力急吐,何聆冰破開雲掌鉗制,雙臂一錯,將「金蛟剪」迫出體外,更將「雷公鞭」之力一併催至十成,徑取釋浮圖要害。
「唉……」
低嘆一聲,釋浮圖左手忽放,跟著虛虛一抓,眼看金蛟剪已將及身,卻忽地停住,僵持一瞬,便聽「錚」的一聲,消失不見,何聆冰身子一顫,只覺胸中氣血翻騰,卻被釋浮圖一指按正眉間,立覺安寧許多。
「抱歉,你這招太強,也太過突然,我不得已用到四成力量化解……隨我調息,片刻便會無事。」
一邊助何聆冰安定氣息,一邊看向前方,那裡……空空蕩蕩。
「……多謝佛尊手下留情。」
先行欺兵之計,使釋浮圖誤判兩人身份而全力對付何聆冰,也使何聆冰得以將他接近,之後,由蕭聞霜突然發難,藉助蹈海之力牽制釋浮圖,然後,才是何聆冰的全力一擊,憑藉金蛟剪雷公鞭兩大異寶作出突襲——那並非幻想是可以將釋浮圖傷害,所求者,不過是給蕭聞霜製造一個逃走的機會。
當然,這也是所謂「君子可欺之以方」,若兩人面對的是天地八極當中除釋浮圖以外的任何一人,此刻,大概不是被龍拳轟至不起,就是被儒劍斬到重傷,斷沒可能有人逃去。
「不必客氣,到底還是你們自己的努力……至少,這種默契乃至互信,已非常了不起。」
察覺到何聆冰內息已然平復,釋浮圖收回左手,微微閉眼,居然完全沒有要追擊的意思。
「更何況……天地雖然茫茫,心中若沒有路,也找不到路。」
正不明白釋浮圖的意思,卻聽輕微踩踏之聲來自相反方向,何聆冰正覺「倒有點像霜姐的腳步聲」,便已忍不住驚呼出聲:蓋,那正全力以赴,自雲霧中疾衝出來的,可不正是蕭聞霜?!
「佛尊?!」
一眼看見釋浮圖,蕭聞霜也是大駭,強自止住步法,急急轉身,卻只一會兒,又從別個方向奔了回來。
「芥子須彌,一掌天地?」
終察覺到自己完全是被人掌握,蕭聞霜停下腳步,自腦海中搜索出這個名詞,同時,壓制住心底的驚疑。
(那個技巧,不該是「僧」所能掌握的啊,難道說……)
「不。」
輕輕搖頭,釋浮圖道:「這……是白蓮天地。」
一句話說出,霧氣忽散,跟著,是二女努力壓制,卻又情不自禁的低呼。
山不見,水不見,路不見,剛才的一切都已不見,唯有一朵巨大若山的白蓮,連天接地,三人所在位置,正是白蓮中央。
「千萬重瓣,皆起於蕊,千萬因緣,皆起於心……」
「所以,千萬條路,都只會回到這裡嗎?」
深深躬身,蕭聞霜道:「佛尊神技,晚輩拜服,只,還想請教一個問題,當年白蓮一戰,勝得,到底是誰呢?」
「好聰明的女娃。」
低笑一聲,釋浮圖並無怫意,立掌胸前,淡淡道:「誰勝?」
「沒有人勝啊,我們,全都是失敗者……」
忽地看向何聆冰,道:「我適才化解你那一擊的手法,名為『破執』,共四式,是為解嗔、化痴、忘愛、消怨,純取守勢,是我近年所悟的新招。」
「如果想學,我可以教你們。」
「您對您所說的天意,並沒有信心嗎?」
躬身致謝,何聆冰同時也作出發問,聽著這,釋浮圖苦笑一聲。
「天意難測,我是什麼人,怎敢說得上『信心』?」
「我只是想說,日後,如果你們願意學的話,隨時,都可以來蓮音寺找我。」
對視一眼,二女皆覺心中生寒:這固然是一種善意,卻也清楚表明了釋浮圖對未來的判斷。
雲衝波縱死,大戰也不可免……而結果,太平道必然慘敗!
「謝佛尊厚愛,但,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們寧願戰死。」
「嗯。」
好意被拒絕,釋浮圖仍然略無懌色,點頭道:「這是可貴的忠誠,可,你們還年輕,並且優秀,未來的世界,還需要你們。」
不再理會二女,目光投向好象在無限遠的某個地方,聲音也變得低沉和含糊,似乎,並非在和眼前的人作交談。
「太平道,不能讓你們成功,但也不能讓你們完全失敗,完全失敗的後果,可能還糟糕過讓你們成功……這個世界,就是這麼荒唐啊!」
~~~~~~~~~~~~~~~~~~~~~~~~~~~~~~
已不知在白蓮當中待了多長時間,二女皆心急如焚,卻又無計可施:向外奔走的話,最後總是會回到釋浮圖面前。雖知破解術法的關鍵只在釋浮圖身上,但以二女之力,又怎是他的對手?
唯一的機會,是釋浮圖似乎真得是完全不抱敵意,低眉閉目,豎掌胸前,任二女如何猛攻,亦只以「破執」逐一破解,絕不反擊半點力道。這使二女得以從容攻擊,得以將隨便怎樣的強招一一運用,但……結果卻都相同,並無半點用處。
「霜姐,這樣是不行的。」
在作出到第二十次攻擊之後,何聆冰終於拉住蕭聞霜,冷靜的指明現狀。
「實力上的差距太大,無論我們重複多少次,也不可能擊倒他。」
「……那麼,該怎樣?」
「打不倒他……我們只能想法干擾他。」
這也是二女的計劃所在:此處山深水長,蕭聞霜更以身法見稱,再加上釋浮圖顯然是顧慮多多,不願傷人。若能破解掉這什麼「白蓮天地」,二女未必不能遁走。問題只是……她們已試了很多次了。
「這一次,也許行……但,霜姐你必須信我。」
握住蕭聞霜的手,何聆冰盯住她,緩聲道:「你立刻走……全力的走,直到感覺方向又要開始迷亂時再停下,等待機會。」
「相信我,我一定能干擾到他,一定能讓他放鬆對這術法的控制!」
「可……」
欲言又止,蕭聞霜微微點頭,道:「你小心。」見何聆冰默默頷首,便一轉身,急奔而去!
看著蕭聞霜遠去的背影,何聆冰眼中竟有迷濛之色浮現,卻一瞬即收,待轉過身時,眼中,已是森寒瀰漫。
「你的氣,完全變了……」
似也察覺到何聆冰的用意,釋浮圖緩緩開目,打量著她,道:「你現在有信心,很有信心……不過,我卻更好奇另一件事。」
「這一招……你一定要背著你的戰友才肯用嗎?」
~~~~~~~~~~~~~~~~~~~~~~~~~~~~~~~~~~~~~
(聆冰,為什麼?)
對何聆冰的了解只會比釋浮圖清楚百倍,連釋浮圖都有察覺,蕭聞霜又豈會不知?但對何聆冰有高度信任,明知對方是以砌詞令自己遠離戰場,蕭聞霜仍然依言離去,儘管……這令她有些微微的不舒服。
(總之,目前的急務,是趕往錦官,聆冰不願意提的事情,就不要問了罷。)
說來或者荒誕,釋浮圖的阻擋,倒令蕭聞霜的心意愈加堅定,至少,這的確是給了她以「戰勝子貢」的信心。
感覺上已奔出百步,眼前的蓮瓣已變的模糊,知道再走下去只會被扭曲方向,蕭聞霜停住腳步,靜靜等待。
~~~~~~~~~~~~~~~~~~~~~~~~~~~~~~~~~~~~~
「哦!」
聲音中竟有了微微的驚愕,在釋浮圖,這真是難得的經驗。周身袈裟如吃飽了風的帆般高高鼓起,雙手迴環,將何聆冰的攻勢抵住,緩緩化解。
「果然,純粹的力量,絕不可能強過人的執念,就連面對龍王時,破執也未曾化解的如此吃力啊……」
聲音中,有迷惑,有遺憾,更有真誠莫名的悲憫,釋浮圖緩緩道:「你放心,我會為你保密。」
隔著面具,何聆冰只能以目光表示她的感激,之後,則是決絕如欲斷長空的清叱。
「那麼……佛尊,小心了!」
~~~~~~~~~~~~~~~~~~~~~~~~~~~~~~~~~~~~~
(聆冰,你是怎麼作到的?!)
雖有心理準備,但,當看到眼前若隱若現的蓮瓣開始出現一陣又一陣的波動時,蕭聞霜仍是不能不感到無比驚訝,蓋這正代表著何聆冰經已成功,以某些辦法,她將釋浮圖干擾,使其沒法再維持住這周圍的空間。
(可是,這個力量的感覺……)
從剛才起,何聆冰的力量就似乎在不斷增強,如怒龍衝天。雖然遠在數百步外,蕭聞霜也能感到:那瞬間迸發的力量,已將自己超過,直逼第八級頂峰境界!
