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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米蘭沒有下一個永遠

  我叫玖月。


  如果沒有遇見過那個男人,我想即便我被拋棄被冷落,我都會是一個從容隨性的女子。


  可是,總歸是遇到了,在我最無助的時候。


  我的體質雖然不是很好,總是虛弱無力,可是依舊日夜流連米蘭的夜場,每個夜晚玩到筋疲力盡,將所有熱情都耗盡,最後累到安靜,再不說一句話。


  總是素麵朝天,可是卻喜歡穿尖銳的高跟鞋,尤其鍾愛黑色。我總是放聲大笑,高中畢業的時候,在那本隨意在路邊攤買來的紀念冊里,有人用很美的句子形容我的笑容:眼睛彎到迷離的弧度。後來我把那冊子的那一頁撕下來,放在抽屜里,偶爾會翻出來看,告訴自己,不要忘了我還有這樣蓄意美好的笑容。


  米蘭那幾年,有三個好朋友,一個男朋友——如果傅恆算我男朋友的話。


  季小晴是個溫柔的女孩子,說話的時候眼睛總是眨啊眨的,有著撲閃撲閃的長睫毛,和兩個淺淺的甜甜的小酒窩。她喜歡愛情,她追求物質,她說,愛情是美好的,像物質一樣那麼美好。


  所以,她需要一份充滿物質的愛情。


  另一個朋友叫香南,如果不看到這個人,只是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我總會覺得這是個美妙的女子,然而事實不太理想,她短髮,瘦削的顴骨,蒼白的面頰,儼然是個雷厲風行的果斷女子。


  還有一個朋友叫程子,是我們這個圈子裡家世最好的一個。


  香南總是想畢業后自創一個品牌,小晴卻想畢業后嫁個好老公。


  我很羨慕她們,有理想有目標有追求的人總是好的。總不會像我一樣,生活得如此孤獨和無力。


  有時候整晚地不睡覺,一個人蹲在客廳的沙發上喝酒,喝到最後天色發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第二天醒來已接近天黑。


  我頭髮總是亂蓬蓬地,長到腰跡,我給予它最溫柔的呵護就是每天起床一定會洗頭髮,洗很久,然後隨意地散著,要麼攏一個凌亂的馬尾。


  沒有燙過,也沒有染過,我不是不喜歡那樣張揚的顏色和華麗的大卷,相反,我總是很羨慕,可是,我懶得打理,卻又偏執地愛著長發。


  那時候不知這樣的生活是青春里最好的日子,於是無止盡地揮霍,從不珍惜,從不停下來告訴自己:我現在這樣很單純很幸福。


  此時的米蘭已是入秋,我半躺在純白色的軒尼詩皮質沙發上,看著一本正經在畫設計圖的香南:「晚上我們去玩吧?」


  「嗯?」她漫不經心地回應,手眼卻不離設計圖半寸。


  「別畫啦!我們出去玩吧,今天找程子請客?」


  「不去。」她頭也不抬地。


  我轉過頭去看小晴,她正在一旁喝著咖啡,翹著二郎腿看時尚雜誌。


  「有男人嘛?」她懶懶的問著慣例問題。


  「呃……」我一時語結,沒有底氣地說:「程子不是么?」


  「他算不上男人。」


  「那誰算?」


  「像師北承那樣的。」她想也不想,這女人腦子裡就只有師北承。


  真不知道那個男人哪裡好,把她迷得神魂顛倒的。


  「好吧,沒有。」我站起來,撫了撫纖長的透明的指甲:「我自己去。」


  「你去哪裡?」


  「找程子啊。」


  「喂!」


  我拿了車鑰匙,擺擺手,頭也不回地走到門口,換上十寸高跟鞋,甩門而去。


  背後傳來季小晴嗲嗲的聲音:「這女人又去喝酒了吧?」


  程子執意要我坐一坐他的新車,於是我只好棄了我那輛紅色的寶馬MINI。


  我打開車門,一屁股坐進去。


  程子也沒有看我,啟動車子便狂飆了起來,我轉過頭看著高遠的天際,米蘭,米蘭,對我來說空洞洞的米蘭。


  這樣的天氣,像極了我剛與傅恆在米蘭相遇的那一日,那時的我,並不喜歡他,可是,在陌生的國度,寂寞的時候,總是禁不住一個男人細心關懷的。


  直到最後,我也覺得自己很愛他了,可是愛他,卻讓我更加的寂寞。


  「去哪?」程子隨口問。


  我搖了搖頭,輕揚嘴角,我哪裡知道去哪呢。


  「隨便去哪裡轉轉吧,房子里呆久了人都麻了。」


  程子笑著,於是車子拐進一條幽靜的深巷。


  一路上,程子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像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有什麼話不能說?」我問他。


