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陣雨(一)(2)
SMT也公開邀請了旗下新簽約的當紅偶像派男星陳之彥來客串這部歌舞劇的男主角。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而等最終進行比賽,一切就緒之時,大家才知道了各自抽中的角色。幾乎所有選手都艷羨地看著莫夜,她作為主角,總有更多的機會展示自己。而莫夜也是少數幾個並不那麼緊張的選手之一,她顯得勝券在握,明明是一出場灰姑娘般的角色,此刻卻已然是妝容精緻,絲毫沒有落魄之態,反觀夏千這個惡毒女配姐姐反而遜色了。
這個時候所有選手換好了服裝,各懷心事地聚集在後台,前台有燈光師在互相交談,從最初的安靜到後續SMT各高層入場后漸漸被帶動起來的氣氛,後台看不見前面的一切,卻在無形中感受著臨場的氛圍。
而當幕布拉開、燈光亮起、音樂響起的一剎那,終於,所有選手都站在了這個舞台上,所有人懷抱著各自的夢想,邀請他人來檢閱。
最先出場的必然是莫夜,她唱著一支悠緩的歌,用躊躇又憂傷的步調在舞台上旋轉,曖昧的黃色燈光一直追隨著她的身影。她像是任何一個生於困窘中卻有著才情與美好品質的女孩子一樣舞蹈。
不得不說,莫夜也有一副好嗓子和柔軟的腰肢,她懂得自己的優勢並且很好地利用了它。她很會用眼睛和觀眾溝通,也懂得帶動現場的氣氛。她用舞步和歌聲很好地詮釋了一個生活在底層又渴求光明的少女的心聲,尤其是她那種強烈的表現欲和控制欲,使得自她之後出場的形形色色的人,即便每位選手都竭盡所能表現各具性格的角色,可在她更多的戲份里,也不得不黯然失色。
夏千也僅僅和其餘惡毒女配角一起拉著手出現唱了一支歌,便被莫夜給擠出了舞台。
因為這場比賽沒有事先排練,更無所謂出場先後順序,有心眼的選手便眼明口快地搶台詞,如若反應不過來,戲份極有可能已經被其他選手給搶走了。夏千並非是個咄咄逼人的人,她在尚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的狀態下,就被莫夜和另外一位選手搶走了戲份,被推到了舞台的邊緣。
她幾乎被人推到了幕布邊上,而其餘在舞台中央的選手仍在廝殺,她們臉上閃爍著慾望的光芒,眼裡全是對成功的不顧一切。反觀夏千,卻反而像是一個局外人,她看著莫夜在台下觀眾看不見的角度給了一個老和她爭搶戲份的選手一腳,對方穿著高跟鞋,重心不穩一個趔趄,就這麼短短几秒鐘,她就被其餘選手一起擠出舞台中央了。夏千在這些發生的間隙看了一眼台下,幾乎是一瞬間,她立刻找到了溫言所在的位置。他的目光也如其餘列席的高層一樣,盯著作為主角正在唱歌的莫夜。他並沒有在看她。
夏千幾乎是在這個瞬間下定了決心,她必須那樣做,她必須讓溫言看到她。
接下來的一切對於很多在場的人而言,在很多年後都仍舊記憶猶新。
夏千重新從舞台邊緣衝進了舞台中心。
此時的莫夜正演到憑藉自己的努力快要得到才貌雙全的男主角的青睞,她努力地唱歌,陳之彥正朝著她走去,正要牽起她的手。
然而誰也沒料到,夏千在這個時候出現了,她幾乎是用悄無聲息的舞步跳到了莫夜旁邊,她從背後一把拽住了莫夜,然後狠狠一拉,把她拉離了舞台中心,莫夜根本沒有料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她被突如其來的外力拽倒在地。
而夏千卻對著她緩慢而傲慢地笑了。
這時候,所有的燈光終於完全打在了夏千的身上。
夏千想,這一次,台下所有的目光,總該全部看著自己了吧。
她開始唱,唱出自己的感受,唱出自己的不平,唱出自己的不甘。這一刻,她才是真正的灰姑娘,即便現實里並不如意,並沒有抽籤得到那個聚集萬千燈光的女主角,即便只能默默被推到舞台邊緣,但只要她有那份向上的心,有令人動容的歌喉,有並不像莫夜那般矯揉造作的舞步,她就能成為綻放在眾人面前的唯一女主角。
