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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五虎西征

  「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衝波逆折之回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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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西下,牛羊返,雞鴨唱,炊煙裊裊,安靜了整個白天的村莊,在勞動者們返家之後,便開始變得熱鬧和有生氣起來。


  這裡是檀山腳下,一個不大的小村子,而可以將這故事繼續下去的線索,則落在了村子的東北角上,一戶只略為結實一些,院子扎得稍大一些的人家裡面。


  一戶一向只有兩父子安靜居住度日,今天,卻突然來了四位」訪客」的人家。


  「衝波這孩子,明明給他說了,幾位叔叔今天下午會到,還弄得這晚不回家,真是的…」


  臉色有些慍怒的一位老者,自柴門中踏出,將手搭在額上,眯著眼看了又看,卻終是不得要領,悻悻的又將手放下了。


  「大哥,何必著急呢,時間還早哪。」


  溫顏微笑,口氣徐徐,一名儒生打扮的人悠悠然的自屋內踱出。


  「咱們兄弟這麼多年沒見,我正想和大哥敘敘舊呢。」


  那老者聽他說話,方展顏一笑,另一名一直在院中悶頭砍柴的壯實漢子忽地直起身來,抹抹汗,笑道:「有人來啦,不知是不是小波?」


  那漢子模樣比另外幾人都要年輕的多,只三十來歲樣子,赤著上身,亮出一身的虯張肌肉,尤其是一條右臂,直若是鐵煅出來的一般。


  那老者還未說話,另一名也是土裡土氣的漢子已笑道:「還是五弟耳力好,我也是剛剛才感到有人來呢。」


  又笑道:「你從剛才便沒歇過,不累么?我來罷。」


  那漢子笑道:「二哥你放心,這點活,累不著的。」


  先前那儒生模樣人也笑道:「『獨臂每曾服虎豹,只手能開十石弓,』,當年名震西域的『神臂將軍」,現下竟用來砍柴解薪,簡直是暴殄天物哪!」


  說笑聲中,急速奔近的腳步聲,已響亮到他們每個也能聽清的地步了。


  「爹,我回來啦!」


  清亮笑聲中,黃衫少年一躍而進,將背後那已被獸血滲透的包袱捧上。


  「剛剛在山南打的大熊,心膽和四隻腳掌我都取回來啦!」


  那老者尚未開口,那壯實漢子已面有詫色,道:「一個人便能打熊,倒好本事的哪。」


  那老者笑道:「小孩子家不知厲害,你再誇他,更上塞啦!」說這般說,那一臉得意之色,卻終是掩蓋不住。


  又問道:「那熊呢,怎生料理的?」


  那少年笑道:「方才路上見到胡大叔,我給他說了方向,他喊了人,駕車去拖了。」


  那老者笑道:「這便對啦,少年人,千萬須記得別人,別有貪念。」


  方道:「來,來,快見過幾位叔叔。」


  「這位是你二叔,當年人喚大刀將軍,名震西域,你將來要能有二叔一半功夫,也便成啦。」


  「這位是你四叔,就是我常給你的說的道君將軍,你不是一直想學學法術的么,跟他學便成啦。」


  「這位是你五叔,有名的神箭無敵,想當年,我們兄弟被衝散掉,亂軍之中,你五叔只剩下三支箭,卻連射項樓人三名將軍落馬,嚇得他們不敢近前,我們才能衝出來,不然的話,早被那萬里黃沙埋啦!」


  又笑道:「這位是你…」說到這裡,卻忽然頓住,有些尷尬。


  那少年慣常聽他說古,雖不謀面,與這幾人模樣習慣卻早熟知,笑道:「爹,考我么?這位是不是三叔…」卻忽被那人拍在肩上止住。


  長嘆一聲,徐人達慢慢道:「衝波,你便喊我徐叔叔好啦。」那少年不明就裡,支吾著答應了,卻還是糊塗的緊,不覺便看向那老者,那老者卻也不視於他,咳嗽了一聲,別過頭去。


  一片寂靜中,馬伏波扈由基臉色都有些尷尬,便只朱問道一個面色如常,卻也沒什麼圓場話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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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三分,檀山南驪。


  孫無法蹲踞崖頂,盯著山下一個小小村子,喃喃道:「雲衝波,雲衝波?有意思。」


  馬赤心奔如雷兩人傷勢都已被他壓住,分列在他身後,馬赤心面色猶還有些蒼白,沒有接話,奔如雷卻道:「法帥,您方才說,那小子是當年西路軍中那』開路將軍雲東憲』的兒子?」


  孫無法點點頭,道:「正是。」


  奔如雷輕笑道:「雲東憲為人最是小心,武功在五人當中也不算最高,只為著為人老成持重,正直不阿,甚為受人敬重,才得列名五虎將之首,那想到得了個兒子,竟然這般的靈動剽悍,強爺勝祖?」