正常而言,兩人力量相若,皆在第八級中流、上段之間,若放手一戰,蕭聞霜始終所知更多,經驗更豐,還強出何聆冰半籌。換言之,此刻何聆冰的力量,絕不正常,很大可能是依靠了某些透支甚至是自殘的法門,二女情如姐妹,蕭聞霜自然擔心。
擔心歸擔心,她卻不會回頭趕去支援,數千年血戰歷史的累積,早已教會太平道一個道理:對同志最大的尊重,就是別讓他們的犧牲沒有價值!
耐心查探,片刻,蕭聞霜卻駭然抬頭。她竟突然感到,這「白蓮天地」的確正被強烈震動,卻,是來自外部!
(這力量,絕不次於真人,難道會是……)
不及作出任何反應,眼前重重白蓮已被強行轟破,復又出現高山、急流和瀰漫雲霧,雲霧當中,更出現高大身形,面目難辨,散發著絕對不會誤解的憤怒和戰意。
「請問……」
直覺感到對方的目標並非自己,蕭聞霜便欲先通姓名,但一句話沒說完,卻見周圍的天地又轉模糊,重重蓮瓣正自重組起來。
「廢物!」
一聲怒喝,不見來人有任何動作,周圍的空間卻被瞬間凝結,跟著,那些潔白無瑕的蓮瓣紛紛卷皺,色轉深黑,最後更化為污血一樣的東西,滴落地面。
山路重現,卻已與先前大不相同:鬼火點點,白骨嶙嶙,地面淌滿深黑色的污血,中間,時而還有些小小的異物跳動一下,而不知是否幻聽,蕭聞霜更覺得,耳邊隱隱,竟有鬼哭聲聲,纏纏不去。
(果然是他……)
心下暗驚,亦不自覺感到興奮。蕭聞霜努力壓制住「留下旁觀」的渴望,躬身道:「謝前輩放行。」再抬頭時,早不見了那人身影。
~~~~~~~~~~~~~~~~~~~~~~~~~~~~~~~~
「唉……」
低低嘆息,釋浮圖將右掌提在面前,食、中、無名三指上,都出現了輕微的擦傷,滲著血漬。不遠處的地上,何聆冰橫卧不動,如死了一樣。
「唉……」
從剛才起,「白蓮天地」完全消失,釋浮圖甚至都沒有出手維護,在擊倒何聆冰后,他就一直這樣,怔怔的站住,看著自己的手掌。一時,方淡淡道:「你終於來了。」
「你竟然受傷了?憑什麼?」
並不抬頭,釋浮圖依舊看著自己的手,似乎那上面有他所追求的真理。
「心……真心。」
「……喔。」
似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來人一時無語,只聽釋浮圖淡淡道:「『破執』,是我用了十年才創製成功的武學,我曾相信,這就是一套『完美』的武技,一套可以讓人『不留恨』的武技,當連龍王的拳都擊不破它時,我就更加這樣的確信著,誰想……」
「你本來就是錯的。」
冷笑一聲,來人作出指責,指所謂「不留恨」只是一個笑話。
「純守不攻,不傷人,不留恨……但忍讓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儒家的人說,小之慈,大之賊,你們禪宗最熱衷搞什麼『三教同源』,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
「明白的……但我的『明白』就是『正確』嗎?」
苦苦一笑,釋浮圖目注來人,道:「這樣的自信,我曾經有過,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而現在,我只想知道,我等了十四年的答案,是否,已被帶來。」
「告訴我,你,有沒有為我帶來答案……道宏!」
~~~~~~~~~~~~~~~~~~~~~~~~~~~~~~~~
「天王。」
「天王。」
以東山為首,長庚、蹈海、無言、金雕諸王皆欠身行禮,渾天微微抬手,道:「免禮。請各位兄弟入座。」
諸王依序一一坐了,渾天方道:「今次請諸位兄弟來,是想議一議東王上次請得的『神旨』,並籌劃一下明年開春之後的軍事。」
遙想當年,小天國方還在戮力開創的時候,袁當異峰突起,先後擊殺西、南兩王,數度挫敗小天國軍勢,更曾重傷渾天,當是時,小天國領地內人心動搖,唯微唯危,卻喜東山挺身而出,一方面以及十級力量擊退袁當,壓住陣腳,一方面更請動太平道所奉的最高神祗「昊天金闕至尊玉皇大帝」上身,散布神旨,號召信眾,以是安定軍心民意,將那段艱難歲月抗過。再後來,蹈海崛起加上袁當失策,小天國四王聯手,殺敗袁當,終能席捲松地,而有今日兩分規模。
亦是從那時開始,東山的身份開始出現微妙的變化:以行政序列而言,他是「東王」,在小天國內擁有隻在渾天一人之下的巨大威望與權柄,更是整個道務系統的最高責任人,但同時,在請動玉帝上身時,他卻又代表了「天父」,代表了九重天上的至高意志,在那種情況下,所有不死者,包括渾天本人在內,都必須在其面前跪拜,接受其不可違逆的意旨。
可喜的是,這種行為並不多見,小天國崛起以來,直至年前,統共不過三次,且神旨意思,皆在穩定人心,描摹前景,但不好的是,這種行為卻在最近開始頻繁出現,數月當中,已出現三次,意思也統一的很……皆是要求諸王「正道統,遠旁門,肅人心」,尤其最近一次,神旨微言,竟隱隱有譴責之意。
對此,自渾天以下的小天國諸王無不高度重視,正值此時經已入冬,大軍難動,渾天遂傳下號令,教蹈海、無言皆返回天京,至於近年來屢立軍功,地位不斷提升的金雕,也被要求與會計議,至於次年軍事方略,倒還在其次。
「我覺得,天父今次的意思,已經明白的很了……」
作為「代言者」,東山本人並不知道神旨都說了些什麼,要看過記錄方知,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對神旨作出解讀。
緩緩表示自己的意見。他認為,近年來,小天國雖然在軍事上取得甚多勝利,政經基礎也得到鞏固,但,在對於神祗的敬畏方面,在對於教義的尊重、執行、宣講等等方面,都多有不足之處。
「甚至,連我們不死者當中,也有人漸失本心,比如……天王您在起兵檄文中的那些稱謂。」
一向以來,小天國也宣傳說,諸不死者皆天下星宿下降,原乃神子,上應天心,要來拯救眾生,亦會指斥世間帝王所謂「天子」全是妄言,但,在最近一次的檄文中,渾天卻將這說法向前再度推進,竟宣布說自已原是上古世家之後,先祖曾經掃蕩四夷,匡正大夏,後來卻被帝軒轅篡其位、奪其名,譖稱帝位,據有天下,此後兩千餘年,世家起落,帝姓更易,其實都是謬種流轉,俱非正主,現在小天國起事,上應古德,合乎正朔,更勸告天下百姓「撥亂反正,此其時也」。對此,蹈海、無言其實皆有微辭,東山更是激烈反對,覺得這些事情不見太平道義,跡近「亂道」,若堅持宣傳,必怒天心,必蒙天譴。
「第一、那是我的主意。第二。我仍然認為那是好主意。」
搶先發言,長庚表示說,從反饋回來的統計看,這種宣傳對於中立的民眾,尤其對於儒生團體和官吏集團,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並非所有的人都能夠理解道義,但若因此就放任他們為敵,那又是我們承受不了的損失……」
長庚所沒有說出的理由,與會者全都明白:作為小天國經濟、行政事務的最高主管者,他一直執著於培養、吸引更多的技術官僚,更曾在各種不公開的會議上反覆表示著他「只要擁有專業能力,不通道也可以重用」的用人思路。在他而言,用這樣明知其偽的宣傳並沒關係,只要能夠確實加大吸引人才的力度,和減少已方開拓事業的難度,就值得去作。
「干王,你對道祖的尊重,一直都讓我覺得有問題……」
眯著眼,伸出一隻手指,東王的口氣並非威脅,卻……也談不上是善意或玩笑,一時間,室內的氣氛竟有些膠結。
「東王……」
渾天終於開口,卻只招呼了一聲,便又將目光投向蹈海。
「……北王,很久沒見了,難得今天兄弟們會聚一堂,活動一下如何?」
皆感錯愕,更以東山為甚,他清清嗓子,道:「天王,我倒覺得……」
「覺得什麼?」
朗聲長笑,更閃電般欺身近來徑直一掌劈落,渾天笑道:「難道……你沒有見獵心喜?難道你不想看一看斬下許遜堅的刀?」
「那……也好!」
口氣似仍不滿,動作卻是出奇流暢,搶在渾天擊中自己肩部之前,並指直戮,戳正渾天腕上,跟著一反手,早將他脈門扣住。
(……啊?!)
無論渾天展現何等神技,甚至是一擊敗下東山,雲衝波都不會感到奇怪,但……約戰在先,出手在先,卻一照面就被對手所制,這算怎麼回事?
「天王……小心了!」
左手扣住渾天,右手跟著旋動已杖,帶出濃淡不一的綠光黑雲,交織一處,隱隱若是獸形,而同時,渾天也全未努力掙脫,只是左腕上藍光繚繞,正是「辰伶溺」一擊的前奏。兩人身形更都離地而起,居然第一招上,就都已將力量催至十級!
