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長平大戰
翌日,軍營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代楚公子翼秘密來到趙軍大營,與趙慕會晤。
二人在帥帳中商談,半個時辰后出帳,趙慕滿面春風,佔南風仍是半面烏鐵面具,舉止內斂,瞧不出什麼神色。見我在帳外等候,他有一瞬間的吃驚,旋即朝我一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
他的微笑不無譏諷,我淡淡一笑,「占謀士別來無恙?」
佔南風勾起一邊的唇角,「多謝掛懷,南風很好。」他轉向趙慕,持禮問道:「侯爺,南風想與她單獨閑聊幾句,不知侯爺能否應允?」
我一震,這人也太膽大了。
趙慕面色一沉,眸光不定,「不知你想與她聊些什麼?」
「侯爺有所不知,南風與這位『公子』是同鄉,同鄉閑話幾句,侯爺該不會不允吧。」佔南風半是誠摯半是譏諷,「倘若侯爺擔心我會傷害她,或是擄她離去,侯爺大可放心,南風一向光明磊落,斷然不會對她下手,如若侯爺不放心,可派人跟著。」
「你多慮了,並非我擔心什麼,你該問問她的意願。」趙慕笑著望我,示意我不要去。
我沉吟須臾,笑道:「侯爺,值此大戰之際,趙楚兩國聯盟共同對抗秦國,占謀士斷不會為難我,我去去也無妨。」
聞言,趙慕不動聲色道:「好,多加小心。」
我知道,他責怪我太魯莽,卻只能稍後再向他解釋了,不過他應該會派人暗中跟著我。
隨著佔南風出了趙軍大營,來到一片樹林,我站定,問道:「你想與我說什麼?」
一身淡藍長袍,身形修長,秋日金芒從林間樹梢灑下,落在他的身上,清俊的身影沐浴在光芒中,眼眸似星,輪廓分明,別有一番沉峻、鋒銳的氣度。
他勾唇一笑,懶懶道:「敘舊罷了,你何須緊張?」
「楚趙真的結盟抗秦嗎?」我決定先發制人。
「你覺得呢?」佔南風隨性地問,「你似乎不相信。」
「我不是不相信公子翼,而是不相信你。」
「哦?」他探究地瞅著我,微風拂過,日光微閃,劃過他的眼眸,耀出一絲明銳的光芒,「雅漾,為何不相信我?」
他的嗓音沉如深淵,悄然撥動我的心弦。
聽到「雅漾」二字,我重重一震,卻在他鋒利的目光下不動聲色,「因為你要滅趙,二哥。」
靜默。
樹林靜如深夜。
二人久久對視。
佔南風低聲笑起來,「你是否太過思念公子淵,因而錯將我當做你二哥?」
我不知他究竟是不是已經身死的二哥,只是試探罷了,之所以覺得他有可能是二哥,是因為他對我的事太過關注,而且他給我的感覺越來越像二哥。然而,他如此反應,我實在無法辨別。
「雅漾已死,我是扶疏。」我冷冷道。
「你是衛國公主,此生此世無法改變。」烏黑面具在秋陽下更為沉黑,「你不想被人識破身份,尤其是趙慕,但是你好像忘了自己的身份與使命。」
「無須你提醒,我一直都記得。」
「我不是提醒你,而是警醒你,你活在世上唯一的理由便是復仇、滅趙。」
「是誰跟你說,我苟活世上就要復仇、滅趙?我只是一個弱女子,被秦王送到吳國為質,后被陷害差點兒丟了性命,若非趙慕,我早已被趙顯侮辱。」怒氣上涌,我朝他吼道,「就因為趙慕是趙國公子,我就不能與他在一起嗎?為了滅趙,我犧牲一生的幸福,這才是應當的,是不是?」
佔南風無言以對,眸光微轉。
我氣得渾身發抖,將滿腔怒氣發泄在他身上,「即使父王母后在世,即使二哥仍然活著,他們也都希望我快樂地活著,無須為了滅趙或者復仇而犧牲已經握在手中的幸福。」
他淡淡啟唇,吐出沉重之語,「亡國之仇,滅家之恨,不共戴天。」
我冷笑,「就算我願意,我該怎麼做?刺殺趙慕,還是什麼?」
佔南風面寒如冰,「以你的醫術,以趙慕對你的信任,殺他並不難。」
「我不會殺一個我愛的人,也不屑於以醫術殺人。」我義正詞嚴地怒叱。
