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趙樹不曾給他過仁慈,他就吝嗇他的善良
趙亦樹後來沒再去找趙樹,連百度搜一下他的名字都不會。
以前他會不時搜一下他的名字,看他去哪裡演出,有什麼活動,那之後,他想起趙樹,是一個優雅的背影和他平靜的一句,「很多人長得很像的」,雲淡風輕,讓跑過去求一眼安慰的自己顯得很可笑。
而人只要蠢一次就夠了。
那也是他第一次正式見到裊裊,一個笑起來很燦爛嗓音清甜的女孩,和趙熠然走在一起,像加了柔光的青春電影。
兩年後,他知道她的名字,洛裊裊。
裊裊。
趙亦樹在心裡念了一遍,他一直很喜歡她的名字。
他到辦公室上班了,他上學時讀的心理學,畢業后在白城開了家心理診所,成了名心理醫生。趙亦樹把病歷整理好,放在書架上,書架除了心理書外,還有很多關於催眠的書籍,他主攻催眠,也是業內頗有名氣的催眠師。
助理敲門進來,說:「有個姓洛的小姐指名要約您會診。」
「洛裊裊?」
助理點頭,趙亦樹說:「說我沒空,把她安排給林醫生。」
「可她指定——」
「就這樣,我不會接待她的,她要不滿意,可以離開。」
他鮮少這樣嚴肅,大部分時間都是溫和有禮,助理有些愣了,但還是點頭,要走時,又被叫住。
「以後洛小姐的諮詢,都說我沒空。」
「知道了。」
助理一臉莫名地關上門。
趙亦樹倒了一杯水,看著窗外。
今天是個晴天,天藍如洗,就算有什麼飛過也不會留下痕迹。
他想,明明已經在彼此的生活消失得無痕無跡,為什麼還要來?
趙亦樹和洛裊裊產生交集,在兩年後。
他深刻地記得,那是高考前夕,他都快把慈愛的趙樹和會發光的趙熠然給忘了。
那天,他放學回家,見到了他以為永遠不會出現在他家客廳的人,趙樹,優雅矜貴的紫荊交響樂團指揮家趙樹。
他在和宋眉說話,低聲乞求什麼,和上次趙亦樹見到的一點都不一樣,不到二年,趙樹似乎老了很多,神色疲倦,眼底紅血絲嚴重,黑亮的頭髮都灰敗了不少。
宋眉坐在沙發上,慢悠悠地說:「不可能,我不會答應的。」
她雖然態度優雅,嘴角也帶著笑,但總有絲傲慢和頤指氣使。
趙亦樹進屋,趙樹看過來,愣了下,然後,無神的眼睛迸發出強烈的光,他站起來:「這,這是——」
「亦樹,回你的房間。」宋眉馬上說。
「哦。」趙亦樹應了一聲,抱起在他腳邊興奮打轉的軟軟,回二樓的卧室,沒去看他。
他表現得對趙樹毫不在意,回到房間,卻沒關上門,他們的對話斷斷續續傳過來。
「宋眉,我也是實在沒辦法才找你幫忙的,骨髓庫里根本沒有合適的配型,小熠他才十七歲,你也是當父母的人,將心比心,如果換做是你,你也會這樣做吧?」
「你恨我,可我們的事不要扯到下一代,那怎麼也是他的弟弟,你讓我和他見一面,我跟他說,只是做個配對,不會損傷身體的,真的,現在醫學這麼發達。」
「我知道,十幾年來,我從沒盡過父親的責任,現在出現有些過分,可我的兒子還沒成年,我不能看著他死啊。」
……
趙亦樹聽了一會兒,就明白了,想不到這種狗血的事竟發生在他身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報應,兩年沒消息,趙熠然竟不知何時患上了血癌,一直找不到合適的配型。趙樹沒辦法,想到他還有個兒子,就找上門來了,要他去做配型,兄弟間的骨髓配型成功率很高的。
唉,剛剛看看到他,還想著他是不是後悔了,良心發現,像電視里演的十八年認親之類的,心裡竟有一點點期待。
結果,是惦記上自己的血,要救他兒子的命。
趙亦樹很輕地笑了,呵呵,十七年沒見過一面,這會兒需要了,就又是父親,又是弟弟了。
原來這就是自己的父親,念想了這麼久也不過如此。
他要媽媽將心比心,都是當父母的,都是為了孩子,那他也算他的兒子,為什麼就沒見他將心比心?