  孫無法微微點頭,卻道:「開路將軍雲東憲、大刀將軍馬伏波、軍師將軍徐人達、道君將軍朱問道、神臂將軍扈由基。二十年前,這五個名字的確曾經名震西域。」


  「但勢異時移,今非昔比,縱是天大的英雄,也難挨飛光來磨。」


  「將這群總有將近二十年沒刀劍廝殺過的人找出來,曹治他到底在想什麼哪?」


  「黑水完顏家,是這麼好對付的么?」


  奔如雷奇道:「黑水完顏家?法帥,您的意思是…」


  孫無法道:「董家已倒,孫劉兩家一時亦無爭鋒之意,不把握住這個『空白』,難道曹治要等著完顏家慢慢坐大之後也來個什麼『三寶一戰』么?」


  「須知道,完顏千軍可是掌著兵部的!」


  奔如雷張大了口,道:「可,可是,曹家與董家的激戰才剛剛告一段落,董家的餘眾還未肅清,曹治便要移鋒它向,未免,未免…」


  孫無法冷笑一聲,道:「大樹已倒,猢猻自散,連董涼儒都沒信心招來參與『三寶一戰』的人,又怎可能去給一個已貴為『當朝第一人』的曹治製造麻煩了?」


  「要扳倒完顏家,現在,實是再妙也沒有的一個機會了…」


  馬赤心一直默然不語,此刻忽地插口道:「依法帥之見,太平道與黑水完顏家可是有所默契?」


  孫無法淡然道:「正是。」


  馬赤心想了想,道:「若如此,數月之內,北方必有動蕩,依法帥之見,我等可要先行布置?」


  孫無法點點頭,道:「好。諸般細務,你們兩個商量著辦罷。」


  奔如雷答應了,復又笑道:「但黑水完顏家可也不是吃素的那。若雲東憲他們真的拿著了什麼痛腳,只怕就未見得能夠活出金州那。」


  「那時,曹治一片苦心,不還是白費么?」


  孫無法冷然道:「白費?狙殺朝廷密使,那便是不赦死罪,更何況,曹治的那幾個乾兒子,難道會就眼白白的看著完顏家下手滅口?」


  「瞧著罷,雲東憲他們,只是個幌子罷了,真正的『調查』與『角力』,多半還是由曹元讓曹仲德他們兩個來玩得哪。」


  方又道:「只可憐了雲馬幾個,昔日也算是一時猛將,現下卻都身不由已,要讓人當槍頭使啦!」


  奔如雷笑道:「誰教徐人達是曹家的人哪?他們既還抹不開舊日情份,那又有什麼辦法了?」


  孫無法冷笑一聲,忽道:「家中無人,又生性如此,那小子多半是要隨去了。」


  「此去前途多艱險,但險風惡浪當中,卻也才能出強鯊巨鯨。且看,剛剛只用不到半個時辰便能將我的『禮物』收下的這小子,能有幾多運勢,幾多出息罷!」


  追隨孫無法多年,都聽出了他已不願」再說下去」的意思,馬奔兩人同時斂手躬身,再不開口,但兩人的心中,一個同樣的疑問,卻仍是盤繞不去。


  (英家那小子…他又怎樣啦?)


  兩人醒來時,一切業已結束,連雲衝波也已離去,面對兩人的疑竇,孫無法亦只是淡淡解釋說已將英正逐走,再無更多說明。


  平淡之極的說話,本身卻就是最大的異樣,要知孫無法處事一向也是強橫霸氣,又最是護短,這英正連施辣手,重創馬奔二人,可說是犯了大忌,以孫無法平日的作風,縱然不殺,至少也得留他條胳膊以為懲戒,又怎會就這樣連滴血也不灑的放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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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雲宅。


  翻來覆去,卻終是睡不著,雲衝波到底還是一骨碌從床上爬起。


  白天的事情,就在他的腦中不停的迴轉著,令他興奮和沒法放鬆下來,去享受一下安靜的睡眠。


  如果說出來,或許會好一些,可是,不行,因為在將「禮物」送給雲衝波時,那人也淡淡的提出要求,要求雲衝波將這件事情守密,不要令包括他家人在內的任何人知道,而雖然不知道那人便是「混天大聖」孫無法,雲衝波也能感到,他,是一個極強,極強,和極不習慣被別人違逆意思的人。


  (呼,真象是做夢一樣啊…)

  極想現在出去,到院子里將那「禮物」試驗一下,卻又怕被雲東憲等人知覺,可憐雲衝波此刻直如百爪撓心,渾身上下便似是爬了幾千幾百隻螞蟻般,坐卧不安。


  自知這總不是辦法,雲衝波長長嘆出一口氣,跌坐下來,團掌垂目,欲要鎮定心神,卻不料,當他這樣做的時候,一些本不應在這靜夜中出現r低微聲響,卻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是什麼?難道有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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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側屋,一燈如豆。


  五個人在,五個面色嚴肅的人,五個曾比血肉同胞更親的人。


  「老徐,大伙兒現下都在了,到底這一趟水是多深多淺,水底有幾多龍蛇,你便給大家說個清楚罷。」


  「唔。」


  悶聲答應著,徐人達道:「這一趟,的確是要探察太平道,但同時,我們卻不能指望從金州的官府以及鎮守金州的黑水完顏家得到真正有用的幫助。」


  「因為,這一次,咱們真正的對手,其實便是』黑水完顏家』了…」


  「什麼?」


  「你說什麼?!」


  突兀的說話,令雲東憲馬伏波等人無不錯愕,也只有一個「道君將軍」朱問道似是早有所料般,淡淡一笑,不為所動。


  徐人達沉聲道:「別的都不說,經過『天海之變』后,太平道竟能這般快又回過氣來,大家難道一點也不奇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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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年前,失算於「天海汪家」的出賣,太平道遭受重創,道中高手十不餘二,連最高指揮者「太平三清」中的「太清」與「玉清」亦告身亡。如此慘敗,在近七百年來可說是從未有過之事。


