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在哪裡?在哪裡見過你,你的笑容這樣熟悉,我一時想不起。


  關於葉靈的各種傳言,在她到來的幾個月里,傳得沸沸揚揚。校園的流言蜚語絕對不比八卦小報少。要是學校能了解到這麼大的市場潛力,辦個八卦校報,保准訊息量第一,銷量也第一。


  不知從哪裡傳出的,她們私下議論。


  ——聽說了沒有,葉靈在追顧朗呀,噓。


  ——噓什麼噓,就她那樣,顧朗會喜歡她?


  ——她挺漂亮的哦。


  ——啊呀,那叫漂亮啊,你是不是沒看過漂亮女生啊。


  ——漂亮有什麼用,結巴一個,顧朗才不會喜歡她呢。


  ——是啊。噯,你們知道不?我聽我哥哥的朋友說,葉靈以前是他們學校的,成績全年級倒數第一耶,而且還留過級的啦。


  ——啊,原來比我們年齡大啊。我就說嘛,要不會那麼高嘛,原來是留級生啊。年齡這麼大還和一個小矬子在一起,真夠蠢的。


  ——還有還有呢,聽說她爸媽不是她親生爸媽,是她姨夫姨母……


  ——她命硬得很吶,聽說剋死了她的姨母后,那個賭棍姨夫就對她非打即罵的,聽說她姨夫還總是對她毛手毛腳的……


  ——啊!要死了,說這些。


  ——噓……


  最糟糕的是一次模擬考試成績下來時,驗證了她們的話。葉靈居然考了全班倒數第一名,將原本我們班穩坐第一把馬扎的胡巴給擠走了。


  胡巴終於解放了,這是歷史性的一刻,這是里程碑的一幕。這隻抽風的臭狐狸激動得想撞牆。


  歐陽班主任發成績單時,別有深意地瞥了葉靈一眼,葉靈的腦袋深深地埋在了纖細的胳膊間,烏黑的頭髮輕輕灑落下來,猶如輓歌。


  他們說,一個女子,臉蛋太美麗,腦子卻不夠聰明,註定是一種悲哀。


  那天的教室里,我陪著葉靈,安靜地坐著,我知道她很難過。


  值日生掃地時,用了很大的力氣,揚起的粉塵嗆在我的喉嚨里,讓我不知道如何開口安慰這個女孩,只能安靜地陪著她。


  她抬頭看著我,眼淚汪汪的樣子,真讓人難過,而她又不能順利地表達自己的難受。


  我拉起她的手,輕聲說,笨又不是你的錯……說到這裡我覺得不對味,可是我說的是事實,葉靈在學習方面確實不開竅。


  當你沒法用語言的安慰分擔一個人的心事或者悲傷的時候,最好的方式,就是安靜地陪在她身邊。


  葉靈,如果那一刻緊緊地抱住你,就能讓我的一生中都不失去你,我想,我會緊緊、緊緊地抱著你。就像抱住我十三歲僅有的溫暖與友誼,就像抱住我的一生我的性命。


  第二天早自習,學習委員江可蒙來收作業,收到葉靈那裡時,不知道她是故意還是無意跟後面一個女生說,唉,咱們班居然出了年級倒數第一,拖咱們班後腿!真給班主任丟臉!給咱班丟臉!


  當時,我正在忙著抄同桌的作業,江可蒙的話,讓我有種想掐死她的衝動。不是嗎?你的臉可真夠便宜的,別人說給你丟了就丟了?

  葉靈裝作沒有聽見,低著頭,嘴巴緊抿,把作業本交到江可蒙的手裡。


  江可蒙翻了翻葉靈的作業本,笑眯眯地說,葉靈,你的字不是很好看哦。語文老師給我們的練字貼,你得多練練,不能讓別人看不起咱們班學生哦。


  呸。你是葉靈她媽呀,你管得這麼寬!我一邊在心裡小聲嘀咕,一邊埋頭抄作業。


  葉靈看了看江可蒙,沒做聲,手指不停地絞在一起。


  我當時真難受,覺得葉靈是因為有我這樣的朋友,才被她們孤立的。


  江可蒙覺得無趣,就繼續收作業,收到胡巴面前,她拍拍胡巴的腦袋,話語卻依舊針對葉靈,說,哎呀,你終於不再是我們班倒數第一了,可喜可賀啊!

  說完,她就轉到我面前,臉拉得跟驢一樣長,很不耐煩地蹦出兩個字,作業。


  我看了她一眼,說,你先收前面的吧,我一會兒就寫好。


  江可蒙很鄙視地看了我一眼,說,一會兒寫好?是一會兒抄好吧。快上課了,你給我!然後似乎習慣了一樣,帶了一句,葉靈倒數第一都沒抄作業耶,倒數第一耶!