宋眉沒怎麼說話,就幾句「不行,我兒子馬上要高考了」「他可沒什麼兄弟,我就生了他一個」「我不會讓見你的,你跟他還沒他養的貓熟」,不咸不淡,輕飄飄的,卻實實在在的寒磣人。
趙亦樹想象得到她臉上的神情,淡漠矜持,就連泄恨也是優雅有禮的。
接下來,兩人來來去去就那幾句,沒什麼意思。
趙亦樹下樓,對還在吵個不停的兩人說:「我可以去做配型。」
趙樹的眼睛又迸發出神采了,激動得說不出話:「這,這——」
「趙先生,我叫趙亦樹。」趙亦樹又道,他想,生父不一定知道他的名字。
「我——」趙樹有些難堪了。
宋眉冷下臉來:「小孩子說什麼話,這事輪不到你做主,上去!」
「媽,只是做個配型而已,又不會傷害身體。」趙亦樹停頓了一下,微笑地看他,「況且我看這位趙先生,救兒心切,也不會輕易放棄,他要跑到學校去……」
「我,我——」趙樹臉一陣紅一陣白,似乎想為自己辯白幾句,「我,我不會。」
「那就好。」趙亦樹點頭,「趙先生,你說個時間地點,我家司機會送我過去的。」
說完,他直接上樓。
他回卧室,關上門,坐在床上,心有些堵,卻並不是很難過。
這大概就是哀莫大於心死。
軟軟跳上床,坐到他腿上,圓潤清澈的綠眼睛不安地瞅著他,喵了一聲,似乎有些緊張。
趙亦樹笑了,摸摸它:「沒事,我沒有不開心。」
晚上,宋眉跟他吃飯。
他們難得一起吃飯,吃飯也不像別的家庭熱鬧,客客氣氣的。
宋眉問什麼,趙亦樹就回答什麼,他還不時夾點魚肉餵給坐在他腿上的軟軟,顯得有些漫不經心的。
「這樣不衛生,貓多臟。」
「軟軟不臟,我經常幫它洗澡。」
宋眉拿他沒辦法,看著已經長得高大挺拔的兒子,今天他站那,簡直和趙樹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像極了年輕的他。她心裡很是驕傲,這是她的兒子。
「趙樹也有今天!」她冷哼一聲,有些不滿道,「根本不用理他,萬一配型成功,他肯定會再來糾纏的。」
趙亦樹沒說話,宋眉又自言自語:「就算成功了也不捐,讓他兒子死了算了!」
她說這話,口氣有些惡毒,明艷動人的臉也顯現出幾分刻薄。
趙亦樹心裡有些難過,他媽媽明明這麼漂亮,卻把自己弄得如此不堪。
她從不講他們的事,偶爾說漏嘴,了了幾句,說他是她的初戀,她為他著迷,為他做什麼都願意,可他不要她。
趙亦樹沒說話,給宋眉夾了塊她喜歡吃的雪魚。
宋眉沒注意,不知道在想什麼,仍沉浸在泄恨的快活中。
趙樹第二天馬上通知趙亦樹去做配型,像生怕他反悔。
趙亦樹讓司機送他去醫院,宋眉要一起去,他說不用,就抽個血。
趙樹在醫院伸長脖子等著,看到他下車,很高興地跑過來,手伸過來,似乎要牽他。
趙亦樹下意識後退了一步,避開他,朝醫院走去,問:「趙先生,在幾樓?」
「三樓。」趙樹尷尬極了,看著已和他一般高的少年,他有些結巴地開口,「亦,亦樹,要是你願意,你,你可以叫我叔叔,叫先生太生疏了。」
趙亦樹笑笑,沒說什麼,進了電梯,看變化的數字。
趙樹從側面看他,只看到一個神色平靜不多話的少年。他這麼安靜,彷彿他不知道身邊的人是他生父,他們是父子。
配型很簡單,沒一會兒就好了,結果出來要七天到十天。
趙亦樹按著棉簽,又盡責地問。
