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只是有點失望罷了
趙亦樹醒來,宋眉坐在他的床邊。
他一手打著點滴,宋眉拉著他的手,眉眼全是悲傷,似乎很傷心,見到他醒了,趕緊鬆開了。
他們鮮少這麼親密,他一天天長大,越來越不需要她的呵護和溫柔。
趙亦樹全身都疼,左眼腫得都看不清,嘴角也疼,估計破了,他一開口,就疼,他有些歉意地笑了笑。
宋眉有些責怪地說:「你的胰島素泵掉了。」
「沒有酮症酸中毒吧?」趙亦樹問,昏過去之後,他就沒知覺了。
「沒有,不過外傷這麼多,這幾天要特別小心。」
趙亦樹點頭,宋眉看著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兒子,很是不忍,又說:「我花了這麼多錢,從小給你報武術班,各種培訓班,你連一個剛動完手術的人都打不過?」
趙亦樹笑笑:「教的都是套路,早還給老師了。」
他這樣說,宋眉也不好法說什麼,她看著兒子,他長得這麼好,就算一臉紅藥水,臉上青的紅的,還是個俊秀的少年,她有些心疼,輕輕碰了他的傷口。
「會很疼嗎?」
「不疼。」趙亦樹笑,安慰她,「媽媽,沒事的。」
他們難得這麼的和睦,宋眉說:「以後小心點,不要再和他們有什麼瓜葛了。」
這說的是趙樹他們,趙亦樹點頭,答應她:「好。」
宋眉又坐了一會兒,便去外面,臨走前,說:「那個女孩在外面。」
「裊裊?」趙亦樹眼睛亮了。
宋眉看他這樣,沒說什麼,搖搖頭,便出了病房。
洛裊裊進來,一看到他被打得像豬頭一樣,眼睛就紅了。
她哽咽著,忿忿不平道:「他怎麼能打你……」
趙亦樹掙扎地坐起來,對她笑:「我沒事,就是看起來比較嚇人。」
明明一笑,臉都皺了。
洛裊裊心疼極了,她握著他的手,一臉難過,彷彿受傷的是她。
她亂極了,剛才叔叔阿姨不斷囑咐,要她替小熠求情,可她一見到趙亦樹這樣,就覺得小熠該,怎麼把人打成這樣。
她看他,眼睛有些濕潤:「你們為什麼打架?」
趙亦樹沒回答,洛裊裊隱約可以猜到,她想到趙熠然最近的反常,問:「因為我嗎?」
眼裡全是自責,趙亦樹用沒打點滴的手揉揉她的頭髮:「你別想太多了,跟你沒關係。」
他又故作輕鬆,露出個痞子般的笑:「我早就想跟趙熠然打一架了。」
「為什麼?」
「看不順眼啊,他憑什麼跟你這麼好?」
「……」
洛裊裊很淺地笑了下,笑意又很快褪回去。
她低著頭,絞著手指,甚至不敢看他,要該怎麼開口。
趙亦樹早察覺她今天有些不對勁,柔聲問:「怎麼了?」
「小熠被警察抓走了……」洛裊裊小聲說。
她把叔叔阿姨講的事說出來,宋眉報了警,還請了律師,要告小熠故意傷害。
說完,她也不敢看他,手指絞來絞去。
趙亦樹沒說話,看著陷入兩難的少女,眼眸一暗,所以,她除了來看自己,還是替趙熠然求情的嗎?