相比起莫夜,夏千的舞步是更為激烈的,也更富有力量和韻律。夏千喜歡舞蹈,這一刻,她將自己獻祭給舞蹈,像一隻驕傲的孔雀,舞姿綽約。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時間上的斷點,割裂出新的空間,綿延出新的舞動和鼓點。
她用這一切在訴說,點燃自己一般地訴說。
每一個舞步,都像是一個詩句,整場舞蹈就是一個宏大而絢爛的詩篇,是刻在靈魂上的印記。
這一刻的夏千已經並不在乎她所在何處,她只是熱烈地舞蹈,忘記了周遭。
而也是這一刻,她讓身邊所有其餘選手黯然失色,沒有人再能夠插足進她的舞台。她不僅喧賓奪主搶走了莫夜的女主角,甚至連那位當紅的偶像小生,也成為她的背景,被她虛無地拋在了一邊。她不再需要這些人來襯托,她已經是當之無愧的主角。
這一發展也讓台下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然而夏千的歌喉太好,舞步也太有感染力。她非常有才能,並且有靈氣,這一點是台下所有人的共識,他們幾乎已經篤定這個女孩子會是這一場比賽的最大勝者。
而等一切結束,音樂停止,等待夏千的卻不是授予她第一名的榮耀,而是林甜臉色扭曲的反對。
「不!這不符合規矩。」她幾乎是當即就站了起來。舞台上的夏千太過耀眼,而夏千推開莫夜時那種勢在必得的眼神,讓林甜想起遠在紐約百老匯時與夏千的短暫交鋒,那一場讓她丟盡顏面的音樂劇,夏千也是這樣輕而易舉地就討得了觀眾的歡心和注目,讓林甜無地自容。而此刻在SMT,林甜的大本營,夏千剛才的行為無疑重新揭開了林甜的舊傷疤,讓她感到難堪,也感覺受到威脅。
「她不能這樣做,好好的一個演出,既然大家都抽籤拿到了各自的角色,就該按照抽籤的來,在各自角色上力求出彩,而不是像她這樣毫無底線地排擠其餘選手,打亂整個演出!我認為這樣的選手不值得鼓勵,應當被除去資格!」
顧及林甜與溫言的關係,在座的一干高層在溫言表態之前也只是保持了沉默,所有人都在等待溫言的發言。
坦白說,溫言沒有比這一刻更加煩躁過,那種煩躁是發自內心的。他知道夏千的才能,他也知道假以時日,她會變得有多強大;然而她愈耀眼,就越發與那個人相像,該死地相像。他止不住討厭這樣耀眼的夏千,也止不住討厭剛才全神貫注看著她歌舞的自己。
然而他最終還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朝著夏千抬起了頭。
「你對林甜的話有什麼要辯解的嗎?」
溫言的這句話說出來,所有在場的高層心裡也都明了。如果面前這個女孩子給不出一個強有力的辯駁,那溫言怕是不會讓她獲得第一名的,甚至很有可能因此給出處罰。
剛才被推倒而失去主角之位的莫夜也因為這一番變化而臉色好看起來,她想,好在SMT有它自己的一套規則,這下要夏千吃不了兜著走。
幾乎所有人都抱著看好戲的心態等著夏千的回復。
因此當夏千平靜的聲音響起,在場的人都感到意外。
「我倒是覺得這並不算是犯規,畢竟從一開始,對於這個活動,SMT的原則就是鼓勵一切合法的自由競爭。本來大家也看到了,在剛才的表演中,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按照劇本上所寫的獲得相應的戲份,只要眼疾手快,就能搶走其他人的戲份,這是被鼓勵和允許的,娛樂圈裡本來就需要有眼力、會搶奪觀眾資源的新人。這是SMT在比賽前就再三向我們強調推崇的。那我剛才那樣直接搶走女主角的戲份,其實也並沒有什麼不對,也只是在合法的範圍內,為自己最大化地爭取機會,這難道不是自由競爭的精髓嗎?林小姐你說對嗎?」
「你!」林甜並不是一個智慧型的藝人,因此她鮮少參加現場訪談,那太需要靈敏的反應和敏捷的思維,並非她的強項,她更多參加那些可以提前錄製或者準備答案的節目。此刻面對夏千的反駁,她根本無力回應,只好求救地看向自己的經紀人Wendy。
而Wendy也很快感受到了林甜的意圖,她朝著林甜安撫地笑了笑。
