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命懸一線
成沖之所以要離開,是不想連累孌姜,新婚之夜,若他慘死宅中,叫孌姜如何脫得了干係,還不如趁著一息尚存,尋個鮮有人至的地方,悄無聲息地死去……
他踉踉蹌蹌地走出門,正巧遇著屋外的陪嫁僕從阿牧,這個阿牧原是周府新招不久的下人,此次孌姜成親,周夫人便將其和另外的一名家僕阿武、以及兩名婢女梅兒、冬兒,一起賞賜給了孌姜,以作陪嫁媵人。
阿牧見他傷成這樣,不禁嚇了一跳,慌忙問道,「少傅大人這是怎麼了?」成沖並不理會,只想著快點離開,於是道,「去把院門打開……」阿牧不明就裡,只得聽他吩咐。成沖支撐著身體,一步步地挨到庭院,解開繩索,將馬牽了出來。
直到這時,孌姜才明白自己的心,是多麼地在乎成沖,又是多麼害怕失去他。她追出來,站在庭院,看到成沖艱難地爬上馬背,正要策馬離開宅邸,她遂拼盡了全力衝到院門口,張開手臂,擋住他的去路。
「吁!」成沖眼見著自己差點撞到孌姜,慌忙勒馬急停。馬蹄高舉,馬背陡傾,將本就傷重脫力的他直接摔到地上,他本能地用手去護著傷處,卻是一點掙扎著爬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孌姜見狀,連忙上前扶起他,靠在自己的身上,流淚道,「你怎麼樣了?」
成沖只覺得傷口作痛,痛得他連話都說不出,而體內似有血氣上涌,由腹入喉,以至於他平息不得,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來。隨即,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漸漸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這一刻,他彷彿看到孌姜在因他而哭泣,他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
「成沖!!」孌姜抱著他,悲痛欲絕,爾後對著僕從大喊,「快去找醫者來!!」阿牧聞此,急忙跑去門口,駕著今日迎親的馬車,向著城南方向匆匆而去。
距離這兩條街的地方,有一個醫館,醫者複姓淳于,他是知道的,因為太宰大人常請他來府上替夫人把平安脈,也算是舊識。
酉時已過,醫館應該已經關門了,希望那個淳于先生能夠看在周忌父的面子上,來此一趟,真不知道這夫妻二人因何仇怨,竟在新婚夜裡鬧得你死我活的,想著自己剛剛被指派到成沖這裡來,該不會一天工錢沒得,就失了東家吧,那也太晦氣了……阿牧一邊趕路,一邊想著。
很快,他趕到了醫館,見著館內似有燈火亮著,不由得心中暗喜,太好了!沒白跑一趟!他遂跳下車,疾步上前,一通用力地敲開門,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先……先生,……太宰大人……有……有請!」。
淳于髯之所以今日尚在醫館,是因為有朋自遠方來。他的這位朋友,也是位醫者,本住在洛都城外的下穆之野,人稱下穆神醫聶洪。淳于髯早年聞其名,曾專門因著幾方葯案去下穆拜訪過此人,二人一見如故,便成好友,他曾問聶洪,「兄有醫術如此,何不入宮以為王者御?」不想聶洪卻不悅地回道,「醫者本心,乃是救死扶傷,君王庶民,又有何異?!」淳于髯聞之,不禁拜服。
前幾日,聶洪受洛邑望族柳氏之請,來洛都替柳府千金醫治頭疾,果真是名不虛傳,藥到病除。聶洪治好了病人,便順道來見淳于髯,二人正於館中相談甚歡,不知覺忘了時辰,直至阿牧前來敲門。
