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情醉驪宮
夏日過盡,秋風乍起;日月如梭,寒氣襲人。
公孫玄每日授業,皓兒聰慧,進步神速,不到半年,對秦國數百年基業了如指掌,對天下形勢認知清晰,對秦國軍政見解獨到。公孫玄道,假以時日,皓兒的成就無可限量。
皓兒有如此進步,公孫玄功不可沒。
算算日子,蒙王后禁足已有半年,然而秦王不開金口,蒙王后也不敢擅自解禁。
蒙天羽懇請秦王去看看蒙王后,秦王這才下令撤去陽碩殿的侍衛。
蒙王后解禁後會不會立即反撲,我不知,不過無情已在宮中各殿安插耳目,稍有異動,他便能得到風聲。這半年來,嬴蛟按兵不動,不為母后求情,也沒有對我有何不利。
尋劍那會兒,我雖是女扮男裝,但是嬴蛟必定認得我就是扶疏。他沒有向秦王說我與趙慕之事,極有可能是聽從蒙王后的囑咐,待我勢微之時,再揭發我與趙慕的私情,便可事半功倍。
蒙王后一解禁,我倒要時刻準備著應對,處處小心,提心弔膽。
近日來大雪紛飛,天地皆白,整個王宮銀裝素裹,寒氣砭骨。
我對秦王說近來頗為倦怠,想去驪宮靜養幾日。秦王欣然應允,命八百精衛送我前往驪宮。
儀仗煊赫,侍從如雲,旗幡招展。
天際琉璃,日光稀薄,積雪半融,道上又濕又滑,分外難行,因此,隊伍行進很慢,我的心情更為寥落。
我命桃夭牽來魅影,棄車策馬,揚鞭直奔驪山。
身後傳來桃夭、重南與精衛首領的喊叫聲,我不理會,兀自催馬馳騁。
寒氣逼來,臉頰刺痛,雙手如割,寒氣從縫隙處鑽進身子,冰冷了肌膚。然而,縱馬飛馳無比快意,釋放了鬱積心中的悶氣,更令時常緊繃如弓的身子放鬆下來,享受日月精氣的撫摸與洗滌。
八百精衛被我甩得老遠,身後卻突然傳來嘚嘚的馬蹄聲,以一種囂張的氣焰敲擊著大地。馬蹄聲越來越近,我不由得好奇,精衛中竟有如此神駒,只怕腳力比魅影更加神速。
回眸望去,我驚愣,純黑神駒上的人竟然是無情。
他趕上我,大聲道:「慢點兒,積雪未融,容易失蹄。」
我笑問:「你這馬為何如此厲害?打哪兒來的?」
「你的魅影與我的追命同是馬氏牧場的好馬。」
「當真?那我們比試比試。」
未及他出聲,我狠厲地揚鞭,率先衝出。
無情亦催馬趕來,與我並肩齊驅。
魅影與追命腳力相當,快如閃電,迅如鬼影。
疾風呼嘯,雖然手足冰冷,身上卻熱乎乎的,暢快淋漓。
半年來,我貌似榮寵尊貴,卻並不開心,總覺得壓抑煩悶。秦王待我很好,但是君恩難測,說不定不久的將來,我會再次失去一切,甚至連命都賠上,於此,教我如何對他產生情意?再者,當年秦王將我送到吳國,今年又棄我一次,我不怨恨他已是寬宏大量,要我對他日久生情,那是絕無可能。
日日對著秦王,虛情假意,強顏歡笑,偽裝溫柔,我又怎能開心快樂?
不如離開王宮,紓解一下心中的悶氣。
我快馬加鞭,超過無情,接著將手中的一枚銀針扎入魅影,魅影驚痛,前蹄仰天,凄慘嘶鳴。緊接著,魅影狂性大發,我故作無法控制魅影,在馬背上東倒西歪。
果然不出所料,無情快馬趕來,伸臂緊攬在我腰間,提身一躍,飛出小道,滾落在地。
天旋地轉,我被他緊緊抱著,在地上滾了幾下才停下來。
「如果你有何損傷,那該如何是好?」無情氣急敗壞道,面色鐵青。
「我知道你會保護我,我不會有什麼損傷。」我靜靜地望著他,他就在我身旁,手臂仍然護著我,不讓我受傷。
他軒眉,緩了面色,「寐兮,我會拼盡一切保護你,可是畢竟人力有限,我不想有遺憾。」
我想對他說:無情,我是故意的,我想知道你是不是仍然愛我如初。
可是,我終究沒有說出口,只是淡笑著望他,望著他堅毅有型的臉,望著他情意閃動的黑眸,望著他滿臉的疼惜與愛護。
