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上巳之約壹
當下之時,依著七星場角斗的規矩,成沖已是勝者,奈何二人並不理會,只顧著出拳發招。觀台之上的南宮嗣本欲起身叫停二人,卻見天子不言,觀者不語,眾人似乎對兩人這場最後的角力之戰充滿了期待。
罷了,南宮嗣想著,既然左右兩人的角斗已是逾越規則之外了,就索性任其比試完,再作定奪吧,於是亦未多言。
話說成沖未及準備,便挨了子突忽如其來的一拳重擊,遂起勢而御,單手還迎,但見對手勢若猛虎,快如疾風,拳拳到肉,招招帶狠。一時間,成衝心里的鬥志亦被熊熊燃起,真應了兵家常講得那句話,出手不留情,留情不為能。眾人遂見場上二人,身法多變,進退相宜,剛柔並濟,乾脆利索,吞吐沉浮時,仿若蜻蜓點水,閃展騰挪間,有如斗轉星移。出拳者顛打有力,快而不亂,落手如劈雷擊地,移步似躡影逐風。應招者依勢而為,自然而然,無極可生化萬物,包羅而春滿乾坤。
「出手!!」子突猛攻速進、拳拳緊逼,意在逼迫成沖使出左手,而成沖卻仍是以單手迎招、借力打力,手法之純熟,幾近若無心之舉。話說角力之拳腳對打,本是兵家習武的基礎之學,竟被兩人運用得如此出神入化、石破天驚,也是叫場上的眾人大開了眼界。招招勢勢,相連綿而不絕,起起落落,如天衣而無縫,轉眼之間,兩人已在場上打了足足有二百回合,卻依然難分勝負。不過,任憑子突如何相壓制逼迫,成沖始終能以單手抗擊且不落下風,這不禁讓子突有些沉不住氣,愈加地焦躁起來。
出拳在心,心神定而招式澄明,方能無懈可擊。若心有雜念,則不自覺外化於拳腳,難免遺人以破綻。高手對決,成敗往往一念之間,所謂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子突雖拳法高妙,卻求勝心切,恨不能一招制敵,終使得二百餘回合后,有所疏漏。成沖見狀,疾出勁拳以擊其頜,回肘借力而攻其肩,落拳未及腰右,復屈膝而長拳驟起,直殺中腹,待其中招身傾步亂,遂以右腿橫掃其足,招式之間,順勢相連,出奇制勝,一氣呵成。子突招架不能,身體頓失平衡,重重墜地,敗下陣來……五尺之內,成沖擲的青銅劍,被震得再度搖動。
武士乃呼,「終場,成沖,勝!」
成沖看著倒在地上的子突,說道,「承讓了,子突中衛。」轉身之時,餘光掠見子突撐地而起身,拔起地上插著的青銅劍,成沖以為他是要偷襲自己,忙回過身,卻見子突竟欲以劍自戕,成沖大驚,出手側擊其腕,劍復墜落。
「你……這是做什麼?!」成沖驚愕道。
「大丈夫喪節辱名至此,還有何顏面苟活於世。」子突冷冷答道,憤慨之意,悲嘆之情,溢於言表。
成沖驚詫萬分,竟無語凝噎……
詹無極適才看到子突之舉,驚慌不已,奔入斗場而來,見子突已被成沖攔下,遂勸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兄長萬萬不能意氣用事啊!」
「成沖,今日是子突技不如人。你既勝了我,我無話可說。常武勇士,非你莫屬。」子突面無表情地甩下這話,便大步離場而去,詹無極看了成沖一眼,亦隨之一道離開。
此時的成沖,心中卻是五味陳雜,他無論如何,也沒能料到,在自己眼中不過是爭狠斗勇之舉的角斗遊戲,竟然被子突看得如此重要,以至於不能承受有所敗績……他未能理解,或許,他本就不該應戰吧……正陷入沉思,只聽得斗場上眾人齊呼,「常武勇士成沖!」而最為激動的當屬觀台之上的公子閬,他見成沖連連得勝,勇冠七星場,簡直喜不自勝,歡欣若狂。
爾後,南宮嗣步入斗場,引成沖至觀台,只見天子親授以含光劍,拜以常武勇士之名。至此,這場聲勢浩大、激越震撼的七星場角斗,便落下帷幕了。
自此,成沖在軍中聲名鵲起,再沒有人膽敢對他有所不敬,而子突則總是對他避而不見。成沖知道,自己怕是已經成為子突心上的一根刺了。
冬三月一過,便迎來孟春之時,至春三月,桐始華,萍始生,田鼠化為鴽,國人始乘舟。三月三日這天被人們稱作「上巳節」,最開始的傳統是天子祭祀宴飲,蘭湯沐浴以祓除宰邪,後來傳到了民間,便被大家增添了許多有趣的內容,成為尋常人家女子笄禮、上巳春嬉的好時日。漸漸地,上巳節進一步演變,成為了男女相會,一起郊外游春、水濱踏青,進而相互表達愛慕之情的美麗節日。
今年的上巳節,綴衣嫘縈照例要出宮去洛邑城中採風,以為王宮的諸位妃嬪設計常服與頭飾的新樣。除了御車與護衛的侍從數人,嫘縈還帶了孌姜一齊出宮,說是要孌姜幫她搜集洛水之濱的花草圖貌,用來編織配飾的花紋。如今的孌姜在宮中已經度過了一年多的時光,虧得嫘綴衣的關照,讓她在尚衣房的日子過得還算太平,也讓她漸漸地適應了宮中的生活。不過,她依然記不起以往的事來,似乎一切都是新的開始,以前的種種都已經隨風而去了。一年多以來,有成沖在她身邊默默守護,即便只是心照不宣的邂逅,不需多言,也能讓她感覺到安心。
「就在這停一下吧!」嫘縈對御車的護衛說,爾後,轉頭對孌姜道,「這裡就是洛水之濱了,你且在這下車,去前面河濱之處收集花草圖紋吧。」
「嫘綴衣不與孌姜同去么?」孌姜看看她,這是她這麼久以來,第一次出宮,本以為只需要跟著綴衣幫襯著就好,沒想到嫘縈卻讓她先行下車,自己去洛水之濱。
「我還要到前面的集市去看看,可能需要一段時間,你就留在這等我吧,等到日暮時分,我再來找你。」嫘縈似乎並沒有聽出孌姜的話里的一絲緊張之意,仍是執意要她獨自下車。
「日暮時分?」孌姜有點驚訝,要知道,她們一早出宮門而來,此時距離日暮時分可還有四、五個時辰之久呢。可是,既然嫘綴衣吩咐了,她也沒法拒絕呀,只好小心翼翼地下了車。
「走吧!」嫘縈見孌姜下車站定,便吩咐御車的人向著洛邑集市的方向繼續前行。
「綴衣……」孌姜忍不住去叫她,可是馬車已經起行了,嫘縈並沒有停下來。孌姜立在原地,眼看著嫘縈的馬車越走越遠,不禁有一絲驚慌無措,可又能怎樣呢?她只得依著嫘縈的話,獨自向著洛水之濱走去,去尋找諸如蘋草、苓耳、蕭艾、芍藥、澤蘭一類的花草……
瞻彼洛兮,其水渙渙,士與女兮,方殷且盈。洛水之濱,可以采蓬,有女如玉,其心有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