  太平道一向以長氣著稱,任誰也沒指望這便能將他們徹底剷除,但重創若此,以過往紀錄來看,除非傳說中的「不死者」重履人間,否則,怎也得有百年左右的時間和三代以上的努力以及相當規模的「政治混亂」,才能將太平道的組織重建和回復到當日的規模。事實上,若非是有著名列天地八極之中的「太平上清」張南巾支撐的話,這個時間,很可能還要再延長五十年以上。


  可是,近三十年來,太平道的發展,卻漸漸超出了這個「估計」,雖然還只有著極為微弱的影響和在大夏國土內仍沒有公開的道壇,可累積下來的資料以及眾多情報的綜合,卻顯示出,太平道,實已有了不能再被小覷的實力。


  「太平三清」之位已然補滿,而與之同時,作為中堅骨幹,太平道更已擁有著名為「天門九將」的年輕強者,近五年來,頻發於各地的「事件」更是表明,針對於最底層大夏國民的「重建工作」,亦正在有序進行中。


  張南巾雖強,但要知一個組織的發展,卻絕非可以只靠強橫的領導人便能完成,資金,空間,有大量的人才投效和有能夠將這些人才容納和組織的制度,均是缺一不可的要素,而雖然說太平道在西域諸國中一向也有相當穩定和忠實的信眾團體,但止靠這些力量,他們又怎能夠用比「預料」少了一多半的時間便重建至這在估計中已有當年的「六成規模」了?


  很自然的,面對這樣的疑問,那些「真正感興趣」的人就沒法不將目光投向「黑水完顏家」,一個在近十幾年來快速壯大,「事實上」控制著金州的世家。


  不予全力剿殺並不奇怪,一向以來,分據各地的世家們也都沒有多大興趣去為著這種事情將自己的力量消耗,除非太平道的發展威脅到了已身,又或是如當年汪家般想要從中漁利。在大數人看來,這也正是黑水完顏家現下的立場。


  但,也有人認為,黑水完顏家的行為,並非這樣簡單。


  太平道雖受重創,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任何地方和任何機構中,也都有著隱藏下來的信眾,這一點早是共識,除此以外,他們所擁有的大量資料與相當精幹的高手亦能發揮出凌駕於絕大多數世家的力量,而若能與太平道達成某種程度的默契,在一定的限度內將「力量」與「情報」共享,那種增益,便是能與」琅琊王家」又或是「曲鄒丘家」結盟相信也未見得有。


  「至少,曹治,他是相信后一種看法的。」


  「還不止罷?」


  冷淡的將徐人達的話打斷,朱問道道:「應該說,曹治,他是這一說法的創造者罷?」


  「若拿到證據最好,若拿不到,捏造證據也要將完顏家陷進來,曹家,可是這樣安排的么?」


  沉默了一下,徐人達方道:「不對。」


  「雖然,我相信,曹治是這樣想的,但,卻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表明他曾這樣說過或分付過我。」


  「事實上,安排這個任務的,乃是與曹家和完顏家均完全無關的人物,而書面上,也沒有任何人知會過我要小心當地官員與完顏家的人。」


  朱問道冷笑道:「妙極,妙極,果是曹治的一向作風。」


  「將每件事也安排妥貼的同時,卻不留下任何把柄與人,明明每個執行者也清楚的知道他的意思,可若失手又或是反叛,他們卻就拿不出任何證據去將曹治攻到。」


  「甚至,我還敢說,如果咱們這次事情中出了什麼紕漏,又或是錯拿了黑水完顏家什麼事情的話,首先出面將咱們懲治的,必是『九曲兒曹』中的人物,根本也還輪不到『黑水八部眾』來動手罷?」


  徐人達哼了一聲,並不回答,只道:「我所知道的,盡在這裡了,你看著辦罷!」


  雲東憲沉吟片刻,向朱問道道:「四弟,你怎麼看?」朱問道尚未開口,馬伏波忽道:「大哥,還是破開來說吧。」


  「衝波年紀雖然不大,但也算智勇雙全,這事情左右他也脫不了身,讓他進來好啦。」


  雲東憲聽他說話,只一笑,揚聲道:「衝波,別躲啦,進來罷!」


  尷尬的笑了幾聲,雲衝波推門進來,摸摸頭,笑道:「爹,幾位叔父,夜安哪。」


  雲衝波方才被聲響驚動,過來窺視,但以他這點功夫經驗,卻又怎瞞得過這些人了?方至院中,便已被扈由基知覺,卻覺得有趣,並未說破,至於他藏身窗下時,屋中更已是無人不知了。