銀白天地里,我與他緊緊相擁,彼此的氣息漸趨灼熱。
他回過神,紅著臉起身,伸臂拉起我,不敢看我。
我問:「你怎麼會在八百精衛里?」
「我對王上說近日身子不適,在家休息三日。」
「摘了面具,這些精衛就不知道你是宮中的衛尉,是嗎?」
無情點頭,「我不放心你一人來此,不過你放心,宮中一切,我已打點好,皓兒不會有事。」
魅影與追命已經回來,在一旁交頭接耳,親密無間。
我與無情相視一笑,各自上馬,往驪宮馳去。
驪宮建在驪山上,峰巒疊嶂,山勢迤邐,若是春秋時節,樹木蔥蘢,景物秀美。值此隆冬之際,只見蕭疏肅殺,滿山荒涼。
玉廊連闕,飛檐重閣,碧瓦黛牆間,有輕渺的白霧裊裊升騰,恍若仙境。
那是湯泉所散發的氤氳水霧,疑似仙氣,令人神往。
用過膳食,天色還早,可我已迫不及待地下湯泉沐浴。
桃夭與重南備好一切,揮退侍從,侍立一側。建於山野間的青蓮湯綢幔飛揚,寒風凜冽,浸在溫熱的湯泉中並不覺得冷,只是肩頭有些嗖嗖的涼意。
四周寂靜,看不到一個人影,八百精衛散布驪宮各處,侍從也遠離青蓮湯,剩我孑然一身,光溜溜的毫無羈絆。
面頰微燒,遍體舒暢,那些鬱積的煩悶之氣一掃而空。
我緩緩閉目,浮現腦中的是那張俊美無雙的臉,那撩人心懷的微笑,那傲岸不群的氣度,那深若靜淵的目光,無一不是眷戀。如今卻是水月成空,再無續緣的可能。
彷彿有無數銀針刺入心口,細密的銳痛逼得我快要發瘋。
雙臂一揚,水花四濺。我捂著臉,淚水從指縫間溢出。
淚流滿面,之後,內心乾涸。
從湯中起身,重南進來服侍我穿衣。
「大膽!此乃湯泉重地,還不速速退下?」高牆之外,桃夭怒喝一聲。
「卑職奉夫人之命前來,有要事稟奏。」
無情很準時,雖不知我為何邀他來此,不過他不會拂我的意。我揚聲道:「讓他進來吧。」
片刻,桃夭領著無情進來,我冷冽道:「我有要事與他相商,你們暫且退下,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許進來。」
桃夭與重南應諾退下,偷偷地看了無情一眼,神色間頗為疑惑。
門掩上,無情垂首恭聲道:「夫人有何吩咐?」
我行至他面前,緩緩一笑,「無情,此時沒有旁人,無須拘禮。」
「你貴為夫人,我只是一名護衛,在此處相見,終究不妥。」他抬眸,眉宇間分明藏著憂慮。
「我知道你擔心什麼,桃夭與重南忠心可靠,不會亂嚼舌根。」我柔和道,「倘若她們膽敢泄露我與你之事,她們的家人必定不得好死。」
無情略有吃驚,我想他必定吃驚於我的心狠手辣。以往那個心地柔軟的寐兮,早已消失不見,秦王宮中的鳴鳳夫人,滿手血腥。
是什麼令我改變至此?是王宮的明爭暗鬥、爾虞我詐嗎?是蒙王后與露初夫人的陷害、秦王曾經的不聞不問嗎?是宮人的欺負嗎?是皓兒中毒、差點兒賠上性命嗎?
也許,通通都是。
回宮后所遭遇的一切,教會我:要活下來,要活得有尊嚴,必須成為人上人,必須心狠手辣,必須事事洞悉先機。
轉眼間,心頭滾過數念,我再看無情,他疼惜地瞅著我,「寐兮,你變了。」
「是的,我變了。」我輕嘆,「唯一不變的,只有你。無情,在你面前,我不是鳴鳳夫人,而是寐兮,是雅漾,永遠不變。」
「你並不快活。」
「我已無法回頭。」
我哀傷地望著他,眼前的男子,我在哪裡,他便在哪裡,總是追隨在我身旁,為我出生入死,為我付出一切,不求任何回報,只知默默付出。這般痴情,世間少有,實屬難得。
這半年來,喜歡自在如風的無情,為了我,心甘情願地困在王宮;為了我,戴上面具,捨棄天殘劍;為了我,在宮中想盡一切法子籠絡王宮諸門屯兵,培植勢力,安插耳目,以保我與皓兒的安全。
做盡一切,都只是為了我,都只是因為喜歡我,我豈能不感動?