眼見馬上就是猛招相併,諸王皆默運力量護身,長庚更一拍桌子,向後疾退,下手處無言更側身過來,半擋住他。
那想到,眼看拳杖就要相撞,兩人忽地齊聲長笑,去勢齊轉,皆向著蹈海方向,居然一下就變作了兩人合戰蹈海!
「北王,接招罷!」
「好!」
倉卒遇襲,蹈海反應卻是快極,只一呼吸,本來按在桌面上的雙手同時按下,將長桌震毀同時,更將碎片組為長刀形狀。
「昔年懷壯氣……提戈初仗節!」
長刀一分為二,分襲天、東二王,狂飈突進,將兩人一起倒推回去,餘力之強,更令他們沒法止住身形,各各撞穿屋頂,倒飛而出。
「天王、東王,想看的話,就來戰罷!」
戰意竟較所有人都加高亢,踏裂地面加速,蹈海急飛而起,追上退入空中的兩人。
「惟有酒能欺雪意。增豪氣,直教耳熱笙歌沸……看我的,以酒助氣!」
來到空中,蹈海赫然更可自由發揮,只一揮手,已帶出長達十數丈的刀氣,橫空推掃。
「好傢夥,已能夠合欲化刀了么?」
以方位而言,這一刀應該先斬到東山才對,但似極亢奮,渾天竟強行催動身形,搶至東山之前,虎吼一聲,身上衣服迸裂,竟不避不讓,生受一刀。
(啊?!)
刀氣撞中渾天,片片崩裂,全未造成任何損傷,以兩人間實力的差距,這似乎不該出現,但云衝波卻知道,這絕非是因為蹈海有手下留情!
相距十數丈,力量已開始分散,不夠精純,但就算這樣,也還足以開山裂城,渾天非以硬功見長,能夠無傷,實因他身前丈余空間內皆被他以渾天寶鑒改造,空氣稠密有如實質,重力、風向更都異乎尋常,將刀力抵消近乎四成,方告無事。
(但這樣並不划算,如果以太歲斷之力,完全可以直接切斷刀氣或是避弱其鋒……他這樣,是要立威嗎?)
一念及此,雲衝波看向地面,果見無數軍民抬頭上望,神色之中,自有無限虔誠敬拜。
(是了,現在已打到半空,一舉一動,皆有無數觀眾……那麼,為了他的威望,要手下留情嗎?)
很快已知道,這絕不符合三人中任何一個的想法,甚至也不會令下方諸王認同,在三人追打上半空之後,無言金雕皆追出觀戰,長庚則是退至遠方,都完全沒有解戰的意思。
「破得好,那麼……這一刀呢?」
說是一刀,卻是連環三擊,是為「壓鯨鯢,掀鱗鬣,擘煙水。」次第而發,愈挫愈強,更突然喚起雲衝波的記憶,讓他想起,青州一戰中,蹈海正是以此刀最終斬破許遜堅的防守。而此刻,這也成功壓制渾天,令他沒機會轉換力量,將渾天寶鑒提升至更強形態。
既是三國演義,東山當然不會坐視,已杖一揚,青光浮現,卻,被一聲長笑,和一個拳頭阻止。
「東王,不用急啊!」
看似被蹈海刀勢壓制,卻說走便走,以鬼神難測的身法閃至東山身側,渾天竟在東山將欲出手之前,先行出擊,將對方的攻勢轉移到自己身上。
(啊,他是怎麼作到的?!)
感覺上,那並非身法,而是在一瞬間突然移動開去,可是……術法施行,總有所借用,有所痕迹,蹈海也就罷了,東山乃是當今天下有數的術法大家,怎也會全無察覺的讓他靠近?
「土木合流,倒天為遁……天王好手段!」
只是運腕一振,杖頭青光自行崩射,飛如亂箭,但未有及體,渾天卻又奇迹般消失不見。
(……背後!)
雲衝波產生警覺之前,蹈海已閃電般反腕后斬,正迎上渾天重拳,轟然一聲,兩人各各飛退,不分上下。
(不對……為什麼?)
平分秋色,可這卻很不對勁,渾天本就在蹈海之上,又是自后襲擊,就算為了保證速度而難用全力,也沒道理和只反手迎敵的蹈海拼到兩分。
而且,自剛才起,渾天揮拳出腳,雖是力道無燾,卻非精奇變化,一如方才,他若施以渾天寶鑒中任何一擊,蹈海怕都難以全身而退。
(……喔,原來如此!)
倒也說不上是蹈海還是雲衝波先想通的,總之,數招交手下來,再加上剛才東山的提點,兩人終於同時看清關節所在。
「發現了嗎……好,那就亮出來罷!」
見蹈海若有悟色,渾天早長笑一聲,雙掌一併,再分開時,十指遙遙相對,牽出五色光芒,好看非常。
「渾天寶鑒,五緯變!」
翻掌向外,十指連彈,五色光芒急速擴散,將周圍天空染出金朱青藍諸色,而同時,渾天的身形更漸作透明,消失不見。
「哼。」
「嘿!」
各各提升力量,東山、蹈海遙遙相對,皆將精神打至十分。
「好手段!」
大笑聲中,渾天現身東山後方,卻未及出手,已被兩頭半透明的巨獸挾住,倒推回去。而同時,蹈海原地不動,止是吐氣開聲,迫發巨大刀芒,襲向渾天。卻,仍只如剛才一樣,眼睜睜看著渾天再次消失。但,今次,他身形剛剛淡化到一半時,東山猛然軒眉,徑移向戰場的東北側。
「九幽明真法,幽獄,劫無盡!」
強大至令人沒法正視的雷電湧現,燒嚮應該是什麼都沒有的虛空,卻,在半路上遇到看不見的阻礙,堆積、涌動,成為高牆形狀。
「好傢夥……這麼快就看出來了!?」
以空手撕裂雷牆,卻被東山催動隱伏其中的二段力量,數十火隕連發,將渾天轟得倒飛出去。
「五緯星志,也不過合、聚、掩、犯四字而已,你剛才既然以金合木,借木聚水,下來當然就是以火掩,以土犯……要識天文,未必只有渾天寶鑒一途!」
雖然說得口響,但當一半力量都被渾天身周的異種結界消耗掉時,東山也明白那根本不可能敗下渾天,故,渾天飛退同時,他也放棄追擊,杖交左手,騰出右手來虛空畫符,口中更喃喃不止。
施法同時,自有弱點,但,渾天卻根本沒有折回反擊的打算,因為,兩人交手雖只一招,卻已足夠蹈海掠至上空。
「天王,請留意啊!」
~~~~~~~~~~~~~~~~~~~~~~~~~~~~~~~~~~
三國大戰,倒也不是全是東山蹈海合攻渾天,每每渾天略有下風時,東、北兩人自會相互攻戰,並不予對方趁機坐大的機會,如是翻翻滾滾數十合,三人皆全不留手,盡展新招,拼得十分好看--倒不用擔心威力波及無辜,無言金雕雖還未夠格上來過招,卻足可以守護邊界,不教力量亂走。
雲衝波,卻覺得很奇怪。
(天王,還有東王……他們是怎麼回事?)
比諸小天國起事時,比諸當初合戰袁當時,兩人的確也都頗有創新,但,和蹈海比起來,那種「創新」卻實在算不了什麼。
五緯變的確莫可捉摸,九幽明真法也被用到更加精妙,但說起來,那都未能突破兩人原有格局,至多,只是為他們提供更多變化而已。
(而蹈海,可不是這樣啊。)
由第一刀法到斷欲刀法再到縱慾刀法,蹈海不僅力量取得大幅提升,完全境界也極有增益,可以說,這三套刀法,每一套在他都是更上層樓,都如脫胎換骨,都開闢了一個新天地,與之相比,渾天、東山兩人簡直可以說是沒有進步。
(為什麼會這樣……就因為蹈海他夠執著嗎?)
大感迷惑,但云衝波也沒有放過戰場的每個細節:雖然各各立場均采獨立,但終究起來,還是渾天顯著最強,十招之內,倒有四五招是在被兩人圍攻。
三人均系同級強者,相互間更熟悉之極,渾天雖強,卻也難以同時壓制兩人,是故一旦東、北,合攻,他就只好仗著「五緯變」之力遁走,但戰場統共又有多大?戰到後來,蹈海索性將刀氣全力催發,用得居然是類似那天許遜堅所用法門,不惜力量,將戰場盡數覆蓋,這一下大局立變,任渾天如何遁走,終脫不出刀氣羈摩,倒白白只作了東山的活靶,連續被他以逸待勞,當頭杖喝。
「好,痛快!」
連續三次遁走,卻連續三次被蹈海鎖定去向後吃東山杖擊,最後一次,更令渾天眉心受創,鮮血流淌,這更似乎將他的戰意激發,一聲長笑,不惜損耗的震退東山,之後,更在長長呼吸中,將身周星力盡數攝回體內。
(啊……這是要作最後一擊了!)