  雲東憲見他進來,嘆了口氣,苦笑道:「唉,你說你,怎不好好的睡著哪…」


  又道:「四弟,你說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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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京,太師府,後花園。


  夜已深,卻喜有星繁若錦。


  星光下,花園中,石桌上,有兩個人在對弈。而在他們的周圍,黑暗當中,更有不下五十人在,不下五十個戴著耳塞,和全力隱藏著自己的氣息,卻又全神貫注於那兩人的每個手勢的人。


  「算無遺策九奉孝,一步十計六仲德。」都有極高智慧的兩人,一向也是各理一方,從來也不會將他們的精力「浪費」在同一件事上,亦只有當需要做出可以影響到整個曹家走向的重大決策時,兩人才會似這樣坐到一起,在一個絕對安寧與平靜的環境中,以棋道來令兩人的思考更為「銳利」的去將問題「分析」。


  每一句話也等同於曹家的最高機密,周圍的待者就沒一個敢於偷聽,也不敢將兩人的思考打斷又或影響,但與之同時,若兩人在思考中想要獲取什麼「資料」或要發出什麼「信息」時,便會以「手勢」發令,而若在手勢發出后三個彈指內還沒有得到回應的話,那,就必會有人要受到至少第三級的「家法處置」。


  「…我的布置便是如此了。」


  輕輕放下一子,曹仲德道:「九弟,你意下如何呢?」


  「唔」了一聲,曹奉孝卻未立時回答。而是在中路吊了一子。


  似是傷勢仍未痊癒,曹奉孝的面色較當時蒼白了許多,一點血色也無,夜風吹來,他的左袖輕輕揚動,似在提醒著他已是「獨臂」的事實。


  「很好和非常自然的安排,沒有留下任何把柄,可,六哥,旁人也便罷了,朱問道卻是個不次於徐人達的聰明人,必能逼迫徐人達亮出底牌,而那時,他們還會甘心去走這一趟嗎?」


  「會的。」


  微笑著,拈子擲下,將曹奉孝方才一子當頭「鎮」住,曹仲德道:「我本就要他們明白。」


  「若不如此,他們便不能將全部潛力調動,而若那樣,他們也便根本沒法調查出任何事情。」


  「縱知道有異也好,但他們始終也不能戰勝自己的,為義,為信,和為著一些可笑的衝動與懷舊,他們就必然會踏上這西去之路,這在二十年前曾將光榮與成功帶與他們的路…」


  「哦?」


  淡淡的應著,曹奉孝橫里「一間跳」出,道:「雲東憲扈由基沒問題,但朱問道呢?」


  笑的更加愉快,曹仲德提起子來,「刺」在曹奉孝斷處,道:「他?更沒問題。」


  「明知真相也好,但因為某種原因,他就不會真正的阻止這次事情,甚至,在出現問題時,他還會默默的相助徐人達來將此次的事情促成。」


  「那便好。」


  說著,曹奉孝的白子已然「轉身」,利用方才三子餘味,「貼」入曹仲德右邊空中。


  「但另一邊呢?雖然當年縱橫西域,但畢竟已物是人非,他們一行,有多大把握將咱們想要的證據得到?」


  「沒問題。」


  穩穩的「粘」了一手,將白子的去勢阻住,曹仲德道:「不消費心,只要他們將自己的『能力』與『資格』證明,證據自會送到手上。」


  「你是說,太平道的人會拉完顏家下水?」


  「尖」了一手出頭,曹奉孝道:「也對,快十年了,張南巾何等人物,前車之鑒猶在,又怎會不提防完顏家循轍制車?而最好的辦法,當然就是先把完顏家拉下水,讓他們別無選擇。」


  「可是,這卻也是一把雙刃之劍哪…」


  「正是。」


  「嵌」了一子,將白子的氣撞住,曹仲德微笑道:「所以,這一次,完顏家也不會對他們多所留難,而且,在有一定把握的情況下,他們也會盡量給與他們協助。」


  「對。」


  「飛」出一子,與先間的一顆殘子響應成「虎」,曹奉孝慢慢道:「完顏千軍非是凡人,慾望野心只會比汪晶更強,又豈會只滿足於一個兵部之位,一個『第二重臣』之位了。」


  「以咱們這次行動為挈機,他也該借勢去將太平道『出賣』了…」


  「九弟真是神算。」


  曹仲德面色一肅,「托」了一手,將白棋眼位滯住,道:「一向以來,完顏家與孫家的事情也都由我統籌,好讓九弟你全神與對付董家,不意九弟仍能將完顏家的深淺洞若觀火,佩服。」


  「六哥怎地忽然這般客氣了?」


  笑著,曹奉孝強「扳」一子,將曹仲德的黑子控住,道:「若不是你留給我的的三隻『穿江』,我早畢命洗貪河上,又那能這般和六哥手談說笑了?」


  「那便是說,六哥你的真正意圖,其實並不冀望他們能帶什麼有用的東西回來,而只是要藉此機會將完顏家與太平道的『聯盟』分化了?」


  「是。」


  胸有成竹的笑著,曹仲德「反扳」一手,硬生生將白龍「扭斷」,道:「以現下情況來看,完顏家『破臉』的準備仍未完成,若能逼得他們提前決裂的話,縱然血洗太平道,領到大功,黑水八部眾卻至少要折去大半,咱們隔岸觀火,自是大利。」


