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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改土歸流的起源,乃是千多年來中原夏人不住向四邊異族領地擴張中所產生的一種必然。


  南方諸州,山高林深,交通不便,更因其天氣的濕熱,而滋生著種種中原聞所未聞的異蟲、瘴病,以及文明程度的普遍低於中原諸夏,最早一批進入此地的軍隊,雖然使之在名份上歸化帝京,卻沒有也不可能將嚴密覆蓋著中部數州的官僚網路編織,起初設立的一些流官,非病即亡,至於治政所必需的種種隨員,更是找不到人。


  做為解決的辦法,朝廷設立了一些軍政合一、擁有莫大權力的將軍,更強迫推行「屯田」之事,這的確在一段時間內使統治較為穩固,但很快,軍人主政的弊病就不斷展現。


  固然,在精心挑選和控制之下,並沒有出現擁兵自重的藩將,但軍人本性,他們始終也是強硬而不知變通,缺乏柔軟的手腕,雖善於平息動亂,卻又總是製造出更大的動亂,甚至,還出現了為求軍功而刻意逼發民亂又血腥鎮壓的「名將」。


  如是數次,終於有文官系統的首領正式進言,諫選頭面人物設為「土司」,梳理民政、父子相繼,在地方上另設將軍統兵安境,又設招撫使「觀風,不幹政事」,即所謂「以夷制夷」。


  「哦,你這樣說,我倒是明白了…」


  雖然沒有土司之名,但實際上,法王透過密宗對雪域進行統治,正和那些代代相傳,手中集合了大量權力的土司們沒有什麼兩樣。


  「那這麼說的話…改土歸流就是把土司撤除,改設流官了?」


  點點頭,法照道:「正是。」


  土司之設,始終也只是權宜之計,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權力結構中,不可能長久的容忍另外一些一能夠「世官其土、世有其民」的人,而同時,隨著交流的不住加強,更使如中原般的統治模式開始可以建立。


  之後,便是改土歸流,設立流官,取消土司,如中原諸州般設立保甲、編製戶口、丈量土地、釐定租稅、清查錢糧、更開始將儒學大力推廣。


  改土歸流,便等於剝奪掉原本土司們的特權,在這過程中,當然不可能不出現反抗,但當民心已漸漸發生變化而朝廷又有著堅定意志時,便都不是問題,偏處一隅的土司們所唯一的本錢,不過是地方上百姓對自己「身份」的堅持,當每個人也開始認同自己是「夏人」,是這巨大國家的一分子時,他們便自然不願再為了維繫土司的利益而和朝廷長久對抗。


  「不過,這些都是幾百年前的事情,西南諸州的改土歸流早已完成,而雪域…雪域根本就沒有足夠的資源來讓朝廷動心。」


  西南諸州山林的逐漸開拓,在近二百年來已顯出效果,開始為朝廷源源不絕的提供各種資源,特別是道路得到建設與擴充之後,但雪域…那雪嶺上的天路便是天然的障礙,而再向西部,更沒有任何敵國的存在,這種情況下,法照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朝廷要強行推動這個計劃。


  「也許…只是屈竹的野心吧。」


  沒有說的更多,法照在這裡淺言輒止,不過也能夠理解,雲衝波並沒有問下去,反而是楊繼之,很認真的插了一句話。


  「大師…如果不是屈竹的意思,如果這就是朝廷的主意,那麼,佛尊是會保護密宗,還是追隨朝廷?」


  沉默一時,法照淡淡一笑,道:「阿彌陀佛。」也不答話,竟自去了。


  「這老和尚…」


  恨的牙根都在痒痒,楊繼之卻也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看著法照揚長而去,之後,在雲衝波問他為什麼沒有「去看熱鬧」時,更得到了非常意外的回答。


  「根本出不了城啊,那個法王發話下來,我們這些中原人不許離開…所以,現在只能指望法照老和尚了。」


  對此,雲衝波甚感意外,一時想不通不空到底想做什麼,倒是花勝榮和楊繼之一齊聳了聳肩。


  「幹什麼…難道你看不出來?」


  密宗的地位,來自「宗教」,某些時候,這就可能提供更強的「認同」,相信手裡還有本錢,不空當然不會坐視自己的權力消失。


  「而且,他還只是剛剛坐上這個位子啊…就這樣丟掉的話,誰能甘心的?」


  「他…想要造反?」


  嚇了一跳,雲衝波突然甚感荒謬,九天所曾提及的目標,終於要以這種方式實現,但同時,他卻讓他很不好受。


  回想起在金州、在冀州所見識過的軍隊,他實在不認為不空有辦法組織力量來支持此地的「造反」,唯一的本錢,可能就只是這漫長雪路。但,正因為力量的不足倚,若果軍隊終於還是不計代價的通過了雪原,隨即發生的事情,必然不堪想象。


  (真是的,就算改土歸流…大家的日子也沒差啊,有什麼好反的…)——

  不久之後,不空自熱振寺歸來,臉上卻多了一張濃彩重勾的面具,底色殷紅,看上去似在不住向下滴血一樣,甚是怕人。


  之前已被楊繼之等人做過普及教育,雲衝波知道那便是所謂「斯巴穆群」,據說,乃是當年苯教主神「郎達瑪贊普」所用過的一張犀皮面具,將之戴上,那實在是很明確的表白了不空的立場。


  (但也不錯啊…什麼密宗、苯教,能讓人吃飯過日子的才是好教呢。)

  本來就不執著於教派之別,對之甚為讚賞,而後,雲衝波更聽到最新的消息,在戴上面具,靜坐一段時間之後,不空更對所有僧侶及信眾們宣示,將會盡一切可能,將今次的事情和平結束。


  「苯教與密宗…既大家都覺著今天之和平是對的,當初又為何一定要走到用暴力去解決問題?」


  「佛心唯慈,不樂見眾生塗炭…吾因此而悟,終明白該怎樣完結今次的問題。」


  告訴所有的人,密宗會服從佛尊的指令,會服從於皇帝的號令,至於屈竹的身死以及徐魯等人的重傷,他也希望找到辦法來讓朝廷的怒氣消散。


  「本座將於即日起前往轉法大海,虔心祈佛,化此災厄。」


  說的很簡單,但很快,雲衝波就了解到了那其實是一種「苦修」,在密宗的傳說中,這樣子的祈禱,可以完成近乎不可能的「奇迹」,能夠將那些總是匿身於不可知之地的諸神們感動,降臨賜福,但對當事人來說,就近乎是一種無休止的苦刑。而據說,那更還要將「來生」的一些東西也付出來做為代價。


  「當血流出的時候…就必須得到果報,而本座,願意用來生的福果去將這些東西平息。」


  做著這樣的宣示,不空更從當日便開始絕食、凈身,為之後的佛儀做好準備,而這,更令絕大多數僧侶信眾動容,並開始默默的為不空祈福。
——

  「這樣子的誠意和付出,應該可以讓朝廷滿足了吧…」


  一邊用力的搓著衣服,一邊發表著他的感想,雲衝波認為,雖然不明不白死了個官員很窩囊,但地方上的誠意這麼大,應該還不至於下不來台。


  「而且,不管你們怎麼說…我總覺得,朝廷很難真的發兵來打這裡…」


  北有孫無法,南有太平道,帝少景更重傷幾成廢人,若這樣還有心思向這種什麼也不出產的雪域用兵,真是很奇怪的事。


  「嗯嗯,當皇帝的想法,咱們是想不通的,而且和這比起來,另一件事還要更讓我感到奇怪…明明每天有人收拾,賢侄你為什麼非要自己洗衣服呢…而且還把被子也拆開泡上了,你難道不幹活會難受嗎?」


