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易容之術
這日夜裡戌時,成沖想著既無事,不妨早些熄燈休息吧。
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之際,聽得似有人於窗中躍入屋內,聽聲音極細,必是身手矯捷之輩,成沖一驚,隨手拿起佩劍,起身道,「誰?!」
只見那人慌忙撞門離開,成沖趕緊點亮燈火,並未發覺遺失什麼。
婆婆!他忽想起神婆,不知她是否安好,於是趕緊跑去神婆屋門處,只見房門緊閉,裡面還亮著燈火,成沖不禁放下心來,尋思既然來了,還是問問婆婆吧。
於是叩門問道,「驚擾婆婆了,成沖剛聽得似有竊賊之聲,想問婆婆安好與否?」
然而,屋內卻遲遲未有答覆,成沖不免奇怪,分明點著燈,婆婆應該不會睡下……又再叩門,還是未有答覆,成沖不免有些擔心。
等到再問之際,卻分明聽得屋內有東西落地打碎之聲,成沖一驚,想著不會那竊賊謀財害命了罷?那婆婆一個老人家,豈不是不妙?
事情緊急,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成沖遂用力撞開屋門,只見婆婆背對著自己,站在靠近床榻的位置,怒道,「……誰讓你進來的?!」話中雖帶怒意,卻聽得出很是微弱,像是身體有恙或是極為勞累之狀。
成沖見著屋中几案上儘是大大小小的藥瓶,地上打翻的正是其中一瓶,不禁道,「婆婆既是無事,為何不應在下?」
「出去!」神婆並未回答為何剛才不說話,只是叫成衝出去。
成沖不解,只得按照其吩咐做,剛想退出去幫其關上房門,只見神婆身體一晃,似要昏倒之狀。
成沖擔心道,「婆婆您沒事吧?」
婆婆並未作答,卻已是站立不住,不能自持,只得倚坐在床邊。
成沖此時方能看得神婆的臉,不禁大驚,這人根本不是婆婆!而是……而是一個年輕女子!可衣裳和聲音又與婆婆無異!成沖實在嚇得不輕,驚愕道,「你……你的臉!」
那女子身體虛弱得很,見成沖如此,只得言,「把門關上。」
成沖忙關了門,驚得說不出話來,四下看著屋中,想著神醫婆婆哪裡去了?這個年輕女子又是誰?她是生了病么?難不成要婆婆醫治?可……成沖徹底混亂了,百思不得其解。
「把桌上紅色瓶子的葯給我。」那女子低聲道。
成沖見其似有病痛,忙把藥瓶遞於她,再見其手,不禁愕然,這人的的確確是神婆。當日曾見婆婆醫治小天的手,與此無異,可是……?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成沖想要問這女子,又見其服了葯,靠在床邊甚是虛弱,正閉著眼睛休息。他也不便驚擾,便立在不遠處待著,心裡已然是一百個疑惑。
大約半個時辰過去,那女子方慢慢睜開眼睛,面色也似好些,只見似有二十齣頭的樣子,面龐皎若秋月,眉目則如畫。未及成沖開口詢問,那女子便道,「嚇著你了?」
成沖只道,「還好。……你……可是神醫婆婆么?」
女子見成沖已經猜出,而自己與他幾日相處下來,也知其並非惡人,便想著算了,如今也只有跟他講明吧,否則他定然拿自己當做妖怪了,「是,神婆與我乃是同一人。」
「那……為何容貌相差如此之大?」成沖大為不解。
「你可聽過易容之術?」女子問。
成沖微微搖了搖頭。
「易容之術是一種較為上乘的醫蠱之術,需得一種不易煉製的葯配合針灸方才可用。易容之人服了葯,用醫針刺入天突、上星、神庭等穴,便可刺激面部皮肉,化作老人之狀。」
「啊!?那麼……在下和村人所見的神醫婆婆乃是……」成沖吃驚道。
「不錯,是我易容之後的樣子,但這藥力只能持續十個時辰,時辰一過,我便不能易容了。所以村人也只都在白日里見過神婆。」
成沖聽到這,不覺解開了些許謎團,雖還是覺得難以理解,可想想初次見神婆便覺得她不像老人之狀,又想到她確實是只有白日才行醫問診,而當日夜裡那樣求她也無濟於事。不免能夠相信她所言,「可是?姑娘又是為何要如此?」
「你叫我什麼?」女子聽得成沖叫她姑娘,不禁問。
成沖只得道,「看姑娘相貌,年紀尚輕,在下……總不能還叫你婆婆?」
「……罷了,隨你吧。只是你既已知曉一切,還望能為我保守秘密。」女子道。
「……好。」成沖應允。
「我本是醫者之女,我爹是下穆一代名醫……」