  「若完顏家隱忍不發,咱們也多半能自太平道手中搞到他們間合作的證據。雖不可能藉此扳倒完顏家,卻也是有利無害。」


  「而就算是那一家忍不住了,將他們殺掉,那咱們也沒損失,倒是完顏家,就算不是他們下的手,那流言播開,還有什麼好話么?」


  「哦?」


  眉頭微挑,曹奉孝倒「虎」一手,道:「六哥難道也考慮過楚軍晉盜之計?」


  「對,但還是放棄了。」


  「退」了一子,將黑棋接回,曹仲德道:「雖誘人,但風險太大,怕會得不償失。」


  「不若現在,一切也都穩定可靠,沒有任何風險的導向一個『勝利』。」


  「對極。」


  再不落子,曹奉孝束著手,道:「就如這盤棋,六哥你的黑棋已將所有可能出現的破綻堵住,穩穩守住大空,而雖然知道只要破進去我就必勝,可所有的破空手段,你卻都已知道和有所準備。」


  「這一盤棋,我要想不敗,人力已然無用,只能,上告於天了…」


  「喵!」


  尖叫聲中,如電黑影閃過,「砰」的落在桌上,滿局黑白,頓時被震的亂作一團,再看不清。那貓卻旋又飛也似的去了。


  事出意外,兩人的臉上,都有幾分錯諤,又帶著些苦笑。


  其實,以兩人身手,要阻只野貓,絕非難事,可是…


  「是四小姐的『小天』。」


  「有趣,有趣。」


  「九弟你剛剛說要上告於天,小天就出來攪局,天?天…」


  並不多話,曹奉孝慢慢起身,道:「六哥思慮周詳,小弟再無美芹可獻,告退了。」


  走出數步,他忽又站住,轉身道:「小弟還有一問。」


  曹仲德目注殘局,並不抬頭,只道:「請講。」


  曹奉孝慢慢道:「以六哥這般布置,出使西域的是誰其實並沒大關係,那又為何非要費偌大力氣,將什麼五虎將弄出來呢?」


  曹仲德面色一頓,道:「這個,我也確實不知。」


  「人選的事,是義父親自定的,為此,我還費了好大力氣,去將五人一一調查。」


  「至於為何是他們,我沒問,義父也沒說。」


  「但是,好象,那五人其實也非義父定的。」


  「好象,是『他』的意思…」


  曹奉孝神色一緊,道:「是『他』?」


  曹仲德微微點頭,並不答話。


  曹奉孝輕嘆一聲,一躬去了。


  他去后許久,曹仲德兀自端坐亭中,直又過了將近小半個時辰,方低嘆一聲,負手去了,口中卻猶還在喃喃道:「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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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卷出一個響鞭,那看上總已有了五十來歲,滿面風沙的車老大,扯開嗓子唱道:

  「一出玉門關,淚水流不幹,一出玉門關,黃沙望無邊。」


  滄桑的嗓音,配上滄桑的面孔,唱著這滄桑的曲詞,本就該烘托出一份蒼涼,一份空漠,可是,很遺憾,正懶懶的趴在馬背上的雲衝波,卻完全沒有這種意思。


  黃沙…二十年前或許是這樣,可現在,在這西去驛路上,卻只見得萬千垂柳夾路而進,雖已時值深秋,仍是深綠淺翠,交映一片,間或還夾著幾聲秋蟲嘶鳴,那裡有半點沙國肅殺之氣?

  馬蹄聲響,本來遊走在後的扈由基催馬上來,與雲衝波並轡而行,笑道:「衝波,你可是有些失望么?」


  雲衝波撓撓頭,笑道:「是啊。爹從小便好說西域舊事給我聽,十幾年耳渲下來,我雖然未見過,可自覺也算是想象得出,那想到,現在一見,完全不是一回事嗎!」


  扈由基搖搖頭,笑道:「但,衝波,你爹並沒騙你。」


  「二十年前,這裡,的確還是茫茫戈壁,死一樣的茫茫戈壁哪…」


  二十年前,趙統領兵西出,來到西北大漠,深感氣候乾燥,寥無生氣,部卒更多水土不服之事,遂令所率大軍,在大道沿途、宜林地帶和近城道旁等處遍栽楊、柳、沙棗等樹,名曰「道柳」。以求防風固沙、鞏固路基諸用,凡所到之處,無不植之,更制令護之,嚴加執行。有道是軍令如山,誰敢不行?大軍西征數年下來,累計植木數十萬株,竟在萬里風沙中生生造出個連綿數千里的翠綠帷幄來。而舊日往往橫掃百里不停的狂風沙,也被這些個交錯綠網所縛,安分了許多。當地百姓起初雖不習慣,但后久終蒙其利,方知為功,於是更加呵護,不肯傷伐,竟是不稱「道柳」,皆以「統公柳」呼之,便是後來趙統獲罪之時,也不肯易口。


  「只是,我們當年東歸時這些樹還未怎樣長成,雖有些粗壯的,也終顯得稀稀拉拉,今日復見,才真有了當年統帥所冀規模,只可惜,統帥,他卻已不能親眼見著了呢…」


  好奇,卻沒有發問,雖然,雲衝波對這個話題其實極感興趣。


  自小以來,雲東憲給他說古,只要講到東歸之後,便再不肯言,而若是提到趙統趙廣後事時,更往往莫名發怒,情緒鬱郁。


  但,此刻,他還有著別的疑問。


  「可是,水呢?」


  西域地瘠乏水,早是共識,若不然,也不會黃沙茫茫,人煙不旺,雲衝波出塞不過幾天,已深知厲害,既如此,這幾十萬株楊柳樹木,卻又是怎生活下來的?