趙亦樹沉默了半天,才輕輕冒出一句:「也不知道故意傷害要拘留幾天。」
「亦,亦樹,」洛裊裊猛地抬頭,緊張地開口,「可小熠——」
她似乎想勸他,看到他一臉的傷,只好無力地說了句:「可,可是小熠才做完手術,他身體受不了的。」
眼裡全是擔憂和恐慌,甚至帶著幾分乞求,她又躡嚅地說:「亦樹,你可,可以不以放過小熠,別……」
她終於把這句話說出來了,話雖然沒說完,但意思很明白了。
趙亦樹沒說什麼,神色依舊如常,但放在被子里的手攥緊了床單。
他看著她,洛裊裊沒錯,這是人之常情,無論是誰,都會替趙熠然求情,何況他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只是——
有點失望罷了。
趙熠然說,他們之間有十三年相伴的歲月。
他呢,什麼都沒有,他唯一能倚仗的就是她的感情,如果她不站在他身邊,他無以為傲。
趙亦樹低著頭,好久,才抬頭,很輕鬆地笑了下:「跟你開玩笑的,男人打架哪用得著鬧到法院,我媽就是太在乎我,小題大做了。」
他溫和地看她:「放心吧,裊裊,趙熠然不會有事的。」
他當著她的面給宋眉打了電話,說男孩子打架,報什麼警,叫她跟警方說一下,雙方已經和解,把趙熠然放了。
電話那頭,宋眉似乎有些不滿意,趙亦樹堅持要她和解。
掛了電話,趙亦樹說:「放心,我媽答應我了,已經讓律師去辦。」
洛裊裊點頭,兩人坐著都沒開口。
剛才的柔情甜蜜一掃而光,氣氛有些奇怪,像空氣被抽走了甜蜜分子,只留下苦澀。
趙亦樹看著面前的女孩,她也很糾結,看自己帶著淚光,說出求情的話,眼裡也有痛苦,她還是心疼自己的。只是,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趙熠然讓她選,他們才剛開始的愛戀敵得過他們相伴十三年的感情嗎?
「我和她有十三年相伴的歲月,這個城市隨便一走,都有我們共同的回憶,你呢,你有什麼?」
「你有的不過是和我相似的臉,克隆我爸的名字,你就是個小偷,你和你媽一樣,都是可恥的第三者,趁著我病了,趁虛而入!」
趙熠然的話在耳邊迴響,趙亦樹假裝頭痛,揉了下眉心,遮住眼睛。
他說:「裊裊,我有點累了,想休息。」
洛裊裊站了起來:「那,那我不打擾你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趙亦樹點頭,洛裊裊幫他躺好,關了燈,又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才腳步沉重地離開,走到門口,又被叫住。
「裊裊。」
洛裊裊站住,聽到趙亦樹在後面問。
「裊裊,在你心裡,我是不是和你剛認識的那樣,是個卑劣的人?」
剛才,他不過隨便試探了句,故意傷害罪要拘留幾天,她就緊張成那樣。
是的,她會做那樣的反應,是人之常情,只是趙亦樹本以為,她會相信他的。
聰慧如趙亦樹,知道不要輕易去試探別人,傷人還傷己,但他還是多問了一句,他本以為,她會無條件相信他的。
洛裊裊呆住了,她想說點什麼,用力地反駁他,又聽到他說。
「別說話,回去吧,我不想知道答案。」
這一句,把洛裊裊所有的反駁所有的情緒都堵在喉嚨里,堵得難受。
她回頭看了一眼,只看到他側身躺著,只留給她一個冷漠的後腦勺。
洛裊裊哽咽了,她默默離開病房,一出病房,就忍不住哭了。
她好難受,明明不是這樣的,她是相信他的,相信他不會故意為難小熠,為什麼還是讓他失望了。
她很傷心,但哭了一會兒,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給趙叔叔打電話,說小熠沒事,他們答應和解,快點去接他吧。
趙叔叔很高興,一直說謝謝。
洛裊裊掛了電話,卻更迷茫了。
她覺得她和趙叔叔他們一樣,都對不起趙亦樹。