「如此,你鐵了心,忘記家國讎恨,與仇敵共枕?」他厲聲責問,黑眉緊蹙。
「你只是二哥府上的食客,我的事,還輪不到你管。」我怒火升騰。
「公子淵臨死之前,囑咐我好好保護你,協助你復國,協助你復仇滅趙,你的事,我必須管。」佔南風猛地扣住我的雙臂,疼得我皺眉。
我怒視他,「放開我!」
他撤了一半力道,深切地望著我,「無論你想做什麼,我都可以協助你。」
我連聲冷笑,「協助我?我望著滿目瘡痍的衛宮的時候,你在哪裡?我悲痛欲絕的時候,你在哪裡?我成為趙顯府上舞姬的時候,你在哪裡?我在秦國的時候,你在哪裡?我在吳國水深火熱、度日如年的時候,你又在哪裡?你為了自己的前程,投奔在了公子翼門下!」
話落,我鄙夷地瞪著他。
佔南風放開我,再次失語,有一種深深的無奈從他的身體中透出來。
半晌,他道:「好,就算是我不對,從今往後,我會全力協助你。」
「我不需要你的協助,只要皓兒開心快樂,我就滿足了。」
「你完全拋棄家國讎恨了?」佔南風似乎對我絕望了。
「是。」
這個字脫口而出,我才突然明白,以前的逃避和掙扎,其實都是借口,在我的內心深處,早已作了抉擇——我選擇趙慕,選擇一世安穩。
如此抉擇,也許父王母後會責怪我,二哥會責怪我,所有無辜冤死的人會責怪我,但我寧願相信,他們也希望我活得輕鬆一些、快樂一些,而不是為了家國讎恨付出一生。
佔南風站姿如山,目光若刀,「既然你選擇趙慕,便不要後悔。」
他大跨步離去,轉身的剎那,滿面怒容,藍袍微揚。
我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水霧朦朧了雙眼。
由於趙慕統軍,十日來,秦軍不敢發動攻勢,兩軍互相觀望。
敵不動,我不動,以不變應萬變。趙慕如是說。
然而,如此消耗下去,如虹士氣便會跌落。
趙慕與我商議之後,決定與秦軍一戰。
兵分三路,東路攻長平以東的秦國大軍,中路攻長平以南的秦國大軍,西路攻長平以西的秦國大軍,三路齊頭並進,此乃師父依據奇門八卦所創的奇門陣法「陽裂三疊」。
這日一早,天象陰沉,冷風激蕩,趙慕升帳點將,三路大軍一齊開拔,猶如三把利劍射向秦軍大營。
趙慕並不熟悉此陣,安排我與他坐在主帥戰車上,皓兒本想跟來,經趙慕教導后打消了念頭。
西路大軍八萬,中路大軍七萬,東路大軍七萬,趙慕親率西路大軍攻秦營。
十萬秦軍出營壘迎戰,嚴陣以待,兩軍對壘,劍拔弩張。冷風過境,滑過鐵甲,長平西部彷彿湧起一層層的黑浪。
坐在趙慕一側,我忽然覺得此次戰爭是為我而戰,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倘若趙慕為勝者,那麼我便能長久地留在他身旁,再也無須擔憂秦王會派人接回皓兒與我,從此我便擺脫秦王寐姬的身份,成為睿侯的妻。
殺氣漸濃,號角驟響,戰鼓動地,騎兵先鋒縱馬飛出大軍,沖向敵方。秦軍亦有騎兵飛出,馬蹄震地,千軍萬馬的奔騰,令大地震得厲害。
簇簇利箭猶如飛蝗般射向對方,每個騎兵都滿面殺氣地射箭,阻止敵方攻勢。
有人中箭落馬,馬踏屍身,血肉模糊,壯烈犧牲。
緊接著,戰車浪潮般卷過,依陣猛攻。
陣腳穩固,戰車自成「陽裂三疊」陣法,兵分三路,仿似大鵬展翅,將秦軍戰車合圍,近身肉搏。寶刀飲血,長槍直刺,利戟穿胸,廝殺越發慘烈。
刀光森寒,熱血飛濺,戰士們不斷地跌落戰車,亡魂永逝。
眼見如此真實、如此殘酷的殺伐,寒意流遍全身,然而,在此生死由命、熱血沸騰的沙場上,又有一股熱流灌入我體內,全身的血液隨之滾沸,滿腔豪邁。
這是正義之戰,這是趙國反擊秦國攻略的正義之戰。
我側眸看著趙慕,他手執令旗,沉毅如山,冷峻似鐵,臉綳如弦,側顏如刀削一般剛硬冷厲,俊眸不再溫潤平和,而是充滿了滾滾殺氣。
陽裂三疊的厲害之處在於,為陰象,為詭道,於六儀之下而不見其形也。