  耶?耶!

  耶你媽個腦袋!

  自從讀初中之後,因為身高問題,我一直是一個不敢多言的乒乓球拍,但是那天,我可能吃錯藥了,忍不住抽了,我居然瞪了江可蒙,不僅僅瞪了她,還頂撞了她,我說,你別開口閉口葉靈倒數第一,她沒惹你好不好?


  江可蒙不愧是副校長江別鶴的親侄女,一見我在這麼多人面前衝撞她,驕傲的她差點氣昏,直接抱起那疊作業本想在我的腦袋上扣籃。


  就在那摞作業本要在我腦袋上空表演世紀冰雹時,教室門推開了,歐陽老師帶著一個頭髮凌亂、衣服凌亂、面無表情到幾乎一臉白痴狀又帶有一點點小英俊的少年走進了我們班。


  那一霎那,全班女生的眼睛都在這個如同漫畫中走出的美少年的臉上定格,教室里頓時鴉雀無聲。


  江可蒙一看,手的力度迅速減弱,可是,已經收不了手,她臉上暴怒的表情迅速地變成那種柔弱的神情。作業本如同天女散花一樣,在我腦門上飄落。江可蒙「哎喲」一聲,倒在我桌子前面。


  我的腦袋還在「滿天飛花」之中,沒反應過來,她就從地上爬起,抱著膝蓋,大顆大顆地掉眼淚,那麼委屈的樣子,那麼委屈的聲音:誰絆了我呀?


  你娘的,你就在我身邊,還能誰絆了你呀?


  這個惡人先告狀!我指天發誓,以我對顧朗排山倒海的暗戀發誓,我「根號2」的身材哪能長那麼長的腿去絆你啊。而且,是你欺負我好不好?在你們老江家的地盤上,我絆你,我活得不耐煩了我!


  歐陽老師走上前,把江可蒙扶起來,轉身看了看我被「飛花」弄亂了的頭髮,說,你們倆都沒事吧?

  江可蒙大概是做賊心虛,也沒敢繼續表演下去,否則,按照她的性格,肯定會不依不饒的。而我,順手揉了揉頭髮,看著歐陽老師,搖搖頭,咬著嘴唇,說沒事。


  當我回過神來才看到,歐陽老師帶進來的那個頭髮凌亂的陌生美少年,正滿眼放光地看著我,就像一個餓極了的人看見蔥油餅時的眼神。


  至於嗎?雖然我的臉大,頂多像個包子,不至於像一張大餅吧?


  歐陽老師平息了我和江可蒙的事件,就拉著那個漂亮男生給我們介紹,他說,這次,我們班又來了一位新同學……


  沒等歐陽老師說完,大家已經開始議論起來了。


  ——咱們班怎麼這麼熱鬧啊?整天來新人。不過好帥啊。


  ——皮膚黑了點兒,樣子還挺好看的。嘿嘿。


  ——一看就是小痞子,帥有什麼用,不像好人。


  ——知道什麼,那叫浪子氣質。


  那男生自我介紹時,我才知道什麼叫做酷斃了。他摸了摸高挺的鼻樑,說的每個字都是一個聲調,臉上表情也一直是一個表情,波瀾不驚的樣子。他說,我不想來上學,沒法,被逼來的。咱們有一天,就做一天同學吧。


  全班人原先準備的掌聲,雙手擱在空中,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一個一個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外來入侵者。


  歐陽班主任也沒想到,這個態度散漫的男生,一到班上,居然講了這麼大逆不道、十惡不赦的話。


  歐陽老師走之後,這個未報姓名的男生從自己座位上站起身來,在全班同學的注視下,走到我桌子前。


  他站住,像一頭熊似的,霸佔在我的桌前。敲了敲桌子,俯身下來,露出潔白的牙齒,笑容可掬,眼神明亮,他說,同學,你叫什麼?

  有人竊竊說,神啊,那帥哥浪子,不會是看上艾土豆了吧?