  他目視前方,猶豫良久:「是,有一件事,我覺得有必要讓你知道了,再瞞著你,就真的是我們做朋友的不對了……」


  可是就在這時,我的手機在口袋裡響了起來。我拿起一看,是香南,於是接起來。


  「喂?」我懶洋洋地。


  卻被那邊突然溫柔得讓人酥麻的聲音嚇了一大跳:「我說玖月呀……」


  「你怎麼了?有事求我?」我說。


  「嘿嘿,你不是要出去玩嘛!我忙完了哦,小晴也沒事做,你們在哪裡,我倆過去找你呀!」


  我換到右手拿電話,同時擺正坐姿,認真地問她:「什麼情況?」


  ——沒有什麼事,她才不會這樣軟趴趴地和我說話!


  「沒事啦,就是咱姐妹好久沒有一起出去玩了,也好久沒有出去禍害男人了,今天就使勁瘋一回唄!」


  我一聽,也是,跟程子玩總歸不如跟自己姐妹玩,於是索性在電話里說:「好!那我們就逛一圈,然後回去找你們,晚上去酒吧瘋。」


  「成,小晴已經開始在她的臉上畫畫了,那我們等你。」


  .


  掛了電話,我告訴程子往回走。


  程子不願意:「合著當我是免費的司機哪!」


  「你還想當什麼啊!小心我回去告訴我們家傅恆,讓他把你在外面那些風流韻事都告訴LISA,看你怎麼收拾爛攤子。」


  他聽后,撇撇嘴,想要說什麼,卻依舊沒有說。


  「怎麼了?怕了?」


  他搖著腦袋:「我有什麼好怕的,lisa對我本來也沒有那麼認真,哪像你,一顆心死心塌地的,我可告訴你,你要真是那麼認真,也把你們家傅恆看好了。」


  「誰說的?誰說我死心塌地的,你才死心塌地,你們全家都死心塌地……」


  「成成成,別說了,我錯了。」


  見他認錯,我拿出去的手剛要拍到他的頭,半空中又收了回來,「這還差不多。告訴你啊,不要侮辱我的獨立!」


  「你獨立?」


  「是的!」我點頭,「獨立,獨活!」


  「但願如此。」


  他說完這句話,我沒有再頂嘴,因為心裡突然有些底氣不足。


  是啊,我獨立嗎?我獨活嗎?


  我只是看起來風風火火的,其實,我的車子,我的房子,還不都是從傅恆那索取的?雖然家裡條件完全可以供給我這些物質,可是,我卻一分都不想從他們那裡拿。


  我不喜歡我的繼父。


  因為他,害的我親生父親直到現在還在病床上躺著,永遠一副沒有表情的表情,永遠一副沒有靈魂的靈魂。


  是的,父親在一起事故中變成了植物人,而這次事故的原因,就是因為急著去追我那與人私奔的媽。


  那個時候,我才十二歲。


  爸媽已經簽好了離婚協議,可是我捨不得媽媽,也捨不得看著爸爸那難過的樣子,於是哭著讓爸爸去追媽媽回來。


  結果,不僅媽媽回不來了,連爸爸也變成了一具毫無生氣的軀體。


  好像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變得非常勢利了。


  我明明知道那個拐走媽媽的男人有多可惡,明明在心底發瘋一般地恨著他和她。


  可是,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跟著媽媽生活,因為我需要他們的錢,需要他們給我的生活費,去給予爸爸最好的治療。