適才戰中,渾天雖被兩人夾擊,但靠著五緯之力,並未受到重擊,這一下星力盡收,若再中招,便難說傷勢如何,唯……這動作,也令東山、蹈海一併定住身形,神色愈發認真。
「東王、北王……這一戰,該有個結果了。」
負手背後,渾天並不拭去臉上血水,任它們緩緩流下,沿著鼻樑分開,在臉上勾勒出紅色的圖案。
「拿出你們的最強力量吧!」
雙拳齊握,黑氣繚繞,形態更有不同,渾天赫然竟已將兩式渾天寶鑒一併運起,面對之,東山、蹈海,不約而同,搶攻!
一仍是用幽獄劫無盡,一卻用回第一刀法,唯兩人皆將太平天兵收起,都是空手對敵。
「來得好!」
拳上黑氣猛烈爆發,渾天主動迎上,眼看這便是最後一擊,不止三人,連下方觀戰諸王並所有天京軍民,皆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十丈、五丈、三丈、一丈……誰曾想,眼看三方就要撞上,渾天,卻忽地一笑,竟驀地撤儘力量,更雙臂大張,中宮盡開!
(他,他瘋了!)
心下大駭,雲衝波實在想不到更好的理由,須知三人此刻乃以最強力量相鬥,就算東、北兩人想要收手……又怎能說收就收?!
呯然巨響中,渾天,倒飛而出,一掠已越百丈,直撞入後方山頭方稍竭去勢,又聽轟隆聲響,見整座山頭都在微微顫抖,顯是他正將適才硬食的刀氣雷勁導入山體。
兩大十級強者聯手一擊,何等驚人?那山峰雖雄壯高大,卻也吃不住勁,短時僵持后,終開始緩緩開裂,大塊巨石如雨落下。
(那座山,不是收藏石碣的地方嗎?)
當初小天國起事,以「天降石碣」為證,之後,則是由十名不死者聯手,將石碣封入山中,之後一直奉為聖地,不許人近……當然,就算有人接近,面對十名不死者聯手封加的力量,也只會無可奈何。
(他……是故意讓自己被打到那裡去的。)
全力收手,但感覺上至少也有四成力轟中渾天,更為此付出口角溢血的代價,蹈海看向東山,看見對方那更顯蒼白的臉,便知道那邊的情況也差不多。
(但就算這樣,這一下也足可以讓他要養上至少半年的傷……付出這樣的代價,他想要什麼?)
不覺又看向東山,見到那嚴肅的面容,蹈海突然覺得,對方,必定比自己多知道一些,或多猜到了些什麼。
「嘩……」
細密而連續的聲音,自山體內傳出,同時,更有美麗的金色光芒,象水一樣流溢出來,沿著山體上的裂縫淌下。而跟著,渾天更緩緩自山體中浮起,身上散發大日光芒,身周則是七道星軌飛旋不定,當真是雄壯宏大,莫可正視,宛若天神一般,看著這,地面軍民紛紛讚歎,更開始有人下跪禮拜。
(這個感覺,是暗兮滅魂魄……只是被掩飾成了金色,他在改造山體,他想作什麼?!)
至此心中已有定數,渾天必定是有什麼重大決策,想要藉此施行,故不惜重傷,也要借得兩人力量擊破石碣封印,下一步,自然是要把他的思路體現在這被所有小天國軍民奉為天聲的石碣山體上,問題只是,他……想要寫什麼?
答案,是四個字,四個,皆高十數丈,更散發淳正金光,便在城外,也看得到、看得清的字,四個,令東山立時拉下了臉,也令蹈海意外、甚至是有些驚訝的字。
……我乃人王!
~~~~~~~~~~~~~~~~~~~~~~~~~~~~~~~~~~
抱著很痛很痛的頭,雲衝波從床上坐起來。
(什麼叫「我乃人王」啊……)
天京一會,渾天巧借東山、蹈海之力,破壞石碣封印,向著另外五名不死者,也向著天京所有軍民,宣示了自己的決心。雖然對政治方面只有一知半解的認識,雲衝波也能理解到,渾天這個動作,表示了他已明確了自身的目標,不再僅把自己定位為「太平道的王」,而是要作「所有人的王」,某種意義而言,他所追求的,至少,在形式上,已開始與人間界的「天子」相似。
當然這也很好,猶記得,長庚、金雕諸人皆對此表示支持,尤其長庚,很明確的表示說,這會極有利於對中間派的吸引。
「歷來改朝換代,總是要在新皇稱元之後,才能最終堅定大部分人的信心,我們所為的,當然不同於帝妖諸姓那種私相授收,但只要能安定天下,便無不可為之事。」
但這也顯然有些問題,同樣記得,東山的臉陰沉到了從背後都能感知他的憤怒,以及,蹈海那相當複雜的心情。特別是,當渾天表示說他已下定決心,要給儒門和官僚集團以更加優渥的待遇和更加廣闊的空間時,東山表現了極明顯的不滿。
但不管怎樣,到最後,蹈海仍然用實際行動表示了他的支持,躬下身,向著已浮至比所有人都更高位置的渾天行禮,同時,東山也作出一樣的動作。
(不管怎樣,這反正有利於大家的統一,而且能夠吸引更多人,好事,還是好事啊!)
很快穿好衣服,雲衝波翻身下床,推開門,走了出去,立刻,聞到撲鼻的酒香。
「花小弟,起來了啊,要不要喝一點早酒?」
「呃,不用客氣了。」
說來很丟人,昨天,雲衝波對抗由自己召喚出的「敖復奇」,惡戰之下,始終不敵,更找不到送神的辦法,最終,被打到昏死過去,和被喝多了來出酒的荀歡發現。但奇怪的是,從昏迷中醒來時,雲衝波卻發現,周圍的一切竟沒有任何變化,打斷的樹木,打碎的山石,打爛的地面……全都奇迹般的恢復原狀,一切,似乎只是他的幻覺。
但那又顯然不是夢,直到現在,雲衝波還覺得周身酸疼不堪,若說是幻覺,那幻覺……也未免太過真實。
不過,這些……對現在的雲衝波來說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現在很希望自己根本沒有聽過的事情。
(見鬼了,這個東西……算怎麼回事啊?!)
昨天,當被詢問「為什麼會在這裡睡覺」時,雲衝波實在不知如何開口,難道要說「我作夢夢昏過去了嗎?」,幸好,他來到這裡,除了意圖重現渾天寶鑒外,倒也的確有求於兩人。
「你想要對公孫三省多了解一點?」
還記得荀歡口氣中的猶豫與好奇,也記得他在又連喝了兩碗酒後,終於在介由不以為然的眼神中微笑著為自己介紹起那個已很多次勾引起雲衝波好奇心的前人。
「三省公,那是儒門中的大人物啊。」
作著雲衝波早有猜測的介紹,荀歡告訴他,公孫三省本來是民間的普通學子,在「小天國」之亂中因勢而起,以「衛道」為說,聚鄉勇,練私兵,力抗小天國。
「其實,在中興諸將中,三省公的武力的確很差,便智謀也算不得第一,但他卻有一般長處:最擅為說。」
小天國之興,前後轉戰十數年,一度兩分天下,更先後三度兵臨帝京,尤其最後一次,圍帝京長達三月,之間野戰九勝,破盡援軍,當是時,真是天下震動,便廟堂之上,也多失色,全是公孫三省力排眾議,定下「不戰、不走」四字,咬牙苦守,終於等到小天國內訌,解圍而去。
「據說呢,三省公其實定的是六個字……不過,為尊者諱,為尊者諱了。」
說是這樣說,但看到荀歡的笑容,雲衝波就知道,對方並不是真得沒打算說,執著追問,終於掏出了那個答案。
「……其實,就是『不降』啦,,你這樣看著我幹什麼?」
真是很意外,但想一想又不奇怪,歷來帝姓更移,到了最後關頭,總會有大批識時務者「棄暗投明」,以當時帝京被困三月的情況來說,城中沒有大批官民想要出降,才真是怪事。
「你問我他怎麼作到的?我也很想知道啊。」
這方面的史籍似乎很有默契,統統的語焉不詳,至多是不陰不陽的寫幾句「振頹波而盪人心,斥偽朝而匡道統」之類的話,完全沒有說明他到底是以何種辯術將諸大世家和儒生集團牢牢綁在帝家的戰車上。
「不過想想,也不奇怪,太平道的人啊,是要以道建國的,什麼世家,什麼文武,統統都要完蛋,就算為自己,也是要拚命的。」
似乎很有道理,但云衝波卻知道這種說法並不正確,因為他很清楚,小天國自最高層以降,對這問題皆有考慮並有採取針對措施,也許那些並不能讓人立刻相信,但至少,絕對能夠部分消解掉對方「效死」的念頭。
若昨天只是談到這裡,雲衝波現在大概也不會這麼頭痛,可惜,偏偏,他還是多嘴問了一句。
「那麼,小天國之……我是說小天國的事情結束后,公孫先生怎麼樣了呢?」
「之後啊……唔,三省公深感亂事之起非屬無因,遂致力安民固邦,更針對太平道屢敗屢興、剿之不凈的現狀,上引儒門『大同』古義,提出了『塞於源,斷於根』的辦法,要建設出一個底層百姓不容易被人挑撥取利的世界……」
一想到那個答案,雲衝波愈覺頭痛,手上加力,卻也沒用。一字字,一句句,荀歡的說話,再清楚不過的流過雲衝波腦中。
「換言之,一個大家能夠共生的世界,一個……強者要多作貢獻,而無能者也可分享的世界!」
~~~~~~~~~~~~~~~~~~~~~~~~~~~~~~~~~~~~~~
「為什麼?」
看著雲衝波離去的背影,介由不滿的蹙著額。
「為什麼……要告訴他?」
剛才共進早飯的時候,荀歡告訴雲衝波,努力回憶了一下,自己發現,應該能在一些舊書中查出更多關於公孫三省的事情,這讓雲衝波非常高興,並約定會在第二天再來到這裡,聽他講古說書。
「野史也沒關係啊,我就是有點興趣,又不是想作學問。」
但,介由卻明白,有關公孫三省的一切,若從荀歡口中說出,便,不可能是野史!
