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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你向我說後會無期,我卻想再見你一面

  這晚過後,許諾躲莫鋮躲得更徹底了。


  許諾怕他曲線救國,獨來獨往,盡量避著他。娘家團不清楚少爺怎麼把許大姑奶奶得罪了,也不好說什麼。不過軍訓很快就結束了,到了國慶長假,今年又和中秋湊在一起,學校調整了下,湊了不短的假期。


  許諾想早點回家去見阿公最後一天,檢閱結束,就回宿舍拿行李。


  她動作快,換好衣服,背著包回去,逆著人流,迎面都是一幫哭喪著臉的新生。


  他們剛送走教官,有些眼圈還紅紅的,二十來天的軍訓,不到二十的學生很容易建立起感情。許諾看著他們,年輕的臉全是真摯。說真的,她有些羨慕,他們好像很容易喜歡一個人,感情豐富得像洶湧的大海,而她只有小小的一汪清泉,井底之蛙般只愛自己。


  這次許諾坐的是火車,等她安頓好,對面就坐進來一人。


  是莫鋮,背著單肩書包,偶遇的口氣:「好巧啊,阿諾。」


  「……」許諾目瞪口呆,「你怎麼在這?」


  莫鋮沒回答,沖她眨眨眼,很是得意。


  這世上,總有人是來教許諾一些詞的真正意義,比如許淮安教她什麼叫涼薄,莫鋮教她什麼叫糾纏!


  許諾不理他,他也不在乎。這節車廂大多是大學生,他很快和別人玩起撲克,鬧成一團。


  許諾坐著無聊,軍訓也有點累,沒一會就趴著睡過去。


  等她再醒來,他們沒玩撲克了,旁邊的位置坐著莫鋮,正拿著紙扇給自己扇風。


  對面的女孩很是羨慕:「你醒了,你男朋友對你真好,怕吵到你,連撲克都不讓我們玩。」


  他才不是我男朋友,他是個小無賴。


  許諾說:「我們只是朋友,不好意思,你們繼續玩吧。」


  「沒事,也快到站了,這樣說說話也挺好的。」


  又說了幾句,火車到站了,對面的女孩纏著莫鋮要號碼。


  許諾趁機趕緊下火車,莫鋮追上來,覥著臉問:「也不等等我,怎麼,生氣了?」


  許諾沉默,莫鋮又說:「啊,真生氣啦,都怪我,人又好,長得太帥——」


  話沒說完,許諾沒忍住,撲哧笑了:「你能要點臉嗎?」


  她鮮少笑,一笑就是明媚動人,清水芙蓉的清新。


  莫鋮怔住,回過神來:「要臉幹嗎?要臉能跟你回家!」


  還挺得意的,他一說,許諾想起這茬:「你跟著我做什麼?」


  「跟你回家,看你怎麼長成如今鐵石心腸的樣子,」莫鋮一本正經說,怕她不高興,又加了一句,「你放心,不會打擾到你。」


  接下來一路,許諾想盡辦法甩掉這狗皮膏藥,卻奈何不了他。


  許諾下車之前,還警告了莫鋮:「別出現在我阿公面前,不然——」


  莫鋮挑眉,許諾牙一咬,威脅他:「不然別想我再和你說話!」


  莫鋮:「……」


  兩人下了車,許諾直接回家。


  莫鋮保持距離跟著,看她興奮朝一個站在街頭的老人跑去。


  蘭飛赫早早在街頭等,許諾一見到他,就撲了過去,開心說:「阿公,我回來了!」


  她看到老人曬得黑紅黑紅的臉,心疼道:「都說了不用來接我,你要熱著了怎麼辦?」


  「哪會。」蘭飛赫樂了。


  祖孫倆有說有笑回家,許諾又不放心回頭,看到莫鋮隔著一段距離站著,沖她擺擺手。


  雖滿面笑容,但孤零零站著,像被丟了,許諾莫名有些愧疚,可明明是他自己要來的……


  一路上,蘭飛赫樂滋滋地告訴許諾,這次蘭清秋也回家過中秋,許諾聽了也挺高興,自從媽媽離婚後,像除夕中秋這些花好月圓一家團圓的節日,在她眼裡都成了大忌,難得媽媽主動說要回來。


  進門之前,許諾又回頭看一眼,莫鋮已經不在了。


  去哪了,她忍不住四周看了下,正想著,手機響了,是莫鋮的簡訊——


  在找我嗎?


  沒有!


