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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愛他的心情

  深夜,我靠在他的肩膀,被他牢牢地困在臂彎,他不時地伸出手來抓一下臉頰,我笑:「是不是我的頭髮,癢到你了?」


  「嗯。」他溫柔地回答。


  「那我起來。」說著我便將腦袋鑽了出來,準備與他隔開一點距離。


  「不要!」他連忙又揪住我的腦袋,直直地往他身上放。


  「你看,我的頭髮會癢到你嘛!」我竟然開始撒嬌。


  「那我也要你躺在我身上,」他摸著我的頭髮,「我要真實地感覺到你的存在。」


  就這樣,我笑著,他說著,可是心裡就像破了一個洞,無論如何,再多情話也總是填不滿。


  可是,只想這樣的沉溺,有一刻算一刻。


  第二天,我依然不敢打開手機,我清楚,只要我一打開,歐堯就會轟炸過來,甚至會再次傷害我面前的這個——還沒有力氣與他對抗的男人。


  我坐在梳妝台前,一邊在臉上拍打化妝水,一邊佯裝漫不經心地問:「你跟沐琳夕,究竟怎麼樣了?」


  鏡子中反射出他緊皺著眉頭的臉,他的語氣中帶著不悅:「分手了。」


  「分得徹底么?是不是心很痛?」


  他走過來扶住我的肩,「你一定要這麼尖銳嗎?」


  「沒有,我就問問。」


  開始擦乳液,隔離,對著鏡子中氣色逐漸好起來的臉,我嘆了口氣:「你看,怎麼打扮,擦多少層粉,都沒有她那天生麗質的臉蛋漂亮。」


  「玖月,你那麼自信,這不像你。」


  「我以前是挺自信的,從來不覺得哪個女人長得好看就會擁有愛情,可是從你那裡,我的自信一點點就沒了,越來越覺得,我不夠好,無論怎樣努力,我都不夠好。」


  「你到底要我怎樣說,才知道你自己有多好?」


  我無奈地搖搖頭,可能是心魔吧,治不了的。


  「玖月,我們回去吧,」他突然坐在我身邊,我嗅到他身上清新的煙草味,他說,「我們回去北京,不管我的家裡是否支持我們,我都要堅持與你在一起,哪怕我什麼都沒有,只要你不嫌棄。」


  「如果我嫌棄呢?」我挑起眉毛,反問他。


  他鎮定地看著我的眼睛,「我知道你不會的。」


  「你就這麼相信我?」


  「對,我就這麼相信你,請你再也不要去拿那些無畏的過去來傷害自己,你不知道你的好,可在我心裡,沒有人可以替代。」


  我轉過身,雙手托住他的臉,「好,我答應你,以後不再做這樣的對比,不再為難你也不再鬱悶自己。」


  「嗯,我喜歡那個獨立瀟洒的玖月。」


  「可是,我們先不要回去北京好不好,我喜歡這裡,我想再多玩幾天。」


  「好,」他說,「你想玩多久都沒有關係,一個月,一年,一輩子想待在這裡我都陪你。」


  於是我安心地微笑,把手機塞進包里,我深知,我的孩子氣又來了,我又開始任性,不計後果地在享受自己想擁有的。


  只是,師北承,我就借你幾天,讓我最後好好地與你在一起,讓我記住你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句只會對我說的甜言蜜語。


  然後抱著這些回憶,溫暖地過一輩子。


  我們去遊樂場,就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一樣,我在路邊攤前駐足,拿著各式各樣的飾品往頭髮上戴,比劃著問他好不好看,他一邊說好看一邊拿了相機拍下我的樣子,後來我拿過相機來看,那微笑的眉眼,彷彿連我自己都已經好久沒有見過了。


  我們坐兩個人的纜車,在半空遊盪,我靠著他的肩膀,前面的情侶回過頭來對我們揮手,他也笑得像個孩子一樣對著他們一邊擺手一邊大喊你們好,那副表情,讓我看得不由失了神,心神激蕩間,不知道說什麼話,好像沒有語言來表達此刻我的喜悅與惆悵。


  我怕我們的幸福太短暫,如果我們有一輩子多好,有幾十年可以相愛和彼此埋怨,可是,為什麼我只能愛你這幾天?