趙軍陣腳嚴謹,依令旗指示變陣,陣法變幻莫測,詭異至極,殲敵無數。而秦軍未曾見識過此陣,陣腳大亂,彷徨四顧,左右顧之不暇,想突圍卻被圍殲,被迫抵抗卻處處掣肘,根本施展不開。
更厲害的在於,一支騎兵不知從何處出現,神出鬼沒一如鬼魅迅疾殺來,在陣中縱橫無忌,猶如狂風呼嘯,刀光橫掠,頭顱與斷臂齊飛。
遮天蔽日的殺伐仍在繼續,未能決出勝負,這場戰役無法停歇,未能殲滅敵人,刀戟不會停止殺向敵人。屍橫遍地,蔚為壯觀,血濺三尺最終落在地上,那猩紅的顏色刺入眼目,令人驚心。
此消彼長,趙軍越戰越勇,秦軍且戰且退,勇者與弱者在長平以西劃下光輝燦爛與全軍慘敗的一筆。
激戰多時,趙軍傷亡不少,秦軍損失更是慘重,十萬大軍戰死大半。
趙慕陡然站起,全身似爆發出一種駭人的戾氣。他揮動令旗,命戰士們全線殲敵。
秦軍主將遇上最強勁的對手,遭遇慘敗,遂下令潰逃,率三萬殘兵奔向長平以南。
這一戰,打得很精彩,贏得很漂亮。
奪回長平以西,掌控入邯鄲要道,保護邯鄲安危,這是「陽裂三疊」最重要的目的,也是此役的關鍵。長平以西志在必得,趙慕坐鎮西路大軍,便是基於此。
長平以南的秦軍是精銳中的精銳,公子嬴蛟必定以為趙慕率軍攻打南門,卻沒料到趙慕的目標瞄向長平以西。而趙國中路、東路大軍並沒有強攻,當戰局對己不利時便撤退回營。
公子嬴蛟更沒想到的是,秦國運至長平的糧草抵達秦趙邊境,很快就可以抵達長平。卻有五千鐵騎突然殺至,猶如一群餓了三日三夜的虎狼猛獸,直插秦國運送糧草的五千步兵,彷彿長矛破冰,將他們殺得七零八落,射殺,殲滅,刺死,運糧隊全軍覆沒,糧草也被焚燒殆盡。
那是奉了睿侯之命從北疆秘密南下的鐵騎,日間隱蔽,夜間疾行。
這便是趙國從天而降的奇軍,這便是「陽裂三疊」整個陣法最關鍵、最詭異的一局。
消息傳回邯鄲,舉國歡騰,趙王與公卿諸臣歡呼數日,趙慕的聲望更是如日中天。而秦國,舉國皆哀,估計秦王氣得鼻子都歪了。
以「陽裂三疊」打了漂亮的一戰,趙軍士氣激昂,揚言將秦軍趕出趙國。
趙慕卻不見絲毫欣喜之色,反而更見冷峻、陰鬱。
我問他為何如此,他道:「陽裂三疊都無法大敗秦軍,欲令秦軍退兵,很難。」
「秦軍遠離秦國,運糧道路長,我方糧草便利多了,即使秦軍不退兵,也損失慘重。」
「話雖如此,可是戰場上瞬息萬變,區區一個嬴蛟,我竟耗費這麼多時日也無法退敵。」
我明白,他對自己很失望,對自己的領軍才能與十餘年的沙場作戰經驗產生了懷疑,我唯有竭力寬慰,不讓他自怨自艾。
我道:「嬴蛟身旁必有謀士協助,不然以他的才智,怎能與你相提並論?」
他道:「密探上報,嬴蛟身邊確有一位賢能者,此人便是公孫玄。」
「公孫玄?」我微驚,「就我所知,公孫玄並無調兵遣將之能。」
「他在秦國十餘年,初只是食客,后與秦宣王見了一面,秦宣王頗為賞識,便封他為客卿,近年很受秦宣王信任與重用,而公孫玄各方面的才能也大放異彩,調兵遣將自有一番獨到見解。」
公孫玄竟有行軍、調兵之才,以前倒是小看他了。
此次戰役后,秦軍多次猛攻趙軍營壘,企圖奪回長平以西,卻均是無功而返。秦軍見識過「陽裂三疊」的厲害,似乎作過研究與準備,閃避趙軍鋒芒,謹慎周旋,如此一來,此陣便發揮不出應有的作用,趙慕索性棄陣,兩軍正面激戰,皆是傷亡慘重。
轉眼間,寒冬來臨,趙秦兩軍各自築壘,保存主力各守兩方,成囤居之勢,堅壘不戰。
如此一來,交戰雙方進入相持階段,企圖以消耗戰拖垮敵方。
天寒地凍,月冷霜河。
大雪已經下了幾場,長平進入了肅殺的冬日。
棉衣棉被源源不斷地從邯鄲送到軍營,糧草充足,足以支撐到明年開春。秦軍也不賴,只是雙方皆因陰霾、寒冷的天氣而按兵不動,似乎都有過冬再戰的意思。
這個冬季,皓兒根本不閑著,不是在雪地里練劍,就是央求他的趙叔叔教他如何行軍打仗、如何調兵遣將。趙慕也樂於教他,而且教得極為認真,將他十餘年的作戰經驗傾囊相授。