「我有多年1型糖尿病史,不影響捐獻吧?」
「血糖控制得怎樣?」
「一直都很好,空腹7.0。」
「現在骨髓捐獻不像從前,是捐造血幹細胞的。原則上只要不是傳染性疾病,一般都可以進行捐贈的,就是捐贈前,你一定要調整好血糖,控制在正常範圍內,其實一般情況我們是不建議糖尿病患者進行捐贈,但要是你們現在找不到配型,也沒辦法。還有,糖尿病病人傷口癒合較常人比較慢——」
「這些我有了解過的,謝謝您。」趙亦樹微笑打斷醫生的話,「都好了嗎?」
醫生點頭,示意可以離開。
趙亦樹把棉簽扔進垃圾桶,看到趙樹手裡提著兩袋東西,都是些營養品,神色複雜地看著他:「我,我不知道你有糖尿病——」
「我剛問過醫生了,他說可以捐獻。」
「不是這個意思,我,我,」趙樹有點結巴,一臉赧然,「這些年,你身體還好嗎?」
趙亦樹沒回答,他按了電梯。
趙樹急忙把那兩袋東西遞過來:「這些給你,你能來,我很感激。」
「不用了,您買的這些我也吃不了。您也不用謝我,現在醫學這麼發達,捐造血幹細胞也不會影響健康,任何一個有愛心的市民都會這樣做。」
趙亦樹說完,正好電梯來了,他按了關門鍵,看到電梯外,那個中年男人提著二袋重重的東西,挺直的背像被那些重量壓彎了些。
門合上,趙亦樹看著鏡中俊秀平靜的少年,微微揚起嘴角。
他希望配型能成功,而且最好是全相合,點數越高越好。
十天後,配型結果出來,高配,10個點,全相合。
趙樹拿到結果,欣喜若狂,兒子有救了,連一直悶悶不樂不理他的妻子也露出笑容。
兒子十七歲了,她才知道丈夫原來在外面有個差不多大的私生子,她能高興嗎?要不是看到那個野種能救他兒子命的份上,她早上去撕了那對母子,宋眉這個不要臉的賤人。
趙樹第一時間把報告拿給趙亦樹,他直接到學校,沒再通過宋眉,他覺得宋眉肯定會阻撓的,趙亦樹就明顯和善明事理多了。
趙亦樹看到報告,也笑了,真好,全相合,就算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也不一定能十個點,呵呵,他果然是趙樹的親兒子。
趙樹在一旁說:「這簡直是奇迹。」
他很興奮,緊張不安地看著趙亦樹,忐忑地問:「你,你會答應捐獻,亦樹,你別擔心,現在醫學很發達,捐造血幹細胞就像捐血,一點都不會影響身體健康,這個點數很難得的……」
他嘮嘮叨叨地說了一堆,無非就是拚命勸他捐獻。
趙亦樹耐心地聽著,沒應話,盯著報告,突然問:「趙熠然知道我嗎?」
還在勸說的趙亦樹消聲了,有些不知所措,但還是如實說:「小熠不知道,我們還沒告訴他。」
原來他叫他小熠,原來他優秀會發光的兒子還不知道他有個哥哥。
趙亦樹合上了報告書,看著他,很溫和無害地說:「我想見見他。」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下:「怎麼說,我們也是兄弟。」
趙樹踟躕了,趙熠然發現得了血癌之後,因為治療,身體變得很弱,精神也很差,之所以不告訴他這件事,就是怕刺激他。兒子一直以自己為傲,要是發現爸爸真的做了對不起媽媽的事,還有個哥哥,現在又病著,肯定受不了,可是……現在有什麼比命更重要?