  下了纜車,突然有歌聲傳來,他的目光清澈如水,澄凈如一片湖泊,聲音亦像初秋的風般清涼:「聽。」


  我低聲回答:「嗯,聽見了。」


  是熟悉的韓劇中的歌曲,遠遠看去,原來是有歌手在現場演出,很多人走跑過去圍觀,我和他就停在這裡,他的手牽著我的,我的雙手在陽光下蒼白得幾近透明,仰起臉看他的時候,目光也變得迷離不清,有一瞬的暈眩。


  「玖月。」


  「嗯?」


  「我一直想問你,」他說,聲音輕得像風,「你是不是真的愛我?有多愛我?」


  「我……」


  「算了,不要說。」他突然打斷我,「就這樣吧,這樣挺好,不管怎樣,我只希望,你不要在我不愛你之前拋棄我。」


  看著他惶恐的表情,我忽然覺得,這不是當初那個霸道得只會和我吵架的師北承了,認識他這兩年,他已經變了好多。


  「其實,我還是很自私的,是不是?」


  「是,你比誰都自私!」我說著,隨手從口袋裡拿了一支煙出來,剛要點燃,他就攔住我。


  「不要抽了。」


  「為什麼?」


  「對身體不好。」


  「那你也抽。」


  「我沒關係,你還要生孩子的,你要生個屬於我們的孩子。」


  聽到「孩子」兩個字,心臟不自覺地抽痛了一下,然而我隨即笑得雲淡風輕,搖晃了兩下手中的煙,說:「好吧,讓我抽完這支。」


  「雖然我喝酒,也抽煙,可是我不希望我的女人也喝酒,也抽煙。」他說。


  「你怎麼這樣霸道?」


  「我這不是霸道,就像你擦粉,你化妝,可是你不希望你的男人也擦粉,也化妝。」


  「你這是什麼邏輯?」我完全被他打敗,這樣的比喻也說得出口。


  「我不管,反正你以後少喝酒,少抽煙。」他乾脆耍起賴皮來。


  「那麼多年的習慣,我改不了了。」我認真地正視他,「從我還在米蘭開始,就過這樣的生活了,如果難過的時候沒有煙和酒陪我,我不知道怎麼入睡。」


  「有我,」他說,「以後不會讓你再難過了。」


  他說得那樣誠懇,可是我知道,以後,我只會喝得更多,抽得更貧,因為以後的生活里,再也不會有他了。


  晚上的時候我們坐在路邊吃大排檔,韓國的小吃和燒烤都很有特色,而且每個人都坐在露天的地方喝燒酒,這讓我想起在北京的小巷子,小時候爸媽也是那樣,經常帶著我去吃烤串,爸爸會喝上幾瓶的啤酒,他總是讓媽媽也喝一點,然後我坐在旁邊,巴巴地望著他們,我說我也要,爸爸每次都笑,說你長大了自然就可以喝了,現在不許。


  而這些記憶,已經久遠到我分不清究竟是過去真實存在過的,還是我夢中的幻象了。


  「在想什麼?」見我出神,他不禁好奇。


  「想我爸。」


  他抓起我的手,用力握緊,「這麼多年,你有沒有帶他去看過最好的醫生?」


  我搖搖頭,「我是個多不孝的女兒。這麼多年,竟然什麼都沒有為他做過,我整天怨恨我媽,其實,我與我媽又有什麼區別,我們都拋棄了他,不是嗎?」


  「不要自責,」他說,「等我們回去,我就帶你們去美國,尋找最好的治療方案,我相信你爸還可以恢復知覺的。」


  「真的?」我的眼前忽然一亮,這是我從沒有幻想過的。


  「真的。」


  我舉起酒杯,興奮地望著他,「就,為了我爸,我們乾杯!」


  那天到最後,還是喝多了,借著酒勁我讓他背我,他就真地背著我走了三個站地,一路走回了我們住的賓館。


  一進房間,他便把我放到了床上,我抱起被子就想大睡一場,奈何他剛要離開又立刻沖回來,對著我的耳朵輕聲說:「不許睡,我去洗澡。」


  「唔。」我迷糊地應著。


  他這才安心地進了浴室,結果,回來時我早已經睡得天昏地暗了。


  隔天一早,我還沒有醒來,就隱約感覺到臉上酥酥痒痒的,我下意識地伸開手去抓,卻聽得「啊」地一聲,我連忙睜開眼,發現他就在我面前,用下巴上的胡茬在蹭著我的鼻尖,帶著濃濃的酒香。