我沒想到皓兒如此熱衷於行軍打仗,本想他學了幾日就會厭棄,卻是一日日地學下來,樂此不疲,腦子裡塞滿了兵法奇謀,就連做夢也在打打殺殺、指揮千軍萬馬。
這日,鵝毛大雪紛紛揚揚,漫天的雪幕一簾又一簾,綿延無窮。
皓兒穿著厚厚的白裘,在雪地里堆雪人,趙慕與我站在帳前望著他自玩自樂。
「皓兒像你比較多,聰慧過人,貌美秀逸。」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太縱容他了。」
「孩子就是要縱容的,否則便不要生養孩子。」他朝我一笑,俊眸映著雪光,目光純凈。
「你會一直喜歡皓兒嗎?」我問,滿懷希望。
趙慕憐柔一笑,「即便以後我們再生養孩子,我也會把他當做親子。」
我窘得臉頰微燒,別過頭不語。
他故意追問:「你不願意嗎?」
我低垂著目光,輕輕頷首。
雪壓長平,蒼穹陰沉,寒風肅殺,吹得雪花紛亂,揚起他的雪白裘袍飄蕩在風雪中。
他立在風雪中,冰雪落了滿身,挺拔中縈繞著一股清逸之氣,眼眸、臉龐光華逼人,仿似他便是這污濁世間唯一的一抹純凈身影,是這亂世天下唯一能夠澄清玉宇的人。
突然,一團雪球擊中我,雪落了一身,有的掉落,有的鑽入脖子,冷意入膚,遇暖即融。
趙慕也被皓兒擊中,我輕斥道:「皓兒,不許沒大沒小的。」
皓兒完全不聽我的話,又扔來雪球,興奮地大笑,「多好玩啊,你們和我一道扔雪球吧。」
「胡鬧!」我冷聲一喝。
「無妨,就讓皓兒玩吧。」趙慕呵呵一笑,兀自站立任皓兒扔雪球,不閃不避。
此乃軍營重地,將士們立在寒風大雪中站崗守衛、巡視各方,忍飢挨凍,趙慕身為主帥,怎能與小孩玩鬧,這成何體統?將士們又該如何看待主帥?他們對趙慕的敬畏之心必定有所折損。
皓兒揚起下頜,眸如靈珠轉動,「趙叔叔不能陪我玩,那你陪我玩。」
我上前,拉下臉道:「此乃軍營重地,我們二人本不該留在軍中,你又在此胡鬧,軍紀何在?你叫趙叔叔對將士們如何交代?皓兒,你不是小孩子了,應當想想別人的感受,知道嗎?你不是跟趙叔叔學兵法奇謀嗎?對將士和軍紀尚不尊重,還學什麼兵法?」
皓兒聽了,吐吐舌頭,低聲道:「我錯了,母親。」
孺子可教也,我把他拉起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回帳去整整裘袍,仔細感染風寒。」
皓兒起身,話別趙慕,便回帳去了。
趙慕行來,搖頭失笑,「為什麼對皓兒如此嚴厲?」
「我是跟他講理,算不得嚴厲。」我笑睨著他。
「你不知你剛才叱喝皓兒的時候多嚇人,皓兒還小,本該玩樂嘛。」他劍眉一斜,倒教訓起我來了。
「孩子可以寵,但不能慣。」我不服輸地與他理論。
「好好好。」他眼裡的清冷忽然化作一片柔情,壓低聲音道,「我相信你是一個好母親,你我所生養的孩子,必定風華無雙。」
我羞得滿面通紅,避開他炙熱的目光。
這人怎麼總是提起這事,莫非他急於與我成親?
一人踏雪而來,黑裘迎風鼓起,映著刺眼的雪,仿似一抹沉重的黑焰。
趙慕見是左越行來,便等著他稟報。
「侯爺,有密報。」左越似是無意地瞥了我一眼。
「你先進帳,我隨後就來。」趙慕吩咐道,旋即看向我,「你先回帳,過會兒我來找你。」
「好。」我轉身回帳,始終覺得左越的那一眼有點兒不同尋常。
我回頭望去,趙慕純白的身影與風雪融於一體,縹緲而虛無。
聽衛兵說,趙慕沒有用晚食,我的擔心不是多餘的,左越所呈密報,必是重要之事。
我端了晚食來到他的營帳,寒風灌入,如豆燭火飄搖不定,差點兒熄滅。
影影綽綽的昏光中,他呆坐著,像已風化。
我喚他,他不應,面如雪原冷寂無波。我坐在他面前,搖著他的身子,許久他才回神,怔怔地瞧著我,雙眼仍是無神。
秦軍有變嗎?或是邯鄲有事發生?
我擔憂道:「發生了什麼事?慕,告訴我。」
陡然間,趙慕抱住我,如鐵雙臂緊緊地禁錮著我,緊得我氣息紊亂。
一股不祥之感湧上我的心頭,他的密探究竟查到了什麼?