  「問的好。」


  帶著驕傲的笑容,扈由基將手指向遠方,雲衝波沿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見些高兩三尺,如土丘般的東西連綿蜿蜒不斷,卻也沒什麼別的東西,

  「這東西,卻是廣帥的功勞。」


  「衝波,坎兒井這名字你或者不知,可在這金州地界,它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


  原來這坎兒井本是金州土著舊創,因為金州一帶日烈雨稀,才想出這個主意,穿地數尺后,方橫鑿為渠,直到地頭田間方才導出明渠灌溉,卻只是一家一村的小小規模,後來西征軍駐紮期間,趙廣心憂無水,在民間訪得,大為激賞,於是獎勸軍民,增穿井渠,縱橫相連,又集匠人能者,共定規格,頒於民間,數年之內,開浚新增大渠一千餘條,雖不能真將黃沙化為綠土,卻也頗有助於人口城池增殖。


  「所以說,當日大軍東歸之時,統帥就曾說過,掃平項樓逆王雖然為功,卻不若看到這坎井千行,道柳萬株,那才是更加的興緻勃勃,胸懷大暢呢!」


  雲衝波聽到這裡,不覺道:「爹曾教我說,古之善戰者,不以殺伐為功,而以民生為計,兩位大帥胸襟如此,真是堪比古之名將了!」


  兩人正說的快活,朱問道卻提馬上來,慢聲道:「古之名將?那也對。」


  「功高名將,到後來,可不就是十個倒有七八個要落罪受屈么?」


  一句話,似是利斧般把愉快的氣氛驀地砍斷,雲衝波突然就覺得有些個不知該說什麼話好,扈由基更是神色一暗,語聲噎住,將馬頭圈回,低聲道:「我去後面照看一下。」匆匆去了。


  朱問道卻也沒和雲衝波閑話,只看了看他,嘆口氣,也將馬帶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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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天前的夜會中,五人最終決定西來,雲衝波自也不會閑呆在家,而在以何種身份北來的問題上,幾人頗有分歧,最終還是依照徐人達的意見,不作任何掩飾的,以真名西來。


  要知自當年五人分手后,為官者有之,入幕者有之,歸耕者有之,十餘年來,各各的身份習性都已有了極大差異,若強自妝作一隊人馬,扮成商隊鏢師之屬,必是破綻百出,倒不如坦坦蕩蕩,只說是年長思舊,西訪故地,反而誰也沒話可說。再者說,當年征西大軍中原就有三成軍馬留鎮金州戍邊,十幾年下來,雖早過了輪值之期,卻也有許多無家士兵不願東歸,在當地成家,當中頗有五人舊部,徐人達已尋訪到其中十數人住址姓名,只消一一走訪,自可將當地情況詢得,又不致引人疑心。


  「而且,據說,當年與問道最為相得的那個姓胡的伍長,雖然表面上只是一個小生意人,但暗地裡,卻很可能是太平道下層的一個重要人物呢。」


  當徐人達淡淡笑著這樣說道的時候,一直堅持認為最好是妝成商隊的朱問道也終於將自己的意見放棄了。


  …


  入夜後,一行人找個了背風處落宿。不一時,早將大車停好,帳篷扎住。原來金州地闊,不若中原,往往百來里不見大城,常常要露宿野外,卻喜幾人出身軍伍,與這等事早已駕輕就熟,全不放在心上,反是雲衝波,從未有過這等經驗,雖熱心,卻還是幫得倒忙多些。


  用罷晚飯,幾人各自歇下,這一晚卻輪到雲衝波守夜,

  抱支長槍,一個人蹲坐在火堆旁,雲衝波只覺得百無聊賴。他本就不好飲酒,此刻身負守夜之責,更不敢大意,只將扈由基白日里射的兩隻兔子在火上翻烤,預備留做後半夜雲東憲起來值夜時吃。


  自幼里隨雲東憲走獵檀山,諸如燒烤腌剝之類的事情,在雲衝波當真是連「小事」都算不上,以極為熟練的動作翻動的同時,雲衝波的心思,連那怕是十分之一也沒有放在手中,翻來複去的,他仍只在想白天的事。


  自出發以來,似白天的情景實也發生過不止一次,洋溢著豪情與快意的追憶中,突然提到了東歸後事,而跟著,立刻,奇怪和討厭的「安靜」就會出現,「黯然」這東西,就會在每個人的臉上和身上浮現,而若是徐人達也在,一種類似與「愧疚」的感覺,也能很方便的自他身上探知到。


  (當年,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啦?)