「是的,我們SMT確實鼓勵自由競爭,你這樣做理論上也並沒有觸犯這個規定,但是,我們整個歌舞劇想表達的主題是灰姑娘的自我成長,而因為你的出人意料,導致整個歌舞劇根本看不出主線,也偏離了原來的主題,你原來抽到的角色是灰姑娘的姐姐,那你推開灰姑娘自己當主角,是否連主題也有些不積極向上了呢?」
夏千卻並沒有慌張,她反而笑了,「我認為並沒有偏離主題,反而是詮釋得更進一步了。原來歌舞劇本里那個『灰姑娘』的故事早已經太過單一,而且歌舞劇和現實本身就是不應當分開的,如果融合現實那我們看看,抽籤得到女主角的人生來就是萬人矚目般公主的待遇了,而像我這樣抽到配角,並且還是不討人喜歡的配角的人,那大概就是現實中的『灰姑娘』了。我通過自己抓住機會,也並沒有破壞SMT的自由競爭原則,成為扭轉自己『灰姑娘』格局的關鍵,那我,以及這個歌舞劇本身,就已經是宣揚了一個『灰姑娘』的自我奮鬥史,對於『灰姑娘』主題反而更加深化和立體化。」
話至此,連Wendy也無話可反駁。林甜也意識到事情沒像她想的那樣發展,只能眼巴巴地望著溫言。
然而這一次溫言並沒有再傾向林甜了,他只是淡然地看了一眼夏千,接受了她的說辭,「那麼各位一起打分吧,對每一位選手各方面的表現分開和綜合打分,最高分者參與我們的廣告項目。」
但他仍舊沒有給予夏千多餘的目光,這讓夏千感覺到失落並且惆悵,她想讓溫言看到她,她想獲取溫言的注目。然而她並不知道,剛才當她舞動的時候,溫言是用怎樣一種複雜又怔忡的眼神看著她的。他在看著她,但或許也並非是夏千想要的方式。夏千也並不知道,溫言需要多麼克制才能夠壓制住自己想要立刻不顧一切支持林甜的想法。
好在最後所有人的評分多少緩解了夏千的這一失落。她毋庸置疑地獲得了最高分,不僅因為她出眾的歌聲與舞蹈,更因為她令人嘆服的臨場危機公關能力,這在一個藝人身上是極為少見的。
「那麼恭喜23號選手夏千正式獲得本屆歌舞劇比賽第一名,之後你可以直接晉級進入決賽,而SMT的工作人員也會與你接洽關於公益慈善廣告的拍攝事宜,其餘選手的比分和評價請見大屏幕投影。」
此時投影上已放出了其他選手的比分,然而台下其餘選手並不十分關心這個,她們唯一在意的也僅僅是自己是否能成為分數最高的優勝者而已,她們並不關心自己的成績或者表演是否有什麼能改進的地方。浮躁的演藝圈,人們只關心結果,並不那麼在意過程。有些女孩子臉上是明顯的失落,而有些也顯然對自己無法獲得第一名並不意外,因此也並不那麼在乎;而其中反差最大的,就是莫夜了。
她幾乎是在瞪著夏千,她親眼見證了舞台上所有的燈光從最初照耀在自己身上轉移到對方身上。這一切讓她感覺不真實。
莫夜幾乎是渾渾噩噩地回了宿舍,夏千已經在書桌前整理東西,SMT的最新通知,要求夏千立刻整理好行囊準備趕明早的飛機遠赴海島拍攝公益廣告。
這一次,夏千幾乎像是給了莫夜狠狠一耳光。
在莫夜眼裡,夏千一直還停留在過去的那個被生活壓彎脊背的印象,她是溫順多過反骨的,即便遇到再大的磨難,總是有韌性。很多次,當莫夜以為她會崩潰的時候,夏千隻是抹乾了眼淚咬牙不吭聲重新站了起來,但她並不會去爭搶,她總是堅韌克制的,比起主動出擊,她似乎更傾向等待。因此莫夜在偷走夏千的學費之後,甚至沒有恐慌多久,她認識夏千很久了,她知道夏千是沒法向她討要所謂的公道的。那個時候的莫夜並沒有想到有如今這一天,她不知道隱藏在夏千溫順性格表象下的激烈情緒。莫夜覺得夏千有什麼地方變了,那感覺就像是,有什麼東西,或者有什麼人,點燃了夏千,讓她陡然生動而充滿了張力。
直到很久以後,莫夜才知道,那種不同,是因為夏千在她原來一直貧瘠而荒蕪的生命里,第一次有了想要的東西。她需要站得很高,才能贏得一些人的注目。
然而此刻的莫夜並沒有分析那麼多,她只是憤恨地瞪著夏千,直到夏千整理好東西走出房間,莫夜面對空蕩蕩的屋子,才覺得沒有剛才那般壓抑,她惡狠狠地對著夏千的房門輕聲道:「你把我這樣推下舞台的仇,我們以後慢慢算。」
莫夜的聲音是那麼輕柔,彷彿是情人的呢喃,這反而讓她的那句話更加充滿了反差的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