趙樹不放心地問:「你見了他之後,會答應捐獻嗎?」
「趙先生,你別擔心,我不會做什麼,我就想他見一面。」
趙樹還是有點不安,他望向趙亦樹。
他穿著高中校服,理著清爽的短髮,五官清俊,眼神溫和,接觸起來,也是謙虛有禮,跟兒子一樣,就是個陽光開朗的高中生。
以後再向小熠道歉,他會明白的,趙樹點頭,最後還是答應了。
趙樹當天就帶趙亦樹去醫院,他心急如焚,兒子越早移植,越能少受罪。
這是趙亦樹第一次正面接觸趙熠然,沒了二年前的青春朝氣,三年前的光彩奪目,他病了,完全變了一個人,瘦得變形,臉色蒼白,眼睛深深凹進去,戴著頂帽子,虛弱不堪地躺在床上,任何人見了這個少年都會心生憐憫。
趙樹的妻子楊美姍在照顧他,趙樹和她說了幾句,她看了趙亦樹一眼,和他一起到病房外面等。這是趙亦樹要求的,他想單獨見趙熠然。
趙亦樹坐到病床前,旁邊放著個CD機。他打開CD,柔和的音樂如流水緩緩流淌在病房,靜謐安詳。貝多芬的月光曲,他曾經也喜歡這首,練得很熟,不用看琴譜,就能十指如飛,趙亦樹想,他一定很喜歡彈鋼琴。
趙熠然醒了,他睜開眼睛,很是詫異。他有雙清澈的眼睛,即使病著,也沒奪去他的光彩,他看了下四周,沒找到父母,茫然地問:「你是?」
趙亦樹微笑地看他,俯身靠近他,趴到耳邊,輕聲說:「你哥哥,你爸爸的兒子。」
趙熠然呆住了,趙亦樹坐直,又說:「我猜你肯定不相信,可你看我,我們像不像照鏡子?」
趙熠然仍沒反應過來,眼神像受驚的小鹿,純潔無辜。
趙亦樹笑得像個惡魔,他繼續說:「記得嗎,兩年前,我們在一中校門口見過一面,你朋友撿到我的校牌,說我們長得很像,你還回頭看了我一眼,開玩笑問你爸爸是不是做了對不起你媽的事。很不幸,被你言中了,我姓趙,叫趙、亦、樹!」
最後三個字,他幾乎是咬牙切齒,一字一頓說出來。
趙熠然嚇到了,趙亦樹優雅地站起來,聽到身後有東西掉落的聲音,然後機器開始亂叫。
兵荒馬亂,趙熠然站起來,不小心把點滴拔了,身上連接的儀器也掉了。病房亂成一團,趙亦樹回頭看了一眼,看到他臉白如紙,唇上卻有嫣紅的血,被單也有。
楊美姍衝進來,顫抖地大喊:「你對我兒子做了什麼?」
趙亦樹沒有理她,他走了出去。
趙樹面如死灰站在外面,小心翼翼地問:「亦樹,小熠你見也見了,是不是可以讓醫生安排做移植準備?」
移植前,病人是要做一大堆術前準備的,要進行一次超大劑量的化療,讓白細胞接近零,破壞身體的整個免疫系統。聽說很多病人好不容易找到適合的配型,什麼都準備好了,就要送進無菌倉,結果志願者突然反悔,這對病人才是真的致命打擊。
趙亦樹搖頭,反問:「趙先生,我什麼時候答應過你要捐獻?」
趙樹傻了,顫抖著唇:「可,可是你,你之前不是說——」
「是,我是說過,救人一命,任何有愛心的市民都會做的,我也一樣,可是——」趙亦樹抬頭,冷冷地直視他的生父,「我會救任何人,就是不會救他。」
「因為他是你兒子。」
「現在只要中華骨髓庫有病人需要我,我二話不說,馬上捐,可你兒子,我不會捐,一滴都不會捐!」
趙樹已經完全蒙了,很是彷徨,躡嚅地說:「為,為什麼?我,我可以給錢……」
錢?趙亦樹有點想哭,又很想笑,是不是成年人遇上什麼事,想到的都是用錢來解決?