  「你都沒睡嗎?」


  「想你,又不敢打擾你,我怎麼睡得著。」他懊惱地說。


  想起昨夜他洗澡前說的話,我才恍然大悟。


  「那……」我有些羞愧地低下頭,「你可以叫醒我啊。」


  「你睡得那麼香,我哪捨得。」


  難抑心底湧上來的幸福感,我笑著說,「那就喝酒!本來已經喝了那麼多,還喝!」我指著床頭櫃的洋酒瓶。


  「你現在就做起管家婆啦!」


  「臭美,我才懶得管你。」我推開他,卻被他反手抱住,兩個人同時卷進軟軟的棉被裡。


  這一次,我反常地主動,他有些欣喜若狂,抓著我的手說:「你這個樣子,就像一隻性感的小貓。」


  「小貓很性感么?」我問他,翻身便把他壓住。


  「啊啊啊啊欺負老公啊!」他大喊。


  我狂笑。


  那一個早上,美妙深深刻入了我的骨髓。


  我就像一個私奔的少女,在享受著短暫的歡愉。


  那一段時間,不到一個月,我每天與師北承在一起,我們沒有熟人,沒有朋友,在這個陌生的國家裡,每天吃喝玩樂,那些日子裡,我的玩伴只有他,他的玩伴也只有我。


  我沒有姐妹,他也沒有應酬。


  我時常在失落的時候安慰自己,這樣最好,在最美好的時刻,我們適時地結束,就不會有以後的冷漠和背叛,不會遭受愛情再次傷害自己的那種絕望。


  也許,兩個人在一起久了,就會膩煩,覺得寂寥。


  所以,我告訴自己,這樣最好,在最短的時光里彼此最真的相愛,如此,他才會永遠記得我曾經出現在他的生命里。


  那幾日的夜晚,我開始失眠,做噩夢,我夢到歐堯帶著警察來抓他,他發紅的眼眶緊緊盯著我,他的聲音像是來自外太空,他說:「小月,我不怕坐牢,我不怕死,我就怕不能再與你在一起。」


  然後是歐堯在耳邊的冷笑,我掙扎,哭鬧,我說歐堯你放了他,我與你結婚。


  然而每次醒來,他都在我身邊睡得香甜,有幾次,他被我的不安吵醒,輕輕拍打我的臉,小聲喚著我的名字。


  我醒過來,擰開了床邊的檯燈,坐起身來喝水。


  他點了一根煙,低低地說:「你剛才叫了歐堯的名字。」


  我一愣,隨即異常平靜,不讓他看出我心底的恐慌,我說,「是嗎?」


  「嗯,你……」他想了想,終於問出口,「在他身邊的時候,也會夢到我然後叫我的名字么?」


  我努力壓抑住自己想要解釋的衝動,只是嘆了口氣,將臉緊緊貼在他的胸口,可以感受到他溫熱的心跳:「你說過相信我的。」


  他寵溺地摸著我的頭,整個人卻靜靜的,一動也不動。


  我認真地盯著他看,黑暗中有著微弱的光,他在昏暗的燈光下,好看得讓我發暈。


  我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模糊,最後終是忍不住,眼淚在眼圈中打轉,我裝作不經意,急忙抬手揉了揉眼睛。


  「你就像毒。」他說,聲音輕的如同鬼魅,在這寂寞的夜色里顯得特別空曠。


  我沒有說話,依舊靜靜看著他柔軟的眉眼。


  後來外面不知何時起了風,他幫我蓋好被子,吻我的額頭,說:「快睡吧。」


  我縮身鑽進被窩,閉上眼,忍著心裡的隱隱約約的抽痛,逐漸睡了。


  接下來的幾天首爾一直下著雨,眼看著冬天就來了,氣溫低得要命,穿了個大衣還是會覺得發自內心的寒冷。


  站在門邊看著牆上的日曆,時間一天一天過去,我絕望地想,跟他借來的那些幸福,總歸是要還的吧。


  我們沒有那麼深的緣分,又何苦要生一段這樣深的感情。我什麼東西都沒有帶,只拿了隨身攜帶的背包,和那隻很久未開的手機,在他還睡得香甜的時候,裹著厚重的外套打車去了仁川機場。


  離開時我都沒有回頭再看一眼,因為我知道傷心不能改變什麼,所以,不如誠實地面對自己的選擇,雖然,放棄一件全世界自己最不想放棄的事情,是那麼那麼痛的感悟,可我除了感覺有一些類似韓劇里才會有的悲傷以外,並沒有太多的難過。