「寐兮,你說過不會離開我,當真嗎?」許是很久未開口,他的嗓音沉啞得厲害。
「當真,怎麼了?」我越發喘不過氣來,「先放開我,我難受。」
聞言,趙慕撤了一半力道,久久地抱著我,彷彿要這樣抱著我,直到天荒地老一般。
我很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是急不得,如果他想說,即使我不問,他也會說。
許久,他終於放開我,面上瞧不出喜怒,「密探上報,無情無淚奪劍,是受人指使。」
乍聞之下,我心神大亂,心虛得微微垂眸,「何人指使?」
「還記得我跟你提過嗎?天劍的秘密是從衛國宮廷傳出來的,衛國王室必有公子或公主尚在人世。」他見我點頭,續道,「密探已查到,衛國公主尚在人間。」
左越所呈密報,竟是此事。然而,知曉我身份的,除了無情、佔南風,絕無第三人,他的密探又是如何查知的?難道是佔南風泄露了?或者上次與佔南風的談話被跟蹤的人聽到了?怎麼可能呢?距離那麼遠,根本不可能聽見。
我相信,無情與佔南風不會輕易泄露我的身份。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以懷疑而審視的目光看著我,我微定心神,「你為什麼命人去查衛國公主?」
「因為,無情無淚奪劍,便是受衛國公主指使。」趙慕淡定道,一瞬不瞬地凝視著我,似乎期待我有所反應。
「此事當真?如何查知的?」我不動聲色地問,心中卻是波瀾迭起。
「天劍的秘密是從衛國宮廷傳出來的,也就是說,天劍原本屬於天朝,後來屬於衛國。」
「依你之意,天劍落在衛國公主手中?」
「正是。」眼前的眸子,彷彿藏著尖利的箭鏃。
「但是無情為什麼為衛國公主賣命?為了錢財嗎?」我想知道,他究竟查到了多少真相。
目光灼灼,趙慕的眸光冷熱交替,變幻莫測,「因為,衛國公主雅漾與無情交情不淺。」
在他強盛的目光籠罩下,我深感無所遁形,「原來如此,既然你已查知天劍落在雅漾公主手中,你要派人奪劍嗎?」
他淡淡搖頭,「不會。」
我亦淡然問道:「為何?」
昏影在他的臉龐上影影綽綽,明暗搖擺,面色愈見深沉,「天劍既為雅漾公主之物,而且已為她擁有,我又何必奪人所好?」
我稍稍放心,誠心贊道:「公子慕遍布天下的密探,果然厲害。」
趙慕略略挑眉,輕嘆道:「查了這麼久才查到這點兒真相,有何厲害之處?」
「放眼天下,說不定只有公子慕能查到雅漾公主尚在人間。」
「我還知道雅漾公主身在何處。」
心神俱震,我不可思議地望著他,失了言語。
唇角微挑,深邃的眼眸定定地鎖住我,他握著我的雙臂,似笑非笑,似苦非苦,「雅漾,你瞞得我好苦。」
他在說什麼?他叫我雅漾?他查到我就是衛國公主雅漾?
全亂了,一切都亂了……唯一的秘密也被他揭破,我欺瞞他,在背後算計他,他是不是很生氣……他會不會不再信我,待我不復從前?
我獃獃地瞅著他,說不出半個字。
「雅漾,你還要欺瞞我嗎?」趙慕捧著我的臉,深邃的目光令我看不透,「嗯?」
「我……」我垂眸,也許我應該否認,可是,秘密被揭破的剎那,我的反應已告訴他:我就是衛國雅漾公主。
「為什麼不回答我?」他逼視我,彷彿夏日驕陽籠罩頭頂,我渾身發汗。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如何解釋,只覺言辭萬分虛弱,「慕,你相信我,我只想拿回天劍,其他的,我從未想過。」
趙慕含笑的目光竟比往常更為凌厲,「你奪取天劍,是為了復國,還是為了復仇?」
我慌忙否認,「都不是。」
他步步緊逼,「滅衛者,是趙國,屠戮衛國王室的是我的父王,你是不是要殺我,為親人復仇?」
「沒有,我從未想過要殺你。」
「那你為什麼要跟著我?」
他認為我留在他身旁是別有企圖嗎?他竟然懷疑我,竟然如此看待我!
心頭一痛,我很失望,剎那間,我面冷如雪,「既然你如此看待我,我也無須再解釋什麼。」
話音未落,我拂開他的手臂,起身,扭頭不看他。
光影閃爍,陣陣寒意涌遍全身。
須臾,身後傳來長長的一嘆。
一雙鐵臂環住我,趙慕從背後擁住我,側臉貼著我的臉頰,「莫生氣,我只是……無法確定你是否愛我,才這麼試探你。」
雖然最初我留在他身邊的目的不夠單純,曾想過利用他,但是對他的情意發自肺腑,容不得他質疑與踐踏。我冰冷道:「你這是侮辱我,也是侮辱你自己。」
「是我的錯,我向你賠不是。」他軟語賠笑道。
「哼。」
「公主有何吩咐,慕無不遵從。」趙慕在我耳畔低語,溫熱的鼻息在我的脖頸四周流竄,惹得我身子微顫。
我掙扎,他輕咬我的耳垂,溫柔地親吻,我左右躲閃,想不到他得寸進尺,舔吻著我的脖子,流連至臉頰,激起我體內深藏的激流。我越掙扎越迷亂,「別胡鬧了……」
趙慕索性扳過我的身子,封住我的唇,舌尖挑逗著我的舌,傾盡連日來的剋制與念想。
我半睜著眼,望見他的眸心熱浪翻湧,望見他眼中的我綿軟無骨。
越來越狂熱的鼻息糾纏在一起,我尋找他的深愛,他尋找我的柔軟,彼此深入肺腑,欲令靈魂交融。天地之間,再無其他,只有他,只有我,以及我們的情與愛。
良久,他放開我,長嘆一聲,「無論你是衛國的雅漾公主,還是秦王的寐姬,對我來說,那都不重要,你僅僅是一個女子,此生此世我唯一眷戀的妻。」
熱淚盈眶,我鼻子發酸,「我知道你不會怪我欺瞞你。」
「亡國滅家,如此家國讎恨,任何人都無法輕易忘記、輕易擱下,是趙國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如果你要復仇,我願承擔所有。」他誠摯道,絕無半分虛假。
「若我要復仇,我早已下手。」
「我趙慕發誓,此生此世,絕不負你!亦不讓你再受絲毫損傷!」
四目相顧,情意流轉,帳中似有旖旎春色流動。
他查到是我指使無情奪劍,查到我是衛國雅漾公主,我相信他麾下密探的能耐,但是我總覺得不可思議,究竟他是從何時開始懷疑我的,從何處瞧出破綻的?