我伸指撫上他的臉頰,輕輕揉撫,「只有與你在一起,我才會開心一些、自在一些。」
無情受不住我的誘惑,眉宇一緊,「若無要事,我先行一步。」
他急於離去,是因為他無法確定我的心中有沒有他。我摟住他的脖頸,望定他,「無情,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若我改變心意,我會告訴你。」
「記得。」無情驚喜交加,滿目欣悅,「你是說……」
「嗯。」我頷首,指尖揉著他的耳垂。
剎那間,他的身子一僵,臉孔緊繃,堅忍著什麼。
我望見他眼中的慾念,緩緩閉眼,期待著。
然而,他沒有吻我,也許他不想被人撞見、壞了我的名節,也許他想在以後毫無羈絆的時候再與我成其好事,也許他是嫌棄我……雜念紛亂,我睜開眼,不經意間,有柔軟的唇輕觸我的唇,有點兒笨拙,有點兒顫抖。
我摟緊他,吮吻他的唇。
從清風徐徐,到狂風驟雨,唇齒的糾纏越來越熾熱,鼻息的交替越來越急促。
無情沉醉地閉上眼,渾然忘我,雙臂如鐵,將我攬得死緊。綿密的吻一點一滴地虜獲了我的氣息,一分一寸地融入我的心間,令我再也無法將他移除。
炙熱得快要窒息,我幾乎融化在他的熱吻中,灰飛煙滅,天旋地轉。
我略略推開他,手滑至他的腰間,啞聲呢喃,「無情。」
無情一笑,心醉神迷,「寐兮,我很慶幸,我終於等到了。」
護衛服飾在身,無情再不是山野間隱居的劍客無情,而是秦王宮衛尉夜梟,不苟言笑,無端縈繞在周身的冷酷之氣懾人魂魄。雖無趙慕的絕世姿容,卻也有獨特的誘人之處,無情的好,需要慢品才能品出味道。
我解開他腰間的袍帶,他握住我的手,「我離開太久,其他人會起疑。」
「我是秦王的女人,更是天下人皆知的艷姬,你是否嫌棄我?」我低聲問他。
「若是嫌棄你,我便不會一直在你身旁。」無情揉著我的臉,眸光暗沉。
「無情,此時你若離去,便離開咸陽,不要再讓我看見你。」我冷冷道,硬起心腸。
他錯愕地凝視著我,不明所以。
我拂去他的手,扣住他的袍帶,「你可以選擇,離去或者留下。離去,你便是嫌棄我,你我永不再見;留下,你我永不相負。」
無情面色微變,狠狠擰眉,低沉道:「你一直都知道,我無法抗拒你。」
我笑,為他寬衣解帶。他抱起我,放在床榻上,輕輕地解開我身上的裘袍,目光觸及我的身體時,那雙黑眸凝聚著濃得化不開的情熱與驚艷。
他俯身吻我,從眉心一路吻下,滑至胸脯,那靈滑的舌點燃了我的身子,我在他的撫觸下溫柔似水、熾熱如火。床榻上錦綢鋪展,輕裘柔軟,綢幔在寒風中飄揚,在眼底漸成朦朧的彩霧。寒意掠至身上,我微微發抖,情不自禁地抱緊他。
「寐兮。」無情嗓音低啞,深眸微醉,似乎仍然克制著自己。
「叫我雅漾。」我柔聲道,半是命令,半是誘惑。
「雅漾……」他在我耳畔低語,大手揉在我的腰間。
他掌心的粗糲感帶起一種深深的悸動,遍體發燙,我不安地扭動著,撫上他的背,輕輕划動。他熱切而無措地望著我,身子有些戰慄,狂亂的黑眸幽深如淵,彷彿湧起一陣旋風,將我整個兒卷下深淵,與他一同墜落,生死纏綿。
膚色黝黑,寬肩窄腰,身子精瘦而又結實,後背前胸上布有多年的舊傷痕,看起來觸目驚心。這副身軀蘊藏著巨大的力量,爆發之後會焚燒一切,即便是灰燼,也會灰飛煙滅。
曲起雙腿,我期待地望著他,無情陡然沉腰,瞬間充實了我。
空虛倏忽消失,那種緊實的感覺,令我有些愕然,有點兒熟悉,卻換了一個人。
趙慕,是心痛地離別,絕望之痛。
無情,是什麼?
我困惑,感動多一點兒,還是喜歡多一點兒?
感動,喜歡,依賴,或許都有。
何時開始喜歡無情的?我也不知。半年來,每次在榮華殿碰面,見他為我奔波勞碌,見他日夜為我憔悴,見他為我如履劍叢,憐惜之情溢滿心間。或許,喜歡便是從憐惜開始的。
短短一世,也許明日便會喪命,我不想讓無情對我的愛有遺憾。這樣痴情的男子,我不該辜負,現在是,以後也是。
正如當初選擇趙慕,此次選擇酬謝無情以情,我無怨無悔。
深淺起伏間,兩情繾綣,熾情燃燒。
天際處,冬日裡少見的晚霞竟如此明艷,殘紅焚燒,留下最後一抹誘人的溫暖。
暮色漸籠,兩隻大鳥盤旋而起,比翼雙飛。
輕裘掩身,我蜷縮在他的臂彎里,他攬著我,雙目半閉。
無情抿著唇,唇角不自覺地溜出笑意,那是幸福的微笑,是甜蜜的微笑,是愛戀的滋潤。
「笑什麼?」我故意調侃道。
「嗯……男女之情,最美妙最微妙的,便在於此。」他側眸,「怪不得每個男子都喜好美色。」
「以往,你有過其他女子嗎?」