「那些事情,是連我也不夠資格知道的……當今儒門當中,除了你和子貢外,大概也只有顏回曾經讀過一些……為什麼,要告訴他?!」
「……子貢來的時候,告訴了我一件事。」
「他說,不死者心目中的『太平世界』,是『強者要多作努力,而弱者也能分享的世界』。」
「啊?!」
失聲驚嘆,介由道:「怎可能,那麼……」忽地恍然道:「難怪,昨天你提到公孫三省的事情,會讓他……」一句話沒說完又住了嘴,一時,道:「他自己顯然不知道那是三省公說過的話……那麼,他是那裡來的念頭?」
袖著手,荀歡慢慢道:「這個……我也很想知道。」
~~~~~~~~~~~~~~~~~~~~~~~~~~~~~~~~~~~
汜水關前,已近黃昏。
自從一個多月以前,太平軍強行攻破此地后,劉家雖然也組織了幾次反撲,但……不用是什麼名將,也能看出來,那所謂的「反攻」完全就是在應付,簡直連一點兒真正想要奪回汜水關的誠意都沒有。
而且,不僅在此戰線上,也不僅是劉家,面對太平道殺官取城的咄咄攻勢,南方的眾多世家大族皆以保守戰略應付,盡最大可能來避免與太平道作正面衝突,儘管玉清之前對此已作出判斷,但眼看事情當真這樣發生,身在前線的眾多幹部們仍然會有「難以相信」的感覺。
「不奇怪,君子以義合,小人以利分,那些傢伙當中,有誰會認真來講信義呢?」
負手在高,一邊看著下方軍士收隊歸營,一邊作出嘲弄的人,年紀已近五十,乾瘦乾瘦的,倒有幾分象是老鼠成精,正是「天門九將」中掌握死門的天禽廉貞。
天門九將,本是原以「天蓬貪狼」即蕭聞霜為首,但論資歷論實力,九人當中皆以「天芮巨門」高啟泰為首,這樣的落差,便滋生出不滿,更成長為背叛,最終,在太清的默許下,巨門勾結完顏家,攻殺張南巾,更自說自話的接掌「上清」之位,將北方太平道控制。
原本可能引發南北太平道內戰的大事,但最終,面對高啟泰所說的一些「道理」,尤其是面對「現實」這東西的巨大壓力,蕭聞霜終以理智壓制自己,默認了巨門的上位,維繫住了表面上的和平,之後,她隨玉清南下,致力於道業開拓,但……局內人都明白,蕭高兩人間的死結,始終不可能這樣化解,玉清也好,太清也好,都只能勉強調和,不讓矛盾爆發而已。
也正因為這樣,在南方太平道形勢看看吃緊的今天,經已接掌「上清」之位,可稱北方太平道第一高手的巨門,並沒有親自領軍南下,只派出了以自己師弟廉貞為首,包含天門九將中的四人,以及多名精銳後進的援軍,南下效力。
「雪已在化了,相信半月之後,山路、水路,皆可開通,那時候,大隊人馬才能真正來到……不過,比起咱們將要面對的敵人,再多的人也不夠用吧?」
「是啊,總之就是拚命硬了……反正,咱們幾千年不就是這樣拼過來的么?」
一邊搭著腔,一邊把手裡的風雞撕下一半遞過去,白虎邊咬吃雞肉,邊含含混混道:「咱們這些人哪,都是早就該死的,也都是早就夠本的……怕個鳥!」
最高層雖有心結,但對南北兩道的普通道眾乃至絕大多數幹部而言,太平一道,皆是共赴死生的好兄弟好同志,尤其是如今形勢之下,黑雲壓城,山雨欲來,大戰一發,也不知有幾人能挨將過去,又那還有什麼南北分際好講?廉貞接過風雞,在白虎身側蹲下,一邊側頭去啃翅根,一邊道:「還早呢,這幾年始終不太平,項人入寇,雲台南下……都不是能當看不見的事,我們來之前,太清真人也有說到這事,最先來對付咱們的,應該不是帝妖的主力軍,而是各路世家,高手滋擾也就罷了,兩軍交手,怎麼也該到夏天……」話沒說完,忽聽霹靂也似一聲,紫電青雷,交織而下,轟得土石飛濺!
「誰是九天,給我滾出來!」
~~~~~~~~~~~~~~~~~~~~~~~~~~~~~~~~~~~~~~
「先生。」
夜裡不知去了那裡,但回來時心情顯然不錯,子貢很早就拖把椅子在後園閑坐,一邊品茶一邊看書,看得更居然是儒門高冠們向來嗤之以鼻的禆官志怪,這令公孫大感奇怪,猶豫再三之後,終於決定向其發問。
「想問什麼?說吧。」
最想知道的,當然是子貢的態度為何會有這樣許多變化,但斟酌一下,公孫還是先行請教,以子貢的判斷,現在,錦官以外的世界,該怎麼樣了?
「按日子算,消息也該傳到三山了。」
這樣閑閑的說了一句,子貢突然問公孫,關於酒劍仙的資料,知道多少?
「嗯?」
當然知道,蓋這件事自子貢布置下來以來,本就是公孫在一手操作,對酒劍仙的資料,他真是熟到不能再熟。
「這個人,早年本是劍士,好酒使性,當街殺人,因被仇家追殺到立足不住,投身海山,後來因緣際會,得到上古遺寶『雷靈珠』的殘片,依之修鍊,漸漸成名,他早年曾與汜水關守將余林之兄有過命交情,所以,今次太平道攻破汜水關,殺掉余林,一定會把他激怒……」
想一想,公孫又作出補充,在酒劍仙的履歷中,還有少為人知卻極為重要的部分,據稱,他與盜中之王曾經交情不錯,甚至還一併作過幾件案子,後來卻不知為何交惡,搞到大打出手。
「但兩度交手,他始終都輸盜王半招,所以,他遠居海外,可能也有含忿之意……」
特別作出後面的補充,公孫認為,如果說酒劍仙開始之往三山是為了避仇的話,那到後來,他劍法大成,舊日諸敵根本無足掛齒,之所以不肯再履陸地,很可能和始終勝不了盜王有關。
在儒門的資料系統中,關於酒劍仙的宗卷何止數十頁,而從接下整個「汜水關」的任務的第一天起,公孫已足可把這些資料倒背出來,但,面對子貢的詢問,他卻不會那樣作,而是認真的分析判斷子貢的意圖,並儘可能將這些資料精減、濃縮,提煉出最關鍵的部分。
「不好。」
雖費苦心,卻只換回一句批評,子貢看也不看公孫,一邊閑閑翻書,一邊道:「統共只要八個字就夠了……你費許多口舌,卻也只說清楚四字。」
便將書一合,道:「好酒使性……也知輕重。」
公孫神色一肅,躬身道:「弟子受教。」
~~~~~~~~~~~~~~~~~~~~~~~~~~~~~~~~~~
汜水關前,廉貞白虎雙戰酒劍仙,苦不堪言。
「你們不是我對手……還不明白?!」
隨著這打雷一樣的怒吼,酒劍仙手裡長劍幻動,重重斬下,白虎咬住牙,橫刀撩起,卻那裡接得住?!總算廉貞拼力來援,卻被酒劍仙只一拖劍,重重擊在肩上,險險作了滾地葫蘆——這還是酒劍仙及時翻腕,只以以劍脊砸下,不然大有可能直接卸廉貞一條膀子。
「我無意與太平道為敵,但殺掉余林的人,必須交出來!」
剛才,酒劍仙突然來襲,口口聲聲要「把九天交出來」,白虎廉貞豈能讓他?爭奈酒劍仙雷劍雙絕,兩人縱然聯手,卻也只能戰到七守三攻,更數度堪堪落敗,全因對方手下留情,才沒有血濺當場。
亦是因此,兩人才沒有指揮軍士圍攻:要知酒劍仙雖強,終不過八級力量,太平道在汜水關前總有三千來人,又有兩名硬手統領,若一擁而上時,雖少說也得死傷三五百人,到最後卻必定能讓酒劍仙飲恨。
對方願留餘地,廉貞白虎也不為已甚,但,這卻沒法將戰鬥阻止,雖然,到目前為止,酒劍仙仍能剋制住自己不傷一人,但每一擊每一劍,卻顯出著越來越強的暴躁。
「再說最後一遍,告訴我九天的去向……否則,你們兩個傢伙,就替他去死吧!」
右手劍氣滔滔,將兩人一併壓制,左手虛托向天,五指間電光流動,轉眼已凝出拳頭大小一個雷球,酒劍仙見兩人兀自苦鬥不休,心下愈發焦燥,暴喝一聲道:「著!」左手一彈一放,那雷球早化一抹碧光,徑取兩人!
