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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謀逆與犧牲貳

  成沖步入囹圄之中,尋得周公,見周公面容憔悴,閉目盤坐於地上,一夜之間蒼老許多,再無當日的大將風範。成沖不由得跪身道,「大人,成衝來遲了!」

  「天牢重地,你來此做何!?快回去吧!」周公見成衝來此,不禁道。

  「大人,成沖無用,不知如何才能為您洗脫罪名。」成沖只覺沉痛萬分。

  周公看著成沖,感慨道:「成沖,老夫如今乃謀逆罪人,遭萬夫唾棄,舊相識者皆避之若浼,你又何必來此,徒惹麻煩。」

  成沖不由得落淚道,「成沖自幼寄居府上,大人帶我恩重如山。如今大人身陷囹圄,公卿府上下遇劫,我如何能夠坐視不理?成沖一定會全力以赴,查明真相,還您清白!」

  「呵呵,還我清白?成沖,你聽老夫一言,莫要牽涉其中。即便你貿然為我出面,也是自尋死路,白白背上個串通謀逆之罪。」

  「可是………您一生鞠躬盡瘁,大王難道不信您嗎?………成沖斗膽問一句,大人當真……當真……」成衝心中焦急,卻說不出口。

  「當真行謀逆之事?」周公見他所問吞吐,便替他說道。

  「……成沖不信。」

  「你既不信,便不會問!成沖,你想問的事不是空穴來風,老夫也並非銜冤負屈,事到如今,皆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老夫甘願受罰。」周公平靜答道。

  「不!不會!您是不是受人要挾,或是有苦衷……」成沖聞此,猶如晴天霹靂,他一直都相信周公是冤枉的,雖然只在片刻間閃過一絲絲的懷疑。

  「成沖,老夫問你,我自是謀逆造反的罪人,你當如何看我?」周公打斷成沖說。

  成沖默然良久,一字一句道:「……不論怎樣,您都是成衝心里最敬重和感恩的人,無論何時,成沖都願聽您差遣、肝腦塗地!」

  周公聽罷,超然一笑,緩緩說道,「你錯了!當日繻葛一戰,你父成纓為救先王身死,乃是先王仁慈,囑我安撫成氏後人,才有後續公卿府託孤之事。你若感念收養與栽培之恩,不如盡忠於先王後裔,那才是真正的知恩圖報。」

  「大人,正因為您向來都如此教我,成沖才不解,大人怎會如他人所說?」成沖反問。

  「成沖,老夫謀逆不假,但謀逆亦為另立他主。昔日先王在,老臣忠於先王,肝腦塗地。先王賓天,老臣忠於先王之嗣,亦無愧於先王,所事之主異而。」

  「懷侯?您口中的主上是懷侯?」成沖一驚,追問道。

  周公看了看他,緘默不語。

  「可是……」成沖剛想說庄王已經繼位,姬克也獲封懷侯,為何兄弟不能相安,一定要為了王位爭個你死我活才肯罷休?

  「沒什麼可是,侯爺對老夫恩高義厚,老夫萬死不辭!成侍郎無需再為老夫費心思了。你走吧!此地不宜久留。」說罷,周公轉過頭,不再看成沖。

  「成沖自知位卑言輕,但無論如何,我亦會去求大王開恩。」

  周公又言:「你既身為公子侍郎,又是虎賁士衛,理應知道此舉非但無濟於事,更會招致殺身之禍,累及公子,又是何苦?」

  「公子殿下……」成沖忘了自己還拿著公子符節,如有冒失,公子閬也會受牽連……

  「你能如此,已不枉老夫昔日栽培,想我跟隨懷侯多年,為助其大業,早已將生死度外。」周公侃侃道。

  「那公卿府其他人呢?!大人不為他們著想一下么?」成衝心急如焚、口不擇言。

  「聖意已決,無力回天,這是老夫與府上眾人的命數。」周公凄然說罷,再不言語。

  成沖從囹圄出來,彷彿丟了魂魄一般。他從周公口中證實了這一切,事情果真按最糟的方向發展了。自從他娘將他託孤於公卿府,他便視周公如親人一般,勤學武藝,謹言慎行,只為不枉娘的囑託,不負周公的收留。如今,公卿府受滅頂之災,他卻無能為力,恨不能自己拿性命去抵周公府的平安。然而謀逆之罪,豈可小覷。他幾乎想到要以一己之力去劫獄救人了,可這樣做,不光自己是飛蛾撲火,公子閬也不免遭受牽連……如何是好,成沖從未如此不知所措過。