  「啊,你說這個?」


  的確,做為密宗的客人,幾人的住所每天都會專人負責洒掃,更會將換下的衣服取走漿洗,而至少在之前的日子裡,雲衝波也沒有強烈反對過這種安排。


  「但這一次…不太一樣啊。」


  認為這次有所不同,因為沾滿了雪泥的衣服,實在是臟到過分,而前天自己累極而眠,更將被褥也都抹得一塌胡塗,若這個樣子交給人去清洗,雲衝波實在是不安的很。


  「那樣子…也太欺負人了是吧,如果我負責洗這些東西,突然看見這麼多泥,也一定很惱火的,說不定還會在背後罵幾句…所以,將心比心,還是自己洗好了。」


  「嗯,首先…賢侄你可以放心,他們都信佛的很,絕不會背後罵人的。」


  雖然不屑的很,花勝榮卻也真是無從嘲笑起,只好乾笑著扯開話題。


  「至於賢侄你那麼感動不空…我看倒大可不必。」


  身為可能是當今天下「最出色」的騙子之一,花勝榮看東西的角度一向是從自己的「專業角度」出發,認為如果曲細崗珠是個優秀「同行」的話,也就應該找些機會做這樣事情才對。


  「多少年不見,突然跑回來就說自己才是正主兒…靠,這和在葬禮上才跑出來認親的孤兒有什麼不同?」


  所以,曲細崗珠就該努力做一些會讓人「感動」和「信服」的事情,而象這種佛儀,當然是最好的選擇之一。


  「又死不了…吃點苦算什麼,只要熬過去,以後可有幾十年好日子過呢。」


  提醒花勝榮,曲細崗珠所付出的不僅是「吃苦」,還有一些「來生」的東西,可這,卻只是更讓花勝榮哧之以鼻。


  「來生那東西…誰知道是真是假啊?再說我們千門的人,連生前被天打雷劈都不怕,何況是死後的事情…賢侄,你為什麼又跑開很遠?」


  吵鬧一會,雲衝波忽然想起來楊繼之怎地不見,一問,卻是學者的狂熱發作,終於還是想法混了去看儀式。


  「哦,也對,這是非常重要又很難得一見的東西,他當然會動心…咦,可要這樣說的話,大師您怎麼沒去呢?」


  令雲衝波感到奇怪的,正是自剛才起就一直在邊上默默誦經的法照,聽到疑問,他淡淡一笑,眯眼看看天上太陽方位,緩緩起身,合什道:「阿彌陀佛…」卻也不理兩人,徑直去了。
——

  其實,未往觀禮的重要僧人,絕對不止法照一人…至少,還有達勉倉嘉。


  靜靜的坐在自己的房間里,透過眼前的窗,他能夠看到湛藍有如寶石的轉法大海,看到矗立其側的高大雪峰,以及如蜂群般,在山上活動著的人們,那正是已經開始了儀式的不空一行。


  神情很複雜,不知在想些什麼,直到有人推門進來並咳嗽了幾聲,他才猛一驚,轉身道:「色尼上師。」


  來者正是色尼,當今密宗最年長的僧人,並無半句客套,他上下打量一下達勉倉嘉,劈頭便道:「想的怎樣了?」


  達勉倉嘉微一躬身,道:「謝上師盛情,唯位份已定,金瓶已動,多為無益。」


  色尼怒色一閃,道:「金瓶當年可以選你,自有選你之理,若他不從,便再行一次金瓶之禮,量他也反對不來。」


  默默搖頭,達勉倉嘉道:「再行一次,再行十次也無意思了…」想一想,又道:「何況,曲細崗珠他現在,不也做的很好么?」


  色尼冷哼道:「他現在…嘿。總之你不必多想,法照上人也已表態,必要時,願代表佛尊行事,而他更也甚為傾向你的。」


  任色尼怎麼勸說,達勉倉嘉卻似決心已定,只是默默搖頭,到最後,色尼終於放棄,長嘆一聲道:「你要獨善修佛,那也由得你…」說著一禮,轉身去了。


  待他去得久了,達勉倉嘉方輕嘆一聲,聲音中,竟似有著無限的惆悵迷惘。


  「一錯,可否再錯?上師啊,若您還在,會怎樣決策呢…?」
——

  本以為佛儀的舉行會改變一些事情,卻誰想,不過第一天上,便已出了亂子。


  約是日落時分,當兩根供天敬神的香柱已將燃盡時,四名僧人恭恭敬敬的扛著剛剛自封紙中取出的香柱,上前更換,殘陽如血,照在那拆落的封紙上,將金色盤龍也映做了火紅一團。


  「應該要用朝廷賜下來的香,這樣才更顯著恭敬之心。」


  每年,帝京都會對法王有一些賞賜之物,而視之為至高榮耀,它們通常都會被謹慎收藏,甚少被當真拿來使用。


  …然後,亂子就出來了。


  御香點上後半個時辰,風雲突變,被擺放成為奉神形狀的十四座大型神垛上同時湧出代表不吉的黑煙,之後,不空更被不知什麼力量撼至口角溢血,摔倒雪中。


  「一檢查,問題竟然出在香上。」


  那些由朝廷賜贈,始終也被精心收藏的香柱當中,竟被摻入了一些毒素和極為不潔,絕對不能用在這種儀式里的東西。


  「倒也不是會毒死人…但這樣呢,本來儀式希望請臨降福的善相諸神就絕對不會來,倒是會把那些子只會丟譴降罰的惡相諸神招來…也就是說,好事不要指望,下面不要出一堆子天災就該偷笑了。」


  聽著楊繼之的解說,每個人的嘴都張得大大的,最震憾的,自是雲衝波。


  「那麼說…就是說…朝廷…」


  「嗯,至少現在,每個人都這樣想啊…頭痛哪。」


  因為這樣的變故,如今吉沃內外已是群情激憤,街頭巷尾儘是咒罵之聲,當然,也有很多人是憂懼哭泣。


  「因為,如果真得沒法轉寰,朝廷大軍來到,雪域鐵定是打不贏的…那時玉石俱焚,估計沒幾家能撐得過。」


  自古有言,道是:「匪來如梳,兵來如蓖。」何況雪域本是極貧極瘠之地,更難堪大軍一蓖,就算沒死人,大約也難逃家破產盪。


  「所以,最好還是不要動手啊…」


  「笑話,你說不動就不動啊?」


  樹欲動而風不止,當一切的根源很可能是來自「朝廷」時,密宗無論如何迴避,也都沒有任何意義,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就算光用『莫須有』三個字都可以搞死人,何況現在還真得死了一個四品的官兒…嘿,說起來,一切好象都在這姓屈的身上啊。」


  「…是啊,真是的,看他笑眉笑眼的,怎麼會這麼麻煩呢?」


  拿著一把大刷子打著已快要晾乾的被子,雲衝波愁眉苦臉,很是不好受。說起來這本和他無關,若亂起來時,更對太平道大有好處,但他天性良善,一想到戰事起時這地方百姓的下場,總覺惻惻。
——