宋眉的律師辦事效率很快,警方一聽和解了,也爽快地放了趙熠然。
趙熠然在警局沒吃什麼苦,就是被嚇得不輕,也是,他一直是個優等生,第一次像個犯人被抓起來。
楊美姍一見到他就哭了:「嚇到了吧,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媽媽別哭了。」趙熠然趕緊安慰她。
「孩子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趙樹在一旁說。
洛裊裊在一旁看著,小熠永遠是眾星捧月的,趙亦樹總是形單影隻的。
一行人往外走,趙熠然看到她很不好意思,他們走在家長的後面。
洛裊裊問:「你們為什麼打架?」
「就是看他不順眼。」提起趙亦樹,趙熠然就沒好氣。
「看不順眼,你就把他打進醫院?」洛裊裊也生氣了,火冒三丈,「趙熠然,我還不知道,原來你是這樣囂張的人。」
她板著臉,憤憤不平地往前走,她後悔了,應該讓警察多關他幾天才對。
趙熠然追上她,拉住她,洛裊裊甩開,他再拉,這樣來回幾次,她也沒力氣折騰了。
趙熠然看著她,充滿歉意:「裊裊,對不起。」
他知道,肯定是她去求情的,不然事情沒這麼容易解決。
洛裊裊搖頭:「小熠,你該說對不起的不是我。」
她看著他,語重心長道:「小熠,我明白你很討厭趙亦樹,可父母的恩怨是父母的事,你和他都沒得選擇,你恨他也沒用。況且,他還救了你,你也聽說了,你的造血幹細胞是他捐的。如果沒有他,你現在都還在醫院。」
最後一句有點重了,趙熠然臉一白,他直著脖子,偏執道:「我沒求他救我,如果我知道是他捐的,我肯定不會答應手術。」
「你——」洛裊裊氣結,她一直覺得小熠成熟懂事,今天才發現,原來他這麼幼稚,因為他,一家人都瘋了,所有人都想辦法救他,他卻說出這樣的話,她失望地看他,不明白地搖頭,「小熠,你明明不是這樣不講理的人。」
她甩開他的手,突然間也不想跟趙叔叔他們走在一起了。
人都會護短,何況是為人父母,但是非曲直,誰對誰錯也要分。
她剛才還不清楚,現在看了小熠就明白了,肯是趙亦樹單方面挨打,那個笨蛋壓根沒還手吧。叔叔和阿姨都是明事理的人,為什麼一扯到他,都不清不楚,這太不公平了!
「我先走了。」洛裊裊對趙家人說,轉身去坐公交車。
趙熠然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攥緊拳頭,裊裊,你根本不了解發生了什麼。
他聽得很清楚,趙亦樹說——
「我會讓你失去她的,趙熠然。」
「而你得不到的,最後我都不要。」
他是騙你的,他就是個騙子。
洛裊裊坐公交車去醫院。
她到了醫院,卻沒有去病房,在走廊的長椅坐著。
她煩得很,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去面對趙亦樹,她還在想他的問題,他是不是對自己很失望。
他沒說,但洛裊裊感覺到了,他很失望,她傷了他。
洛裊裊坐著沒動,發獃,想問題,心裡像有無數條線全糾結在一起,又煩又亂,直到面前站了個人,她抬頭,看到趙熠然,手裡提著一些補品。
「你怎麼來了?」
「我來向他道歉,」趙熠然有些歉意地說,「裊裊,你說得對,我太任性,也太自私了。我是來向他道歉,也是向他道謝的。」
「真的?」洛裊裊眼睛亮了,他們要能和解那該多好,她夾在中間也很為難,她高興地站起來,「我帶你進去。」
「不用了,我自己來。」趙熠然按住她,他又難為情地撓撓腦袋,「不想讓你看到。」
男生都愛面子,洛裊裊恍然大悟,拍了他一下:「小樣兒!」
她又不放心地說:「那你們別又吵起來。」
「安啦!」趙熠然擺擺手,提著補品進去。
趙熠然進屋,還順手把門關了。
他走到趙亦樹床前,他這間是獨立病房,就他一個人,雖然冷清,但鮮花瓜果,樣樣不少。
他打開燈,房間的光線兀地亮了,趙亦樹迷糊地睜開眼睛,眯著眼睛看了半晌,才認出是他。