  周公趕走了成侍郎,不免仰天長嘆。如今之際,他深知再沒有人能夠救他,也沒有人能夠救得了公卿府上下,又何況成沖只是區區虎賁衛,即便加上公子侍郎的身份,也是位卑言輕,根本無力扭轉乾坤。所幸的是,懷侯姬克已經得知消息,先行脫身,還不知能否順利逃過此劫,只願天佑懷侯,留得青山。

  成沖此刻並不知當日告訴周公的消息乃是大王和辛伯有意為之,引君入瓮。如今事敗,自然也與他無干係,況且後生可畏,周公亦不想殃及無辜,因此勸其明哲保身。

  成沖魂不守舍地回到梧台宮,將符節歸還公子。公子閬詢問他探問之事,成沖只能委實相告。

  「什麼!?周黑肩好大的膽子!竟真幹得出這般大逆不道之事!本公子原以為他受人陷害,哼!活該千刀萬剮!」公子閬聽罷,大怒道。

  成沖思緒混亂,心中焦灼,不知如何答話,只得默然不語。

  「成沖,你莫不是還同情這等罪大惡極之人?若是如此,別怪本公子不講情面!」公子閬生氣地說道。

  「……成沖不敢。」

  公子閬聽罷,氣消了幾分,又想著成沖雖出自公卿府,但昔時年幼,入宮以來忠心耿耿、盡心儘力,自是不會參與此番謀逆,「王祖父向來最忌大逆不道之行,你身為侍郎,莫要言語無狀,有失分寸,害我為難!」

  「諾。」成沖明白公子閬的意思。

  次日一早,武官鮑昱帶一眾侍衛進入梧台宮:「稟公子,微臣奉大王之命,帶成沖面見大王。」

  成沖一聽大王要見他,不覺猜到是緣於昨夜私自探視周公之故。

  「不知王祖父找成侍郎何事?」公子閬慌忙問道。

  「回公子,微臣不知。」鮑昱答,「還煩殿下恩准!」

  公子閬不由得心頭一緊,他不知大王叫成沖作甚,難不成要當反賊同辦,又想到自己昨日借了成沖符節,瞬時惴惴不安起來,「好…………那成沖你……」

  「殿下放心,成沖明白事關重大,一定謹言慎行。」成沖見公子閬擔心,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連累於他,可分明昨夜拿著公子的符節,又該作何解釋……他一面跟隨鮑昱赴大殿面見庄王,一面焦急揣思著如何應對。

  行至大殿,庄王危坐在上,辛伯、郢叔一眾也同在殿內,氣氛肅殺。原來昨夜裡,看守囹圄的侍衛雖准成衝進入天牢探視,卻也暗中派人回稟了大王,一併言說了公子符節一事。庄王火氣未消,怒目道:「成沖,孤王問你,昨夜戌時,你可去大獄見了周黑肩?」

  「回大王,是。」

  「擅入囹獄重地,你可知罪?!」庄王喝道。

  「成沖知罪。」

  「你……你竟拿著公子符節私闖大獄!你且說!是公子派你前去的?還是你私盜公子之物?」庄王見成沖一一承認,不禁怒火中燒。

  「回大王,正是殿下之意。公子得知大王為周公……謀逆之事憂慮,夜不能寐,而懷侯脫逃,更害得大王煩心不已,所以……所以派微臣去詢問,看看周公可否知曉懷侯行蹤,也好為大王分憂。公子殿下知微臣與公卿府淵源,以為周公可看在舊日薄面告知微臣……」成衝倒真找出一番冠冕堂皇的話來搪塞庄王,為了不連累公子閬,欺君罔上什麼的,他也顧不得了。