以酒劍仙的實力,南方太平道中除玉清可望勝其外,大概也只有手持蹈海的蕭聞霜能夠勉強一戰,廉貞白虎苦鬥至今,早已大汗淋漓,那裡還能走避,堪堪雷球及體,只叫得一聲苦,各自拼力護住要害,唯望不要致命。
卻聽得,一聲冷哼!
「米粒之珠,也放光華……」
口吻輕狂,卻有其資格,因為,正擋在廉貞白虎身前來人,右手平伸,若無其事般,將酒劍仙的雷咒扣住,既不引發,也不擊回,任那一團雷光在掌心磨動,滋滋響個不停。
「誰?!」
來人似乎怕雨,蓑衣笠帽,將臉擋去大半,聽酒劍仙發問,他只乾笑一聲,並不回答。直待驚魂方定的白虎過來探問,他才有所回應。
「滾!」
一反手,將滿掌雷光盡數轟入白虎胸中,可憐他久戰之餘,那堪再伐?立被打到倒飛出去,待碰一下摔到地上時,兩眼緊閉,口中泊泊流血,有出氣沒進氣,一條命看看去了九成。
這一下變起突然,太平軍嘩然大亂,紛紛張弓揚刀,指向來人--卻也不敢動手,皆看向廉貞。
那人卻根本不理太平一眾,只盯著酒劍仙,道:「東海劍仙?」
見酒劍仙點頭,那人怪笑幾聲,道:「失一狼,得一虎,好極,好極!」
忽地深深呼吸,立見周身上下青電流溢,酒劍仙看在眼中,猛然一驚,道:「你……」,那人卻不容他說完,欺身直進,立掌如刀,一邊還在道:「今日來此,欲斷雷鞭……得碎雷珠,喜出望外!」
「呸!」
酒劍仙豈是膽怯之人?雖看那人運功法門隱隱有所聯想,卻不忿他口氣太大,怒喝一聲,竟將長劍收回腰間,十指相扣,居然嗡嗡有聲!
「想和道爺斗雷……小子,下輩子吧!」
那人雖不露形跡,但對上酒劍仙這老江湖,聽其聲,觀其形,料定其不過弱冠之年,便從娘胎里開始練功,又能如何?那想到,拳掌相交,竟成相持,酒劍仙臉上更有驚疑之色,道:「你……」卻沒有說完,已被那人一掌劈破拳勢。
「給我……敗!」
右掌破入中宮,左手再補一擊,剛才還似乎不可戰勝的酒劍仙,就這樣被打飛出去,轟隆一聲,直撞塌半座軍營方才止住,便沒了動靜,只隱隱聽得有些電流聲響,聰明的,便知道那人剛才一擊必還有餘力,猶在將酒劍仙鉗制。
這幾下兔起鶻落,直看得太平諸道目不暇接,待回過神,再看向那人時,卻已不見!只聽得空中隱隱傳來長笑如歌。「先碎雷珠,再斷雷鞭,重光家聲,不亦快哉……」轉眼已聽不見了。
「呸!」
轟然巨響,將諸人注意力再拉回軍營方向,見電網如織,不住膨脹,將什麼土木砂石都震為齏粉,酒劍仙按劍而立,滿面怒色。
「第一世家……」
說出這樣一個名詞之後,酒劍仙的怒氣卻似乎漸漸消解,瞠視那人遠去方向,一時,忽地一聲冷笑,緩緩呼吸,眼見電網一時已然收了,手也自劍柄上移開。
「我不想與太平道為敵。」
這樣說著,酒劍仙信手丟出一瓶傷葯,信步而去,一邊卻還在道:「但也不會就這樣算了,傳話玉清,讓九天和我公平一戰,否則的話……必死乃休!」
在廉貞而言,這個煞星肯走,那是最好不過,那管他放什麼話?卻不料,酒劍仙話音方落,旁邊卻忽有人道:「前輩,若說是九天下落,在下倒知道一二。」
酒劍仙霍然回首,見那說話人一身土布衣服,神色間卻難掩書卷之氣,不覺皺眉道:「儒家的人?!」
那人含笑道:「在下儒門未流弟子,見過酒劍……」一句話沒說完,卻聽嗤嗤聲響,竟是酒劍仙彈指發劍。那人眼見七八道劍氣交掩而至,大駭欲走,卻那裡來得及?立被刺穿四肢,釘在地上!
「混帳東西,敢算計你家道爺!」
瞪著眼,酒劍仙緩緩走近,一腳踩在那人臉上,獰聲道:「快說出九天下落,若有半分不盡不實,道爺就踩碎你的狗頭!」
~~~~~~~~~~~~~~~~~~~~~~~~~~~~~~~~~~~
「就這樣,長達三月的圍城,終於還是未能克功。」
當荀歡已答應會將公孫三省舊事儘可能告知之後,雲衝波卻又出現了近乎怯懦的猶豫。
如果說破,他絕對不會承認,但的確,儘管渴望著知道公孫三省到底是「怎麼說」,當機會真正來到時,他卻又在自覺或不自覺的迴避著,滿足於只知道一些公孫三省到底「做了什麼」。
……在他心中,竟有些隱隱的恐懼,似乎,如果知道了那些事情,自己,就會改變。
(為什麼呢……為什麼,他會那樣的堅持著,說我們太平道的理想,一定失敗呢?)
據荀歡說,當年,小天國大軍在蹈海的統領下,鋒刃所向,莫可匹敵:擋江一戰,擊潰應肅水軍,百里奔襲,打散呼延金林的馬隊,更三戰跨虎山,三敗關虎林,終得臨於帝京之下。
面對這天下第一巨城和總攬守備的公孫三省,以及拉長到千里之多的戰線和已被逼迫到臨界點的後勤部門,饒是蹈海勇武無雙,也難以組織攻城,遂掘地為壘,靜覓戰機。
「必須承認,蹈海的確是不世出的天縱奇將,兵法曰十則圍之,而他手中兵力甚至還少過帝京軍力,卻能在其巧妙運用和強力激勵之下,反過來將帝京牢牢壓制和擊退一支又支的勤王軍馬。令城中官民明知眼前只是一隻衝突太前的孤軍,卻就是不敢動念,出城將他圍殲,倒是走避甚或開城之議,無時曾休。」
但,人力終究有時而窮,蹈海的力量、聲望與兵法便可令他達成這種奇迹,卻也已作到極限,圍城三月,終於無功,在大雪降下之前,解圍南歸。
名將的證明,就是他已令敵人完全膽寒,退走之時,帝軍在數量上已對其有了四倍左右的優勢,但面對親自橫刀斷後的蹈海,他們只敢步步迫近,卻終不敢號呼著發起以「殲滅」為目標的總攻。當眼看著太平軍的旗幟在地平線上消失時,帝軍諸帥中,竟沒一個有」勝利了「之感。
所以,事後慶功時,公孫三省委婉拒絕掉「勝利」之名,回絕掉所有加賞,並呈上萬言長書,求行新政。
「與太平道的勝負在戰場之外。百姓們都能生活的很好,就不會冒死從賊……唯有政治力,才能從根源上掘斷掉太平道的生機。」
雖然是公孫三省的說話,雲衝波也頗感親切,畢竟,這也是他長久以來的想法。
(本來就是啊,能讓大家過得更好的,才是好辦法,什麼教什麼教都一樣……我們太平道,應該也是一樣啊。)
甚至,雲衝波也有著隱隱的想法,若果皇帝能夠優秀,百僚也都得力,能夠令天下安靖,民得其所,又何嘗不可就當那便是太平?雖然知道這絕對不會被蕭聞霜等人接受,他卻一直覺得這個想法並沒錯誤。
亦是在那之後,公孫三省明確提出其的思路,要讓太平道永遠不能再起的辦法,就是建設一個「強者多作貢獻而無能者也可分享的世界。」
「不是拉平,不是讓所有人都一樣,那就走得太遠了,將會和太平道犯下一樣的錯誤,強者仍可享有更多的資源和更加優渥的待遇,但同時,他們必須釋出一部分能力和資源,供無拳無勇者分享。」
「那不是犧牲,而是代價,必須的代價。為了萬世太平,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當然,在那時候,這說法實在太顯超前:畢竟,那是一個太平大軍正在四下攻略,連絕大數中下級官吏也都在猶豫何時重新站隊最為合適的年代,在這時就來考慮蕩平太平道后該如何施政,在多數人看來,都如同鏡花水月。
面對懷疑,甚至是冷笑,公孫三省表現出無人可比的堅定與強硬,事實上,帝京被困的時候,他正是以這種堅硬與口才相配合,才彈壓住了軍心民意,沒讓事情演變到開城出逃。
「太平道始終都會失敗,懷疑這一點的人,不足與言。」
當然,這立場在政治上絕對正確,縱有懷疑者,也不會敢站出來公開相爭,但深知僅憑「政治正確」並不足以掌握奔狂的人心,公孫三省亦會與那些持懷疑論的重要人物作較深程度的交流。
「太平道,他們根本就是一個矛盾的東西,成功的原因當中,便埋著失敗的種子,我們只消相持下去,便一定能夠等到他們的崩壞。」
「阿,為什麼呢?」
面對雲衝波的發問,一直健談的荀歡忽然停住,想了一會,才表示說,這個部分,自己已記不太清,需要再翻一翻書,雲衝波如果有興趣,可以明天再來。
直到雲衝波辭別的時候,荀歡才慢慢道:「好象……有一種說法,是『不死者』。」
