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故影(三)(2)
溫言說完,轉身離開了Cherry。他想,這一次他應當是徹底讓Cherry意識到他們之間已成往事了,這一次也大概是他最後一次見Cherry了,他終於和自己苦澀又青蔥的少年時代告別了。而他也終於理解了生活,純粹的東西被破壞不意味著邪惡和墮落,而只意味著生命成長的過程。就如他和Cherry斑駁的過去,他不會再為這一場被污染的初戀而否定整個人生和愛情了。
青春荒涼,故人面目全非,而人生還在繼續,即便行走在荊棘路途,也要繼續堅韌地生活下去,迎接更新的、更完整而成熟的人生。
而被溫言和時光同時留在身後的Cherry,在黑夜中緊緊抓著溫言留給她的外套,像是要緊緊抓住這個世界給她的溫暖,然而風很快吹散了那外套上的餘溫,在Cherry手裡的,終究只是一件變冷的大衣而已。
她想起那些和溫言在一起的舊日歲月,那時候Cherry年輕貌美,不甘平淡,她選擇與溫亞明在一起之前也害怕過、糾結過、痛苦過,然而都抵不過誘惑,她以為她只要非常小心,不要被溫言發現,等拿到主演之後和溫亞明分手,再好好和溫言在一起便好了。她沒有料到自己唯一一次背叛,卻成了自己萬劫不復的地獄。
而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她和溫言是真的回不去了。她以前天真地以為溫言因為愛她而更加怨恨她,不能原諒她,然而現在她才知曉,溫言已經不再恨她,也不再愛她了。她於溫言,只是一個曾經有過交集的陌生人。僅此而已。
Cherry抱著溫言的外套,在夜色里哭了起來。他曾經帶給她的快樂,曾經的青春萌動,都不會再有了。
她終於徹底失去了溫言。
時光該很好,倘若你在場
溫言回到家的時候已是深夜,他看到夏千還蜷縮在沙發上。
她在等他,光是這個認知,就讓溫言覺得動容而心中充滿了溫柔。
溫言已經十分小心翼翼,然而他走動間,夏千還是醒了。她揉了揉眼睛,看到溫言回來,大約還有些迷糊,只是木獃獃地看他。片刻后,夏千才像是徹底清醒,她起身,抱住了溫言,溫言回給她一個帶了寒氣的擁抱。
夏千什麼也沒有問,她沒有問溫言和Cherry說了什麼,沒有問Cherry是否還會再糾纏,沒有問溫言為什麼去了這麼長時間才回家,甚至沒有問溫言消失了的外套,她只是緊緊抱著溫言。
她一句也沒有說,因為她理解他。
而這正是溫言愛她的理由。
「後天是我母親的祭日,你願意和我一起去看她嗎?」
夏千有些意外,但她很高興,「嗯,我和你一起去。」
他們緊緊相擁,兩個心意相通的人之間,本就不需要過多的語言。
他們彼此明白,除了互相支撐著度過這個夜晚之外,他們還有千千萬萬個夜晚,需要這樣互相扶持和理解去度過。
夏千給予溫言足夠充沛的時間和空間,讓他整理他的過去,讓他正視和直面心裡的創傷。這些時日來,夏千和溫言甚至從未吵過架。
兩天之後,溫言便準備如約帶夏千去他母親的墓園。
只是一場對故去之人的祭拜,然而夏千卻出奇地有些緊張,她在出門前不斷詢問溫言。
「你覺得這件衣服好嗎?黑色的也很莊重,但會不會過於嚴肅?」她拿著一件件衣服在鏡子前比畫,「這件深藍色的呢?不行,V字領,開得似乎有點兒下,好像太過輕佻了,你媽媽可能會不喜歡的。」
「沒關係,這幾件都很好,我母親會高興的。如果她還活著,她會很喜歡你的,她也喜歡烘焙,做那種小餅乾,但是她的技術並不好,每次做的都是烤焦的。因為她太喜歡聽歌,她做任何事的時候都幾乎是單曲循環放著她最愛的那首《時光回首》,所以每次都會忘記烘烤的時間,但即便每次烤出來都媲美黑暗料理,她還是屢敗屢戰。如果她知道你,一定會纏著你要你教她烤餅乾的。」溫言想到往事,不自覺地笑起來,然後他想起來他的母親已經不在了。
夏千敏感地體會到他的這種情緒,她過來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溫言朝她搖搖頭,「沒事的。」夏千那種真的像是去見他母親而非祭拜一個冷冰冰的死者的態度已經讓溫言很感動了,她比任何人都貼心,比任何人都更加在意自己的感受。
墓園在離市中心很遠的郊區,人跡罕至,安靜而綠色蔥鬱。
溫言帶著夏千走過碧綠的草間,來到了一座簡單又典雅的墓碑前。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那墓碑前站著一個人,墓前已經有著新鮮的白色桔梗花。那是溫言母親生前最喜歡的花。
夏千不知道那是誰,只能瞧見他如同溫言一樣挺拔的身影,但她卻感覺到溫言挽著她的手突然加重了力量,溫言在看到那個人影的剎那間就彷彿產生了敵意,他皺著眉頭,抱緊了手中的白色桔梗。
那個人大約是聽見身後的腳步聲,他終於轉過身來。
「溫言,你來了。」他笑了笑,和溫言打招呼。