  許諾回了簡訊,莫鋮發了個笑臉過來,叫她抬頭。


  許諾抬頭,看到莫鋮站在對面旅館二樓窗檯前,正沖自己招手,笑得一臉陽光燦爛,用嘴型無聲說著「你擔心我」。


  才沒有!許諾橫了他一眼,用力關上門,她才不擔心他!這個無賴!

  因為女兒要回來,蘭飛赫樂壞了,拉著許諾一起準備中秋。


  他恨不得把整條街都買下來了,忙著蒸糕炸東西,做些小春城特有的小吃。許諾給阿公打下手,又開心又心酸,開心一家團聚,心酸阿公老了,平時都是一個人孤單得很,媽媽回來一次,竟滿足成這樣。


  以後工作了,一定要把阿公帶上。許諾想。


  莫鋮倒也遵守承諾,沒有出現,就不時發簡訊,報下行蹤。


  都是些照片,配上一句話,這是阿諾讀過的小學,這是阿諾的教室,這是阿諾每天上學都要路過的店……很多很多,都是許諾成長的地方,也不曉得他從哪裡得到的信息,把這些地方走了個遍,還拍了照片,他站在左邊,右邊留著空空的位置。


  莫鋮說,阿諾獨自走過的地方,將來我們會一起走過。


  許諾看著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情景,有些觸動。


  這麼多年,有些地方早已不是記憶里的模樣,電影院拆了,幼兒園換園區了,難得他還找到一些過去的痕迹。她看到照片,彷彿看到過去的自己,沉默少言,背著書包,徘徊著,找一個沒人的地方。


  她那麼孤單地長大了,從知道爸爸出軌的那一天,她就住在孤單里。


  莫鋮的簡訊又發過來了,這次是一個公園拆了一半的大門,他站在殘垣斷壁旁邊,問,阿諾來過這裡嗎?

  大門上只有孤零零一個字,留。


  是長留公園!早聽說那裡要拆了,竟變成這樣……


  許諾看得有些難受,也不知道過去常坐的長椅還在不,她想也沒想,跑了出去。


  長留公園被拆得面目全非,一幢幢高樓建了一半。許諾在工地里找了半天,沒找到那條長椅,倒是吃了一嘴巴灰塵。她站在塵土飛揚,對商人來說,這是新樓盤,她卻彷彿站在過去的廢墟上,心空蕩蕩的,她什麼也留不住,不在了,都不在了。


  「阿諾!」


  一聲驚呼,打斷許諾的思考,她回頭,莫鋮就站在身後。


  他背著單肩包,脖子掛著個單反,一臉訝異,但很快變一種莫名的喜色,蹭蹭跑到身邊,開心問:「阿諾,你來找我呀?」


  搖頭晃腦,歡喜的模樣,就差後面少個尾巴……還真挺像一隻哈士奇。


  許諾看到他,心情好些了,說:「我小時候常來這裡,要拆了,我來看看。」


  莫鋮自動理解為許諾是來陪他。


  兩人洞著護城河走,一路莫鋮興緻勃勃地問些她小時候的事。


  許諾也好久沒逛過,別說,她不過去白城幾年,小春城變化也很大,她不時指著哪裡說:「這裡本來有個鞦韆的,我經常到這裡來……」


  莫鋮認真地聽著,有些貪婪地看著難得話多的許諾,眼眸一片溫柔。


  直到兩人路過一家飲品店,莫鋮看天氣也挺熱的,說進去休息一下。


  許諾本想拒絕,但瞄到玻璃櫥窗的一樣東西,走了過去。那是個刻了字的小木塊,邊角磨得整整齊齊,平凡無奇,但上面的字,其他人不會放在心上,許諾卻一眼認出來,她怎麼能忘,那麼清秀又那麼無情的字,軟軟他哥說,後會無期啊,阿諾。


  木塊只剩下「後會無期」四個字,也很模糊了,但許諾還是認得出,這絕對是趙亦樹的告別!


  竟有人留了下來了,許諾覺得真神奇,好像冥冥之中,上天各有安排。


  她站著不動,莫鋮覺得奇怪,湊過來看,以為她看中了,問裡面的人:「你好,這個賣嗎?」


  「不賣。」老闆是個穿得很花哨的年輕人,指了指招牌,「看到沒?」


  店名叫紀念品,旁邊寫著,我失去的,我懷念的。


  裝潢得頗有文藝氣息,玻璃櫥窗擺放著各種東西,每樣東西還詩意地配上一行手寫字。


  木塊的那寫著——你向我說後會無期,我卻想再見你一面。


  老闆又說:「這是長留公園拆時,我無意間撿到的。我覺得挺有意思,磨好留下來,就這一個,不會賣的。」


  「可這是……」許諾張口,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沒說。


  她想跟老闆說,這是我朋友向我的告別,但她怎麼證明?