無情搖頭,揉著我的臉頰,眸光深沉,「此生此世,我唯一愛過、擁有過的,只有你。」
這個答案,在我意料之中。
我問:「無情,你曉得師父的絕技攝魂一線針嗎?」
他點頭,面上似有驚喜、期待。
我徐徐道:「自我回宮,王上沒有得到過我。」
「在我眼中,你只是我愛的女子,其他的都不重要。」雖然不介意,但是無情仍然狂喜地笑了。
「無情。」我柔聲呢喃,翻身吻上他的唇。
他支起身子,臂彎一緊,緊擁著我,共赴情愛漩渦。
輕裘慢慢滑落,我亦緩緩傾倒,他覆壓上來,憐柔地愛我。
夜色合攏,如水漫過。在這場愛戀中,我心甘情願地付出,雖然對他的情遠遠不及對趙慕的全心付出。
穿戴齊整后,我坐在床沿看著他穿衣。
相似的情景,卻是完全不同的感覺。我輕鬆地笑,心中的煩悶之氣消失無蹤。
與無情在一起,沒有任何羈絆,更沒有任何憂慮,有的只是縱情恣意與身心魂靈的交融。
今日魂靈交融,往後兩人一體,不分彼此。
「無情。」我輕喚。
「我該走了。」無情拉起我,「我會時刻警惕,你也萬事小心。」
他緊緊擁著我,片刻,邁步離去。
這個夜晚,我睡得很香很踏實,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午食時,桃夭與重南靜靜地站在一側,眉眼低垂。
我緩聲道:「一人用膳,再美味的膳食也無滋無味,你們坐下陪我。」
「小的不敢。」二人異口同聲道。
「坐下。」
「諾。」
我瞥桃夭一眼,「你父親的病好些了嗎?如果要用上好的藥材,就跟大夫取葯,就說我要用的。」
桃夭誠惶誠恐道:「這不妥,父親病重,夫人已接濟多次,小的怎敢再勞煩夫人?」
我笑道:「在日照殿伺候,就是一家人,無須拘禮,也無須客氣。若非一家人,我才不管旁人生死。」
桃夭點頭道:「諾,夫人,小的一定盡心伺候,絕無二心。」
我轉眸看向重南,「你兄長被誣行竊,放出來后,那惡霸尋你兄長報仇嗎?」
「前些日子母親說,那惡霸來過一次,見哥哥不在家便走了。」重南恭聲道。
「那惡霸欺人太甚,我想他不會善罷甘休的,這樣吧,我讓人給你兄長安排個差事,你們也就不用怕那惡霸了。」
「夫人大恩,小的銘記於心,一定不負夫人厚愛。」重南立表忠心。
親自挑選的四人,經我一番調教,早已變成人精,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懂得看我臉色行事。只不過,現下我春風得意,她們忠心可鑒,哪一日我失勢了,她們還會忠誠於我嗎?
我眨眸冷笑,「我不求你們什麼,只要你們足夠忠心,若是背叛我,何等下場,你們很清楚。即便我哪日失寵,我也不允許任何人見風使舵、賣主求榮。」
桃夭道:「夫人放心,小的永遠追隨夫人左右。」
重南道:「夫人恩同再造,小的性命不足掛齒,任憑夫人處置。」
我緩緩點頭,望向窗外的蕭肅冬日。
午後將驪宮逛了一遍,之後泡在湯泉里。吩咐桃夭與重南別吵我,我蜷縮在床榻上午憩,全身心的放鬆與舒暢。
忽的,我被一陣嘈雜的聲響驚醒。凝神片刻,我聽見高牆外侍從的呼喊聲,還聽到蒙王后的叫囂聲,夾雜著其他人的聲音,亂糟糟的吵死人了。
蒙王后怎麼突然來到驪宮?聽其強硬的聲音與硬闖的架勢,必定有所圖謀。
我坐起身,將輕裘裹在身上,桃夭與重南上前伺候,我揮退了。就在此時,蒙王后破門而入,氣勢洶洶地闖進來,身後是十餘名宮中侍衛。
「大膽!鳴鳳夫人正在午憩,爾等豈能闖入?」桃夭怒喝道。
「大膽賤婢,退下!」蒙王后厲聲高喝,逼退桃夭。
「王后也是來此泡湯的嗎?妹妹未能遠迎,還請見諒。」我站起身,柔聲道。
綢幔隨風輕舞,蒙王后隻身走進來,風塵僕僕,舉目四望,像是在尋找什麼。
我心中明亮,她興沖沖地趕到驪宮,硬闖進來,必是算準了時辰、謀劃了陰謀,想要捉姦在床,讓我再也無法翻身。我冷笑,想抓我的把柄,沒那麼容易。
我悠然問道:「王后在尋什麼?」
蒙王后遍尋四處,卻看不到男子在此,連忙掩下驚疑之色,淡定道:「妹妹在驪宮靜養,感覺如何?」
「很好,王后也是來此靜養嗎?」
「是啊,吾喜歡驪宮的清靜,不過既然妹妹在此,吾便不打擾了。」
她銳利的目光再次橫掃,旋即轉身離去,極為不甘。
好險!若是昨日捉姦,只怕我與無情就被她逮個正著。
蒙王后恨我恨得咬牙切齒,剛一解禁便迫不及待地復仇。精心布局,千算萬算,卻撲了個空,想來她會痛定思痛,重整旗鼓再出擊。
蒙王后並不笨,此次沒有收穫,定會再尋良機扳倒我。我也不是蠢人,豈會讓她一再陷害?