  其實我有很多次告訴自己,一定要獨活,要自己有自己的事業和經濟,這樣就可以不再依賴別人,這樣就可以大搖大擺地脫離那個讓人噁心的家。


  可是,遇到了傅恆。


  他把剛剛學會自己生存的我,又給養成了這樣一個懶惰而瘋癲的廢人。


  而不學無術的我,偏偏又十足地相信他給的承諾:我什麼都不需要你做,我會給你所需要的一切。


  那些話,像是年幼時爸爸對我說的話一樣,溫暖的同時,讓我內心驕傲地柔軟著。


  香南和小晴說什麼都不讓我開車過去,因為她們太了解我了,說我回來的時候一定醉得東倒西歪,如何開車?


  我卻堅持要開,因為那麼多年都是這樣的。


  「放心啦,每次不都是開著車子去,回來打電話叫傅恆來接我么?讓他開回去就好了啊。」


  她們兩個拗不過,只好苦著臉看程子。


  程子剛要開口,我一把推開門,大吼著:「快點!去不去,要去還這麼啰嗦!」


  她們沒有辦法,只好跟著我走了出來。


  這個時間的酒吧才剛開門,還沒有什麼生意。


  老闆見到是我們幾個常客,便笑眯眯得過來用義大利語和我們打招呼,問我們今天喝什麼酒。


  我連忙擺手,示意還是老樣子。


  於是老闆離開沒有多久,就有服務生送上來三瓶酒和一些甜點。


  我是有這個習慣的,喝酒之前總要吃上幾塊當地的甜點小吃,否則總會胃痛。


  「說吧,是不是有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了,突然肯放下你那寶貴的設計來跟我廝混?」我看著香南,小口地吃著甜品。


  她看了一眼小晴,面部表情有些為難的樣子。


  「到底怎麼了?」


  「小月……」小晴開了開口,卻又閉上了嘴巴。


  「說吧,凡是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在所不惜!」


  「其實是……」


  「小晴,先喝酒吧,一會再說。」香南及時攔住了她。


  「有什麼就說什麼,幹嘛支支吾吾的,還讓不讓玩了!」我扔下叉子,鬱悶地看著她們兩個。


  「那麼……你一定不要太傷心哦,其實……其實也沒什麼啦,我知道你很堅強的,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小晴吞吞吐吐地費力想著措辭。


  「季小晴,」香南拿起酒杯一仰頭喝了進去,立刻有了一種視死如歸的勇氣,「我來說吧,玖月,傅恆有外遇了,並且,可能馬上就結婚了,所以你把他翻過去吧,咱玖月不論有他沒他都一樣的活,讓他奶奶地娶了那個無知的女人去吧,嗯?你說是不是?」她說完還看了一眼程子,程子也傻了,他可能早就知道傅恆的事,卻一直隱瞞到了現在,卻沒想到被香南給說了。


  我傻愣愣地盯著她們三個人看,足足看了有一分鐘的時間,然後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鼻涕都流出來了。


  「你們說什麼玩笑呢?傅恆別人不了解,你們還不了解嗎?從高中就開始追求我,一路從北京追到了米蘭,老娘那會看不上他他不一樣搖著尾巴在我身邊晃來晃去,現在我給他好臉色了,他會在外面找女人去?」


  「玖月,你要知道,男人就是這樣的,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好的。」小晴說。


  「越是得到了,越會去外面找女人。」香南補充。


  「她們說的沒錯。」程子做總結。


  「放屁!」我抬手大半瓶酒都倒進了肚子里,「傅恆呢?他人呢?他自己怎麼不來和我說?」


  「他要是打算和你說,我們就不會跑這做壞人了。」


  「什麼意思?」我不懂。


  「他不是一日兩日出軌了,這個女人是剛到米蘭就跟來的。」程子說。


  我倒在沙發上,忽然沉默了。


  來米蘭,已經三年多的時間,他知道我愛玩,便給我充分的時間讓我吃喝玩樂,給我買車,給我租房子,給我很多錢讓我逛街買奢侈品,他說,他想給我最好的生活,最多的空間和包容。


  原來,我只是無形中做了個二奶的身份么?