  軟軟他哥的告別是刻在長留公園的木椅上,木椅不屬於她,他的字也不屬於她。


  許諾念念不舍地看著木塊,懇求地望向老闆:「如果哪天你不要了,可以把它賣給我嗎?」


  老闆楞了下,點了點頭。


  許諾留了號碼,又看了木塊一眼,對莫鋮說:「我們走吧。」


  說罷,她率先離開。許諾想,放這也挺好的,起碼還在。就是有些可惜,小時候,她以為長留公園,刻字的木椅這些都會一直在,她想念了,就去坐一會兒,但想不到,有一天,這些也留不住。


  老闆不賣,莫鋮也沒辦法,對著木塊拍了張照片,追了過去。


  他跑過去,和她並肩,問:「阿諾,你很喜歡嗎?」


  不算喜歡吧,只是朋友留下的舊物,就像那家店寫的,我失去的,我懷念的,趙亦樹沒再出現,可她還是想,有樣東西,能證明他來過,陪過自己。大概就是人常說的,睹物思人。但要說來話長,許諾笑笑:「就覺得字寫得挺好的。」


  「哦。」莫鋮點頭,沒有再問。


  正走著,許諾手機響了,她接起來,沒聽幾句,臉色就變了。


  「你不能回來就不要跟他說要回來,你知道阿公做了多少東西?」許諾怒氣沖沖道,直接掛了電話,氣得臉都紅了。


  「怎麼了?」


  「是我媽!」許諾氣極了,「我阿公天天盼著她回家,結果她說不回來就不回來,這算什麼,阿公都白高興了!」


  「唉,你別生氣啊,」莫鋮也不知怎麼安慰,「可能有事耽擱了。」


  「就她有事,別人都閑著?以前我爸就是這樣,說好了要回家,結果那天又說有事,不來了!她最討厭我爸這樣,現在倒好,成了第二個許淮安!」


  許諾氣得胸口一起一伏,看到莫鋮也沒來一陣氣:「最討厭你們這些過年過節不回家的,你中秋不回家,跟著我回來做什麼?」


  「……」莫鋮真是躺著中槍,又不能反駁。


  蘭清秋不回來,許諾也沒心情陪莫鋮,急著要回家。


  莫鋮拉住她,好聲好氣說:「阿諾,你彆氣了,老人家看了不好受。」


  許諾抬頭,剛才她那樣吼他,他也不生氣,黑亮的眸子還是關心。


  她有些不好意思,點了點頭。


  回到家,阿公已經把飯菜擺好,滿滿的一桌,叫許諾吃飯。


  許諾看得難過,老了多可憐啊,兒女大了,要見一面只能等著,就算他們不回家,也不能說什麼。


  她不知道怎麼說,倒是阿公先開口:「阿諾,你媽有事回不來了,這個中秋,你只能陪我這個糟老頭過了。」


  他是笑著說的,好像一點不在意。


  許諾更難受,還是露出笑容,給阿公盛了碗飯,開心說:「阿公,咱們吃!」


  她給自己盛了大大的一碗,儘可能多吃一點。


  阿公沒什麼食慾,吃了點就樂呵呵地看許諾吃。


  許諾邊吃邊沖他笑,她笑他也笑,皺紋也跟著皺起來,顯得有幾分老態。


  許諾吃著吃著,有些咽不去,越發難受。


  阿公沒有察覺,念著:「也不知你媽吃了沒。」


  「肯定吃了。」許諾低著頭,「你放心啦。」


  本來歡歡喜喜的中秋因為蘭清秋的爽約弄得有些凄涼,祖孫倆坐在院子里,看著滿月。


  夜風有點大,阿公沒一會兒進屋休息,許諾靜靜坐著,獃獃地看天上的圓月,又大又亮,白城有這麼美的月嗎?媽媽這個傻瓜,為什麼不回來,白城哪有她的家,她的家在這。


  手機響了,許諾沒理會,過一會兒傳來敲門聲,還有莫鋮壓低的嗓音。


  「阿諾,開門!」


  怕吵到阿公,許諾去開門,一開門,莫鋮二話不說,拉著她就進了輛車。


  「喂,你幹嗎?」


  「我知道你媽為什麼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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