翌日一早,我匆匆回宮,向秦王哭訴。
我跪在地上,垂首凄然道:「王上,在天下人眼中,寐兮是艷姬,是蕩婦,即便王上不介意,封我為鳴鳳夫人,然而,寐兮遭人非議,連帶王上的威名與清譽也受損。寐兮惶恐,不想成為千古罪人,亦無顏再伺候王上,還請王上貶寐兮為庶民,或遣寐兮至雍城監禁。」
秦王正在奏疏房批閱奏疏,不明白我為何突然說出這番話,立即扶我起身,「發生了什麼事?慢慢與寡人說來。」
「王上,寐兮不求什麼,只求皓兒好好地活著,承歡膝下,即便寐兮身首異處也不打緊。」我並不急著道出事情原委,故意說一些重話。
「這話太嚴重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秦王越發急切。
「王上若是強留寐兮在身旁,只怕天下人會笑話王上,整個咸陽城也會譏笑王上封一個蕩婦為夫人,整個王宮上至王後下至宮人,都會非議王上。寐兮令王上蒙羞,有損王上君威,罪該萬死,懇請王上准許寐兮前往雍城,平息這些飛短流長。」我的言辭懇切,嗓音里微有哭意。
「王后?」秦王似有瞭然,「王后說了什麼?」
我抬眸道:「王后說什麼,寐兮不知,只是昨日寐兮正在驪宮泡湯之時,王后突然趕到驪宮,帶著十餘名侍衛闖進青蓮湯……寐兮已穿戴齊整,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秦王微怒,「王后硬闖,實在太過分。」
我黯然垂首,悲傷哭道:「寐兮本不知緣由,以為王后也是來驪宮靜養,沒想到,王后認定我是蕩婦,親自來驪宮捉姦的。」
聞言,秦王面色劇變,怒道:「豈有此理!王后怎能如此?」
我凄涼道:「王后不知內情,對寐兮有所誤解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寐兮連累王上清譽受損,心中有愧……」
他扶起我,認真地說:「你無須自責,此事寡人自有主張。」
第二日,我聽說秦王前往陽碩殿,叱責蒙王后。
此後,秦王難得去一趟陽碩殿,冷落了王后。
只是我不明白,蒙王后布好的局,為什麼會無功而返?為什麼不是捉姦一雙?她想抓的就是無情嗎?難道我與無情的私會已被她探知?或者無情的真實身份已暴露?
心中惴惴不安,連續數日魂不守舍,於是,我約無情在榮華殿相見。
這晚,北風呼號,寒氣刺骨,估計又要下雪了。子時將至,我披上風氅,戴上風帽,從寢殿窗檯跳下,貼著牆角前往榮華殿。
作了侍女的打扮,容顏遮掩,即使遇上巡夜侍衛,亮一下綠衣的腰牌,便暢通無阻。
走進榮華殿,遠遠地望見殿後庭苑裡有一抹人影,身姿軒昂,大氅隨風飛揚。
他緩緩轉身,那張臉隱在暗影中,看不真切,然而,我知道,他就是我正憂心的那個男子。
我飛奔撲入他的懷中,他張臂緊緊擁著我。
「今夜我當值,有什麼事?」無情聲音低沉,放開我。
「冷。」我在他的頸窩蹭了蹭,貪戀他身上的溫暖。
他攬著我來到寢殿,坐在床榻上,以大氅裹著我,靜靜地擁著我,想要焐熱我冰涼的手足。
我低聲問:「蒙王后趕到驪宮捉姦,無功而返,是你壞了她的布局嗎?」
無情「嗯」了一聲,道:「我收到密報,蒙王後會設計陷害你。」
「哦?如何害我?」正因如此,他才混在精衛中保護我。
「蒙王后收買了一名精衛,在你泡湯之時,精衛闖入,蒙王后適時出現,便是捉姦一雙。」
原來如此,蒙王后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這等卑劣伎倆也使得出來。
我低笑,「因此,你隨我來到驪宮,揪出那個精衛,蒙王后找不到精衛,只能氣哼哼地回去了。」我抬頭望著他,半是質問,半是撒嬌,「為什麼不告訴我?」
無情道:「我自能應付,再者,我想讓你安心休養幾日。」
我略略轉眸,故意問道:「你不擔心那日傍晚……蒙王后突然趕到嗎?」
「不擔心,蒙王後會在第二日前往驪宮,倘若她提前一日動身,我自會收到風聲。」無情淡然一笑,臉頰輕輕蹭著我的臉。
「無情,你的耳目可真厲害。」
他唇角微牽,靦腆地笑起來。
銀光一閃,我舉眸望向窗外,驚喜道:「下雪了。」
漫天飛雪,寒氣裊裊,整個天地將被白雪滌盪得純凈無瑕。
無情笑道:「這是你我一起迎接的第一場雪。」
銀白的雪光逼散了寢殿的黑暗,他的臉閃爍著些微柔和的浮白,我道:「往後,我們還有很多個冬天一同賞雪。」