「不死者?」
「唔。」
點頭,荀歡道:「正是。」
「三省公似乎曾經說過,不死者,是太平道的核心,太平道的關鍵,太平道的信仰所在……但,那也卻是太平道必然失敗的根源所在,只要等待下去……就,一定可以等到。」
~~~~~~~~~~~~~~~~~~~~~~~~~~~~~~~~~~~~~~
當雲衝波自荀歡處告辭時,他的「妻子」也正從子貢處告辭出來。
「好聰明的女人……」
子貢低聲讚歎,這令公孫深感不安,追隨已久,他尚未見過子貢對任何女子作出這樣的評價。
「你知道,她想要什麼嗎?」
告訴公孫,剛才,前來求見的小音開門見山,表示說自己知道蕭聞霜正在接近錦官,亦知道子貢意在借蕭聞霜來打擊雲衝波。
「在這上面,先生會用得著我,要破壞他們兩人間的互信,沒人可以比我作得更好。」
很直接的告訴子貢,司馬家對不死者一直都有圖謀,故很早便作出布置,想要從中漁利。
「我們不會為此感到羞愧,更不會覺得不對、為商必貪,相信先生可以理解。」
「貪……無妨,但也要看清自己的能力,貪而不知足,便是取死之道。」
面對子貢的冷漠,小音不為所動,侃侃而談,既表示了司馬家很知道自己的份量,決不敢擋在子貢的前方,也委婉點明,這裡畢竟是青州,若有司馬家的配合,情報也好,執行也好,都會方便很多。
「青中無鎮不商,有商家,就有司馬家的人,要監視那位小姐何時入城,多一點助力總會很好。」
開出條件,希望子貢能夠以其巨大影響力來保證司馬家事後的利益,並提出要把若干重要商戶在近期的混亂中一併打垮。同時也作出承諾,會幫助子貢破壞雲衝波的心防。
「我是女人,壞女人,並且是已在不死者身上下了很多功夫的壞女人,有的事,我來做會事半功倍的。」
到最後,子貢不置可否的點著頭,請小音退出,卻同時告訴剛剛被喊進來的公孫,下邊一段時間內,要和小音全力合作。
「儘可能滿足司馬小姐的要求,如果不是特別重要的事,可以不先告訴我。」
從未聽過這樣的吩咐,公孫帶著滿腹疑團,將小音送入,再向子貢發問。
「她,竟然能夠推想出我的計劃啊……」
為了確保掌握蕭聞霜的動向,子貢略略放鬆南向道路的管控,這卻引起小音的注意,再加上對雲衝波的暫不接觸與嚴密接觸,使小音判斷對方只是想等待更好的時機,諸般事件的綜合之下,她作出決斷,認為,子貢要等的,只會是蕭聞霜!
「在她心中,不死者遠非只是不死者,當然,她自己未必明白這一點。而我要作的,就是要讓不死者永遠沒法明白這一點。」
對雲衝波的性情極為熟悉,小音也認為,要破壞掉他對太平道的認可很難,因為他根本就談不上有什麼認可,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看清「事實」。
「讓他明白,對方所在意的不是『雲衝波』,也永遠不會是『雲衝波』……在那之後,一切自然順水行舟,先生,您也是這樣想的吧?」
「總之,很可惜,她竟然身為女子。」
似乎變得很疲倦,子貢向後靠在睡椅上,喃喃表示說,小音的說話不盡不實,但現在,倒也沒必要深究。
「司馬家……司馬家不可能培養出這樣的人物,也不敢培養出這樣的人物……不過,那是以後的事了。」
似乎已經睡著,但,當公孫悄悄退出時,卻又被子貢喊住,讓他去查一首詩。
「年輕時曾經讀過,但以為不過虛言張皇,早已經忘了,你給我查一查全文……」
按著太陽穴,想了一會,子貢才道:「其中的兩句,好象是這樣的。」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
(這個兆頭,真是不好。)
沒精打彩的坐在屋裡,雲衝波心情很不好。
似乎是在為荀歡的敘述作出註解,夜間,雲衝波再度入夢,看到了蹈海引軍南退之後的事情。
比諸前次北伐的「大敗走」,今天基本可算是全軍可退,建制保持完整,更造成極多殺傷。但,這卻都不能令蹈海滿意,憤怒的他,闖入東王府,要求東王的心腹,位列東殿尚書,負責為蹈海此次進軍轉動給養的「助天侯劉」說清楚。
很不服氣,認為蹈海的進軍根本已超出了當前小天國的後勤能力,但抗爭的結果,就是被蹈海一記手刀斬至重傷,連上來勸解,同樣列東殿尚書的「翊天侯吉」,也被摑得滿面開花,遠遠跌出。
心腹手下被毆,東山自然難以服氣,而當蹈海又直截了得的提出要求,要從「教務」的領域中提調資源入軍,以備再戰時,他便直接作出拒絕。
不死者間,從來也不是沒有爭執,私下的討論,往往會至極為激烈,在雲衝波,這也不算第一次,但,他卻還是第一次見到,東山……神靈附體!
爭執當中,東山突然開始急促喘息,傴僂如蝦,再度直起身時,就已完全變了一個人,威嚴,深沉,竟比渾天更加的莫可正視。
以不可抗拒的聲音,「天神」借東山之口頒下神諭,倒也公正:雖指責蹈海的固執與莽撞,主要卻還是嚴厲批評了東山及所部諸侯,指他們的確該為今次的功敗垂成而負責。
天神離去之後,蹈海也已沒法再鬧下去,待東山醒來后,他躬身告罪,默默離去,更在次日離開東王居所,回到軍中。
若只這樣,倒也罷了,令雲衝波不舒服的,還在後面,蹈海離開之前,聽到消息的長庚匆匆趕來,責問他為何這樣衝動。
一直對長庚高度尊重,蹈海低頭接受其批評,但同時,卻又強硬表明,他願反省自己的態度,卻不會後悔自己的行動。更宣言說,太平之刀存在的意義,就是斬開面前的一切敵人,若那敵人是出現在自己的內部,他也絕對不會手軟!
震驚的長庚詢問那原因,卻得到匪夷所思的答案,蹈海告訴他,說這句話的,正是長庚!
「是你,是你曾以無比堅決的口氣告訴天王,若有人擋在太平的路上,就算那是不死者,你也一定會將其排除!」
「可,北王……」
因蹈海的說話而失掉鎮定,長庚沒能作出更多說辭。之後,兩人簡單交換了其它若干情報后,各奔東西。
(但是,他根本就沒搞懂啊……)
但這也難管,因為,除了與蹈海心意相通的雲衝波外,要求其它人從行為上讀懂北王這樣衝動的理由,都實在太強人所難。
(他是在害怕,害怕……他明明是因為害怕,才這樣衝動的啊!)
不知是因為對公孫三省所知漸多,還是因為本就和蹈海是同一個人,雲衝波發現,隨著自己對公孫三省事迹的漸漸了解,蹈海一直苦心封閉的心意,自己竟也能漸漸感知,尤其,是在今次叩問帝京未果的情況下,他更加沒法守住自己的心防。
(他根本就沒看開啊……他明明是很害怕公孫三省的那些說話的……)
以對小天國事業的執著,蹈海令自己忘掉公孫三省的道理,專心於征戰四方,但在內心深處,他卻忘不掉自己的「遺忘」,他逼著自己不再「害怕」,可結果,只是讓他開始害怕「害怕」本身。
(他的確是完全忘掉公孫三省為什麼預言小天國一定會失敗了,但他卻忘不掉這個預言本身……所以,他才這樣急燥的。)
為了破除自己的恐懼,蹈海把所有的力量都投注在戰場之上,在他,要完全擺脫這個噩夢,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儘快的推動小天國取得勝利,用事實,來證明公孫三省的錯誤。而沒法將這個理由說與人知,他更日漸一日的暴躁和無禮起來。
(可是,最後,他們還是失敗了……)
感到同情,更感到悲痛,一種如重淵一樣絕望的悲痛,而這更令雲衝波幾乎失去掉再見荀歡的勇氣。
(公孫三省……他到底說了什麼啊!)
對自己並沒有多高評價,雲衝波絕不認為自己會比前世蹈海更加的執著或聰明,這的確很沒用,但也並沒有讓他特別的不舒服。
(如果我也聽了,如果我動搖了,如果我也不再相信太平道了……聞霜,她會很傷心的。)
一想到蕭聞霜,雲衝波就覺得頭更加的痛,因為,這也使他想到另外一個人,一個,從名份上說起來,和自己該是「最親近」的人。
一個,現在正在外面忙忙碌碌,又擦桌子又洗衣服的人。
……小音!