趙亦樹剛才睡著了,做了個夢,夢裡他和洛裊裊一起彈琴,一起上學,一起長大,相伴了十幾年,可是不斷有個聲音告訴他,那不是自己,是別人。
他在夢裡不斷說「是我,就是我」,那和洛裊裊手拉手的人轉過臉來,仔細看,赫然是趙熠然的臉,把他嚇了一跳,沒想到,醒來第一眼就看到他。
趙亦樹坐起來,喉嚨有點干,想喝點水,要去拿水杯,又停下,他嘴角破了,現在喝水吃相不好看,他可不想在趙熠然面前示弱。
他掃了一眼他帶過來的補品,問:「你爸媽讓你來的?」
「東西是我爸媽讓我帶的,不過也是我自己想來。」
「來做什麼?」
「向你道歉。」趙熠然彎下腰,例行公事般道,「對不起,我不該打你。」
「呵……」趙亦樹輕輕笑了下,雖是道歉,他可沒感到任何誠意,他說,「好了嗎?我聽到了,你可以走了。」
趙熠然也笑了,似乎這兩天的事,讓他改變不少。
他沒離開,反而坐下來,看著他說:「其實你也看到了,我們倆都不需要這些虛偽的客套。」
「對。」這點趙亦樹也認同,兩個互相厭惡的人何必裝得寬宏大量,一派和氣。
「趙亦樹,」趙熠然叫他的名字,看著他說,「自從我認識你以來,雖然你每次都是溫和有禮,表現得像個謙謙君子,讓人說不出你半點不是,也挑不出你的毛病,你做事有分寸,還很會做人,昨天我那樣打你,你愣是沒還手,可是——」
趙熠然停頓了下,靠近他,直視他:「可就算如此,也改不了你是個怪物的事實。」
「趙亦樹,你就是個怪物,表面陽光總笑著,內心卻是個陰柔猙獰的怪物。你看不起我,可你真的像你表現出來的那麼好嗎,你每走一步,都有目的……」
趙亦樹怔住了,腦中閃過最早阿姨說他,「這孩子早熟得像個怪物」。
他的臉色變了,下意識往後退,背靠著床,有些驚慌地攥著被單。他每次和趙熠然見面,都兩看相厭針鋒相對,這是第一次落於下風。
「第一次在醫院,你為了報復我爸,刺激我,羞辱他,後來,你發現我喜歡裊裊,就說謊騙她,讓她來刺激我。我承認,你每次都很有效,自從你出現,我都快崩潰了,爸爸原來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好,連裊裊都喜歡上你,可是我不會再退讓了!」
「趙亦樹,我不會讓你毀了我,爸爸、裊裊,這些你全部奪不走!」趙熠然笑了下,眼神堅定凌厲,帶著絲兇狠,「前陣子我還很猶豫,每次看裊裊去找你,我都很痛苦,不知所措,覺得不該插手她的感情,可現在我不會了!」
「你說你會讓我失去裊裊,那你聽著,趙亦樹,我絕不會讓你們在一起的,因為像你這樣的怪物,根本配不上她,也給不了她幸福。」
「是的,我身體不好,還有複發的可能。可是你又好多少?你的1型糖尿病一輩子都治不好,將來時間久了,你還會看不見,一堆併發症,我怎麼能讓裊裊跟一個隨時會瞎一不小心就會死的人在一起?」
趙亦樹沒反駁,喉嚨幹得厲害,一時間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的臉毫無血色,只是憤怒地瞪著他,好半天才說:「講夠了嗎,你可以走了。」
他一向是伶牙俐齒,這是第一次沒有反諷過去。
趙熠然得意地站起來,心裡痛快極了,他知道他心虛了,了解自己的永遠不是朋友,而是敵人,因為仇恨,他看得更清。
他站在面前,又說:「不過你救我是事實,趙亦樹,這點我要謝謝你,沒有你,我今天根本不可能站在你的面前。不過,我還是那句話,我不要你的血——」
說著,趙熠然突然掏出一把美工刀,凌厲的刀鋒飛快朝手腕割下去,殷紅的血涌了出來。
趙亦樹眼一花,猛地坐直:「趙熠然,你瘋了?」
是的,他瘋了!當他知道,守護了十三年的女孩被最恨的人搶走,他就瘋了!鮮少跟他發脾氣的她卻冷冷地把他扔在原地,他就瘋了!一個天真單純的趙熠然根本對抗不了一個身經百戰的怪物,他也只能把自己變成惡魔。如果要留住她,要下地獄,變成一個惡鬼,他願意!