他低頭吻下來,如雪綿密的絞纏攪得我心湖漾開圈圈漣漪。
雙臂環上他的脖頸,我緩緩閉眼,他卻放開我,「夜深了,此處寒氣很重,我送你回去。」
我站起身,「為免讓人起疑,還是我一人回去。」
無情幫我整著風氅,「好,我遠遠地看著你。」
題考三位王子這日,蒙王后與我皆在奏疏房,蒙天羽、丞相、御史大夫與數位大臣也在場。
嬴蛟,嬴戰,嬴皓,三兄弟站在一起,相貌各異,各有神姿。
嬴蛟最像其父,魁梧精壯;嬴戰集合了父母容貌之優點,比嬴蛟多了兩分溫和、少了三分狠戾,相貌頗俊;嬴皓則是秉承了我的姿容,唇紅齒白,俊美有餘,男兒氣概不足。
三位王子恭謹站立,面朝秦王,皆是胸有成竹。
蒙王后瞟來鄙夷的目光,蒙天羽對皓兒與我亦是冷眼相對。
秦王端然坐定,一視同仁地看著三位親子,開口問道:「我國施行變法后,最大的變化是什麼?」
「父王,變法使得我秦兵強馬壯,可謂富國強兵,其餘諸國再不敢小覷我秦,而我秦強兵也被天下人美譽為『虎狼之師』。」 嬴蛟搶先答道。
「父王,變法根本在於,廢井田,重獎耕織。兒臣認為,強兵若無強大的財力作為後盾,就像是河水無源,早晚會有枯竭的那一日。正因我秦變法將富國與強兵同步進行,才使得我秦一躍成為諸國中最強者。」皓兒補充道。
秦王讚許地頷首,公孫玄欣慰不已,嬴蛟與蒙王后則是翻翻白眼。
嬴戰沒有開口,秦王也不以為意,繼續問道:「長平之戰中,我軍大敗趙軍,趙慕用兵如神,此次為何大敗?」
前不久的長平之戰,對秦國來說,是一場舉國稱頌的勝仗;對趙國來說,卻是一次慘痛的國殤。對趙慕來說,更是平生最大的恥辱。
嬴蛟為前期主帥,自然深諳其中關鍵,於是答道:「趙慕駐守北疆多年,用兵如神,擅騎兵作戰,長平營壘攻堅作戰,非他強項。兒臣與趙慕營壘僵持數月,各有勝負,而趙軍之所以大敗,十餘萬精銳慘遭坑殺,是因為趙王聽信我秦反間計,陣前易帥。」
此番作答,確是命中要害。秦王點點頭,將期冀的目光投向皓兒。
皓兒自信地微笑道:「趙王聽信我秦反間計,陣前易帥,實乃關鍵所在,不過兒臣認為,若無反間計,我軍也必將大敗趙軍。」
「皓兒有何高見?」秦王感興趣地問。
「父王,陣前作戰乃將士光榮的使命,後方也不可忽視,比如糧草。我秦四方富足,糧草充盈,長平之戰打多久都無關緊要。反觀趙國,雖騎兵驍勇、步兵善戰、戰車堅固,然而,趙國財力大大不如我秦。若我秦沒有施行反間計,再過三月,趙軍必定因糧草不足而軍心動搖,仍是一敗塗地的下場。」
「嗯,消耗戰確能拖垮一國之財力,而雄厚的財力有時也能夠決定一場戰爭的勝負。」秦王笑眯眯道,「皓兒見解獨到,不愧是公孫大人高足。」
眾人神色各異,蒙王后、蒙天羽與嬴蛟自然是咬牙切齒。
「父王,兒臣有話,不知當說不當說?」嬴戰突然開口。
「哦?戰兒有何高見?」秦王問。
「兒臣覺得,長平之戰雖勝,卻並不值得炫耀。」嬴戰語不驚人死不休。
眾人驚異,齊齊看向嬴戰。
秦王奇道:「此話怎講?」
嬴戰冷靜自若道:「蒙將軍坑殺趙國十餘萬精兵,理應乘勝追擊,揮軍直逼邯鄲。」
我心下一震,嬴戰不愧其名,相較蒙天羽,更是狠辣。
秦王沉了面色,捋須道:「戰兒此言值得商榷,雖說趙國十餘萬精銳被坑殺,趙軍士氣大跌,國無強兵抵擋我秦大軍,拿下邯鄲並非難事。然則果真兵圍邯鄲,勢必引起趙國全民抵抗。」
嬴戰不見慚色,反而朗朗道:「父王,我秦歷代先王一直致力於統一天下的大業,與趙國交鋒多次,各有勝負,長平一戰大敗趙軍,坑殺趙國十餘萬精銳,至此趙國除了北疆駐軍外,邯鄲周邊只有十餘萬兵力,趙慕更如喪家之犬,而我秦則是虎狼之師,糧草充足。若長平一戰後,立即兵圍邯鄲,實乃滅趙之大好時機。」
蒙天羽激昂道:「公子此言差矣。王上,我秦若要統一天下,定要先滅趙慕,趙慕一日不除,便一日是我秦心腹大患。若非陣前易帥,末將與趙慕對陣,並無必勝的把握。再者,長平不同於邯鄲,兵圍邯鄲,定會激發趙國全民的抵抗之心,屆時軍民一心,共同抵禦我軍,勝算並不大。在家國存亡之際,趙慕也會激發出其調兵遣將的非凡才能,拚死抵禦我軍進攻。於此,我軍在長平一戰中消耗不小,再兵圍邯鄲,大有可能深陷泥淖而無法自拔,傷亡更加慘重。」
嬴戰反駁,蒙天羽再出言爭辯,各執一詞,針鋒相對,一時間眾人聽這二人你來我往地爭論,靜默不敢言。
