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女醫容平
宮亂之中,臨危以救儲君,論功行賞,自是不可少。
虎賁左右軍,盡為成沖掌管。軍權之大,也是空前。不過右軍中因變處死、刑罰了不少人,一時間兵力空虛,招兵買馬也是迫在眉睫。
因成沖之言,左右軍重新進行了劃分,人員、兵力也都平衡了許多。其後,也是由於成沖的推薦,周王命子突暫協助其負責右軍之事,同時擢了嫘牧等為虎賁中衛。
軍中已安,另有一人需要封賞,便是聶容平了。
胡齊太子服了聶姑娘配的藥劑,果真是大為好轉,便想著留聶容平在宮中,為自己調理身體。於是天子聽了太子之言,面見了這位冰雪佳人,欲封其做宮中的女醫官。
可聶容平倒是與眾不同,公然地駁了天子的封賞,一臉淡然道,「民女不願留在王宮。」
話一出,驚四座。
周天子不由得轉了慍色,還不曾有人會這般拒絕他的賞賜。
「大王,多虧聶醫師,太子的身體情況方有好轉。醫者久居故土,心懷鄉人,不願舍離也是人之常情,還望大王原宥。」成沖擔心周天子責怪聶容平,忙上前打圓場。
公子閬見成沖這樣說,也從旁勸諫道,「王祖父,既然父親大人身體已經好了許多,不如就讓聶醫師繼續為父親調理,等到痊癒之時再做定奪。」
「好。」周天子答應了,爾後轉向聶容平,「你且說來,為何不願留在宮中?」
聶容平想了想,只道,「宮中自有規矩,民女不知禮數,對人對己,皆有不便。」
周天子倒是對這女子的直率和坦蕩生了幾分欣賞,便笑了笑,隨後道,「太子有疾未愈,還需得你醫治。宮外西郊,有一處別苑,可供你暫住。你可願意?」
成沖看了看聶容平,心裡有几絲擔心,若是聶容平再拒了天子的退步,怕是要觸龍鱗了。
「……民女謝陛下。太子之疾,我會盡心。」聶容平應允道。
她自然是不願留在宮裡的,跟她父親一樣,都是極有個性的醫者,從來不願卑躬屈膝、奴顏婢膝的過日子。在她眼裡,什麼高官厚祿,都不比醫治了頑難重症來的喜悅多,更何況她所需不多,又醫術精湛,除了需要易容避一避不軌之徒,並未覺得生活之艱。
不過,她還是選擇留了下來,太子的病怎麼也要調理數月,一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她既答應救治太子,自然要善始善終。其二是因為……因為什麼呢,她也說不清楚,好像只是因為上一刻,那個人看著她時帶了擔憂和關切的眼神……
這一路上,那人,倒也是極不同的,武藝膽識、計謀決斷,皆是不同尋常,可等到事情都塵埃落定,他又是一副不聲不響的安靜從容,似乎沒有什麼讓他欣喜和自誇的,哪裡像她所想象的將軍樣子。於是,便讓她有些好奇,想要去看一看,那人,究竟是怎樣的……
說來也巧,聶姑娘要暫時入住的宮外別苑,距離成沖的住處倒是很近。依著周王之意,聶容平每三日便來宮中替胡齊太子診脈,便指了成沖在此期間全權護衛聶醫師的安全。
成沖便派人去提前清理那處本是當年芸姬住過的,如今久無人居的別苑,同時安排了嫘牧和一眾身手不凡的武侍去守衛。
一切妥當,他方護送聶容平前去別苑。
到了別苑,成沖方來得及對她道,「本以為聶醫師來洛邑,不需多久,便可返還,卻不想要在這住上好一陣。我也是過意不去。」
聶容平看著他一臉歉意,便笑著回道,「你有什麼過意不去的?我住著這麼氣派雅緻的宮殿,又有僕從左右侍奉,一步登天,豈不是快事?」
成沖聽罷,也淺淺地笑了笑,輕語道,「只怕姑娘心口不一吧。」
聶容平一怔,睜著圓圓的杏眼,問他,「怎麼說?」
成沖本是隨口一說,沒想要解釋什麼,可偏偏聶姑娘要追問,他便想了想,說道,「我覺得你……應當不是看重口體之奉、權力地位之人吧。留在這,本屬不得已,又何必強賦說辭。」
聶容平聽了他的評價,心中的喜悅要比展現在臉上的更多,心想著,這人,倒還真是蠻懂她的,於是靈巧地一笑,「天子之命不可違嘛。我有什麼辦法,既來之,則安之咯。」
成沖覺得聶容平的膽識和洒脫,恐怕不少男子都不能及,又加上她是恩人之女,醫術高明,便增了不少欽佩意。
「你先別急,等太子再好些,我去向大王提,送你回下穆。」成沖的語氣平靜而果決。
聶容平看著他的側臉,那臉龐清俊,稜角分明,平和里透著難掩的倔強,映著夕陽的光,讓她一瞬間有些觸動,莫可名狀的觸動。
容平聽了他的話,心有慰藉,卻只道了句,「好。」