「你捐了多少血給我?200?500?」趙熠然舉著血淋淋的手,逼近他,「看到沒有,我還給你,全還給你!我不欠你了!趙亦樹,我不欠你了!」
「醫生!醫生!」趙亦樹大喊,他手忙腳亂地按鈴,要去搶他的刀,卻忘了身上還掛著點滴,反而摔到地上。
洛裊裊聽到裡面的動靜,沖了進來,第一眼看到趙熠然血淋淋的手,地上還有一灘鮮血的血。他很白,紅色的血在白皙的手臂蔓延特別鮮明顯眼,她眼一黑,差點暈過去,她搶過美工刀,扔到地上,用力打了他一巴掌。
「你在做什麼?趙熠然,你在做什麼?」
「醫生!醫生!」
他知道不知道他剛動完手術,為了救他,大家花了多少精力和心血。
洛裊裊按著他的傷口,拖著他去找醫生,趙熠然沒反抗,很平靜很無辜地說。
「裊裊,我不欠他了,我還給他了!」
醫生很快過來包紮,不過鑒於他情況特殊,還是辦了住院。
趙樹和楊美姍馬上趕過來了,趙樹一看到他手上厚厚的繃帶,氣不打一處來,舉起手要打,又硬生生放下。
阿姨瘋了,怒形於色:「是他對不對,他又對你做了什麼?」
趙熠然搖頭,他對病房發生的事隻字不提,怎麼問都不說。
洛裊裊站在一旁,身心疲倦,無能為力。
她茫然地看著趙熠然,想說,你還不了,他救的是你的命,可沒人要你還,你也不用還,但她一句話都不敢說。
她怕,打心底害怕,小熠這是怎麼了,剛才太恐怖了,她怕說錯話,又惹怒他。就算現在傷口包紮好了,好像都過去了,她閉上眼,還是一片血紅。
病房有點悶,她想出去走走,被叫住。
「裊裊,你會陪著我的,對不對?」趙熠然笑著,笑容熟悉,乾淨明澈,一如既往的陽光開朗。
洛裊裊卻有些怕了,但她還是笑笑,點頭:「我去走走就回來。」
那天,洛裊裊沒回家,留在醫院陪他。
當晚,趙熠然發起高燒,似乎在做噩夢,模模糊糊喊著「爸爸」「裊裊」「裊裊別走」。
洛裊裊拉著他的手,幫他擦汗,不斷地說:「我在這,小熠,我在這。」
高燒對他來說,是很危險的,誰都不敢掉以輕心。
折騰到天亮,好不容易,趙熠然終於平靜了,溫度也回復正常體溫。
洛裊裊鬆了口氣,小心把他的手拿開,他抓得那麼緊,手腕都有紅紅的勒痕。
趙樹很過意不去:「難為你了,他就是病了,比較脆弱,過陣子就會好的。」
「沒事,」洛裊裊搖頭,「趙叔叔,我出去走走。」
趙樹點頭,洛裊裊走出病房,靠著牆壁,迷茫無措,怎麼會這樣。
她迷惘地到處走,不知不覺,走到趙亦樹的病房,猶豫了下,還是推門進去。
病房靜悄悄的,就開了盞床頭燈,趙亦樹還在睡。宋眉要給他請看護,他不要,也不要她過來陪他,她平時上班也很忙的。
洛裊裊坐過去,看他就算睡了,俊秀的眉還皺著,似乎也有滿心煩惱的事。
洛裊裊輕輕地把他的眉心撫平,靜靜看他。
外傷的紅腫好些了,但還腫著,不過就算如此,他還是比別人清俊,他真好看,眉如刀裁,鼻樑又高又挺,連唇都帶著三分笑意。
他總是笑著,可並不是有很多的快樂,人世間給他的溫柔和善意也並不多。
亦樹,趙亦樹,洛裊裊在心裡念他的名字,以前她不覺得,現在卻覺得這名字叫起來,都有些悲哀。
她輕輕地把臉趴在他胸口上,隔著被子靜靜地靠著他。
病房開著空調,被子涼涼的,洛裊裊卻終於感到一絲絲溫暖,還有點安心。
這兩天,她太累了,也被嚇到了,她怎麼也想不明白,小熠為什麼要這樣做,太可怕了。