  議事廳內,又是燈火通明,卻只有七八名僧人在,更缺了不空。


  堅持稱儀式不可中斷,否則會帶來更多的災厄,他咬牙將儀式繼續,並委託達勉倉嘉代他處理一些相關的事務。


  人數雖少,卻都是身份崇高之人,而此刻,他們所議論的事情,更足以令不空後悔自己不在法宮的決定。


  「…所以,複位之事,請法王再思。」


  已改口,重以「法王」之名奉與達勉倉嘉,色尼的說話卻只使對方的臉色更加慘白。


  緩緩環視諸僧,達勉倉嘉道:「各位,都這樣想?」


  諸僧對視一下,齊躬身道:「吾等願奉法王複位。」


  色尼見達勉倉嘉不即開口,便又道:「曲細崗珠離去已久,早絕音訊,突然由班戈找回,本就可疑的很…而且殺掉屈大人的正是班戈,將他定為一案中人,原也順理成章。」


  「若這樣的話…朝廷怒氣消退,甚至收回成議,或也可期,不管怎麼說,當今天下勢危,起大兵於無用之地,可能性總是不大。」


  「唔,而這樣的話,『改土歸流』也就不可能了…對么?」


  對可能的前景似乎全不覺得欣喜,笑容中更若帶著微微的諷刺,達勉倉嘉的態度中,竟有一些拒人於外的東西,之後,他更非常堅決的拒絕了諸僧的提議。


  「真偽已分,法王之位已定,任何這樣的想法都絕不可行。」


  「密宗的根基,建立在對法王轉生的信仰上,而『金瓶擎簽』更是所有信徒都信之鑿鑿…若我們這些人帶頭否定掉的話,密宗的存在,又有何意義?」


  不甘放棄,色尼等人試著說服達勉倉嘉再進行一次金瓶之儀,但連聽也不願聽,他比剛才更冷峻的拒絕,最後,這會議是近乎「不歡而散」。


  「唉…」


  目送著眾僧的離去,達勉倉嘉低低嘆息,神色黯然。


  「佛法末世…非在滅佛屠僧之時,而在禮佛敬僧之朝吶…」


  「對,這些人,他們,的確已經失卻了對佛祖的真正信仰。」


  口氣低沉,卻又充滿威嚴,緩緩步出的,卻是法照。


  「當初因為渴求更多的利益,而擁護曲細崗珠將你取代,現在為了恐懼改土歸流的實施,又希望以你來緩頰與朝廷的關係…高僧何在?我根本只看到一群政客與行商而已。」


  堪稱誅心之論,卻又無可辯駁,聽在耳中,達勉倉嘉只有苦笑。


  「但我卻不明白…你自己,該對自己有著信心,為何,卻不肯順應他們的建議?」


  「金瓶擎簽…真得把你嚇倒了?」


  「不…也可以說是『是』…總之,現在這樣,其實才是正確的選擇…」


  當提到這個話題時,達勉倉嘉的面部又不能自制的抽搐起來,似乎,那是令他非常苦澀的回憶。


  「因為,當年,上一次擎簽時,勝出的,本來就是曲細崗珠…從來,都只是他…」
——

  天色已黑,楊繼之和花勝榮都跑了去吃晚飯,只有雲衝波因為在把被子和衣服向屋裡收,還在一個人忙碌著。


  (做人一定要勤快啊,村裡面大家都說,懶漢子是找不到婆娘的……)

  仔細的把還沒有干透的被子在火盆邊上掛起來,雲衝波滿意的搓了搓了手,準備去吃飯,卻覺得脖子有點痒痒的,撓了幾把,覺得手上似乎粘到了什麼東西。


  (這,這是什麼啊?)

  看著手心的幾根斷髮,雲衝波怔怔站著,一時間,怎也想不明白這東西為何會跑到自己脖子里。


  (難道,是剛才抱被子時蹭下來的?)
——

  吃得很飽,花勝榮心情也很好,哼著歌,他晃晃悠悠的推門進來,卻立刻被嚇了一大跳:雲衝波眼睛睜的大大的,站在屋子中間,也不知在想什麼。


  「賢,賢侄,你在幹什麼?玩靈魂出竅嗎?」


  「嗯?!不不,當然不是。」


  隨口答應著,雲衝波似乎仍在想著什麼,當花勝榮問他為什麼沒去吃飯時,也只是含含糊糊答應了一句,但過一會,卻又突然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我說,大叔…你應該是見過很多世面的,對吧?」


  「嗯?大叔當然見過很多…但你到底想問什麼?」


  「我…我是想問,『兵法』這個東西,到底是什麼呢?」


  愣一會,花勝榮咧咧嘴,道:「這個,賢侄,不是大叔打擊你…這個東西,你最好還是不想去想吧…兵法這東西,是聰明人玩的,聰明人…幾百幾千個裡面才出一個…至於你…」上下打量一番,到底沒敢再說下去。


  若平日,雖然他現在住口,也足夠雲衝波打他一頓,可現在心事明顯很重的雲衝波並沒有和他多做糾纏,只是很苦惱的撓著頭。


  「是啊,我也覺得我不是聰明人…明明好象有問題,就是想不清楚…唉,要是聞霜在好了…不然,趙大哥在也成啊…」


  「這個,我看你也不用這麼頭痛啦。」


  拍拍雲衝波肩頭,花勝榮猶豫再三,道:「我是說,這世上反正還是笨人…不不,我是說普通人多,那些聰明人…讓他們玩去好了,咱們不招惹不就完了嗎?再說,大叔也是聰明人啊,你跟著大叔,也會有一天變聰明的…」卻也自覺無力,說不下去。


  孰料,他的寬慰,竟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精神猛的一振,雲衝波眼睛一下變得很亮,道:「對…對了!」


  「普通人多,還是普通人多…哈哈,趙大哥說的意思,我明白啦!」


  極為高興,在屋裡轉了兩圈,雲衝波卻忽然注意到花勝榮還傻傻站在眼前,本來似乎想抱一抱他,但回念一想,卻一腳把他踢了出去。


  「我…我有事情要想,要靜下心,你在門外守著好了,今晚不許有人來煩我!」
——

  毒物的出現,幾乎令全部居民都陷入恐慌,而堅持繼續儀式的法王,而成為這些弱者的最大希望,不知從何時起,百姓們開始聚集到雪峰之下,默默念誦佛號或是搓動轉輪,來為不空祈福。


  而同時,更有一些較為極端的年輕人進入亢奮甚至是迷亂的狀態,走上街頭,攻擊那些明顯來自中原的人甚至物,出門看熱鬧的楊繼之便親身嘗到了這滋味,被幾十個人在後面追了幾條街,好容易才逃回法宮。


  而同時,雲衝波卻始終將自己關在屋裡,錯過了一頓晚飯之後,他更將次日的早飯和午飯也都錯過,直到黃昏又近,他才自屋裡出來,一身倦意,眼睛卻有神的很。


  「呃,賢侄…你餓不餓?」


  明明是在探問,神色卻有些瑟縮,而很快,令他瑟縮的原因更不耐煩的將他擊昏,自行現身。


  「不死者…您終於出來了。」


  冰冷的聲音,雲衝波已很熟悉,雖不再披掛那花哨盔甲,卻依舊以布覆面,只露出兩隻眼睛。


  「這兒,很快就會變得很危險…屬下已安排好,請不死者和我們一起離開吧。」


  看著九天,雲衝波沉默一會,才道:「九天…咱們太平道在這裡要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了?」


  點點頭,九天顯然不想做過多寒喧。


  「密宗的注意力,幾乎全在轉法大海那邊,而以屬下估計,大變故更應該在明天才會出現,所以,現在離開,我們會很安全也很順利…不死者之安危,關係我太平一道成敗,請速上路吧。」


  眼光閃動,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會,雲衝波才道:「九天…在你心目中,我雲衝波只是一個笨人…對吧?」見九天肩頭微微一震,似要開口,又續道:「不過也對,你,玉清真人,還有聞霜,都比我聰明的多…」


  「但,我還是想問一個問題,一個很笨的問題。」


  「屈大人…不,屈竹,他…其實還沒死,對吧?」
——

  黃昏,陽光斜斜的照過來,在牆壁和塑像上撞的粉碎,染出一片金黃。


  靜靜睡著,熱振寺早已習慣了沒有人來滋擾,最近數百年來,它被人造訪的次數,是用一隻手就可以數清的。


  …所以,九天將雲衝波帶來了這裡。


  「這件事情說來話長,所以…還是請不死者先移步到更方便的地方。」


  來到熱振寺后,另一名年青男子也現身出來,據九天說,這是神盤八詐當中的「白虎」。


  「和勾陳同屬西方金力,但實力上較勾陳稍弱,所以他是副將…不過也有七級上段的實力,當初不死者所會的郎札珠丁就是他。」


  張張嘴巴,本想說「勾陳我見過的…」,卻識趣閉住,不管怎麼說,自己當時的確是「見死不救」,細攀起來,不免難看。


  「那麼,不死者…請告訴在下,是什麼,令您會認為屈竹還沒有死呢?」


  「這…」


  猶豫了一下,雲衝波慢慢伸出手,攤開,手心裡,是幾根很短的毛髮。


  「應該說…是從這幾根鬍子開始的。」


  ……


  斷斷續續的,雲衝波講了好一會,中間還有幾次要停下來苦苦思索,但到最後,他終於還是完整說清了自己的思路,那一瞬,他真是長長的出了口氣。


  「…很好,真是很精彩。」


  沉思一時,九天終於開口,並立刻就讓雲衝波放下了心。


  「不死者的猜測全中…屬下必須說,這實在出乎意料之外。」


  (呃…)