這個男人穿著講究,看得出上了年紀,但保養得當,皮膚仍緊緻,而他的那雙眼睛仍舊非常有神,並且和溫言很像。
溫言卻並沒有理睬他,他只是走上前,移走了那個男人放下的白色桔梗花,換上自己的。
「白色桔梗花的話語是永恆不變的愛,是忠貞。你不配給媽媽放這樣的花。」溫言抬起頭來,朝著男人冷笑,「你甚至不配來看她。」
那個男人皺了皺眉頭,「溫言,我畢竟是你的父親。」然後他笑了笑,意味深長地打量了一眼溫言身邊的夏千,「你母親生前一直不希望你找娛樂圈的女星當女友,你卻帶著身邊這個,我在報紙上看見新聞了,她也是一個藝人,你把這樣身份的女孩帶來你母親的墓園,是不是也並不成體統呢?我讓你接管SMT可不是讓你和旗下的女藝人談戀愛的。」
「媽媽只是不希望我變成和你一樣的男人罷了。她所不想看到的,只是我不要和那些貪圖權勢或金錢的女人在一起。」溫言笑了笑,「而且請不要說什麼你讓我接管SMT這些話。我們比誰都清楚,想借著SMT的背景泡小姑娘的一直是你,並且你根本不是心甘情願把SMT交給我的,是我自己搶來的,你根本沒有好好管理SMT。」
溫亞明被兒子這樣直截了當地針鋒相對,有些尷尬和惱怒,但是他沒有再說什麼。自從Cherry事件發生,他妻子死後,他們的兒子溫言像是變了一個人,他似乎陡然從他的風花雪月文學夢裡醒了過來,一夜之間長大,變成了一個手段狠辣的商人,甚至殺得他措手不及。溫亞明在兒子與他的戰爭里幾乎是步步敗退,溫言非常果決,他架空了溫亞明的權力,把溫亞明驅逐出了董事會,而只是給了他很小比例的股份。他已經沒有實權了。
他的兒子確實已經長成了一個不錯的成年人,比他更好,遠比他優秀,然而卻不再與自己親近。溫亞明有時候有些遺憾,然而這只是片刻的事情。他在溫言母親去世時的候有過自責、悔悟和痛苦,然而這些片刻的難過過去,他仍舊會去追求自我的享樂。有時候他也會有些孤獨,比如他的兩個兒子,不論是溫言還是他的私生子徐路堯,對他都充滿敵意,但那就是他選擇這樣的生活所需要付出的代價。不論願意與否,每個人都需要對自己選擇的生活負責。是捨棄外界的誘惑帶來的歡愉而忠於你的家庭,還是放棄親情成全自我的縱情。
他朝著夏千笑笑,「你不要讓溫言失望,希望你不會是Cherry。」
然後他看了一眼墓碑上自己妻子的照片,那上面的她在黑白色的背景里朝著他微笑,一如他們初相識的時刻。溫亞明和溫言的母親是青梅竹馬,他還記得第一次騎自行車帶著自己妻子兜風時緊張的心情,他的手心都沁出了汗,結果由於太過緊張,兩個人都栽到了田野里。
溫亞明頓了頓,甩開了腦海里的那些物是人非的疼痛,他轉身離開。
他從一開始便很輕視站在溫言身邊的夏千,覺得她不過是一個依附著溫言生存的小明星而已,然而他沒有料到,在他轉身的時候,那個看著嬌小的女孩子突然抬起頭。
「我會站在比Cherry更高的位置,我會比她有更好、更廣闊的前程和人生,但我不會變成她。」
她勇敢地直視著溫亞明的眼睛,用清晰而冷靜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對他說,然後她沒有再看溫亞明一眼。
溫亞明很快地走過了那個女孩身邊,但是那個剎那卻讓他有些心驚。那個女孩子盯著他的眼神並不友善,也不謙卑,她幾乎是帶了想要保護溫言的心情瞪著溫亞明。而溫言也摟緊了那個女孩,他們兩個人像是一個整體,互相扶持著對方,有著即便和全世界作對也毫不退縮的氣勢。
這個剎那,溫亞明像被人在舊傷口上重新劃出一道鋒利的傷痕。他想起他和溫言母親的那些過往,他們也曾這般並肩,然而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他突然覺得空虛而寂寥。
他嘆了口氣,離開了墓園。
而墓碑前的夏千和溫言拉緊了手。
「我曾經深切地後悔遇見Cherry,我覺得她毀掉了我對未來和對愛情的期待,毀掉了我的生活。那個時候,我的母親病情已經惡化了,但她總是對我說,不要對自己的過去有任何後悔和歉疚,因為所有的過去和磨難都是為了日後的幸福。那時候我沒辦法相信她,因為她和我父親一同白手起家,經歷了所有的困苦,可她並沒有得到幸福。」溫言握緊了夏千的手,「但現在,我覺得遇見Cherry或許正是為了讓我能最終遇見你,留住你。」
「你和我說過你母親最喜歡聽《時光回首》,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送給她,只想把這支歌唱給她聽。」
夏千把頭倚靠在溫言身上,她開始唱起這支歌。她的聲線很柔和,又充滿了溫柔,在這個靜謐的墓園裡,像是一支來自天堂的歌謠。
溫言的心也如這情境一般靜謐而安寧。
他知道,正如人們一直所說的那樣,錯過的都已錯過,失去的都已失去,生命中還有許多未知的苦難和甜美,值得我們堅持等待和珍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