淳于髯因著故友來訪,本不想出診,見是太宰相請,不得已而應。隨後入內與聶洪解釋,意欲相邀同去,引其結識一下當今太宰,不想聶洪卻一口回絕,只道,「賢弟但行無妨,我即在此等候。」
淳于髯無奈,只得帶上醫具,隨著阿牧匆忙而行。
另一邊,不省人事、生死未卜的成沖已被僕從小心地扶至屋內,以待醫者。孌姜望著他,追悔莫及,心急如焚,她已經不再想要報仇了,她欺騙不了自己的內心,此刻,她只希望成沖能夠活下來。
大約過了半個多時辰,孌姜忽然聽見外面有馬車聲傳來。
「這裡……並不是太宰之府啊?」車上的淳于髯一臉疑惑地問阿牧。
阿牧停下車,扭過頭道,「沒錯,就是這裡!先生要醫的乃是太宰大人的女婿。若是醫好了他,想必太宰大人也會重謝的!」
「這……」未由得淳于先生分說,阿牧便將其匆匆帶進庭院,直入內房道,「夫人,醫者來了!」
孌姜見到淳于髯,就像見到救命稻草一般,忙起身道,「有勞先生替他醫治!」
淳于髯認出了眼前這個身著婚服的女子,正是前幾日,他在周忌父府上所醫治的人,遂知阿牧並未全然騙他,於是走上前,看了看躺在榻上的成沖,替其號脈,察看刀傷,折騰了好一會,方搖了搖頭,說道,「他傷勢過重,怕是好不了……」
孌姜一陣寒意湧上心頭,她別無他法,於是跪在淳于髯面前,哀求道,「求先生救救他吧!!」
「夫人先起來。」淳于髯見她如此,一面讓她起身,一面為難道,「傷者銳器入腹,脈象似有似無,恐已傷及內髒了。恕我醫術不濟,實在無能為力。」
孌姜聽罷,幾近暈厥,她看著昏迷不醒的成沖,痛心而絕望。
淳于髯想了想,又道,「在下有一故友,此時尚在寒舍,他醫術高明,不妨請他來一看。」
「先生說得是真的么?」孌姜驚問,似看到一絲希望。
淳于髯點點頭,遂讓阿牧復去醫館,接聶洪前來。
聶洪本以為淳于髯是去太宰府中醫治個小病小痛而已,見阿牧又來相請,方知是有人命懸一線,他便不再推辭,隨之來此。
待聶洪見到成沖,一邊診傷,一邊問道,「他這傷,如何而來?」
孌姜心中苦痛,答道,「皆是因我而起。」
聶洪看了看她,驚道,「你傷的?!」
孌姜搖頭,爾後又點點頭,「是我逼他如此……先生,他的情況如何?」
聶洪只道,「還剩一口氣,不過也快要耗盡了。」
孌姜遂又跪求道,「還望先生能救他性命!」
聶洪聽罷,竟冷言道,「你既想要他死,現又欲救他活,如此兒戲他人性命,也實在可惡!」
孌姜不言,任其斥責。
淳于髯見狀,忙上前拉起孌姜,又驚訝地問聶洪道,「兄長莫非真有回天之術?」
「不好說,姑且一試。」聶洪似信口而答。
淳于髯了解聶洪醫治病人的習慣,從不喜他人在側相擾,因而和孌姜先行離開屋子。
孌姜站在門外,不出片刻,便聽得屋內傳來一聲慘絕的呻吟聲,她大驚,想要推門而入,卻被淳于髯攔住,他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進去,孌姜只得作罷,隨後的時間裡,屋內都是一片死寂,讓孌姜不由得提心弔膽。
就這樣,大約過了快兩個時辰,幾近夜半時分,聶洪終於打開了房門,孌姜忙跑進去看成沖,只見其仍是昏迷,上身赤裸著,傷口已被整整齊齊地包紮好,依稀透著血跡。
聶洪一邊收拾好醫具,一邊對孌姜說道,「明日戌時之前,他若醒了,再來醫館找我。」
「若是沒醒呢?」孌姜忙追問道。
「那便埋了吧!」聶洪一邊離開屋子,一邊頭也不回地說道。
孌姜心裡一沉,亦不敢再多問,只得讓僕從好生送兩位醫者回醫館。
她小心翼翼地替成沖蓋好衾被,守在一旁,默默念著,「你可一定要醒過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