  「哦?!閬兒他果真能如此?」庄王一聽,本以為公子閬不分輕重,連符節都教近臣挪用,又想著成衝出自公卿府,定是要為周公開脫。然而,此事終歸是借成沖之口,方能將消息傳遞給周公,遂將其眾一網打盡,因而遲遲未予治罪。

  適才庄王聽聞成沖所言,信以為真,認為公子閬非但不是無能之輩,反倒得知自己憂心之處,因而怒意全消,深感慰藉,「那你可曾問出姬克的藏身之處?」

  「回大王,周公說……懷侯此時正逃亡南燕。」

  「此話當真?!周黑肩果真如此說?!」

  「是。」成沖這樣說,並非為了解一時之圍而信口開河。一直以來,他都知道周公與南燕來使交好,以往見周公之時,他看到過南燕使臣客居於公卿府。況且南燕地勢偏狹,不便搜尋,懷侯如今被通緝,定然是不會藏身洛邑,而鄭、晉等鄰國雖為強國,其意卻貪婪,若得了已無權勢的懷侯,多半不會收留他,八成會以其作為利益交換的籌碼,綁了他與周王談條件。因此,懷侯逃亡南燕的可能性最大。

  另有一因,就是昨夜裡成衝去見周公之時,周公面北而坐,提到懷侯之時,他亦是不由自主地向東北而視,正是南燕國之方向,雖其不言,但成沖當時便有所覺察。他在來的路上已擬好這套說辭,想著若是能抓到懷侯,周公也算將功贖罪,若是不成,就算作公子閬孝心可嘉,幫忙未成,亦是無妨,故而這般。

  「好!來人,傳孤的旨意,叫鮑昱帶人即刻出發,前往南燕,捉拿反賊姬克!」

  「諾!」侍衛應聲。

  「大王,周公謂臣,此舉實為一時糊塗,他已悔不當初,也願助大王捉拿懷侯歸案,以此將功抵過。還望大王念其戎馬一生,為大周立過汗馬功勞的份上,免其死罪吧!」成沖終究是要為周公求情。

  「大膽成沖!周黑肩企圖弒君謀逆,此等滔天罪責,豈容饒恕?!孤險些忘了你出身公卿府,自然免不了要與叛賊同流合污,來人!」

  庄王剛想將成沖拿下,與叛黨一併懲處,老臣辛於岑上前說請道:「大王,成侍郎入宮多年,忠於公子,想來已與公卿府無甚瓜葛,況且當日西郊祭祖之訊息,也是由成侍郎告於周黑肩,這才有機會根除亂臣賊子。如此說來,成沖也算有,還望大王體恤。」

  辛伯之所以為成沖說話,完全是看在公子閬的面子上,辛伯早就有意將自己的親孫女嫁於公子閬,而公子閬與成沖的關係很好,他是知道的,所以自然要賣個人情。

  如今之際,庄王對辛伯深信不疑,幾乎言聽計從,見辛伯為成沖說請,便道:「好吧。辛伯言之有理。成沖,孤暫且不與你計較適才的事,你好好回去思過吧!」

  成沖聽得辛伯之言,猶同五雷轟頂,無論如何他也沒想到這是大王與辛伯一眾所設下的圈套,目的就是誘周公和懷侯入網,而他自己竟也不自覺地成了其中一枚棋子,成了加害公卿府的一份子……他本想著自己能為周公求情,免其死罪,卻不想這根本就是無稽之談,他接受不了這個消息,只覺得心如刀絞,痛得不能言語。

  「成侍郎,還不謝恩退下。」辛伯提醒他。

  「……諾……」成沖腦中一片空白,神情恍惚,他不知自己是如何離開大殿的,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他需要一些時間想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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