秦王清了清嗓子,制止兩位爭辯下去,「戰兒與蒙將軍各有道理,沙場上瞬息萬變,此時爭辯也無意義,此事暫且作罷。」
蒙天羽不悅地閉嘴,嬴戰淡然一笑,臉上未顯喜怒。
嬴戰這個人倒不能小看了,寵辱不驚,不動聲色,深謀遠慮,其心機謀略必在嬴蛟之上。
我輕輕一笑,「王上,王子戰此言倒是別開生面,想他人之未想,見解獨到,目光高遠,值得稱讚呢。」
「哦?夫人覺得戰兒此番見解有可取之處?」秦王沒想到我會稱讚嬴戰,側臉笑望著我。
「王上適才也說,沙場瞬息萬變,假若當時蒙將軍立即兵圍邯鄲,說不定可以拿下邯鄲、滅亡趙國,是不是?」我笑道,「凡事有不可能,也有可能,王子戰想到兵圍邯鄲,說明他並非目光短淺之輩。王上,目光深遠者才是國君之才呀。」
嬴戰看我一眼,目光極為複雜。站在我對面的蒙王后,仇恨不屑的目光狂風一般掃過來。
秦王深以為然地頷首,繼續向三位王子問政。
接下來,嬴蛟的應答顯然不如皓兒與嬴戰,又氣又窘,滿面通紅。
皓兒對答如流,嬴戰則是答得少而精,卻切中要害。
總而觀之,皓兒與嬴戰各有千秋,實力相當,嬴蛟略為遜色,卻勝在有蒙氏一族撐腰,秦王一時間也難以抉擇。
平時不聲不響的嬴戰,在此緊要關頭,卻是鋒芒畢露,恐怕他對太子之位,亦志在必得。
題考完畢,奏疏房瞬間冷場,眾人皆有點兒不知所措。
秦王撫須道:「三位王子各有千秋,寡人尚需時日慎重考慮。」
丞相道:「王上一時難以抉擇,也屬人之常情,下臣有一法,不知可行與否?」
「丞相有何法子,快快說來!」
「三位王子對我秦國史與軍政都頗為熟悉,也各有精彩的見解,下臣愚見,天劍乃天朝王劍,得天劍者,便能號令天下,統一大業指日可待。若我秦得到天劍,討伐趙國和楚國便是師出有名,滅趙、滅楚也不會盡失天下民心。王上,假若哪位王子能夠尋到天劍,我秦未來的國君便非他莫屬。倘若三位王子都無法尋到天劍,王上再考慮選擇哪一位王子為太子。」
我微微蹙眉,丞相竟然提出這個選君的法子,心中不禁惴惴,嬴蛟知道天劍被無情奪去嗎?知道幕後主使是我嗎?秦王會同意嗎?
如果秦王同意丞相此法,太子之位非皓兒莫屬。
眾人都期待著秦王的決定,尤其是嬴蛟與蒙王后,看他們的神色,極為期待秦王首肯。
秦王道:「此法可行,尋得天劍者,自然能力出眾。」
丞相道:「王上,以四月為限,尋得天劍者,冊為儲君,無人尋得天劍,王上再行擇定。」
秦王開懷一笑,望向眾人,「好,一言為定。蛟兒、戰兒、皓兒,爾等三人各憑本事尋劍。」
三位王子應諾,拱手行禮。
心下一定,我輕輕笑了,天劍,終於到了重見天日的這一天。
兩日後,嬴蛟與嬴戰各帶侍衛高手出宮尋劍,皓兒也想出宮,被我攔下了。
無情道,嬴蛟知道天劍是被他和無淚奪去的,但時至今日尚不知他便是無情。他與無淚從中原消失,躲到北疆,無人追殺到北疆。因此,無論是楚翼還是嬴蛟,或是趙慕,都不知他們的行蹤。後來,他們回到趙國,也無人追殺,如此看來,趙楚秦三國都放棄了尋劍。
無情聽聞丞相所提的選君法子,不禁失笑,「天助皓兒。寐兮,還是你未雨綢繆。」
我亦笑,「我哪有預測的本事?那天劍原本就是衛國王室之物,我只是拿回來罷了。」
「皓兒吵著要出去尋劍,你如何勸他?」
「我正發愁呢,要不你與皓兒說說,興許他聽你的。」
「也好,我試一試。」無情拉著我的手,笑如春水微瀾,「對了,你為什麼為嬴戰說好話?」
我眨眸笑道:「如果皓兒一枝獨秀,蒙王后與蒙氏一族必定對皓兒虎視眈眈,說不定狠下辣手。」
他挑眉,「嬴戰與皓兒平分秋色,蒙王后與蒙氏一族若起殺心,要麼兩個一起殺,要麼殺一個,至於殺哪一個,這就要掂量掂量了。你為王子戰說好話,實為分散他們的注意力。」
我道:「不過還須以防萬一,蒙王后不是省油的燈。」
無情撫摸我的頭髮,「放心,我已安排人時刻保護皓兒,在宮中,皓兒很安全。」
我舒心地笑起來,靠在他肩頭。
他攬緊我,我忽然想起一事,問:「以前覺得你並非那種善鑽營的人,現在在宮裡卻混得如魚得水,為什麼?」
無情道:「為了你,我什麼都可以嘗試。」
照他所說,王宮諸門衛屯兵都是血性漢子,雖然手握槍戟,卻沒有什麼地位,你跟他稱兄道弟,與他生死相托,他便會忠誠於你,死心塌地。無情視錢財如糞土,任職衛尉之後,仗義疏財,與士兵打成一片,又因他高強的武藝,在衛屯兵中樹立了極高的威望。