我說出這些疑惑,趙慕攬著我坐下,執著我的手,「那次你半夜與無情私會,你的解釋倒也合情合理,不過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便命人追蹤無情、查探衛國滅亡前後的事。」
密探上報,趙顯滅衛之際,衛國雅漾公主並不在衛王宮,因此,他斷定雅漾公主尚在人世,有關三枚玉璧與天劍的秘密與行蹤,說不定就是雅漾公主散播的。而無情拚命奪劍,大有可能就是雅漾公主指使的。因此,他命人嚴密盯梢無情。
無情與無淚前往北疆躲避追殺,雅漾公主卻從未出現過。
後來,他忽然想起我與無情在洛邑城外私會,有如神助一般,頓悟了所有的事。
馬曠詭異地將玉璧交給我,我在「無意」中幫他破解三枚玉璧的玄機,在衣冠冢中,我輕而易舉地打開各道門,以及我在整個尋玉璧、尋劍過程中的點點滴滴,他一一回顧,恍然大悟:很有可能,我便是他苦苦尋找的雅漾公主。
而今日左越所呈的密報,便是:雅漾公主在衛滅之際為什麼不在衛王宮。
趙慕道:「左越說,雅漾公主上山學藝,師從春秋老人,你不就是春秋老人的弟子嗎?因此,我斷定,你便是雅漾公主。」
想不到他從那時候就開始懷疑我,想不到他的密探如此強悍,查到了這麼多。
我深深戰慄,身上泛起層層寒意。
趙慕目光凄痛,飽含歉意,「我真的想不到你是衛國雅漾公主,想不到你會因為趙國、因為趙氏子孫而國破家亡,獨活於世,從趙國到秦國再到吳國,忍受這麼多傷害與凌辱。」
「都過去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他的心疼與自責,我瞧見了,心中如飲蜜水。
「倘若我初見你的時候,我知道你會遭受這麼多苦,我一定會將你從王叔手中搶過來。」趙慕悲憤道。
兵戈鐵馬,金柝聲寒,鐵甲槍戟,一冬的軍營寒夜,與呼號的風雪為伍。
這一冬,秦趙兩軍各自為營,壘壁據守,一日日消耗。
寒冬臘月的一場大雪,飄灑了六日六夜,長平內外積雪至膝,堅冰不融,一不小心就會滑倒。皓兒就滑倒了數次,不是仰面朝天,就是狗吃屎般的狼狽。而營壘內外的將士們,再多的禦寒衣物仍然覺得寒意襲人,各處崗衛似已變成冰人,巡視兵步行艱難,不時發生數人滑倒的慘況。
神州飛雪,天寒地凍,將士們也無心開戰,能夠堅持站崗、巡視已是對惡劣天氣的勇敢挑戰。
寒雪落盡,蕭瑟冷冬終於過去,迎來春暖花開的新歲。
稍稍回暖,秦趙兩軍便蠢蠢欲動,士氣輕揚,暗流輕涌。
秦軍發動兩次攻勢,許是一冬的寒冷磨平了將士們的鋒銳之氣,懶散了將士鋼鐵般的身骨,攻勢雖猛,卻無法與去年秋季相比。趙軍也是如此,乍一迎戰拒敵,弓馬騎射都有所滯緩,槍戟耍得不夠得心應手,殺氣不夠凜冽,士氣不夠激昂。
不過,趙慕並不擔心,連續半月的操練,就能讓將士們恢復先前的作戰水準。
枯樹吐露新芽,冰河漸漸融化,寒風漸暖,蕭瑟肅殺的冬日煥發新生,天藍藍,水清清,滿目欣欣向榮。
兩軍多次交鋒,各有勝負,互有傷亡。趙軍無法一鼓作氣地擊退秦軍,秦軍也無法一口氣吞掉趙軍主力。
然而,密探卻呈上趙國數城的近況。
數日前,數城忽然興起一些謠言,且散播迅速,傳得婦孺皆知。謠言道:趙慕經略北疆多年,抵禦匈奴功勛卓著,卻對秦軍無可奈何,僵持數月無所戰績。只因趙慕擅長騎兵作戰,對於兩軍對峙、營壘攻堅,並無退敵良策。因此,秦軍最忌憚的不是趙慕,而是趙笙。
又有謠言道:趙慕親率大軍抵禦秦軍攻勢,不是為了家國,也不是為了正義,而是為了一個女子。這個女子,就是秦王的寐姬,就是曾經在吳為質、后不知所終的艷姬。秦國曾遣使至邯鄲接回寐姬,但是趙慕諸多阻撓,甚至使計扣留寐姬,強留寐姬在公子府。因此,趙慕坐鎮長平,抵禦秦軍,虛為家國大義,實則為紅顏。
如此公子慕,如此睿侯,不再是以往趙國人人敬仰的趙慕,而只是一介為紅顏置家國於不顧的鼠輩,讓人失望。
尋常百姓聽聞此類謠言,半信半疑,諸多猜測,對趙慕的敬仰不復從前,趙慕的聲望與軍威也大幅跌落。
邯鄲城人心惶惶,謠言演變出多種說法,不一而足,什麼不堪入耳的都有。
公卿諸臣聞之,不再對趙慕寄予厚望,落井下石者眾。趙王聞之,震怒有之,失望有之。
很快的,流言飛語傳進軍營,處處可見將士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我和皓兒行過,身後便有低語散開。將士們的目光有探尋,有鄙視,有迷惑,有冷漠,有怒意,各種情緒應有盡有。
強敵當前,軍心浮動,眼下大戰在即,於趙軍大大不利。
趙慕召集眾將至帥帳,命諸將管好自己的下屬和兵卒,若再聽到有人竊竊私語,或是談論謠言一事,軍法處置,絕不寬恕。
高壓之下,將士們不敢再私下議論,也許背地裡會有暗流涌動,不過趙慕也鞭長莫及了。
趙國數城為什麼會有這類謠言?矛頭直指趙慕與我,究竟有何企圖?