  似乎在稱讚,卻怎麼聽都更象是輕視,雲衝波實在鬱悶的很,卻又聽九天道:「至於不死者沒有想清楚的那些事情,以及我們在這地方的全部謀划…現在,也可以告訴不死者了…」
——

  夕陽西落,越來越淪入黑暗的掌中,雖然外面還看的清楚,房間里卻已必得點上燈了。


  達勉倉嘉沒有點燈。


  沒有呆在自己的靜室里,他所在的房間很大,且有著開闊的視野,採光很好,明亮一如室外。


  向前看出去,便是轉法大海,再過去,是巍峨的五峰神山,上面,不空仍在繼續他的儀式。


  山下,以及湖的周圍,黑壓壓一片,人頭攢動,雖然,他們根本也看不清楚山上在發生些什麼。


  儘是密宗信徒,懷著懼怕及感動,他們聚集在此,為不空祈福,向佛祖禱告,看著這,達勉倉嘉實在不能不為之動容,儘管,他身後的人似乎還有別的想法。


  「很好,嘿…這空氣中就儘是對佛祖的虔誠和祈望…我幾乎可以把它們抓下來。」


  是在讚美沒錯,但那口氣卻很奇怪,聽著,達勉倉嘉微微動了一下。


  「上人您的意思…?」


  「不。」


  搖搖手,法照淡淡道:「我什麼意思也沒有。」


  「斯時斯景,真真堪稱佛門盛事,而看到這樣子的忠誠與信仰,更讓我想起一些我們佛門中代代相傳的低語…」


  「據說…只要身在雪域,法王…便是不敗的存在,對么?」


  面白如紙,達勉倉嘉並沒有任何錶情,看著他,法照動了動嘴角,輕輕的點著頭。


  「曲細崗珠…他的確很不簡單。」


  皺著眉,達勉倉嘉慢慢站起。


  「您…對他仍有懷疑?」


  聲音低沉,眼光卻很專註,與他對上,法照竟微微一顫,自失一笑,道:「唔,不能說是…但,我卻總有一些不好的感覺。」


  「一些,可以讓我想起一些舊事,一些很久以前舊事的感覺…」


  似乎突然下了決心,他深深呼吸幾口,語氣也驟然變得堅決。


  「那感覺很不好…而為了除掉這感覺,我更願意去做一些或許『不對』的事情…」


  「那『條件』,你便不答應也沒有關係了,只要你一句話!我便會出手,將這儀式結束,將法王之位還你…如何?!!」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誘惑,達勉倉嘉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沉默一時,他方低聲道:「不…好意心領。」


  「我欠曲細崗珠他的,已經太多了…而且,二十年來,我竟然什麼都不知道…」


  「如果,上師他們早一些告訴我的話…我,我根本就不會容忍事情這樣的發生…」
——

  熱振寺。


  氣氛…非常不好。


  木木的張著嘴,雲衝波實在是被剛剛聽到的事情震憾了。


  「已經…謀劃了這麼久?」


  「對。」


  聲音平靜而毫無波動,九天告訴雲衝波,雪域之事,成謀於十余年前,玉清開始南下開拓基業的時候,因為偶然中聽到的一些流言,使他產生興趣,並認真的加以探究。那時候,雲衝波、蕭聞霜或者九天,還都只是蹣跚學步的孩子。


  「而最後,真人他就挖到了自己也沒有想到的東西…認真的加以培養,他終於可以在現在,在這裡,將這十餘年的果實收割。」


  聲音中帶出了微微的激動,九天更再一次的向雲衝波請示,請他儘快離開。


  「目前,已不止一家勢力感覺這裡有問題了,南部劉家的盟友,甚至是儒門,似乎都有出現的跡象,而那個法照,他也可疑的很。」


  除此以外,九天更收到消息,指大將軍王麾下「影子殺手」中的重要幹部前段時間也有在青州出現的記錄,依時間來算,如果目標是雪域的話,已足夠進入。


  「不死者您是我太平一道的希望所系…如有閃失,九天萬死難償,所以,請您儘快離開吧。」


  緊緊的咬著嘴唇,雲衝波想了好一會,才道:「九天…咱們太平道到底希望這裡變成怎樣,到底希望從這兒得到些什麼,你能不能告訴我呢?」
——

  吉沃街頭,一臉不高興的花勝榮正和楊繼之在晃蕩。


  「真是的,臭小娘皮…竟敢這樣打人,現在的女人啊,真是越來越不知道三從四德了!」


  與他相反,楊繼之卻高興的很,據他自己說,這兩天沒有雲衝波的干擾,他的收穫實在不少。


  「喂喂,不要獨吞啊,至少三七開,不然我告訴我侄子,你照樣全都要吐出來的。」


  一臉不屑,楊繼之道:「你侄子…說不定早和那女人跑路咧,老花,我看我們也找機會跑路吧,這個鬼地方,實在氣氛是越來越不對了。昨天要不是我跑得快,還不知會被打成什麼樣呢。」


  乾笑幾聲,花勝榮表示說,這就是因為干小偷的業務面太窄。


  「只要走風,就只會逃跑…那象我們千門的,還可以憑著一張嘴扭轉乾坤…」


  大為不服,楊繼之似乎想要辯駁幾句,卻突然住了口,很緊張的看向側面。


  「唔…你怎麼啦?難道被我說的沒有話…呃,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我想,老花,應該就是你『憑著一張嘴扭轉乾坤』的時候了。」


  從另外一個巷口出來的人,都很年輕,神色間本就頗顯著憤怒,一看見兩人,更是立刻站住。


  「夏,夏人!」


  口氣中似乎沒什麼好感,之後,他們更散成半圓形,惡狠狠的逼過來。


  「昨天他們就是這樣,見夏人就要打,我怎麼說都沒用,只好逃跑,老花你嘴厲害,來試試…老花?!」


  一回頭,楊繼之方驚覺花勝榮不知何時已逃出了幾十步遠,見他發現,才站住腳,訕訕的笑著,並揮揮手。


  「你…你不是說你們千門還可以憑一張嘴的嗎?」


  「這個…是啊,我不是憑著一張嘴讓你在後面幫我擋人了嗎?」


  「…混蛋,我戳死你!」
——

  還是熱振寺,太陽已落到很低了。


  已安靜了很久,自九天說完以來,雲衝波就一直靜靜站著,出著神,不知在想什麼。


  雖然一直請他儘快離開,但此時,九天卻安靜下來,並不開口,只是默默看著他。


  「如果這樣的話…」


  終於開口,雲衝波的聲音很慢很慢,更有著艱澀,似乎,心裡有什麼東西在糾纏不下。


  「九天…對不起,這樣子做法,我不能認同。」


  一愕,九天道:「不死者您不認同,那也沒有辦法。」


  「大勢已成,日後,九天願領責罰,現下,還是請您儘快離開。」


  「不。」


  搖著頭,雲衝波的眼神非常複雜。


  「日後…就沒有意義了,而什麼責罰…我又憑什麼?」


  「我…我的意思是說,我不贊成,所以,我要阻止,我…我要現在趕過去。」


  「我想,還來得及。」


  瞳孔收縮如線,九天緩聲道:「不死者…您是認真的?」


  雲衝波抿抿嘴,點頭道:「對。」一邊早怔住了那白虎,看看九天,又看看雲衝波,顯是不知如何是好。


  「但不死者,您這樣沒有任何意義…那個人,也許只有玉清真人才能勝他,就連我和貪狼,我們也做不到…您只會白白死掉,什麼也改變不了。」


  神色很堅定,雲衝波道:「但…我想試試。」


  「因為,這裡面,關係到很多人命,很多很多的人命…」


  眼神漸轉凜然,九天退後半步,沉聲道:「不死者,請不要逼迫屬下。」


  「請不要逼著我,親手把您打倒吧…」


  咧咧嘴,苦笑了一下,雲衝波也退後半步,道:「九天…我知道我不是聰明人,但下了決心的事情,我就會堅持。」


  「而且,既然,你也說那個人比你更強…那,我想,只要把你打敗,我也應該就有機會去試一試吧?」
——

  看著九天,白虎的神色明顯已有些慌亂,局面演變至此,實在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


  起初也有短時的波動,但幾乎是立刻,九天已又恢復成如刀鋒一樣的冰冷和堅硬。


  「既然如此,屬下暫時告退。」


  走開,並很快回來,身上已披掛盔甲,重新成為「戰神查勉肖嘎」的樣子,唯一的區別,是九天右手中的兵器不再是拋索模樣,而成為了一隻短柄拂塵樣的東西。


  「白虎,你也去換上戰衣。」


  戰粟了一下,但立刻就被九天的眼神制服,白虎躬身,退後…但那動作卻明顯的慢過九天剛才。


  揚起右手,九天淡淡道:「這是『雷公鞭』,可以汲引雷電之力的法寶…這本是神世遺寶,是真人以出土的殘片重新鍛制而成,威力絕不會小過御天神兵,對它,相信不死者該已有所了解。」