  我拿起酒杯,給自己添酒。淺淺的,透明的液體在杯底顯得特別璀璨。


  我呵呵笑了笑,抬起頭來看著我這三個好朋友,只覺得眼睛火辣辣地難受,嗓子也有些堵地厲害,卻還是笑著。


  人們所說的失戀和背叛,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你們不要用這種噁心巴拉的眼神看著我,我沒事。」我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平靜。


  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遭遇他這樣的出軌,以前從來沒有想過以後的日子,所以就這樣一日復一日地過著,也想過他會不會愛上別的女人,可是我一直以為,他是那種變心了會立刻來告訴我的男人。


  因為他說想給我足夠的空間和自由。


  所以我覺得,他把我定位在了瀟洒女人的行列,即便他變心了,我也會一笑置之,而不用躲躲藏藏、遮遮掩掩。


  但是顯然不是,他把我玩弄了三年之久。我還逢人便去炫耀我們家傅恆對我多好多好。


  真的很可笑。


  就這樣一邊傻笑著,一邊給自己不停地添酒。


  香南過來拉我的手:「月,你不能再喝了。」


  「為什麼?」我掙脫她的手,喝了一大口酒,「你知道的,我心情不好,連酒都不讓我喝的話,是不是太殘忍了?」


  香南想了想,只好作罷,不再攔我。


  她叫來服務員,又要了兩瓶。


  給自己倒上滿滿的一杯,然後又給程子和小晴都倒滿。


  「這才叫閨蜜!」我哈哈大笑。


  他們也笑,陪著我一杯接一杯地喝。不知道為什麼,一邊有液體灌進自己的喉嚨,一邊有液體從眼角流出。


  無論我怎麼忍,可眼淚就是不聽話地刷刷往下掉。


  末了,我打電話給傅恆。


  他的聲音在電話那端有些疲憊,問我怎麼這麼晚了打電話給他。我沉默了幾秒,說:「你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他覺得莫名其妙,可依舊帶著近乎於寵溺的口吻對我說:「小月,你是不是又喝酒呢?」


  我說:「是。」


  「好,那你在那等我,我這就打車過去,把你的車開回來,好好玩,小心些哦。」


  掛了電話,我鄙視自己為什麼不能開口把他揭穿。


  恍惚中,沒有多久,他就來了。


  他走過來扶起搖搖欲墜的我,對他們三個說:「真是不好意思,又麻煩你們了。」


  小晴撇撇嘴:「是麻煩你了。」


  他也不理會,只是把我放在沙發上,一個人去收銀台結了帳,然後又過來攙著我出門去。


  我靠在他的肩頭,胃裡七上八下地像是有火在燒一般難受。我想了想,說:「傅恆,陪我喝酒吧。」


  「小月,今天你喝多了,改天再喝好嗎?」


  「不,就今天。」


  「今天要回家了,回家睡覺。」他攙著我,繼續往前走。


  我大力掙脫他。在門口,望著他那乾淨清澈的瞳孔:「我要今天喝!」


  「玖月!」他急了就會這樣吼我。


  「憑什麼?為什麼?」我看著他,如果過了今天,我怕我沒有勇氣問出口。


  「什麼為什麼?」他不解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程子。


  程子在一旁默默地點了一根煙,對傅恆說:「恆子,我們先走了,你跟她好好聊聊吧,她心情不好。」


  說完,程子就開著車載著她們兩個走了,剩下我和傅恆面對面站立。


  「好了,回家吧,乖。」他哄我。


  「不要。」


  「那你想做什麼?你說。」


  「你不耐煩了嗎?你終於也對我不耐煩了嗎?」我哭,眼淚掉下來。


  他嘆口氣,「小月,別耍小孩子脾氣。」


  小孩子脾氣?