這日夜裡,在這偌大的別苑,聶容平卻睡不踏實。此處的布置安排倒是周全,除去派來的僕人婢女不提,衣食住行之物也都一應俱全。
聶容平見著寢殿外的婢女低眉順眼地立在那,她便更睡不著了。於是起身來,跟那婢女交談。
「你叫什麼名字啊?」聶容平問道。
「回聶醫師,奴婢月兒。」
「王宮的規矩多,人都是三六九等之分。你在我面前,便不必這樣了,坐吧。」聶容平說著,爾後自己坐了下來。
「……」宮婢依舊站著不動。
「坐呀!我不過是個庶民,身份算起來怕是還沒你尊貴,你跟我講什麼尊卑禮數。」聶容平一把拉過她來坐下。
「醫師……奴婢……奴婢。」月兒戰戰兢兢,卻又耐不過聶容平,只得由著她,一邊坐著,一邊答她的話。
隨著交談的持續,慢慢地,小宮婢也就放鬆了許多。
聊著聊著,聶容平便話鋒一轉,問道,「我問你,關於成沖,你知道多少?」
「成沖?醫師是說成將軍?」
「嗯,當初他只跟我說是公子少傅,入了宮我才知道,他竟然是將軍……我原以為什麼將軍啊,武夫啊都是粗俗之人,只知道喊打喊殺的,可他卻不是,謙和得很……」聶容平自顧自道,說著說著,又看向那宮婢,「月兒,你一直在宮裡是么?那你知道有關他的事么?」
「回醫師,月兒身份卑微,平日只是做奴婢該做的事,並不知道太多關於成將軍的事。只知道,他自幼就是公子閬的侍讀,和公子的關係非比尋常,後來做了公子少傅,如今深得大王和公子的信任。」
聶容平聽著,又問,「還有呢?」
「還有……他的功夫勇冠三軍,有常武勇士之稱。」
「常武勇士?」
「是。」月兒便給聶容平講了那場宮人盡知、眾口相傳的七星場角斗。
聶姑娘聽得入神,心裏面不自覺地泛著漣漪,在下穆,她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人,智勇雙全卻又謙謙君子,如今遇見了,似乎有關成沖的一切,都讓她很感興趣,很想知道有關他的點點滴滴。
「成將軍不僅武藝雙全,聽聞當初他和妻子的感情也極好,只是……」月兒打開了話匣子,倒真得一發不可收,平日宮婢閑話議論來的談資,今日在聶容平這竟派上了用場。
「妻子?!他成親了?!」聶姑娘只聽到這兩字,險些站起來。
「是。醫師。」月兒見得她這麼大反應,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忙不迭地閉了口。
他成親了……也是……這樣的人,怕是鍾情於他的女子,也必不少吧。聶姑娘不免有些傷懷,隨即心裡又暗思,自己這是怎麼了,好端端地,怎麼就這樣在意起成衝來。
她的小心思自己也不確定,或許,只是覺得成沖不一樣而已,驚訝於他的武功、他的決斷,僅此而已。可是,她又忍不住去想,他的妻子是怎樣的呢?只怕不是個天仙一般的美人,便是哪家王官貴戚的千金吧。
「你剛剛說,他們夫妻感情極好?那……你見過他妻子么?」聶容平盡量矯飾了自己的失落。
「月兒見過,他妻子原是宮裡的綴衣女輔。」
「綴衣女輔?是……女官么?」聶容平不在宮中,自然不了解宮裡的百官名稱。
「也不算是女官,平素協助綴衣做事,倒是比月兒這樣的女婢要好一些。」
聶姑娘一絲驚異,堂堂的上將軍,居然娶了位類似女婢一樣的女子為妻。
「那……她定是傾國傾城之貌吧。」
「成夫人確是位美人,只可惜命苦,沒成親多久,她便過世了……」
「啊?!」聶容平的心咯噔一下,「怎麼會這樣地不幸?」她不由得格外同情起成沖和這位早逝的美人來。
「聽聞成夫人是難產去世的,成將軍為此沉淪了許久,至今尚未再娶。」月兒說著,唏噓不已。
「難產?那成夫人她……走了……多久了?」聶容平問得小心翼翼,似乎只聽著這一切,便叫她多少有些感同身受的傷痛。
「大概有三年了。」月兒說道。
這麼久了,聶容平想著,但願那傷痛也該平息了吧……
這一晚,聶姑娘並未得眠,她從月兒口中知道了許多關於成沖的往事,卻是苦澀大過於風光。怪不得,她總是覺得從成沖臉上幾乎看不出欣喜之意,總是一副平靜地如無風的海面的表情,深邃而又帶著幾分近不可察的淡淡的憂鬱。
對於成沖,她從最初的好奇,又多了些作為旁觀者的心疼。這樣強大的一個人,一貫波瀾不驚的,誰知道卻裹了這樣悲苦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