他是這樣,媽媽也是,每小到大,他生病了,住院了,媽媽都會給他留一大筆錢,然後又幾個月、一年的消失不見,彷彿他就是個稻草人,只要用錢填充一下就夠了,就能活蹦亂跳快樂無悔地長大。
可他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啊,他想像小妹大哥那樣有爸媽疼,錯了嗎?
是的,錯了,如果他們只願意拿錢去換,你就不要奢望愛。
趙亦樹笑了,他臉色蒼白,卻笑意盎然,有些可憐地看他:「趙先生,你覺得這是錢的問題嗎?」
二年前,他收到小妹生前寄出的信,快崩潰了,想去求一眼安慰。他走到他面前,只要趙樹回頭看他一眼,可他沒有,後來,他來找他,他不想承認,但見到趙樹的瞬間,心裡還是有點期待的,但他為他兒子而來,要他的血,完全不顧他馬上要高考了,任何一點事都會讓他分心。
他想,趙樹一定很愛趙熠然,二三個月都不願等。但他越愛,對他越好,就顯得自己一無所有。曾經他只要一眼,趙樹不給,現在趙亦樹也一樣,他什麼也不會給他。
人生而不公,但趙亦樹很講究公平,趙樹不曾給他過仁慈,他就吝嗇他的善良。
「不過,你也別太擔心,你兒子才幾歲,這麼年輕,肯定能再找到合適的配型,不過我想,像十點這樣的全相合估計很難再找到。」趙亦樹滿意地看著面前被意外打得措手不及的男人,心裡痛快極了,他覺得從來沒有這麼痛快過,他平時都隱藏起來的惡魔之翼已全部展開,他又說,「或許,趙先生,你可以再去找找,說不定還有流落在外的兒子!」
「啪!」趙樹用力地打了他一巴掌,他惱羞成怒紅著眼看他,「我是你爸爸,你竟這樣跟我說話?」
這一下子很重,打得趙亦樹耳朵嗡嗡響,後退了一步。
不過他很快站定,恢復如常,仍溫和有禮地說:「不,趙先生,你從來不是我父親,你只是貢獻了一顆精子。」
他指著病房裡的趙熠然:「你兒子在裡面,你在這跟我擺父親的威嚴,不如多想想怎麼救他,他身體再好,多化療幾次也受不了吧!」
趙樹氣得全身都在發抖,指著他:「你,你——」
手指差點戳到他的眼睛,趙亦樹後退一步,悠閑地說:「反正我是不會救他的。」
他要離開了,走了幾步又想到什麼回頭,趙亦樹很是歉意地說:「對了,來看望病人,也沒帶什麼手禮,真不好意思,我就祝趙先生——」
他頓了下,看著他,揚起嘴角:「我祝你兒子早死早超生,我祝你這輩子無子送終。」
嗓音溫和,卻字字歹毒。
他的笑容像花兒一樣綻放,他站在那,笑得像個天使,可趙樹只看到一個來自地獄的惡鬼,猙獰恐怖,他後退了一步,心冷到極點,他不會救小熠的,絕對不會的。
「滾!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你和你媽一樣,都是神經病!」趙樹忍無可忍地破口大罵,他又想到什麼,在後面神經質地問,「你是故意的,對不對?故意這樣做?」
趙亦樹沒回答他,他轉身離開。
對,他就是故意的,沒人比他更清楚,懷抱希望卻又落空的感覺是什麼樣的,比絕望更可怕的永遠不是無望,而是得不到的希望。
他抬頭,看到一個女孩站在前方。
他認得,是那個經常和趙熠然在一起的女孩,一臉詫異和不信,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趙亦樹沒理他,按了電梯離開。