  只是心思淡得離奇,很多時候不能專註去思考一件事。


  我坐在候機大廳,就像不久以前我坐在維也納的機場一樣,那個時候我天真地以為馬上就可以回到師北承的身邊,為此心神不寧。


  而如今,我是在離開他,去另一個男人身邊。


  上飛機前,我打開了手機。原本以為的轟炸式簡訊竟然都沒有,只有兩條來自我繼父的。


  一條是:玖月你在哪裡?怎麼電話一直不接,快回家,出事了。


  另外一條是:你爸過世了,你媽在醫院,看到速回。


  一瞬間,天轟地裂。


  我來不及反應,只覺得大腦鈍鈍的,什麼都不能思考。


  拿著手機的手指一直在顫抖,我不知道是這個季節的韓國天氣太寒冷,還是我突然意識到,這個世界上可以給我溫暖的人,真的就不在了,離開了。


  可是,怎麼會……


  我爸他只是不能聽不能說不能動而已,可是他可以眨眼,也可以呼吸,他可以躺在那裡幾十年都一副同樣的面孔。而不是像現在,放在哪裡都會逐漸腐爛。


  廣播里已經在播報飛往北京的航班正在安檢,一遍又一遍,英語韓語不斷重複交替。


  我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我以為我會哭,可是我沒有。


  我以為我會求助,可是我沒有。


  我以為我離開了師北承,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痛的事,自他以後,再也不會有一個人一件事讓我受傷,可是,我沒有。


  我只有無助,無助,深深的無助,誰來救救我,誰來安慰我。


  為什麼,無論我怎樣努力伸出手,我都不能夠到,夠不到另一隻可以給我支撐的手,夠不到你,師北承。


  因為,是我放棄了你。


  終於站起身,將步伐挪到了安檢處,登了機,系了安全帶,關了手機。


  外面的大雨下得凄涼,安靜。


  當飛機一點點脫離地面,我閉上眼慢慢數著時間。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到達北京,我睜開眼睛,隨著人群走下飛機。


  到家的時候,陳阿姨正在收拾房間,天花板和牆壁都空洞洞地蒼白著,從窗子里射進來的光線很強,在光線的照射下,屋子裡的灰塵清晰可見。


  我站在門邊,扶著門口。


  「爸……」


  開口才發現,聲音是干啞的,陳阿姨聞聲,立即回頭,她身後的空床鋪著耀眼的白床單,我一陣恍惚,即便此刻依舊還是不能相信這是真的。


  手機在包里不停地震動,我卻只是站著,沒有任何反應。


  陳阿姨忙走過來,拉著我的手,眼裡蓄滿了淚水,「小月,既然活著也是辛苦,你就想開一些吧,啊?」


  「陳阿姨,我爸呢……我爸呢?我要見我爸!」


  「他……已經去世了幾天了,一直聯繫不到你,你爸可能是迴光返照,離開之前有那麼一刻恢復了意識,雖然還口齒不清,可是他想見你,他一直在等你……」


  「什麼,你說什麼?我爸曾經醒了是不是,他想見我,我在啊,我回來了,陳阿姨,快,我要見我爸,我要見我爸……」


  我的聲音急促顫抖,慌慌張張的一邊說眼淚一邊像豆子一樣掉下來砸在地上,我不能,無論如何,我不能連他最後一面都見不到,我竟然在與師北承私奔的間隙里,失去了最可貴的機會。


  「是……哪天?」我問,手依舊在發抖。


  陳阿姨伸出手來,心疼地摸著我的臉頰,低聲說:「是14號。」


  14號。


  我的腦中不禁「嗡」地一聲,那天正是我和師北承坐在首爾的馬路邊吃大排檔時,當時還笑著說,等我們回來,就帶爸爸去美國看最好的醫生。


  可是爸,你為什麼就不等我呢?