「令尊是……聶神醫?」成沖打斷她。
「你如何得知?!」女子一驚。
「記得那日在依蘭山上成沖提及聶洪神醫時,姑娘似有所觸動。所以在下猜測你與聶神醫該是相識,而現在看姑娘的年紀,想必便是神醫之女了。」成沖如實答。
「不錯,我姓聶名容平,父親正是聶洪,由於我是獨女,他便將所有醫術都傳授於我,但是礙於女子身份,行醫問診之事實在多有不便,所以父親在時並不允許我為他人診治,只希望我日後能夠為自己調養之用。四年前,父親一心想要去川匈國尋不死葯,卻不想再未得歸。」
「不死葯?」成沖聽得雲里霧裡。
「是。父親在一卷殘缺的古簡中見到,所以想要一探究竟。」聶姑娘神色有些哀傷,「我曾沿著他出行的路去尋找他,卻並未能找到他。」
成沖不由得有些悵然,像聶神醫這樣的杏林高人,竟也會執迷於長生不老之傳聞么。四年……去哪裡都該回來了……難不成……自己的救命恩人已經……他不敢告訴聶姑娘這個猜想,有個希望總是好的。
聶姑娘並未看出他的所思所想,接著道,「那時候,我只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子,父親留下的積蓄很快就花完了,不得已,我只有再回到下穆,想著能像爹爹那樣,繼續完成濟世救人的意願。可是,就像我剛才所說,一介女子,又是孤身一人,要像父親那樣坦坦蕩蕩地救死扶傷實在不易,很多人前來並不是為了看病,還有……唉……為了防止歹人來滋事,我便想出了易容之策,並且離開了原來的房子,搬到了爹爹當年在山上建造的幽居之所。現在想想,爹爹已經走了四年多了,而我過這樣的日子也已有四年之久,時間一長,下穆眾人也皆以為我真得是位老婦人了……」
成沖聽得這位聶姑娘一席話,不覺感慨唏噓萬分,想不到她竟如此艱難,只為濟世救人,實在是叫自己心生欽佩,「是在下冒犯姑娘了,可若是適才姑娘稍作言語,成沖並不會破門而入……但是,姑娘為何會這般似有病患在身?難不成這易容之術會傷身不成?」
聶姑娘答道,「適才我正用醫針灸要穴,由於刺入較深,一時失語是很平常的。等我拔了針能說話時,你就闖進來了……易容術雖不至於傷身體,但是確是需要服一些藥物,裡面混著幾位毒草和毒蟲,服食久了難免會導致氣血虛弱,所以我時常備著補益的丸藥,本來自是無事。可今日可能是途經洛北河流的時候,隨身帶的補益丸不知丟到哪裡了。我以為幾日不吃無大礙,沒想到剛剛一時著急,反而使得身體有些虧虛,竟站不穩了。」
成沖一時間不知說什麼才好,種種先前的不解和覺得神婆怪異之處現在都明朗起來了,原是事出有因,想來聶姑娘不願下山來,亦是有她的不便之處,今日還因自己的莽撞不得不講出埋藏心底的秘密。
他感到有些歉意,便道,「那姑娘好好歇息吧,今日之事,我亦不會告於他人。還有,姑娘所說的補益之葯,明日待我返回河濱尋找。」
聶姑娘見他有意相助,便道,「你不必找了,這葯原就是我自己配製的,只不過須得幾位藥材,你若有心,明日幫我買來吧。」
「好!」成沖問明幾種藥材的名字,暗熟於心。
「那你出去吧,我也休息了。」
成沖便問聶姑娘剛才是否聽得有竊賊,聶姑娘只道沒有。
成沖想著或許那賊已是逃去了,一時間也不敢再來。於是幫聶姑娘關好房門,帶著一頭的感慨和驚嘆回屋去了。
次日,天還未亮,成沖便向驛館主人打探哪裡有藥鋪,接著便跑了不少路,弄齊了神婆所說的幾位藥材。待其回來,還未見神婆,應該說是聶姑娘,於是他便將藥材帶到聶姑娘房間處道,「聶姑娘,我幫你帶了之前所說的藥材。」
只聽得聶姑娘開了門,說,「你進來吧。」
成沖站在門口,見聶姑娘今日並未易容成婆婆,依舊是昨晚的樣子,只不過一夜休養,今早看起來更為清秀了,成沖只道,「這些是姑娘所要的草藥,不知有無差錯。」
聶姑娘看了看,答道,「嗯。就是這些了。」
「你身體可好些了?」成沖又問。
「嗯。再休息一日就差不多了,只是恐怕一連幾日不能再用易容之術了。」聶姑娘答。
成沖聽得其言,說道,「那姑娘安心在此休養,有什麼需要,只管告訴我就是。等你痊癒了,再趕路不遲。」
聶姑娘本想著這些秘密告訴他,不知會帶來什麼麻煩,不想成沖如此體諒,她不禁甚感欣慰,看來這個洛邑王城的公子少傅,倒是個古道熱腸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