  我冷笑,推開他,站在門口吹著冷風。


  我需要清醒一些,好像是真的有些暈了。


  良久,我慢慢移步,走到他送我的車子旁。他見我終於肯過來了,嘴角上揚,臉上綻放了放心的笑。


  我環顧四周,只看到路旁有零零星星的幾隻花盆,看得出,那是店主喜歡的植物。


  我曾多次在白天看到店主一邊營業,一邊拿著水壺在那裡細心地給它澆水。


  其中,有一盆沒有土也沒有植物的空花盆,我走過去,伸出手,將它拿起,並不是很重。


  「你要做什麼?」傅恆對我的舉動從來都是只敢問,不敢攔。


  「我很討厭是不是?我很可怕是不是?」我說著,拿起花盆便砸向那部紅色的車子。


  「咣」地一聲,車窗的玻璃碎了,與此同時,我聽到自己的心也嘩啦啦地破碎不堪。


  「你幹什麼!」傅恆終於急了,伸出手就來拉扯我。


  「我幹什麼?你說我幹什麼?你給我的這些東西我都不要了!」


  「你喝多了,胡鬧!」他拽著我的手就往路邊走,「我們打車回去,明天我會叫人來收拾。」


  「不用,我不要了。」


  「小月!」他嘆氣:「你是不是真的被我寵壞了?」


  「是嗎?」我看著他,眼淚終於再次不爭氣地奪眶而出,「我被你寵壞了,那麼,她呢?」


  他怔了一怔,隨後是沉默。


  很久,他輕輕地說:「你都知道了?」


  「是啊,我都知道了,怎麼辦呢?聽說你就要結婚了,而我竟然什麼都不知道。」


  「小月……」


  「我很好笑,是不是?我還一直感激著你給我那麼多的空間,感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縱容,原來,不過是完成了你的兩全其美。」


  他依然拉著我的手,只是這雙曾經給我無限溫暖的手,在米蘭冬天的夜裡,變得無比冰冷。


  我抬起頭看看天空,完全沒有星星。


  他看著我,說:「對不起。」


  我沒有看他,依舊望著天空:「我很生氣,真的。」


  「小月,那是我爸媽給我安排的結局,我不想傷害你,可是我不敢跟你說,我以為我們現在這樣子就會一直這樣子,我沒有想過以後,我只想能撐一天就算一天……」


  「別說了。」我吸了一口氣:「馬上要畢業了,反正也該散了。」


  他有些驚詫地看著我,那表情,那語氣,和我初認識他時一樣的憂傷。


  我想起剛來米蘭的那些日子,我對這裡的一切都不能習慣,他就每天變著花樣地哄我開心,讓我去愛上這個城市。


  他帶我去納維里(Navigli)聽傳統的爵士樂,帶我去聽好聽的義大利搖滾樂團現場演出,帶我去蒙提拿破崙街買昂貴的服飾。


  他說:「你喜歡的,我都可以讓你擁有。」


  我太信奉他的誓言了,太習慣他對我的好,於是完全疏忽了,連他身邊什麼時候多了個女人都不知道。


  「你走吧,既然最後一場酒你都不肯跟我喝,那就走吧。」我依舊平淡地說出來。


  「小月。」今天不知道怎麼了,他好像什麼都不會說了,只會叫我的名字。


  「你走吧。」


  他卻還是不動聲色地站立著,看我。


  「你走啊!」我推他,「別管我,從此我們兩個什麼都不是!——你不走是不是?那我走,你不要追來,不要管我。」


  我搖晃著往前走,也不知道要走去哪裡,只是想,今天就結束,趁我還酒醉不醒的時候,千萬不要拖拖拉拉的,如果背叛,要分手一定要一次了結。


  「好好好,你別動,我不過去就是,我打電話叫程子回來接你。」


  說完,他就打電話去了。


  我蹲下來,抱著頭,眼淚洶湧而出,米蘭的冬天,冷起來竟然也是這般徹骨。


  好久沒有回家了,也不知道爸爸現在怎樣,還是每天看著房頂毫無生氣么?