  女兒沒有為你做過什麼,從未好好孝順過你,為什麼就不能等一等我……


  「小月。」陳阿姨輕聲喚著。


  我靠在門邊,無法走近這個房間。


  「你終於回來了。」突然一個聲音在頭頂響起來,我猛的回頭,是歐堯。


  他瘦了,才短短几天,眼窩深陷,下巴上有青青的胡茬。


  「我爸他……」


  「我知道了,我剛一回京就聽說了,你又讓我在韓國找了好久,玖月,這就是你報復我的方式嗎?」


  我的頭嗡嗡作響,「我不要聽這些,我要我爸,我不要再管你們那些人的情和愛,我要我爸!」


  「玖月,冷靜一點,」他扶住我顫抖的身子,「走,我帶你去醫院。」


  「醫院?」我猛然清醒,「去醫院做什麼?」


  「你媽心臟病發作,還在住院觀察,你一定要去。」


  「不,她心臟發作跟我沒有關係,我不去。」


  「小月!」


  「你管我?你憑什麼管我?你是我的什麼人?」我扯著沙啞的嗓子對他怒吼。


  我覺得渾身冰冷。


  如果不是她,我爸就不會躺在這裡十幾年,如果不是她,他就不會死,以前我還可以壓抑對她的恨,可是現在,我做不到。


  歐堯望著我,張了張口,咬住牙,說:「那麼隨便你吧。」


  我轉身走了出去,我不想再停留在這裡,不想再跟這個男人周旋。


  我需要一個人,好好地想一想。


  臨走前陳阿姨站在門口,對著我的背影說:「小月,房子你看著處理吧,我也沒辦法再在這裡住下去了。」


  歐堯跟著我一起進了電梯,空氣沉悶,誰也不說一句話。


  出來后我就一直走,一直往前走,我不知道要走去哪裡,可是我需要這樣的時刻,慢慢讓自己變得清醒。


  我覺得,我的生活突然變得一團糟,愛情不像愛情,親情不像親情,事業不像事業。


  我的整個青春,不知何時被我蹉跎得亂七八糟,全然丟失了最初美好的樣子。


  歐堯一直跟著我,看我回了家,進了房子,才離開。


  接下來的三天,或者四天,五天,我都一個人躲在房裡,不吃飯,不睡覺,桌子上擺了一個又一個的酒瓶。


  最後整個茶几上都是空瓶子,我倒在沙發上,覺得自己好像生病了。


  眼皮很燙,頭很昏,心很冷。


  師北承不停打電話過來,手機的屏幕一閃一閃,我知道,他一定又面臨著崩潰的情緒,可是怎麼辦呢,我是這麼狠心而冷血的女人,我離開了你們一次又一次,我不聲不響地消失了一次又一次,我就是這樣一個毫無責任感的女人而已。


  這樣的幾天過去,不知是第五天還是第六天,門鈴瘋狂地響起來,然後是狠狠的砸門聲,我沒有動,後來乾脆是尖銳的咆哮:「玖月!出來!你給我出來!」


  是香南的聲音。


  我給她開了門,門剛一打開,我看見她那熟悉的幹練的短髮,沖著她努力扯了扯嘴角,然後便倒了下去。


  渾身無力,我只知道,我需要好好的休息,好好睡一覺了。


  漫長的黑暗,我沉浸在無止境的夢裡,我看到我爸的臉,他對我微笑,我也看到師北承,他在我面前哭得像個孩子,他質問我為什麼要讓他愛得那麼累那麼苦,為什麼不讓他做個風流瀟洒的闊少爺……