趙慕反覆思量,與我商討數次,皆無定論。
我忽然想起,公孫玄也知道我的身份,但是他應該不會揭破我是衛國公主,不過他知道容顏已毀的扶疏就是寐姬,於此,他會不會命人在趙國散播謠言?或者,他向秦王獻計?
「唯一能夠確定我就是寐姬的人,就是公孫玄。」我總覺得此事與他脫不了干係。
「公孫玄看似不是小人。」趙慕眉頭輕鎖。
「將士們似乎都已知道我就是謠言中的寐姬,皓兒就是秦國公子,如果不是公孫玄,那還有誰?」十餘年前的舊恨本已擱下,沒想到公孫玄會再次傷害我,新仇舊恨,我對此人恨之入骨。
「兩者之間並無直接關聯,不能以此推斷。」他冷靜道,眸光悠遠。
他擔憂地看著我,拍拍我的肩,示意我暫時擱下新仇舊恨。
靜默。
我忽然想起,師父曾對我說過,大約百年前,韓趙魏三家分晉前,晉強,秦國有意東擴,卻受阻於晉國。之後,秦晉之間發生了一場大戰,秦軍慘敗,遂實行反間計,扭轉戰局,反敗為勝。
我說出百年前的反間計,趙慕恍然大悟,「這就是了,秦國欲以反間計擾亂趙國軍心。」
秦趙兩軍相持不下,秦軍遠離國土作戰,耗不起,糧草供應稍顯不濟,遂施行反間計也不無可能。只是,這也只是我們的猜測,沒有確實的佐證來證實。
數日後,密探上報,果真是秦國施行的反間計。
眼見久攻不下,秦軍傷亡慘重,秦宣王接納了良臣所獻的計謀,派人潛入趙國數城,大肆散播謠言,以此攻擊趙慕,令他在趙國、軍中的威望折損,令趙軍軍心不穩,為秦軍贏得猛攻良機。
遺憾的是,趙王果然中計了。
一道王令將趙慕招回邯鄲,他前腳剛走,趙笙後腳即到,代替趙慕成為統軍主帥。
我知道,趙慕再也不會回來了,遂攜著皓兒離開軍營,前往邯鄲。
王令如山,即便趙慕有心為家國效力,有心有勇有謀擊退秦軍,也無法不在父王面前低頭。
他多次進宮面君,懇求父王讓他回長平督戰,無奈趙王心堅意決,始終不肯鬆口,甚至將他禁足公子府,不許他出城。
如此,趙慕唯有面朝長平,仰天長嘆。
我竭力寬慰,卻始終無法撫平他心中的遺憾與悲痛。
據密探上報,秦軍也換了統率全軍的主帥,以秦國大將蒙天羽代替公子嬴蛟。而趙笙,雖然手握二十萬兵權,卻行事衝動,少有謀略,顯然不及征戰沙場二三十載的蒙天羽。
趙笙對陣蒙天羽,局勢堪憂。
十日來,趙慕長吁短嘆,日夜憂慮,卻無法獲悉長平最新的戰況。
我也覺得奇怪,為什麼連日來都沒有長平的消息?