因為潛意識中想要迴避有關公孫三省的事情,雲衝波爽約未往三江堰,悶悶在街頭散步的他,卻遇上意料之外的人:一身貧女打扮,愁苦異常的小音!
不過閉上眼,雲衝波也能想起來,當第一眼看見自己時,小音臉上是怎樣由驚訝和不敢置信,到欣喜和不能自制,那種由絕望中看到希望時所煥發的光彩,就算現在,仍然讓雲衝波覺得眼睛有點刺痛。
(都是我害了她啊……)
據說,雲衝波離去之後,司馬家深感不滿,並意圖將小音的身份再作利用,而當小音將之堅決拒絕時,不幸,便終於降臨。
「只是一個干丫頭而已,真以為自己是小姐了嗎?」
說著這樣絕情的話,司馬家把小音掃地出門,不再承認她的身份,也剝奪掉她所擁有的一切。
「我試著求助,不向司馬家,而是向其它的一些人,一些,我以為是朋友,我以為會關心我的人。」
告訴雲衝波,自己的嘗試全以失敗而告終:所謂的朋友,所謂的姐妹,沒有一個肯伸出援手,一夜間,所有的門似乎都關上了。
「到這時,小音才明白,所有那些都是假的……他們從來沒尊重過我,他們從來沒喜歡過我,他們所尊重,所喜歡的,是『司馬家的小姐』,而不是『小音』……可笑,可笑我卻一直都不明白……」
握著手,看著泣不成聲的小音,雲衝波除了不停幫她擦淚外,什麼也作不到。
最後,雲衝波把小音帶回嘯花軒.這當然使花勝榮和釘宮大聲抱怨:不僅增加食客,雲衝波還嚴厲禁止他們在小音面前「作不該作的生意」,換言之,這書店只好上板打烊。
雖然用暴力壓制了花勝榮和釘宮的反對意見,卻也使雲衝波深感彆扭,再加上小音的哭訴,荀歡的介紹,夜來的夢境……種種事情都是那麼煩心,到最後,雲衝波乾脆誰也不理,一個人躲回屋裡,悶著頭,希望能想出一個道理。
(司馬家的小姐,小音,不死者,雲衝波……唉……)
~~~~~~~~~~~~~~~~~~~~~~~~~~~~~~~~
「看來,你要快一點趕回去了。」
扯碎手上的信紙,天機紫薇沉思一會,告訴太史霸,黃麾紹已於三日前離開錦帆賊本部。
「很急的事情啊,竟然等不到你銷假回去,寧可讓錦帆賊暫時無首也要把他調走……孫太保,也很關心二少啊?」
「錦帆賊的事情你也能比我更早知道?六洞妖王,真得是無所不在嗎?」
「唔,也許有一天,你會知道這個答案的。」
所謂「六洞妖王」,其實並非六人。而是眾多潛伏人員的合稱。這個由天機紫薇一手建立起來的情報網路,除了孫無法和天機紫薇外,就沒有第三個人清楚其情況。所以,一聽到這答案,太史霸就皺著眉抬起頭來,正對上天機紫薇的目光。
「總之……不要讓我失望啊。」
愣怔一時,太史霸苦笑一聲,又低下頭去運功,一邊道:「酒劍仙的情報換了什麼,方便讓我知道嗎?」
貨賣兩家,在向子貢出售關於「蕭聞霜」的情報時,天機紫薇也將關於「酒劍仙」的情報提供給太平道一方,更提供了將其破壞力限制的方案:亦即是安排人手冒充儒門弟子,告知其九天的去向。
「若感到自己是在被人計算,便會向怒意移向儒門,在這樣的前提下,酒劍仙便會將目標鎖定在九天一人身上,不會再多作糾纏……但,太平道難道就甘心放棄九天這樣的大將?」
「……那個,就是其它的情報了。」
止住話題,天機紫薇僅表示說,就酒劍仙的情報,自己並沒有要求任何回報,甚至,包括同時提供的其它若干情報,也是一樣。
「因為,太平道堅持戰鬥下去,就是最好的回報,對吧?」
「總之啊……」
並不正面回答,天機紫薇只是背著手,發出長長的嘆息。
「太平道的理想,堪稱偉大,但,這偉大,卻也就是他們的敗因,甚至是死因……偉大的夢想,只有偉大的人民才可承載,對『今之天下』來說,太過辛苦,太過辛苦了……」
~~~~~~~~~~~~~~~~~~~~~~~~~~~~~~~~~~~~~~~~
鳳陽,禪智寺。
每逢初一、十五,禪智寺必然門庭若市,雖時已黃昏,也還有部分香客逡巡未去,其中,就有著每月至少要來一次的朱大小姐。
身為優秀的接待人員,釋浮圖把行程中每個細節都抓得一絲不苟,在令大金主滿意的同時,他也能同時照顧到所有其它重要和不重要的香客,人流絡繹不絕,他卻有本事和每個人也打到招呼,令每個人也覺得自己受到了重視與厚待……遠遠看著,帝象先和敖開心也不能不承認,這個人,實在是很有一手。
「我猜,除了佛學之外,他大概什麼都懂……說不定,現在蓄上頭髮,他就可以換個道觀當主持哩。」
「唔,何止啊。」
很感慨的捏著下巴,帝象先表示說,少年讀書,仲達曾專門開列出歷代帝王崇佛佞道和殺佛滅道的有關事迹,要他研讀。
「當然,仲老公公的意思肯定不是要我看故事啦,不過……那個年紀上,實在也只是想看故事的時候啊。」
記憶較清的,有某代皇帝崇道入迷,盡改佛、僧、寺號,換叫什麼大覺金仙、梵洞德士。而似乎是為了與這些荒唐行動呼應,居然也出現了頗有聲望的長老,上書悔過。
「習蠻夷之風教,忘父母之髮膚,儻得回心而向道,便更合掌以擎拳……本來,我只以為這是文人們遭踐人的扯淡,但看看這位『大師』……要生逢其時,他說不定還會弄篇大賦獻上來吶!」
「唔,這個根子其實在皇帝,心地清明,自然就沒有群小用事的機會……」
似乎意猶未盡,敖開心看看帝象先,卻還是止住,只淡淡道:「總之,世事如水,善導者致魚米,善泳者取逍遙,塞者取其平安,失者或為魚鱉,事在人為吧!」
「……喔。」
看一眼敖開心,卻只在他肩上拍拍,帝象先道:「我省得。」
又嘆道:「今番對頭,做事倒也小心。」
兩人本是憋著勁等提審,誰知第二天竟根本沒人理會,硬生生在牢里坐了一日,到得黃昏時分,終於按捺不住,擒下守獄的官兒,逼問來龍去脈,卻是半點收穫也無,雖知確是有人使錢陷害,卻始終不知是那一支用的手段。
「這個,兩位大爺,我們也是有原則講誠信的,講得是一分價錢一分貨,童叟無欺,客人最重要是有錢袋,至於來歷……那關我們什麼事?」
白白坐了兩天牢,還是一無所獲,所幸棄命卒尚無大礙,要不然,兩人真是只能苦笑。
「說起來,這也算是欠了那位觀音大姐一個情啊,你看,是不是主動上門道個謝什麼的……」
「唔,再等一等吧。」
敖開心雖然說話時擠眉弄眼,神色輕佻,但個意思,帝象先豈會不明?在他,原也有意藉此機會結納釋浮圖的弟子,但考慮再三,始終還覺得最好不要急著浮出水面。
「往好里想啦,咱們這樣子脫獄,也算是給某方發了個信號,要是他們一慌一亂,有什麼動作,自然就暴露形跡。」
說是這樣說,兩人卻都不敢指望這樣的好運,相比之下……
「與其這樣想,還不如指望現在來一個消息,說朱老大或者朱子森又被朱有淚殺了呢!那樣倒省心了,立刻就知道黑手是誰了。」
「我說,盡指望好事,你這種心態很危險啊!」
說笑聲中,忽聽馬蹄聲響,急不可言,兩人立時皆閉了嘴,看向寺門,果聽一片驚呼聲中,嘶聲格外刺耳:來人竟也不管古剎莊嚴,就這樣策馬闖入!
「大小姐,大小姐在不在?!」
話說到一半,來人已支持不住,從馬背上摔將下來,見他一身都血污,聲音也近乎嘶竭,處處都透出著焦急、慌亂,以及……恐懼!
「朱形獺?是你?出什麼事了?!」
朱子慕急急跑出,身邊自是永也綴在那裡的阿服,神色皆作驚疑。
「回大小姐……」
聲音微弱,來人原來是朱子森的近侍之一,今天和朱子森一起出門,檢查幾宗生意的情況。卻在回來的路上,遇到身材高大的箭客擋路,自稱是……朱有淚!
「什麼?胡說,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驚惶、又雜著憤怒,朱子慕要來人說快一點,到底怎樣了?
「大小姐,我們對不起朱家,對不起森爺……」
來人淚流滿面,說出了帝象先敖開心剛剛還當作笑話來說的消息,就在剛才,朱子森,遇襲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