  我在夢中看著對面的自己,蒼白無血色,整個面孔都像透明的一般,她對我說,玖月,你不可以這麼累,女人,要為自己好好生活,而不是為別人。


  醒來,香南抓著我的手,哭著大嚷大叫:「小月你醒了?」


  「嗯。」我轉過身,看向四周,卻只有她一人。


  「噢,歐堯他剛出去,他去買吃的。」她連忙說。


  「不,」我奇怪,「好久沒有看到小晴。」


  從維也納回來,好像就沒有見過她,我問香南:「小晴呢?她很忙嗎,怎麼都不來看我,我都要死了……」


  「瞎說什麼呢,什麼要死了,玖月,你是太勞累了,而且又幾天沒吃東西,當然會暈倒,醫生說休息一下就沒事了,聽到沒?」


  「哦。」我垂下眉,然後拿起手機,遞給香南,「我想小晴了,叫她過來吧。」


  「她……」香南露出為難的臉色。


  「怎麼了?」我問。


  「我在這!」突然一個聲音從門外傳進來,不用聽也知道是誰,我白了香南一眼,「你看,我就說這丫頭不會忘了好姐妹的嘛!」


  「就是,我的玖月大小姐,你還怪我不來看你,你還不是一回來就跑去找香南?都沒通知我一聲,應該是我怪你才對!」小晴捧著一束鮮花嘰嘰喳喳地跑了進來。


  「對不起,小晴。」我說。


  「哎呀,沒事啦,知道你是忙得還沒顧上,你看我這不是來了嘛!」


  我回過頭,正迎上香南鎮定卻讓人冰冷的目光。


  以我對她這麼多年的了解,知道肯定是兩個人之間出現了嫌隙,於是拉了小晴的手,轉頭問香南:「你們怎麼了?是不是吵架了?」


  「沒有的事。」香南說,「只是很久沒見了,難免疏遠了吧。」


  「你看,沒有我,你們都忙得只顧著自己那點事業,好姐妹再忙也要聚一聚的。」


  香南點頭,拍了拍我的肩,她說,「你先自己休息一下,我知道你需要一個人,我們先出去了。」說著便拉著小晴轉身離開了。


  小晴連忙放下手中的花,走之前看了我一眼,那一眼,當時的我根本無法參透,其中到底都蘊含著怎樣的情緒和多少要說的話。


  此刻的病房,陽光寡淡地灑進來,我看向窗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對醫院不再陌生,這兩年來,一不小心就要進來住上幾天。


  那天晚上我就回去了,輸了液,體力也已經恢復,只是鏡子中的自己愈發的蒼白。


  我和香南、小晴三個人沉默地上了車,一路上誰也不說一句話。


  我轉過頭去看窗外,自從上次在家裡和歐堯分別後,他再也沒有來找我,他突然的消失讓我有些恐慌,我很擔心他是不是又在預謀著什麼傷害師北承的事,或者又在尋求新的機會威脅我。


  旁邊的香南一聲不響,緊閉著嘴唇,卻把車開得飛快,我覺得自己快要嘔吐了出來,捂著胸口努力鎮定。


  到家的時候已經天黑了,我一個人沉默地往單元門走,香南在後面拉住我,「喝兩杯吧。」


  「你覺得我喝得還不夠多麼?」我的頭髮亂糟糟地披在肩膀上,眼睛里早已經模糊不清,「我是為什麼住進了醫院,還不是除了喝酒還是喝酒!」


  「可是,」她心疼地看著我,「你這副樣子,我確實不放心。」


  「可是我真的好累,我沒有心情。」我疲倦地說,「現在我只想睡覺,睡覺。」


  「那好,我們陪你一起上去,你睡覺,我和小晴絕對不打擾你,我只想看著你。」


  「嗯。」


  我點頭,然後三個人一起上了樓。


  進了客廳,我剛要去找杯子,就被小晴趕緊推著我進了卧室,她說:「你要好好睡覺,我們自己會找水喝,不要管我們。」


  我知道她們兩個人是擔心我,怕我胡思亂想,或者乾脆做出點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可歌可泣的事情來。


  其實她們完全不用這樣,我再怎樣,都知道一個人活著是最大的難得。


  當然,活著也需要最大的勇氣。


  只是爸爸不在了,但是其實,他很多年前不就已經等同於不在了么?

  不能原諒的,是我自己,爸爸離開這個世界之前,想見我的那一刻,我在做什麼,我在和師北承私奔,我在享受我們那一丁點可恥的幸福!

  我與世界隔離,也隔離了我最想念的父親。


  我躺在床上嘩啦啦地流淚,像一個沒有關緊的水龍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真的就睡去了,隱約中聽到房門被輕輕推開,然後是努力屏住的呼吸聲靠近,沒過多久,腳步聲遠去,離開了我的房間。


  我翻了個身,窗外透進來的月亮像自己的臉一樣蒼白,薄薄的窗帘緩緩垂落著,這樣的夜裡,還好不是我一個人,還好我還有我親愛的姐妹陪伴我擔心我。


  逐漸地又將睡去,卻突然聽到香南低低的聲音:「不要讓小月知道,否則我不會原諒你。」


  然後是良久的沉寂,我沒有聽到小晴的回答。


  猜不到她說的是什麼事,可是我已經隱約覺得,她一定是做了讓我不高興的事情,否則怎麼會一直躲避我,見了我也是話不多的樣子。


  我想起剛剛在車上的小晴,雙手始終垂在兩隻腿上,安靜地坐著,嘴角有冷漠的弧度,她的不發一言與香南是不同的,香南是不敢打擾我,可是她的心思,卻完全不在我的身上。


  那也難免,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煩惱,反倒是我,總是讓姐妹們擔心害怕,從沒有消停的一天。


  這樣想著,便真的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她們發現我真的很好,吃了早飯後也就各自上班去了。