  他回頭,鳳眼狹長,毫無表情地瞟了瞟那些人,轉臉問我,你叫艾土豆?然後笑得開心異常,說,你忘記了,我們以前見過的。真好,又見到你了。你叫我海南島好了!我有事,先走了,回頭見啊,土豆。


  海南島說完,長腿一邁,動作很帥地跳過了桌椅,回頭沖大家笑笑,從課桌裡面掏出書包,斜搭在肩上,晃蕩著身體,就衝出教室門,逃課去了。


  胡巴不懷好意地用圓珠筆戳我,說,看不出啊,土豆,你怎麼跟這種街頭小混混廝混在一起啊。


  我不理他。


  老艾曾經教育過我,說,有些事,對於我們來說是舉手之勞,但是,你做了,對於別人來說,可能會永遠記得你的這份好。


  這句話驗證在我和海南島身上。那是根本不佔據我記憶的事情,卻被這個綽號叫作海南島的男孩記得。


  我很羨慕那些每天可以在家裡吃早餐的小孩,從小學起,就羨慕。而我媽卻沒那個賢惠勁兒,我每天都是自己買早餐,然後在路上吃。要不就是老艾送我去學校,我在老艾的車座後面吃。有時候,我都懷疑,我不是我媽親生的。


  按照後來海南島的說法,那是一個冬日的清晨,在他和妹妹很餓時,有個女孩,把自己手中的蔥油餅送給了他。


  在海南島的回憶中,那是一個很冷的日子,呵氣成霜。


  當時的他和「童養媳妹妹」小瓷還沒有被穆王爺收養,一直是混跡在社會上的流浪兒。每天靠乞討偷竊甚至行騙維持溫飽。幾天前,他在別人的地盤上行竊,被一群小混混圍毆。按照海南島的吹噓,他一人放倒十個人不成問題。但是那次,小混混有幾十個,所以,他只有挨打的份兒。那天,他受了很重的傷,小瓷跟著受傷的他,足足兩天沒能吃上飯。


  很餓,真的很餓。


  小瓷蜷縮在他腳邊,纖細的胳膊抱著雙腿,偎在牆邊,冬天的清晨變得那樣漫長,她不敢喊餓,因為這時的哥哥受傷了。他靠在牆邊,拖著受傷的腿,一邊搓手一邊東張西望。


  匆匆上班的人為了生活奔忙在清晨,沒有人在意他們的存在。


  一個上學的女孩,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一張溫熱的蔥油餅,讓那個冬日的早晨突然有了顏色。


  海南島堅持,那個女孩,就是我。


  「我」將吃了一小口的兩張蔥油餅遞給了他和小瓷,滿眼悲憫看著已經餓得兩眼冒綠光的他和小瓷。


  所以,艾土豆,你是我的恩人哪。


  海南島逃了一天課後,放學時,出現在校門口,截住了放學的我,跟講童話一樣給我講我們之間的前塵往事。那天葉靈肚子疼得厲害,提前兩節課請假了,不然也會和我一起聽到這個童話故事的。


  可是,有這種事情嗎?怎麼我都不記得呢?


  我想海南島一定是當初餓得頭昏腦脹,看不清恩人的模樣,於是認錯了人。要知道,我早晨壓根只吃過油條和餡餅,沒吃過什麼蔥油餅。


  我看著眼前的海南島,也不想說太多,只是想糾正他的一個錯誤,我說,我叫艾天涯,不叫艾土豆。


  海南島眨了眨細長如鳳眸的眼睛,說,哦,艾天涯。沒有艾土豆好聽,不過,你還真像個土豆。八九歲就上初二了?神童?非人類?不跟我似的,十七歲才混了個初二。不知道老穆怎麼想的,非逼我讀書。唉。


  我瞪了海南島一眼,我說,你才八九歲呢。我都快十四歲了。


  啊。海南島吃驚地看了看我,搖頭,說,恩人啊,可真難為你了。都快十四歲了還長得跟個兒童似的,你吃仙丹了吧?傳說中的長生不老,返老還童?

  那天下午,小痞子海南島,不僅用一個童話證明了我是他的恩人,還用一個事實證明了,他海南島是那種「忘恩負義」的小人!


  就在我要抗議他說我跟個兒童似的那一刻,一群氣勢洶洶的小混混提著棍子,從遠處沖了過來,殺氣騰騰的樣子。


  海南島一看情勢不妙,嘴裡罵了一聲該死,撒腿就跑,把他雲里霧裡找不到北的恩人我給扔到了一邊兒。


  結果,那些人追上來時,海南島已經不見蹤影,而我的腦門上卻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棍子,我當下被這陣勢給嚇懵了,居然忘記了疼痛。


  就在我將要被一群人圍毆時,一個河馬模樣的男人沖了進來,看了我一眼,掃興地嘟噥,KAO!你們砸錯了人了!這不是一小孩嗎?不是跟小海南胡搞的那小騷娘兒們!去追小海南!

  說完,一群烏合之眾就提著棍子,沖向了別的地方,留下一個又愣又懵又疼痛不止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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