  不知道是不是失戀的關係,還是喝醉酒的關係,這一晚來得特別傷感,蹲在路邊不停地哭,不停地哭,最後隱約見到一個男人走向我,他扶著我的肩膀,用好聽的義大利語問我沒事吧,我直接用漢語回答他:我沒事。然後繼續哭起來。


  他一聽,高興地露出兩排牙齒,也用標準的漢語說:「原來你也是中國人。」


  我抬起頭,頭昏昏沉沉地,可是他的臉很好看,稜角清晰分明,我沖他笑笑,然後轉過頭去看傅恆的方向。


  他剛剛掛了電話,見我在望著他,又看了眼我身邊的男人,慢慢走過來。


  「你是誰?」他問。


  我站起來,看著傅恆,擦了擦眼淚,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一頭栽進那陌生男人的懷裡,呢喃著:「言少,回家,帶我回家。」


  他愣了一下,隨即抱緊我,有溫暖的氣息吹在我的臉上:「好。」


  我抬起頭看了看,他長得真好看,聲音也真好聽。


  我咧開嘴,笑笑,然後閉上眼睛,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枕邊的手機鈴聲大作,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抬手想按掉。


  卻突然發現,這個房間,陌生的很。


  我猛然坐起來:「這是在哪裡?」


  可是四下無人,空蕩蕩的,只有我自己的迴音。


  我揉著亂蓬蓬的頭髮,因為宿醉的關係,頭痛欲裂,我努力回想著昨天的一切。


  喝酒,喝酒,划拳,喝酒。


  後來,香南告訴我,我遭遇了背叛。


  後來,我打電話給傅恆,然後他來了。


  再後來……


  我努力回想,記憶卻只停留在了最後我拿起花盆砸車子那一段,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神,我都做了什麼?是誰把我送到這裡來的?


  我站起來,急忙走向窗邊,往下一看,不高,三層樓的樣子,下面的牌匾上,倒映著「albergo」的大寫單詞(賓館)。


  我立刻又跑回去拿起哇哇亂叫的手機,正是香南,我趕緊接起來:「喂喂,香南,你在哪?我在哪?」


  「你發燒了?我正想問你呢,我怎麼知道你在哪?」


  「是啊,我在哪?你快來接我。」


  「你不告訴我在哪我怎麼去接你?」


  「你等等。」我打開門,大喊服務員,沒多久,就過來了個中年婦女,我問她這是哪裡,她告訴我之後,我立馬告訴香南,「聽到了沒?快點來!」


  二十分鐘以後,香南就風風火火地趕來了。


  一進門就劈頭蓋臉地問:「我說玖月,你不會是搞一夜情了吧?怎麼來這種地方了?」


  「啊?」我魂不守舍地盯著這個房間看,低頭絞著浴袍的帶子:「說實話……我不記得了,我什麼都不記得……」


  「啊?」香南立刻警覺,她剛剛不過是一句玩笑話,卻沒想到我不但沒有反駁她,反而是這副不確定的表情。


  「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她看著六神無主的我。


  「嗯。」我點頭。
.

  「天啊!那、那你的這身浴袍,誰給你換的?」她指著我身上掛著的毛茸茸的袍子。


  「啊……」我也才忽然發現這個問題,立刻變了臉色,良久,帶著哭腔地搖頭:「我不知道,香南,我不知道……」


  「沒事,小月,別哭,沒事,你再想想,會不會是……是傅恆?」


  「不會!」我立刻搖頭否定,「絕對不可能,我恨死他了,就算我再怎麼醉得厲害,也不會讓他碰我一根指頭!」


  「那會是誰呀,我的姑奶奶!」


  我低著頭,完全回憶不起任何除傅恆以外其他男人的影子。


  可是,身上若有若無的煙草味道,清清淺淺地傳進鼻孔,我確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與別的男人發生了關係。


  因為早在兩年前,我就把自己交給傅恆了。


  所以,這一夜,我好像也無法估測自己究竟是不是失去了什麼。


  我,既然已經和傅恆分手了。


  還有什麼可失去的呢?


  我吸了吸鼻子,拿起床頭柜上放著的衣服,走進浴室。


  頭也不回地說:「你等等我,我洗個澡換了衣服就出來。」


  「好。」香南也不怪我十萬火急地把她叫來卻讓她坐在這裡等我洗澡,只是輕輕應了一聲。


  臨出門的時候,我再次拎起身上脫下來的浴袍聞了聞,確實不是傅恆的味道。


  傅恆的味道很純凈,而這個味道,混合了若有若無的香煙氣息。


  甩了甩腦袋,告訴自己,管他是誰,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反正我玖月,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既然對於這一夜沒有了任何記憶,那最好不過。


  想來那個男人,也只是為了一夜尋歡而已。


  回去后,我和香南默契地沒有對他們講任何一個字,我偷偷去買了避孕藥,就著冷水吞了下去,不管有沒有事,總要避免節外生枝。


  然而,就這樣,我和傅恆再沒了聯絡。


  聽說,再過一個月,就是他們的婚禮了,程子是一定會去的。


  香南和小晴,說打死也不去參加他和那女人的婚禮。


  我曾經旁敲側擊地向程子打聽,那個女人漂亮嗎?