  我一個人去了父親的墓地,他年輕時英俊的照片安然的呆在墓碑上,我哭著跪了下來。


  我說爸,對不起,沒有見您最後一面。


  對不起,您的後事竟然不是我親自為您安排。


  對不起,您的女兒到最後終還是一事無成。


  爸爸,請您原諒女兒,因為,您那麼善良,那麼愛我。


  您一定要好好的,我相信您在那個世界會比這個世界更幸福,更開心……


  我在那裡整整與他說了一個下午的話,最後說到嗓子啞了,腿也麻了,才起身準備回去。


  回到家以後我打開電腦,準備寫一個計劃,我接下來的人生計劃。我覺得我有必要好好規劃一下自己了,我要去哪裡,我要在哪裡長久且安靜地生存下去。


  想想自己,這麼些年,從米蘭,到北京,到維也納,包括與師北承在首爾的那些日子。顛沛流離,早已經習慣了每個城市都別來無恙的我,卻始終找不到一個最後的棲息地。


  大概在晚上八點的時候,門鈴響了,我以為是香南或者小晴,於是立刻起身去開門。


  結果門剛一打開,手臂就被一個人用力地抓住,隨即他進了屋子,一把將我按在門邊,我的尖叫聲剛要衝出喉嚨,可是卻立刻收回,因為我看到的竟然是師北承的臉。


  他的情緒很不好,他像是正在與我發火,眼睛紅紅的,好像很多天沒有睡覺,我看著他,腦子裡瞬間一片茫然。


  他就那樣拉著我,大手將我的胳膊捏得生疼,簡直就要斷了一樣,可是他的眼神讓我不敢掙脫他,他從來沒有這樣過,即便之前我那麼多次與他爭吵,這是他第一次發這麼大的脾氣。


  他用一種近乎於陰冷的低沉嗓音問我:「你又一次突然離開,只是因為你父親么?是不是因為歐堯?才離開他幾天,就發了瘋地想念是嗎?」


  我被他抵在牆角,想說話,想解釋,可是理智讓我只是低著頭不看他,除了沉默。


  他把我抓得更緊,「如果只是為了你爸,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不跟我一起回來?」


  「對不起。」我閉上眼,無力地吐出這樣三個字。


  「對不起,呵呵,對不起。」他冷笑著,繼而忽然俯下身來,吻住了我,我本能地掙扎,卻無濟於事,他從沒有如此瘋狂地吻我,這是他最長的一次吻我,我覺得我馬上就要窒息,於是更加用力地掙脫。


  很久之後,他終於放開了我。


  他剛一放開我,我便轉身就往客廳走。


  他緊緊跟上來,湊在我耳邊說:「玖月,我愛你,你只能屬於我。」


  「你還是這樣霸道。」我說。


  「因為我愛你。」


  「那沐琳夕也愛你,是不是你也只能屬於沐琳夕?」我譏諷地說。


  「怎麼又扯到了她?上次不是說不提了嗎?」他皺起眉頭。


  我坐下來,嘴唇感覺還在微微腫著,我看到茶几上的筆記本,剛剛草草列出的人生計劃,於是趕緊趁他還沒發現便關了電腦。


  「你在寫什麼?」他走過來。


  「沒什麼,日記。」


  「哦。」他淡淡地回應,眼神卻是炙熱的,「我們重新開始吧,不要再這樣折磨下去了。」


  「我也想過,可是,好像是真的是沒有這個可能了,師北承。」我說。


  「為什麼?」


  「因為,」我刻意避開了歐堯的關係,「因為我爸在臨死前,想看我最後一眼,那個時候的我卻在與你卿卿我我,這讓我無法原諒自己。」


  「這就是你的理由嗎?」


  「是的。」


  說完,我點燃一支煙,靠在沙發上,等著他做出回應。


  我以為他會再次發瘋,甚至直接將我按到床上,可是很久,他沒有說話。


  空氣凝滯了。


  直到他的電話響起,他接起來,沒說兩句就語氣十分不悅地掛掉了。


  我沒有問他是誰,可是聽筒中傳出來的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沒有錯。


  且是一個很嗲的女人,甚是熟悉。


  我沒有理會,也不想再去理會,我們即將成為陌路人,我還管他與誰在一起做什麼。


  即使以後他沒有和沐琳夕在一起,也會有無數的女人粘著他,因為他那麼優秀,優秀到所有的女人都愛他。


  我走進洗手間,打開水龍頭,在鏡子前反覆打量自己,還是一頭濃密的長發,隨意地搭在肩上,一直垂落到腰際,沒有妝容的面孔,無畏無懼卻異常地冷靜,看了很久,水龍頭一直在流,最後我認認真真地洗了個臉,然後告訴自己:玖月,不能再優柔寡斷,不能再貪圖享樂,不能再心軟。