  說話同時,九天的左臂上也泛起淡淡金光,漸漸凝聚成形,乃是一雙蛟龍,纏繞臂上。


  「除此以外,屬下的左臂中更伏有『金蛟剪』,它並非遺寶,而是屬下在真人的指點下自行煉製而成,因為煉製時是以血為媒,所以屬下能以心念役之,更能收藏屬下體內。它是能夠自動反應的法寶,無需再輸法力催動,敵人威脅越強,它發動的便越快,有時候…連我自己也沒法叫停。」


  這樣說的時候,九天更緊緊盯著雲衝波的雙眼,但看到雲衝波沒有任何反應,她卻又似乎有些高興。


  「白虎所用的刀,也是他自己煉製而成,為名『流焰』…因為一樣有以血為媒,所以在使用時可能沒法把威力完全發揮,但,既然不死者您未習法術,也就沒什麼要緊。」


  向剛剛走回來的白虎做個手勢,示意他將流焰交給雲衝波。


  「身為太平弟子,與不死者頂撞已是大罪,更遑論刀劍相向,所以今天白虎就沒必要動手…此罪,九天一人當之。」


  看著猶猶豫豫走向自己的白虎,雲衝波苦笑一下,沒有接刀。


  「不…不用你的刀,謝謝。」


  看著九天,雲衝波的神色很堅定。


  「我其實只會兩套刀法,之所以一直用刀,是因為其它兵器我用的更差。」


  「一套是那天讓你很生氣的…不過,那是我叔叔教的,不是什麼帝姓的武功。用那套刀法,我肯定打不過你。」


  「另一套…我自己並沒有真正掌握,但如果萬一用出來,也許,會傷到你。」


  目光閃動,似有怒意,但開口時,九天的聲音卻仍然冰冷而堅定。


  「看起來…不死者您剛才的決定並非一時衝動,而且…那一次之後,您也針對屬下思考了必勝的戰法?」


  「…那麼,九天恭領不死者的拳法。」


  低低的彎著腰,九天的姿勢的確相當恭謹,而對面,雲衝波的表情則是相當尷尬,至於站在旁邊的白虎,更是不比他好到那裡去。


  (其實,最辛苦是你也說不定啊,跟著這樣的頭兒…)

  苦笑著,不覺看向白虎,一時間,雲衝波對他竟然大起同情之心,卻見他臉色驟然大顯驚慌,更覺風聲疾動…不用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你,你竟然偷襲啊?!」


  自修習弟子規有所小成后,雲衝波反應之快已非尋常高手可比,更覺得九天的「原則」絕對「大異常人」,雲衝波根本也未有放鬆警惕。幾乎在九天撲近同時,他已向後疾退,將九天的重腳讓過。


  「戰場之上,任何事都會發生,這樣也意外的話,不死者…您的器量仍需磨練呢。」


  口氣仍是如同教訓,但橫豎雲衝波經已麻木,倒也不覺特別刺耳。看著被一腳踏碎的石鋪地面,他倒抽一口冷氣,心道:「這一腳要是踢中要害…奶奶的,她一點都不怕我受傷么?」


  卻也沒什麼喘息的機會,九天一句話沒有說完已再撲上,她適才再三強調自己兩件法寶的威力,孰知動起手來,拳腳功夫竟也是頂尖的,更兼狠辣非常,摘桃奪珠,竟是全無顧忌,雲衝波習自雲東憲等人那幾路拳法根本無從抵擋,全仗著一套弟子規苦苦支持,所幸他反應之快確在九天之上,功力上更絕不吃虧,一時間雖然下風,倒也無礙。


  (這個這個,她竟然沒用雷,這倒麻煩了,事先想好的戰術沒法用了…)

  前次目睹九天神鬼莫測的雷術,雲衝波大受震撼,卻也大受啟發,之後因被九天輕視,更甚受刺激,暗暗有所琢磨,只他卻也知道九天與蕭聞霜一樣同為太平道重將,實在也不覺得真會有機會和她交手,如何驗證這個想法,倒也有點頭痛…而這機會來得如此之快,則更是令人唯有苦笑。


  自覺一時仍可支持,卻擔憂九天利用這大佔上風的機會收手罷戰,若這樣,雲衝波倒實在不知自己能否再厚顏糾纏下去,因此,雖然一切都和原來的計劃不同,雲衝波也只有發動,咬緊牙關,停下掉退避的腳步,以右手硬接九天一腳,雖然痛入骨髓,卻已做好準備。


  「你…你小心了!」


  猶豫再三,雲衝波終於還是在出手之前提醒,雖然九天一直對他很是不敬,但,雲衝波始終還是不覺得這種不敬值得讓自己把其傷害。


  左拳上青光浮動,恍若龍形,更隱隱帶出風雷之聲,剛一出手,旁邊的白虎已驚到張口結舌,而這一招的名字,更被九天叫出。


  「…青色咆哮,龍嘯九天?!」


  聲音尖銳,極顯驚愕,更透著一些讓雲衝波大感壓抑、一時竟不能呼吸的東西…憤怒,以及仇恨!


  「九天!」


  一時心神被懾,直到身前嗆然巨響、火花四濺時,雲衝波才回過神來,發現到白虎已搶至自己身前,雙手橫持流焰,身子還在微微顫抖,神色極為緊張,臉上更有一道血痕。


  「你…」


  伸出手,卻發現碎布片片飛舞,仔細看時,小臂上不知何時已多了一道刀痕,深透重衣,已在皮膚上傷出淺淺紅記。


  (這…金蛟剪?!)


  「九天,他是不死者啊!」


  出手傷人,九天卻似是最為憤怒的一個,雙手猶在微微顫抖,儘管藏在面具之後,但那如在噴火的雙眼,卻足以讓人想象她此刻的情緒。


  「不死者…使用帝姓的刀法,以及龍拳的不死者么?」


  每一字都似含著刻骨的仇恨,一時間,竟令雲衝波有些毛骨悚然,而雖然制止著九天,但白虎在看向他時也一樣是皺著眉頭,很不友好的樣子。


  「不死者,九天的失儀請您原諒…我們,還是儘快離開吧。」


  按說,這已是最好的下台階,特別是剛剛親身感受到「金蛟剪」的威力之後,雲衝波更明白了九天之前的形容決非恫嚇。


  (的確很可怕,而且之前連一點預兆都沒有,怪不得,她能前後殺掉那麼多好手…)