短短數月,他就在秦王宮中取得如此地位、成就,其中的付出與艱辛,他沒有提及,我也約略猜得到一二。為了我,他心甘情願地付出所有,甚至做一些他以往根本不屑於做、不願意做的事,此情此愛,感動之外,我的心中更多的是憐惜。
我恍然道:「那些士兵在宮中當值,無非是為了養家糊口,你與他們生死相交,為人又不拘小節,廣散錢財,他們自然感激你,與你稱兄道弟,甚至為你賣命。」
三日後,皓兒打消了出宮尋劍的念頭,我假意驚訝地問他為什麼改變了主意,他將自己與師父的對話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在宮中某偏僻的角落,無情道:「皓兒,那時你們與趙慕一道尋劍,你也知道,最後被人奪去了,現下最重要的是打聽天劍的下落,而不是出宮。」
「不出宮如何打聽天劍的下落?」
「我可以幫你打聽。」
「此事我要親自來,否則即便尋到天劍,也不是我的功勞。」
「皓兒,嬴蛟和嬴戰出宮也是派人打聽,並非親自去尋。」無情諄諄教導,「成大事者,善識人、用人,明是非,更須果決善斷,而非事必躬親。」
皓兒道:「師父,我明白了,然而,我若不出宮,父王必定不信是我親自尋到天的劍。」
無情道:「皓兒,你不要忘了,嬴蛟知道你跟隨趙慕一起尋劍,他也許認為你知道天劍的下落,因此他必定派人盯著你,你稍有動靜,他就會亦步亦趨地跟著你。」
皓兒恍然大悟,「我待在宮裡,他們就毫無所得,是不是?」
無情道:「正是如此,期限將至,你再出宮尋劍,那時便萬無一失。這段日子我暗中派人查探天劍的下落,你安心在宮中練劍。」
皓兒終於答應待在宮內,不作他想。
我竟然沒發現,無情遊說的本事這麼好。
此後兩月,皓兒繼續聽公孫玄授課,練劍之餘陪他的父王批閱奏疏,或是下棋、談論古今等等,父子親情日益增進。而與師父無情也日漸親厚,偶爾一起練劍,只是為免旁人瞧出皓兒的劍術來源於無情,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一起練劍。
年關新舊交替,王宮喜慶數日,又被皚皚白雪覆蓋。
雪壓咸陽,天寒地凍,我卻覺得,這樣的日子很溫暖。
一日,夜色被雪色染得發白,殿外寒風嗚咽,雪幕一簾又一簾,迤邐至天際。
我正要就寢,千夙冒著風雪趕來,我以為是皓兒出了什麼事,內心揪成一團。
皓兒沒事,她來日照殿,是要告訴我,趙慕后位虛懸,卻有多名姬妾伺候。
登位為王大半年,趙王催婚,群臣奏請冊立王后,趙慕找了各種借口搪塞,卻無法一直搪塞下去,於是臨幸數名年輕女子,以此堵上父王與群臣的嘴。
虛懸的后位,是為了我嗎?臨幸其他女子,也是逼不得已的吧。
然而,為什麼我寧願他冊立王后,寧願他多多寵幸姬妾?
他如此待我,如此情意,事到如今,我已承受不起。
思及此,那種久違的心痛再次襲來,翻天覆地。
我閉了眼,淚水在眼中打轉。
「王上仍然心繫夫人,並無臨幸其他女子。」千夙定眸看著我,目光幽幽。
「你既在此處,又如何曉得?」我淡然問道。
「千夙自然曉得。」
「為什麼與我說這些?」
「是王上叫千夙告知夫人的。」千夙對答如流,「夫人,請恕千夙斗膽問一句,夫人的心還在王上身上嗎?」
我悠然反問:「你覺得呢?」
她直直地瞅著我,「夫人聰慧過人,千夙眼力欠佳,無法得知。」
我起身,在她耳畔低聲道:「你告訴他,我是秦王的鳴鳳夫人,前緣已逝,曾經付出的真心,也已收回,我與他之間的緣,此生再無可能。」
聲音雖輕,卻極為堅定。
「如此甚好,夫人果決,對王上來說,並非壞事。」千夙寒聲道。
「我也不希望他浸淫於兒女私情,家國軍政才是他應當致力之處。」
私下見面,千夙從來都是不卑不亢,「夫人一心一意,固然好極,只不過日後再見王上之時,是否也會如此時這般堅定?不會三心二意?」
這倒是質問的口氣了,我心下微奇,莫非她心儀趙慕已久?
我莞爾一笑,逼問道:「你喜歡趙慕?」
千夙略有錯愕,失笑道:「夫人說笑了,千夙只是供人使喚的侍女,從不關心兒女私情。」
我笑望著她,柔和的目光卻逼得她渾身不自在。
片刻,她的緊張情緒稍緩,再問:「既然夫人的心已不在王上身上,若有一日,秦國亡趙,夫人會心軟嗎?會通風報信嗎?」
我嘆氣,「軍政之事,我不想過問,不過現下我自己也不知,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