  我走出洗手間,走到他的面前,他正在抽煙。


  我說:「對不起,是我唯一能對你說的話,師北承,我們還是各自過各自的生活吧,沒有我的日子,你可能會過得更好。」


  他抬起頭,清冷地看著我,煙頭按滅,站起身來,一直走到門口。


  我打開門,手指著外面,「再見,晚安。」


  他邁出去,我隨手用力地關了門,那一瞬間,他突然用手擋住了即將關上的門。


  門縫夾著他的手,我看到他的手指流出了濃稠的血。


  握著門柄的手癱軟了下來,我放下手,他立刻沖了進來。


  完全顧不上他的手,他用力地抱起我,一路走到卧室,將我狠狠地摔在床上。


  我閉上眼睛,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


  他越是這樣,我越是心痛。


  他俯下身,將我壓在身底,然後便是綿長的吻,我感覺到他的眼中有濕熱的液體落在我的頸中,涼涼的一片。


  那一晚,無論我怎麼反抗,他都不會疼惜我,他就像要將我撕碎,可是我不恨他,我不怪他。


  因為,我好愛他,好愛好愛。


  「為什麼要跑,為什麼要躲?」他問我,有濃重的喘息聲。


  我搖頭,我只是拚命的搖頭。


  於是,在這樣艱難的溝通下,我們做了一次又一次。最後筋疲力盡地睡著了。


  醒來已經快要接近中午,他穿了一條褲子裸著上身在客廳抽煙。


  我拿了一件睡衣徑直走入浴室,洗了很久的澡,剛一出來就看到門口的兩個人。


  師北承冷冷地問她:「你怎麼會來?」


  「放心好了,這是我好姐妹的家,我只是來看她而已。」小晴說。


  「快出去,她在洗澡,我不想看到你。」


  「我只是來給小月送早餐的。」小晴突然軟下語氣。


  「你出去!」師北承吼起來。


  「北承……」


  「不要叫我!」師北承轉身去拿了T恤,套在頭上,打開門讓她離開。


  我站在浴室的門口,獃獃地看著他們兩個人。


  「北承,昨天我打電話給你,你為什麼不接?」


  「早跟你說過了,我是看在你是玖月好朋友的面子上才沒有跟你計較,但是,你不要再來糾纏我。否則,即便是女人我也不會留情面。」


  「北承,我……」小晴低下頭,緊緊地盯著地面,良久,抬起頭來直視他:「我懷了你的孩子。」


  「啪!」我手中的衣物全部掉落在了地上。


  她這一句,像是晴天霹靂,狠狠砸在我的頭上。


  兩個人聞聲同時回頭看向我,師北承一臉的驚恐,連忙衝過來撿起地上的衣物。


  「小月。」他輕輕喚著我。


  而我只是呆若木雞地看著小晴。


  師北承扶著我的肩膀,「你聽我解釋,小月。」


  「不,」我還是看著小晴,一動不動地,我只聽見自己說:「是真的嗎?」


  小晴無所畏懼地看著我,坦然地點頭。


  「好,我知道了。」


  我轉身進了卧室,關上了門。


  師北承緊跟上來,拍著門喊:「小月,你開門,聽我解釋。」


  解釋,我哪有力氣聽,又為何要聽。


  你們的事情,你們的活色生香,與我有什麼關係。


  我抱著枕頭,頭髮滴著水,初冬的房間里還沒有暖氣,我覺得自己快要凍麻了。


  說什麼我不在的日子裡,他一直在等我,原來,就是這樣等的嗎?

  小晴,她跟沐琳夕不同,她是我最好的姐妹,她是知道我有多愛他的。


  外面刮著很大的風,我聽見師北承在外面對小月說:「孩子打掉。」


  然後是小月沉默的哭泣聲,我躲在房間里,覺得頭痛欲裂。


  很久以後,有關門的聲音,我想他們應該是出去了。


  這樣也好,這樣子的話,師北承,你還有什麼資格來求我與你重新開始?


  只是不管再多難過和齷齪的事情,我終究還是要好好生活的,爸爸走了,但是我知道,如果那一天我有在他的身邊,他最想對我說的話,一定是好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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