他走到樓下,聽到後面有人在叫他。
「趙亦樹!趙亦樹!」
趙亦樹停下,是那個女孩,喘著氣,漲紅了臉,眼裡全是怒火,劈頭就是機關槍般一串訓斥。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都打定了主意不救他,還故意跑到小熠面前,說你是他哥哥?你知道這對他打擊多大,你剛才把他都氣吐血了!他多驕傲的人,你可以不捐獻,但這樣也太可恨了!況且,小熠現在病了,無論怎樣,你們也是兄弟,你救了一下他會怎樣,肯救別人,為什麼不救自己的弟弟?」
這麼長,她竟不帶停歇的,還真是義憤填膺。
趙亦樹看著伸張正義的少女,嘲諷地問:「你三觀這麼正,在班裡一定是團支書吧?」
「啊?」女孩愣了下,傻裡傻氣地問,「你怎麼知道?」
還真的是團支書,竟被他說中了,趙亦樹也很無語,不理她,往前走。
「趙亦樹!趙亦樹!」女孩仍在後面跟著。
趙亦樹走到醫院外的公交亭,看到公交車來了就上去,女孩急了,嗓音帶著些哭腔。
「趙亦樹,你救救小熠吧,他已經休學了,瘦了三四十斤……」
公交車門合上,趙亦樹扶著桿,看她很無措很難過站在原地,他想,她一定很關心他。
他想起剛才她質問的語氣,趙熠然身邊的人也一樣討人厭。
趙亦樹回家,宋眉難得也在。
他簡單說了今天的事:「配型結果出來了,十點,全相合,不過我沒答應捐獻。」
宋眉愣了下,而後拍掌,大笑一聲:「做得好!」
她主動給趙樹打電話,先是指責他沒通過自己,跑到趙亦樹學校,影響他學習,他馬上高考了,出了事,他負得起責任嗎,接著又狠狠嘲諷他,說她不會答應捐獻的,警告他別騷擾趙亦樹,不然別怪她不客氣。
聽他們的談話,看來趙樹還是沒放棄,求他捐獻,他可以給錢,要什麼都可以,宋眉當然拒絕了,她很是耀武揚威地得意了一番。
掛了電話,宋眉又說:「你別理他,專心備考,他要敢去吵你,給媽媽打電話!」
趙亦樹看著眉飛色舞的宋眉,她一向冷靜睿智,優雅大方,但只要扯到趙樹,就變得像個落入俗套的市井女子,斤斤計較,睚眥必報。
宋眉又問:「亦樹,要不你這幾天別去學校,我給你請幾個老師過來輔導?」
趙亦樹搖頭:「不用了,我今天拿到白大的保送名額,老師說再過幾天就不用去學校,免得影響其他同學的情緒。」
「真的?太好了!我看趙樹還怎麼找人,急死他!」宋眉脫口而出。
她笑著看兒子,趙亦樹沒什麼表情,她大概覺得這樣說不太好,又問:「保送很難吧?」
「還好,我們學校有三個名額。」
「只有三個,我兒子真棒!媽給你慶祝一下?」
「不用了,我有點累。媽,我回房了。」
宋眉有些尷尬,又說:「亦樹,假期這麼長,你要不去國外玩玩?想去哪裡,跟我說一聲,媽給你報個團。」
「好的。」趙亦樹回卧室,躺在床上。
保送學校這麼大的事,媽媽記得打電話嘲笑趙樹,卻不會給老師打個電話問一下,去國外?是躲著讓趙樹找不到人吧。
以前媽媽這樣,他會很失落,現在好像沒什麼感覺了。
趙亦樹看到相框那支潔白如雪的羽毛,這是小妹送給他的,在信里問,像不像天使的羽毛。
像,可二哥已經變成一個很糟糕很壞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