她靠著他,覺得委屈,還有些無助,淚無聲湧出來,洛裊裊趴著,小聲地抽泣起來,她盡量壓住聲音,不驚擾到他。
可趙亦樹還是醒了,他愣了下,揉了揉她的長頭髮,故意揶揄她:「怎麼變得和小妹一樣愛哭了?」
竟拿她和小女孩比,洛裊裊難為情地把臉埋在被子上,不說話。
「放心,會過去的。」趙亦樹安慰她,「他會沒事的。」
洛裊裊抬頭,眼睛紅紅的,她哽咽地說:「亦樹,對不起。」
「傻團支書,和你有什麼關係。」趙亦樹笑,坐了起來,把她抱在懷裡,輕聲說,「別想太多,會好的。」
明明是安慰人的話,不知為何,洛裊裊聽了更傷心。
兩人靜靜地偎依著,這幾日的不快仿若也煙消雲散,都過去了。
但沒一會兒,手機響了,洛裊裊接了,聽到趙樹說。
「裊裊,小熠醒了,他在找你。」
「知道了,我這就來。」
洛裊裊掛了電話,為難不舍地看他。
趙亦樹笑笑:「去吧,我沒事。」
她站起來,往外走,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
趙亦樹仍看著她,沖她笑了下,很溫柔地說:「去吧。」
洛裊裊走了,病房又恢復安靜。
趙亦樹嘴角的笑還沒有褪去,但毫無生氣,那笑好像只是掛在那,並無真情實感。
他出神地盯著被面的淚漬,她留下的,她哭得很傷心,她也很難辦吧,被嚇得束手無策了。
趙亦樹起身,拉開窗帘,太陽已經出來了,陽光照在身上,可他感不到一絲暖意。
昨晚他一夜沒睡,到了很晚,才睡過去。
他偷偷去了趙熠然的病房,看到他高燒,所有人都提心弔膽,他們的手握在一起,她焦慮不安,疲倦極了。
趙亦樹回來,認真地問了自己好幾個問題。
這些問題他一直在逃避,不去想,現在卻真的要理清了,他問——
如果洛裊裊不是趙熠然喜歡的女孩,他會輕易接受她的親近嗎?
他接受洛裊裊,和她在一起,有沒有一個原因是想報復趙熠然?
他這輩子都擺脫不了1型糖尿病,這樣的身體,能自私地和她在一起嗎?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瞎了,是不是反而會拖累她?
他們是相戀了,可真的敵得過她和趙熠然十三年的過去嗎?
……
最後一個問題,他問,他能給她帶來什麼?幸福嗎?
趙熠然憤懣極端,但有句話,他沒說錯,自己是個怪物。
趙亦樹知道,他是個怪物,在他的內心深處,一直有雙灰冷的眼睛盯著自己,它冷冷地看著,嘲笑著——
你還想擁有美好的愛情,健全的人生嗎?
想想小妹,你給她帶來什麼?
想想你媽媽,沒有你,她這一生是不是會好過些?
想想趙樹、趙熠然,有誰願意你存在?
趙亦樹從夢中驚醒,這三個月,他做了一場很美很美的夢,但夢終究是夢。
從小到大,趙亦樹總是在觀望別人的幸福,就像他在鄧家,處在他們熙熙融融的氛圍里,卻從沒有融入其中,他清楚地了解,他是外人。
他一直是個外人,他被隔絕在無形的玻璃牆之外,羨慕地看著別人的其樂融融,可他伸出手,卻從來沒有誰來牽他,要帶他進去。
如今,他已不再憎恨別人的幸福,卻還是對這些美好的東西充滿怯弱。
趙亦樹看著窗外,陽光普照,卻沒法照進他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