  在白虎的介入之下,九天似終於平靜下來,雖然沒有開口,但緩緩退後,身上的殺氣,已開始明顯淡去。


  「不死者,請…」


  直到九天退至三步以後,白虎才放鬆下來--卻仍不敢將流焰收起--半轉過身,再次請雲衝波離開,但還沒有說完就被雲衝波打斷。


  神色很僵硬,非常的不自然,眼神卻非常堅定,雲衝波慢慢躬身道:「對…對不起。」


  「但是,今天,我的決心不會變…要讓我這樣走,九天、還有白虎…你們必須打敗我。」
——

  一句說話,令白虎瞬間僵硬,卻令九天驟然燃燒起來,搶在白虎還想開口阻止之前,她已很快的將之推開。


  「不死者…請您想清楚,今次,即使您仍然空手,我也會運用我的兩件法寶。」


  緊緊的咬著嘴唇,雲衝波慢慢的點了點頭。


  「我知…」


  「道」字未及說出,藍光自雷公鞭上湧現,結若雷拳,重重轟落,雲衝波抽身雖快,卻也不能盡卸其威,右臂衣裳立時熊熊燃燒起來。
——

  吉沃。


  所謂「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大難當頭時,終顯出花勝榮腿力過人,非同尋常。


  每跑一條街,便能將楊繼之丟遠幾步,當這差異被慢慢累積增大時,更使身後的追趕者開始把主要注意力集中到了楊繼之的身上,而這,也使楊繼之終於認清現實,哀嚎著,不再試圖超過花勝榮,選擇了另外一條自己較熟悉些的道路。


  「唔,放心去吧,老楊!如果你有什麼三長兩短的話,你的東西,我一定會記得全部帶走的!」


  用最後一聲大喊為楊繼之「鼓勁」之後,花勝榮仍然未敢放鬆,直到能夠看見法宮那雄偉大門時,他才開始有一點安心。


  「呼,這些傢伙…他們總不敢在法宮前鬧事吧。」


  當通過宮門時,花勝榮甚至還哼起了小曲,但,很快,眼前一黑,他軟軟倒地,失去了知覺。


  「有趣的傢伙啊…」


  輕喟著,來人將花勝榮拎起,施施然去了。
——

  仍然是吉沃。


  被追了十幾條街仍不能甩脫追兵,楊繼之慌亂之下,更被迫入死巷。


  若說起來,他所展現的「職業素質」也已殊不簡單,儘管一直也被窮追不捨,他卻總能把握每個機會做出反擊,雖然那只是簡單到踢倒幾根扁擔或是碰翻一個攤子類的小動作,卻也總是有人會大聲怒罵著停下腳步。


  可惜…現在,將他堵進巷子裡面的,仍然有九人之多。


  「你…你們,為什麼非要打我,我又不認識你們的?!」


  用很不甘心的語氣大聲抗議著,卻只能換來放肆的嘲笑,視楊繼之如掌中玩物,他們根本就不覺得有認真對待的必要。


  「為什麼要打你…你沒必要知道,唔,如果不老實把錢拿出來的話,我們就不光『打』,還可能會『打死』你咧!」


  「哦…那就很好,我總算放心了。」


  「的確,所有眼神中帶有『仇恨』的都已被阻止,現在幾位的眼中,我都只看到了『貪婪』…這很好。」


  語氣出現變化,一些相當微妙的變化,驚惶的神色漸漸消失,楊繼之站直了身子,更出現了奇怪的笑容。


  「你?你什麼意思?!」


  「唔,也沒什麼,只是還想再問一個問題。」


  將手負到身後,楊繼之的笑容已開始變得「殘酷」。


  「誰指使…不,你們這種嘍啰是沒資格知道的…那就告訴我,你們一共收了多少錢,好不好?」


  「你…你這混蛋,我們打死你!」


  混亂的吼叫,被一下截斷,變成完全的死寂,隨後,「撲通」、「撲通」的聲音一一響起,中間,還雜著泊泊的聲音,那是血正在流出,從被刺穿的喉管裡面。


  「說起來,你們收了多少錢我其實一點都不關心…我只是想你們搞清楚,自己,到底是為了多少錢而死掉的。」


  嘴都張的大大的,卻似乎仍然吸不進足夠的空氣,有兩人的臉色已被憋成了鐵青。


  「很幸運啊兩位,這麼快就要解脫了嗎?」


  語氣非常輕快,楊繼之背著手,慢慢向外走著,並將各人的小腿一一踩斷。


  「喉管被刺穿,幾位是叫不出的,呼吸也會很困難,但按說也不會死的很快…我記憶中,也有過要近半個時辰才成功死掉的先例…所以,幾位,請慢慢享受吧。」


  步出巷口,並確認了周圍的無人,眯眼看了一下太陽,楊繼之的笑容,又恢復成了雲衝波已很熟悉的客氣和油滑。


  (唔,很有意思的遊戲…不過,玩到現在,已經有些過份了呢…)——

  熱振,太陽已漸漸落山了。


  身上交錯布滿了傷痕,雲衝波的樣子極為狼狽,而九天的身上,則連一點兒變化都沒有。


  (喔,這兩件法寶配合的,實在是太好了…)

  雷公鞭的威力,可以覆蓋到身周十丈以內,而不要說十丈,那怕是被迫至一丈以外,雲衝波便對九天沒了什麼辦法。


  針對這一點,更利用自己的反應速度,雲衝波試圖做出高速的突擊,與九天做近身戰,但每當接近時,金蛟剪卻會自動反應,使得雲衝波就算可以擊倒九天,自己也勢必會重傷不起。


  (唔,如果我有蹈海在手裡,就不會這樣了…)

  金蛟剪確乎可怕,但在雲衝波心中,它的最大威力卻實在於那種「毫無預兆」的攻擊,如果手中有兵器的話,其實很有信心硬接一下,再用龍拳將九天擊倒。


  (對的,密宗的這些師父們都不用兵器,而且,他們也不知道九天有這麼荒唐的暗著,不然的話,九天也不一定殺的掉他們…唉,她實在殺了很多人啊。)

  覺得這是可行的戰法,但卻不好意思要求罷戰去向白虎再拿已被自己拒絕了的流焰,雲衝波也只好苦苦撐持,希望能找到機會去用自己先前準備的戰法。


  (可是,她現在又不對我出大招了…頭痛啊,她難道是怕我受傷太重?可要那樣的話,把金蛟剪收起來不是更可靠么…)

  眼見的太陽已然半沉,大日金輪漸漸化作殘陽血色,雲衝波心情也有些漸漸急躁,只反應仍然快極,任九天怎麼拋雷擲電,他都還能一一避讓,不攖其鋒.

  再斗數合,九天忽地叱道:「住手!」


  閃電般退開,她盯住雲衝波,胸部微微起伏,過一會,方道:「不死者…您用的,究竟是什麼身法?!」


  (呃,被發現了?!)

  從九天對自己刀拳的激烈反應中,雲衝波已依稀能夠想到這傳至儒家重將的「弟子規」又會帶來什麼反應,因此,在發現九天似乎沒有認出來的時候,他還感到很高興。只可惜,紙里終是包不住火,九天身為太平道重將,更恨極帝姓與文武世家,雖然一上來沒有發現,但交手數番,卻到底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


  「這,這也不是什麼身法,很簡單的,是一個姓呂的秀才教我的…沒什麼了不起…是一些入門級的功夫…」


  支支吾吾的辯解著,在雲衝波心中,自己說的確是實話,可惜,聽在九天耳中,卻更將她的怒火燃起。


  「姓呂的秀才…呂步淵?不…顏回?!」


  「那麼,不死者…您所用的,果然就是論語?!」


  說起來,雲衝波其實有些冤枉,在他,至今也不知道顏回所教的功夫到底有何來頭,但在對他本有偏見的九天看來,這卻十足便是心虛之下的謊言。


  「帝刀、龍拳…還要再加上論語,這樣的你,算是什麼不死者!!!」


  激憤之下,九天竟不再奉以「您」的敬語,若說這原也很合著雲衝波的的意思,爭奈,此時,他卻只覺得寒意絲絲,從背後不住的向上冒。


  (喔喔,氣到連「您」不用了…不過,可能機會就要來了呢!)


  「九天!」


  眼見不過,大驚失色的白虎欲再次介入,卻,立刻被一道雷光轟的遠遠飛出。


  「你不要管!」


  只一擊,已將七級上段力量強者的戰鬥力完全剝奪,這樣的效率委實驚人,更使雲衝波猛然意識到:「是了,她剛才確實一直都有留力…」卻又想到了更嚴重的問題。


  (那個,怎麼說白虎也是自己人,再激動,她也還是應該不會出全力的…那,她如果對我出全力的話,會到什麼地步?)