十八黑甲精騎早在趙慕回邯鄲的第二日便趕至邯鄲,左越仍舊負責與密探聯絡之事。他也覺得怪異,猜測長平一定出了什麼事。
趙慕對他下了死命令,「無論你用何種辦法,都要與長平的密探取得聯絡。」
左越領命離去,我看著他消瘦的身影,忽然間覺得,再冷靜、再胸有成竹的人都會有無奈的時刻。
我強迫他回房歇息,他明明已經寬衣就寢,卻又起身,攬著我,「我睡不著,一想起長平,我就憂心如焚。」
「你再如何憂心,也無濟於事。」我苦苦相勸。
「我該怎麼辦?」他無助地望著我。
無論是公子慕,還是睿侯,他慣常以冷靜洞悉人事,以睿智勘破時局,以謀略掌控一切,胸懷丘壑,睥睨眾生。卻絕少有這樣迷惘、不知所措的時刻,此時此刻我才覺得,他不是神,而是一個尋常人,有喜怒哀樂,也有彷徨悲傷,有時候也需要別人的鼓勵與開解。
我溫柔道:「慕,現在的你不再冷靜,而不冷靜的你,又怎會想出應對之策?又如何做到放眼全局、掌控全局?你應該好好睡一覺,待神清氣爽了,你就會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了。」
趙慕面如平靜的湖泊,怔忪地點頭。
我讓他躺下,蓋上衾被,正想起身,手被他握住。
他眷戀地凝視著我,「不要走。」
三日後,左越終於獲悉長平戰況。
原來,秦軍有意封鎖長平,不讓長平戰況外泄,尤其是傳回邯鄲。
趙笙年輕氣盛,初至長平,便決意與秦軍一戰。
他親自率領十萬大軍與秦軍大戰,秦軍不敵,戰敗撤退,趙笙求勝心切,率主力五萬追擊,追至長平以西的秦軍營壘。眼見秦軍撤回營壘,趙笙便率軍回營,陡然間,騎兵從秦軍營壘奔騰而出,若千軍萬馬。趙笙從未見過這有如洪水般的強悍陣仗,竟愣在當地。很快的,騎兵分為兩翼疾速穿插至趙軍後方,切斷趙軍退路。而緊隨騎兵出動的戰車,約四萬人,與趙軍貼身肉搏。
這一戰,尤為慘烈悲壯。
趙笙知道自己中計,奮勇殺敵,終於殺出一條血路,突圍而出。
五萬精銳,回到趙軍大營的只有一萬。
初戰慘敗,趙笙再也不敢魯莽行事,在帥帳中與眾將日夜商討。
獲悉長平戰況,趙慕立即進宮,向趙王稟報長平戰況,希望父王改變心意,讓他重回長平。無奈趙王堅持己見,並說:戰有勝負,實屬平常,不能以一戰論輸贏。
越五日,左越再呈長平戰況。
兩千步兵從邯鄲押送糧草至長平,途中遭遇秦國奇兵。彷彿從天而降一般,這些精銳輕兵彪悍兇殘,殲滅大半趙國步兵,燒毀糧草。與此同時,趙軍兩處大營囤積糧草的地方詭異起火,能夠支撐一月的糧草被焚毀大半。
緊接著,秦國從駐守北境抵禦匈奴的駐軍中抽調一萬精銳鐵騎,仿如長刃破雪,直插長平以北、以西的中間地帶,切斷兩處大營的圍合、聯絡,將趙軍主力生生地割斷。
蒙天羽此舉,的確高妙。
趙笙獲悉形勢,緊急召集眾將商討對策,有提議決一死戰的,也有提出堅守營壘保存主力的,更有提出派人快馬加鞭回邯鄲向睿侯請示對策的……紛紛擾擾,各說各的,竟拿不出一個可行的對策。就在他們爭論不休的時候,秦軍兵圍趙國兩處大營,圍得水泄不通。
秦軍為防止趙軍突圍,蒙天羽命騎兵反覆發動攻勢,挑釁趙軍,來去如風,勢不可擋,大大地挫其銳鋒。
趙國大軍被分割兩處,猶如被困的老虎,日夜咆哮,卻對著城牆般的秦軍無可奈何。
這個消息是犧牲了數名密探才傳遞出長平的,形勢危急,趙慕立即進宮,將長平戰況稟報給趙王。
趙王聞之,震驚不已,公卿諸臣更是惶恐。
長平消息傳開,邯鄲一片亂象,舉國震動。
趙王下令抽調趙楚邊境的十五萬守軍,命趙慕為主帥,馳援長平。
蒙天羽似乎早已料到趙國會走這一步棋,遂由蒙天羽長子蒙韜統率二十萬大軍自河內直插邯鄲與長平之間的要道,阻止趙慕大軍援救,徹底阻斷長平與外界的所有聯絡。
於此,長平再無消息傳出。
我沒有跟隨趙慕進出軍營,待在公子府等候消息。值此生死攸關之際,我不想讓他分心,待在邯鄲才是對他最大的支持。
虎父無犬子,蒙韜大有其父之風,驍勇善戰,尤其擅長營壘堅守。
趙慕急於援救長平趙軍,多次猛攻,無奈秦軍堅如鋼壁,怎麼也無法突破防線。
僵持一月,猛攻十餘次,趙軍損失近半,秦軍也傷亡慘重,卻仍然巍峨如山、堅挺如石,撕不開一個口子,讓人扼腕頓足。
至此,長平趙軍被圍已達四十日。
後來,世人才知,被圍困的趙軍斷糧一月,宰戰馬,食死屍,甚至殺傷兵果腹,人人自危,軍心渙散,在此絕境之下,遑論戰鬥力。
形勢萬分危急,趙笙與眾將商定,將主力軍分編為五路,由五位將領率隊,不分晝夜地輪番突圍。趙笙猶如一隻被困已久的野獸,雙目通紅,率軍衝鋒,身先士卒沖在最前頭,兇猛癲狂如豺狼。就在沖向秦陣的時候,秦軍弓弩齊發,趙笙身中數十箭,力戰而死。
主帥與眾將戰亡,被困的趙軍猶如一盤散沙,舉白旗投降。
蒙天羽假意接受趙軍投降,命士兵挖坑,將十餘萬趙軍全部活埋,只留下一百名年幼的小兵回邯鄲報信。
坑殺十餘萬大軍,在趙國掀起一場天翻地覆的震動,天下皆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