  手上忙著翻烤,心裡充滿疑問,幾乎到了出神的境地,直到腳步聲在他后停住和一聲刻意的咳嗽聲傳來時,雲衝波才猛然回過神來。


  「四叔,您還沒睡嗎?」


  「唔。」


  答應著,朱問道在雲衝波身邊坐下,將火攏了一下,加了一根柴,那火頭立時旺了許多,呼呼的舔著,已烤至半熟的野兔表面頓時焦灼起來,雲衝波忙抬高了些,卻已有幾塊地方發黑了。


  朱問道卻似是有些心不在焉,低著頭,拈著根大指粗細的枝子,有一下沒一下的,將火堆撥了幾下,方道:「衝波。」


  雲衝波早覺心裡奇怪,卻又不知如何開口──馬伏波等四人中,他與扈由基最為投緣,與馬伏波相處的也不錯,與徐人達朱問道兩人相處時,卻總覺得有些彆扭。


  朱問道喚了一聲,卻又不開口,仍是慢慢撥弄火堆,過了好一會兒,方道:「你…可是覺得有些奇怪么?」


  「東歸回來,終究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和你三…三叔,又為何會弄到這般田地?你想不想知道?」


  雲衝波心底一陣激動,卻又不敢表現的太過衝動,只低聲道:「小侄確想知道。」


  朱問道對他的反應似是甚感意外,抬眼看看他,溫聲笑道:「很好,智者處事,便當舉重若輕,鎮之以靜,萬萬不可過急。」


  方道:「左右我也睡不著,有些事情,便說於你知道罷。」


  復又嘆道:「其實可也真沒什麼可說的,斯情斯景,這幾千年來,也總上演過幾百次啦!」


  …


  朱問道的口才其實是相當不錯的那一類,簡單、清晰、有親和力,很快的,二十年前的舊事,已被他勾勒出了一幅相當清楚的圖譜。


  其實,正如他方才所說,這樣的事情,在大正王朝四千年歷史上,真得是不勝枚舉到了不值一曬的地步。


  功高震主的大將,暗懷嫉妒的同僚,心地幽深的權臣,性格偏忌的君主,貪利又或畏事的部下,所有這些東西加在一起后得出的結果,是任何一個熟知大正王朝歷史的人也都猜得出的。


  「可,還是不對啊?」


  困惑的皺著眉,雲衝波還是感到了「不合理」的地方。


  與歷史上眾多手擁兵權的元宿大將不同,趙統趙廣並非兵部大員,亦非一方鎮撫,僅是在挂帥出征時才拜將領兵,換言之,在東歸入京之後,他們就已將兵權納還,連調動那怕是一隊士兵的力量都沒有的他們,又為何能讓當朝九五如此忌憚到必欲殺之而後快了?


  「問得很好。」


  讚賞的看了雲衝波一眼,朱問道慢聲道:「所以說,匹夫無罪,懷壁其罪。」


  「統廣二帥之死,主要,還是因為他們的姓氏啊…」


  (姓氏?)


  完全不明白朱問道在說些什麼,雲衝波早被弄至一頭霧水了,忽地,靈光一現,失聲道:「難道說,二帥之姓,並非凡趙,而是帝趙?!」


  朱問道愣了一下,大笑道:「好,好,孺子可教,真是孺子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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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姓。


  不載於百家姓中,它便是大正王朝四千年歷史上最為高貴,最為威嚴和最為可怕的姓氏。


  四千年…長到可以令任何記憶也都「變形」和「軼失」的時間,卻也再三的強化了一些「認識」,一些未必「正確」,更未必「理所應當」的認識,一些即使是最低層的碌碌小民,也都和金鑾殿上的朱紫冠戴們一樣清楚的「認識」。


  帝姓世家。


  能夠主宰和統治的,只有,帝姓。有資格壓迫和掠奪的,只有,帝姓。


  一個同時也創造了「夏人」和「大正」這些名詞的姓氏。


  四千年前的大地,沒有統一的稱號,沒有渾一的民族,只開拓了約得今日五分之一規模的土地上,居住著不到今日十分之一數量的人口,而如此之小的世界和如此之少的人群,卻還分做大小數百族,終日相互攻掠,那樣的日子,已然持續了八百年之多,期間,沒有那族勢力曾經成功控制到大地那怕是五分之一的面積,也正是為此,在日後的史書中,這一段「黑暗歲月」沒有任何年號,唯以「戰國」二字紀之。


  將那亂世結束的人,本姓姬,名軒轅,乃是當時割據天下的七十部族中的「夏族」之長,記載中,他是史上第一個達到第十級頂峰力量境界的人,一個已幾乎踏進了「神」之領域的人,而事實上,在他自己的心中,則早已將自己視同神邸無異了…


  還在統一天下的過程中,他已設法制訂出了種種將自己的地位「固化」和加強民眾對自己之「崇拜」的制度,對此,他更傾注著和對前線戰事及後方文治同等程度的「熱情」與「精力」,並從中收穫巨大的滿足,一個很有名的例子是,在統一過程的最後階段中,應丘家之長的建議,他定下「君臣之儀」,將自己與那些同甘共苦數十年的部下間的距離拉開到巨大的地步。在首次可冠以「莊嚴」之名的朝會後,據《起居注》所載,他得意忘形,對左右侍者道:「吾為長上數十年,至今方知其貴也。」