  一時竟有退縮之念,但,為時已晚,清除掉攪局的可能之後,九天更迅速將雷公鞭向天揮起,只見一點紫青色毫光透出,直衝天宇,跟著,深黑色的旋渦便在雲衝波的上方出現,急速旋轉著,如同一隻碩大的獨眼,死死盯住了他。


  「…祈請,狂雷破五獄!」
——

  (喔,終於來了!)


  自知此刻若行差半步,恐怕就會被憤怒的九天當場殛成一塊焦炭,雖然相信她不會真的殺掉自己,但云衝波,也實在不願意被人打倒后強行帶走。


  (真是的,大叔那種人才會被雷劈…我這樣的好人,怎麼可以?!)


  左拳揚起,拳頭上橙光浮現,之後,更如那天對付鬼踏溪和鬼踏沙時一樣,有龍捲出現拳上,直衝而起,捲入雲渦。


  「聞霜說過,天雷生之以雲,我現在把雲給攪掉,看你還怎麼召雷?!」


  很得意的笑著,雲衝波顯然對這由自己改造過的「橙之拳」很有信心,而的確,在強風作用下,上方的雲渦被迅速攪碎,已經顯出濃冽的青紫電光也開始渙散。


  「這就是不死者您的戰術?」


  與帝姓纏鬥千年,太平道對丘敖兩家絕學的認識,絕對還要勝過絕大多數世家,但從未聽說龍拳還可以有這樣的變化,九天也甚驚訝,卻不會因此而有所失措。迅速旋動手中的雷公鞭,揮出複雜的圖案,而隨著她的動作,天空中的雲渦更快速組起來。


  反應已算到快極,但九天的節奏終是受到影響,利用之,雲衝波強力突進,只在最後一刻被交錯閃過的金蛟剪阻止,失去掉制勝機會,卻也令九天驚出一身冷汗。


  (他…竟然一直在等我出這一招?)


  「狂雷破五獄」,的確是九天現下所能發動的最強雷術,威力之大,已幾乎可以越級造成傷害,但有利自有弊,發動這一式需要一定的時間蓄力,而在這時間內,雷公鞭更會等同無效,雖有金蛟剪護身,卻也兇險。也是因此,九天通常都是將敵人逼至一定距離后才會發動。唯剛才因為對雲衝波實在怒極,同時也希望將這一戰儘快結束,才在安全距離不夠的前提下貿然發動。卻未想雲衝波竟是早有準備,反而險險被倒吃一著。


  (呼,不能再掉以輕心了…再拖下去,若驚動到別人,事情會更加複雜,儘快結束掉吧!)


  左手立指如劍,橫划豎拖,九天將金蛟剪自臂上迫出,爻矯如龍,不住追噬雲衝波,果然又將他迫退數步,而利用這個機會,她更重新將天空中的雲渦凝固。


  (若要分散的話,也許還不能將他徹底制服…寧可讓他受上重傷,也要把他帶走!)

  「轟隆」一聲,雷電終於自天宇落下,卻不同於那天的飛濺電雨,而是三道皆粗如兒臂的雷柱。


  (不是吧,那麼看得起我嗎?!)


  本來估計對方害怕重傷自己,只會如那天般做大面積滌洗,一時間,雲衝波竟也對自己生出懷疑,擔心自己到底有沒有能力駕御這樣的力量,爭奈,此刻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咬緊牙關,他肚裡「呸」了一聲,一躍而起,揮拳迎上。


  (死,死活就是一把了!)

  下一瞬,雷柱殛中手臂,藍白色的光芒,將雲衝波完全吞噬。
——

  黑夜將臨,轉法大海前卻是亮如白晝。


  閉目打座在眾多神垛和巨大火堆當中,不空一直在喃喃念誦經文,身側二十丈內,更無第二人在。


  二十丈外,是默默矗立著的眾僧,當中已幾乎包括了密宗全部的重要僧人,再向後,山腳下,湖邊,則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將希望寄托在了不空的身上,他們雖不敢驚擾,卻一直在用最大的虔誠向著自己所相信的神佛發出祈求。


  法宮中,達勉倉嘉仍然沒有動,靜靜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這一切,所有的這些,這些忠誠,這些追隨,這些信仰,本該屬於他的…一切。


  「這樣的感覺,似乎有一點熟悉呢…」


  負著手,法照再次出現在達勉倉嘉的身後。


  「被這樣多的長者、同門還有信徒寄以這樣的信心與期望…這種感覺,真是很多年沒有過了…」


  「了不起的人吶…」


  慢慢走過達勉倉嘉的身前,法照並不回頭,只是注視著遠方的不空。


  「如果當初那若沒有那樣選擇…也許,今天的他,已能夠挑戰浮圖的地位了。」


  身子劇震,達勉倉嘉看向法照,失聲道:「你…知道了?!」


  「唔…」


  似對這效果很滿意,法照道:「我剛剛去找了慧生。」


  皺著眉,達勉倉嘉道:「但…但他並非當事人…難道?」


  慢慢點著頭,法照淡淡道:「或許是預感罷…寶寂在身死之前,除讓你明白外,也已將這件事告訴了他…嘿,有趣的事情啊…」


  聲音中已有一些顫抖,達勉倉嘉道:「那…你…」


  搖頭,法照微笑道:「我現在…已經什麼都不想做了。」


  「一開滅已三千載,成敗盛衰,皆不過掌上之舞,與水泡幻影無異,但既他有此『資格』又有此『執著』,我也無謂去破人之夢…更何況,他也的確在增加在人們對『佛』的信仰…唔,雖然,『陰謀』這東西的味道,也的確是越來越濃了。」


  「就讓我看一看,他…到底能否走到浮圖的身前吧!」
——

  熱振。


  在九天的估計中,雲衝波該有能力至少避開一道雷擊,甚至,有可能躲過兩道,但卻絕沒可能將三擊一併卸卻,而以雲衝波尚不如自己的力量而言,只要一擊,便該可以將他的戰鬥力暫時剝奪。


  想的很好,但今天,雲衝波已一次又一次的令九天意外,而這一次…也不例外。


  …他,連一道雷柱也沒有避過,三擊並中,將他完全吞包入雷火風暴當中。


  (糟糕!)


  再有看法也好,九天終是太平道最高級的幾名幹部之一,清楚知道不死者的重要性,情急之下,她急速沖前,希望還來得及搶救。當然,這也是因為她對自己的強招極有信心,相信雲衝波此刻該已被完全擊倒。


  直到…當她已近到能夠透過雷火看清雲衝波時,她才開始發現到事情的不對。


  遍體都被雷電纏繞,雲衝波確實狼狽不堪…但,卻絕對沒有失去意識!


  (怎可能,這種程度的雷術全面硬接,任何八級強者都受不了,他憑什麼…那是,甲盾?!)


  因為外衣已被雷火焚毀,九天終於看清,在雲衝波的身上,竟披有串連起的紅色甲片,對之很是熟悉,她立刻就認出那時已被自己擊碎過一次的殘盾。


  (他事先準備了這個,來減少雷術的殺傷力…但,那又能怎樣?)

  雷公鞭暫時不能再發,去勢更難以立刻遏止,九天迅速屈起左臂,將金蛟剪喚出,嚴陣以待。


  (馬上就會反擊了…橙色的光芒,又要用剛才的風拳了嗎?)


  正如九天的觀察,橙色的旋風已自雲衝波的左拳上湧出,開始迅速攻卷周圍的雷火,但和她的猜測不同,這一拳最終並未向她攻擊…而是,卷至了雲衝波的右手。


  (那麼,就來試試,對這一拳的改造,到底能不能成功吧!)

  「金色雷震,潛龍騰翔!」


  金色龍形湧現,自雲衝波的拳上噴薄而出,與以往不同的是,今次,龍身更挾雷御電,威勢更勝往昔,這,正是雲衝波見到九天雷術威力后觸類旁通,苦思而得的變著。


  金蛟剪及時做出反應,卻根本敵不住凜凜龍威,一觸之下,金色蛟龍的形狀已迅速消散,化作黑色的碎片。


  (敗了!)