  他支支吾吾了很半天,只說,挺風情的。


  我乾笑著,那就是漂亮吧,男人都喜歡風情的女人。


  他們結婚的那天,是三月三號。


  我一整天坐在書桌前,畫圖,趕稿。


  直到天黑了。我摸進廚房,給自己倒一杯紅酒,然後陷在沙發里,一口一口喝下去。


  紅色的液體灌進了肚子里,胃裡如火在燒。黑暗中,我聽見有腳步聲走過來,不用看,也知道是香南。


  這個時候,該死的小晴應該還在房裡鼓搗她那些名貴的化妝品,或者沒良心地夢想著她的富二代吧。


  「小月。」香南的聲音輕輕傳來:「今天打版課老師給我們說,還有兩個星期就要結課了,然後就是畢業設計,剩下的幾節課都挺重要的,你要不要去聽?」


  我搖了搖頭:「不想聽。」


  「那麼,畢業后,你去哪?小晴說,她想回國,說留在這裡太不好混了,回去后再怎樣也是個不錯的設計師。」


  「嗯,她說的很對,只是,我還沒有想過。」我看著她,「那你呢?」


  「我?我還不知道,我每天都在想這個問題,我想創業,可是——沒有資金,沒有人脈,什麼都沒有。」


  我不再說話,黑暗中沒有光,我獨坐在那裡,抱著膝蓋,手中緊緊握著透明的高腳杯。香南坐在旁邊,無聲地點燃一支煙,遞給我。


  我搖頭,看著她落寞地笑:「不知怎麼,總是學不會抽煙。」


  她沉默地吸起來,靜得我幾乎能夠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良久,我將手裡的酒一飲而盡:「我想度個長假。」


  「還是不能忘記么?」


  我苦笑,「忘了,早忘了。」


  她的手覆蓋上我的,「畢業后,我們換個環境,就會好了。」


  「嗯。」我笑笑,剛剛吞下的酒幾乎要苦到肺里了。


  轉眼三個月過去了,每天忙著論文,設計,畫圖,以及亂七八糟的手續,很快就到談工作的時候了。


  程子家在國內擁有首屈一指的服裝品牌「ann67」,他聽小晴要回國,便介紹我們去他家公司,他自己卻留在米蘭開闢新市場。


  因為我之前零零星星給幾家電影公司設計了影片專用服裝,所以畢業后他們想留我繼續在公司做。


  而那幾家電影公司,其中有一家總部在北京,公司老闆去過米蘭幾次,我們在一個慶功宴上曾經見過面,記憶中是個年輕的男子,端著酒杯對我們說「辛苦」的時候嘴角有淺淺的酒窩。


  我畢業后他請我回國去他的公司。


  回國的日子定在艷陽高照的七月七號。


  當我們在上海浦東機場轉機時,我趁機開了一下手機,屏幕上立刻出現三條信息。


  分別來自程子、傅恆和一個日本同學。


  程子說,路上小心,回國后隨時聯繫。


  日本同學說,玖小月!你回家也要想我哦!


  傅恆的簡訊很長。在上海刺眼的陽光下,看得我眼睛發脹。


  他說:小月,我知道今天你回國,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見面,我結婚了,程子一定有和你說。其實那天,我很希望在婚禮上可以看到你的,可是我知道那不可能,那對你太不公平了。這樣也好,時間會讓人淡忘一切,我始終是對不起你了。希望你在家,一切都好。


  呵呵,希望我在家,一切都好么?


  我會的,放心吧,我沒有你,也知道要怎樣生存。


  或者正是因為你,才教會我以後再也不要去依賴任何人,只有自己,才能永遠獨立,獨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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