  統一天下之後,姬軒轅的「自信」與「自大」均高度膨脹,原先的種種尊榮已沒法將他滿足,最終,他決意以傳說中開創天地的大神「正帝」為托,定國號為「正」,名國都為「帝京」,而自認功蓋天地,古今無雙的他,更覺得「姬」這個姓已配不上他,於是易姓為「帝」,自稱「帝軒轅」,也便是大正王朝的第一任「帝皇」。而隨之而來的強化宣傳,更將一個「認識」牢牢固化入大正王朝的千萬生民的心中。


  唯帝為尊,帝統天地。


  但,未能如帝軒轅的所願,「岐里姬家」的治世並未能持續到千秋萬世,愚化的宣傳雖能將民眾控制,卻沒法將野心者的慾望凍結,當帝家的統治開始鬆動時,強有力的世家們,便開始在水面下蠢動和翻騰。只百多年,天下又復陷入動亂,約莫二十年的紛亂之後,「岐里姬家」的統治崩壞,「英峰陳家」取而代之,成為大正一朝的第二代統治者。


  但不知道該算是可悲還是可笑,雖然能夠將姬家的統治掀翻,卻無能改變姬家百多年宣傳的碩果,在起兵的過程中,陳家的統治者便不止一次的對此深感痛切,最終,為了更快和更多的將人心收攏,在集合了眾多謀士的意見之後,陳家家主陳我存毅然決定,更姓為帝!

  在一出盛大的儀式之後,陳家向傳說中的天神、地神、四方神靈,更向著天下百姓宣稱,天意已更,帝姓歸陳!

  果如所料,這便是在姬家已搖搖欲墜的統治上插進的最後一刀,連唯一能夠依靠的「神之衣裳」也被剝奪,很快的,姬家的全面崩潰便如陳家謀士們的預料到來。而在那之後,是因為感受到了這樣的確有著極大的方便還是同樣沉迷進了這無尚榮光的誘惑不得之知,人們可以知道的就是,「英峰陳家」的初代帝者,帝我存,不顧左右的強烈反對,將之前那「權宜」的想法改變,更頒告天下,稱自己本為「神之苗裔」,所姓本就乃是「帝陳」而非「凡陳」,而自那之後,此舉儼然制度,代代王者皆樂此不疲,大正王朝四千年歷史上,先後有二十八姓世家入主尊位,竟是無一例外,全數搞出個盛大儀式,易姓為帝,帝統天下。


  所以,約莫生存於兩千七百年前,被目為整個大正王朝歷史上最具「智慧」的三人之一的「青牛先生」周化蝶,曾在天下更替之後,淡淡說道:「何曾有易?不過是帝家兄弟自行換庄坐坐而已。」便繼續以著一種極為淡淡的態度去觀魚博弈了。


  至於「帝陳」,「凡陳」之說,原是帝我存當日神化已身之說,隨口為之,並未認真考據立說,然而,正如任何長期存在的事物最終都必然會「制度化」和「規範化」一樣,「帝姓制度」走向「規範」的腳步從來也未停止過,特別是,當一些「有所圖者」發現到從此可以得到難以想象的巨大好處時,這就更成為數百年間學界最為熱鬧和激烈的話題之一。


  「所以說,要將某個學術專題精研的話,一個官位的誘惑就比一百位名師的努力更有作用。」以著一種極為冷漠的口吻說出這諷刺的人,名為周召,本是翰林院的一份子,而最終,他也以「擲筆擊案仗劍起,書紙之前無丈夫!」的豪言及率三十騎死士破陣劫酋,勒立盟書的驚人之舉達到了留名於大正王朝史書的目的。可在史書上,他的地位卻遠遠遜色於另一個人,一個他的同僚,一個在他擲筆而去之後,只笑了笑,便在一片紛亂和嘈雜中~將他的桌子整理乾淨,然後繼續悠悠的研讀自己筆記的人。


  姓董名方舒的這個文弱儒者,雖然一向也不被「尊重」或「看好」,可當周召帶著一身傷口歸鄉養老時,他卻已成為天子口中的「先生」,和得到了洗馬東宮的巨大榮譽。


  因為,他是將持續了將近六百年的爭論終結的人,潛心帛書二十年,他著出《帝說》一書,更盡賣家產,問貸親友,得千金為賄,賂帝左右,使得呈帝前。


  當所有知道這事的人都怒斥或嘲笑他的愚蠢時,他卻仍只是悠悠的一笑,便復又安然讀書去了。


  而後面…後面的事情,便是每一個大正王朝的讀書人也都知道的了。


  天門洞開,昭告四海,宣示著他已成功將帝者說服,而當九天之上連續降下三道聖旨來強調和確認《帝說》的官方地位時,任何對此書和董方舒的質疑便都如冰雪逢陽,立刻的,消失無蹤了。


  自那以後的三千年間,將與帝姓制度相關的一切名詞均詳細銓釋和定下規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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