  心念一閃,一切經已結束,九天僵立當場,看著那已堪堪擊中自己面門,卻硬生生止住的拳頭。


  「我…我們不要再打了吧…」


  聲音很疲勞,雲衝波實在也快要撐不住了,但立刻,他就吃驚的睜大了眼。


  強行收手,但云衝波本就沒練至收發隨心的地步,當然這還不至於傷到九天,但…那一直將九天隱藏的面具卻再禁受不住,喀喀響著,開裂、落下。


  終於看到了九天的樣子,雲衝波不僅眼睛睜大,連嘴巴也張了開來。


  「你…你也很漂亮啊…」


  肚裡還有一句「但還是不如聞霜」,幸有急智,生生忍住,卻似乎還是得罪了九天,手一動,已很快又抖出一塊黑布,將臉蒙上。


  「屬下…是太平道的戰將,屬下的夢想,是在天下實現太平…至於其它的東西,都沒有意義。」


  退後幾步,九天的眼光,甚至比剛才更加凜冽。


  「那一拳沒有擊實,是屬下的幸運,卻是不死者的不幸…現在,不死者,我們繼續戰吧!」


  「啥?!」


  嘴巴張得更大了,已感到下巴有一點點痛,雲衝波實在想不到,九天竟然還要繼續糾纏下去,一時間,真是無名火起。


  (你…你這女人,真是比聞霜差太多了!)


  僵持一會,雲衝波突然很泄氣的樣子,撲通坐到了地上。


  「我不打了…我已經沒力氣了。」


  「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好好想一想…這,這都是人命啊!如果不去干涉,也許就是幾千、幾萬條人命啊?!」


  根本不為所動,九天冷冷的看著雲衝波。


  「不死者,我說過,您的器量還需磨練…咱們太平道每次起事,殉道弟子都以千萬計…一入太平道,一心期太平,犧牲,從來都嚇不倒我們。」


  「我知道,我也見過很多咱們太平道的勇士…但是,這裡的這些人,他們並不是太平道的人,或者說,他們…根本就不想造反,不想起事啊!」
——

  一直以來,一個問題始終在困擾雲衝波。


  太平道…造反…到底,對不對?!


  對太平、蹈海等人的魅力極為羨賞,對希夷、林家兄弟等人的忠執大為感動,對張南巾、武屈等人也佩服的很,為蕭聞霜更是什麼都肯做…但,在這同時,另外一個問題,也始終在困擾著雲衝波。


  造反…到底對不對?!

  「我常常在想,沒辦法調和嗎?一定要大家反臉到去拚命嗎?那樣的話,會死很多人的…」


  自幼聽聞評書故事,一說到改朝換代,總不免是什麼「血流漂杵」、「屍橫遍野」、「玉石俱焚」之類的,每當此時,雲衝波常常會想,無論舊朝有多可恨…但,對那些死在這過程中的人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


  「好死不如賴活著啊…我那時就是這麼想的。」


  但後來,年歲漸增,雲衝波開始慢慢懂得了這世上真有「生不如死」,真有「官逼民反」。正是因為這些事情始終存在,才使得太平道能夠始終存在。


  「而且,有時候,有的人,也的確願意為了別人犧牲自己,比如蹈海,比如我爹和我的幾個叔叔…」


  但儘管如此,雲衝波還是覺得,對多數人來說,應該還是首先希望自己能夠活下來,認為這是人之常情,雲衝波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一心想活下來,想活得更好,這沒什麼錯…如果每個人都能活得比自己希望的更好,那這個天下就會變得很好了。」


  認可了太平道眾們的執著,同情著那些寧可選擇「揭桿」也不能再繼續「忍耐」的百姓們。


  「仔細想想,誰都想活啊,會讓大家要去造反…那就是打仗都可能比呆著不動活得長,讓百姓們過上這樣的生活,那朝廷就是該死,打掉他們,也沒什麼不對的。」


  但這也已是雲衝波的極限,認同了「造反」在有時候的正當性,也同意這的確常常至少能暫時帶來個「好一點」的世界,可是,對那些「非自願」被捲入混亂的百姓們,他卻寄以了絕對的同情。


  「他們還有路可走,他們自己並沒到活不下去的地步…那把他們卷進來,就很沒道理了。」


  知道很多時候,存在著因「野心」而發生的皇朝更替,對這種事情有著強烈的抵觸情緒,雲衝波覺得,這些人實在很可惡。


  「如果只是搞搞刺殺也就罷了,起兵、割據、打仗…因為這種事情而死掉的百姓,他們…實在是太可憐了。」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雲衝波就難以忍受太平道在這裡的謀划,通過實際的觀察,他感到這裡雖然辛苦,百姓們卻還沒有到「活不下去」的地步,主動讓戰火燒到這樣的人身上,無論那有多少利益,雲衝波都不能接受。


  「總之啊,九天,我就是覺得,讓每個人都有機會選擇,應該才是公平的做法…而如果咱們這邊的人都是自願選擇留下來的…那,也應該會更堅強,更忠誠吧?」


  很沮喪的說完這些話,雲衝波覺得,自己就象一隻斗敗之後,又掉進水裡的落難狗一樣,什麼也做不到,只能無力的吠上兩聲。


  (唉,我要是再強一些…不,那怕只是再堅強一些…)

  「那樣的話…」


  冷冷的,九天道:「不死者,您的器量,還是需要磨練。」


  (你…你果然還是這一句!)


  非常氣結,卻聽九天又道:「有這樣的決心,有這樣的目標,為了挽救數萬條性命而努力的您,卻顧忌到我而強行收手…不死者,您本來就有機會打敗我和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但因為一些婦人之仁,您卻自己錯過了這機會…」


  (婦人之仁…你這女人,我的婦…呸,什麼之仁,可是因為不想打你啊?!)

  「因這樣的理由而失敗,而錯過踐行自己想法的機會,那樣的話,將會死掉的數萬百姓,更只能都歸咎於您的器量不足…」


  (你,你,你講不講理的,憑什麼要算在我頭上?!)

  「但,這樣的您,如果真正成長起來,也許,就能到達那些我們沒法想象的地方。」


  慢慢走近,九天的眼中,更閃爍著複雜的光芒。


  「在器量成長到足以承擔大事之前,不死者,便讓屬下再給您一次機會吧!」
——

  轉法大海,五峰神山。


  黑夜中,火光躍動,在潔白的冰雪上折射出各種奇妙的光芒。


  夜已深,儀式仍在繼續,而人群…則聚集的更加多了。


  「唔,奇怪的感覺…好象,有一些事情要發生了…」


  背著手,遙遙注視著對面的雪峰,法照突然皺起眉頭,道:「那是誰?」


  馬蹄聲響,擊碎掉夜的沉謐,愕然回頭,信徒們看到,有瘋狂飛奔的巨馬,正在急速接近。


  一陣騷動,人群並未分開而是主動迎上,儘管不知道來者是誰,但當雪峰上正在進行著這麼重要的儀式時,他們決不會冒險讓人破壞。


  「讓開,請讓開!」


  聲音已有些嘶啞仍不留聲,雲衝波竭盡全力的吼叫著,神情極為焦急。


  堪堪將要撞入人群,雲衝波將馬強行勒住,躍下,以更快的速度闖入。


  「花施主,請留步!」


  信徒們阻止不了,但此刻,眾僧已被驚動,四名僧人迅速靠攏,當先一個更認識雲衝波,試圖和他交流。


  「不行…大家,大家趕快阻止這個儀式,不然就來不及了!」


  焦急的吼叫聲,令不空微微一戰,卻根本未有回身,而同時,這就將色尼等人驚動,開始向這邊移動過來。


  「花施主,請留步!」


  一樣的說話,卻有不一樣的實力,之前輕鬆擊退四僧的雲衝波,卻不能再這麼簡單的將色尼和禪喀邊突破,眼看已沒法再繼續前進時,他卻用一聲大喊,令諸僧都瞬間陷入僵硬。


  「必須阻止…因為,這個法王,他就是屈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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