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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攬草結同心(4)

  果爾仁奪過來嗅了嗅,然後立刻放在嘴裡嚼了起來,然後小心翼翼地用嘴喂到女太皇的口裡。


  我微嘆。


  女太皇的睫毛微動一下,睜了開來,看清了眼前的果爾仁,沒有血色的嘴唇微微顫著,勉力出聲道:「果爾,是你嗎?」


  果爾仁咬牙切齒道:「是誰刺傷了你,是皇后嗎?」


  女太皇看著果爾仁,微笑變得苦澀。


  果爾仁的灰瞳開始收縮,聲音也有些不穩,「難道是他,是撒魯爾嗎?」


  女太皇苦笑連連,「我的珏兒,可憐的孩子啊!」她的手顫顫地撫上果爾仁心碎的臉,慘然道:「你不要怪他,他是被我們逼瘋了啊。」


  果爾仁泣不成聲,「騰格里在上,我只是想娶你回烏蘭巴托,我帶兵來只是為了防止葛洛羅部的偷襲,可是他卻聯合大理外賊毀滅我火拔家。說來說去,都是原青江,惡魔的孩子,才會這樣的喪心病狂、無情無義。」


  女太皇忍痛微微搖頭,「不要怪然之,不要怪珏兒,不要怪任何人。小時候的珏兒是多麼善良,如果我們沒有逼他練那無相神功,逼他離開他心愛的木丫頭,他又怎麼會變得如此疑忌?我們用姚碧瑩騙了他這麼多年,如何會不憤怒?」


  果爾仁面色慘然,喃喃道:「他這是在向我報復。」他摟緊女太皇,使勁擠出一絲笑,「好好好,我不怪他。古麗雅,我是來帶你走的。離開這個皇宮,我們去烏蘭巴托,我們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然而女太皇濃密的彎睫掛了下來。果爾仁連連點著她的穴道,女太皇這才又睜開了眼睛,酒瞳無神地看著果爾仁,「然之,是你嗎?是你來看我了嗎?」


  她的眼中慢慢升起一陣奇異的明亮,彷彿熱戀中的少女想著自己的心上人,口中也喃喃唱著我聽不懂的歌聲,那曲調溫和柔轉,似是初戀的少女在向情人訴說衷腸。


  果爾仁愣在那裡,滿眼的心碎不信,卻不敢出聲打斷,只是靜默而傷心地不停淚流。


  女太皇又看了看果爾仁,笑容消失了,「是你,果爾,我剛剛見到然之來了,怎麼他又走了?」過了一會兒,她似乎又醒悟過來,無限傷感地輕嘆著:「原來只是一個夢、一個夢,是啊,原青江終是一個夢。可是、可是,我好想見到他最後一面。」她的聲音輕了下去,看著果爾仁傷心的灰瞳,眼角一滴淚滑落在那鮮紅似血的禮服上,「對不起……果爾……」


  她絮絮地輕聲對果爾仁說著對不起,哽咽難忍,「可憐的果爾,都是我累你一……生。」


  她定定地看著果爾仁,帶著無限的悲辛和憐憫,永遠地離開了人世。


  果爾仁擁緊女太皇,努力壓抑著自己,埋首哭泣。他的聲音如冬天雪夜裡的烏鴉,嘶啞難聽,一向挺得筆直的身體佝僂起來,顯出無限的老邁和疲憊,一下子老了幾十歲。哭泣的臉上涕淚交流,溝壑間血跡斑駁,甚是難看,讓我聯想到前世看過的一部電影。


  影片中那個為愛人而背叛上帝的孤獨的老吸血鬼,在無盡的歲月里忍受著思念的煎熬,最後卻眼睜睜地看著轉世的戀人另嫁他人。他躲在陰暗的角落裡,哭得稀里嘩啦的,只剩下那張無限悲辛而醜陋變形的老臉。


  他曾是突厥最有權勢的人,這種權勢甚至超過了撒魯爾,然而成王敗寇,便在轉瞬,一夕之間他失去了一切,甚至連最後的愛人,阿史那古麗雅也失去了。


  我心中一動,如果不是非珏藏起了那半塊紫殤,今天敗在這裡的會不會便是撒魯爾?

  撒魯爾殺死親生女兒的畫面還血淋淋地留在我的腦海中,弟子春來那燒焦的屍首,那成堆的屍山,還有眼前女太皇的蒼白的臉。


  我無力地僵坐在地上,看著女太皇的屍首,心中痛得無法呼吸。非珏、非珏,你為什麼讓這樣一個殺子弒母的惡鬼佔據你的身軀?


  為什麼?

  背後忽然傳來侍女的尖叫聲,宮人尖厲的叫聲從四面八方響起:「果爾仁行刺女太皇,果爾仁行刺女太皇。」


  我的腦中一片混亂,這才驚覺身後無數的兵士涌了進來。領頭的那個青年揮著一把明晃晃的彎刀,趁著果爾仁沉浸在極度的悲傷中,猛地刺向果爾仁的左肩。那張臉興奮地扭曲起來,是依明,女太皇的近侍依明。


  「狗賊果爾仁,騰格里的罪人,你背叛神聖的可汗陛下,行刺偉大的女太皇陛下,理應受到騰格里最嚴厲的懲罰。」


  「我和女主陛下如此信任你,你為何要出賣我?」果爾仁回過頭直視著依明,帶著極度的不可置信和憤怒,「你原本是個奴隸,我給了你自由,一手將你帶大,讓你入宮侍候女主,你為何要出賣我?」


  「你老了,果爾仁。」依明從果爾仁身上抽出利刃,同果爾仁肖似的灰瞳冷如冰,紅如血,咬牙切齒道:「竟然忘了,你把我的父親活活下了油鍋,你把我變成了一個閹人,竟然還要問我為什麼?」


  「你的父親參與叛亂,害死先帝,死有餘辜。」果爾仁冷笑著,奔上前揮刀疾砍,可踉蹌間卻被一個士兵從背後砍了一刀。


  前方几個人也砍了他好幾刀,一瞬間,他渾身流著血,拿著刀的手打著戰,一代梟雄的果爾仁剎那間如被野狗圍咬的獨狼,再驕傲卻已然血肉模糊。


  果爾仁終是倒了下去,他喘著粗氣,慢慢地爬向倒在地上的女太皇。依明卻中途踩住了果爾仁的手,一刀砍下,斬斷了整個握刀的右手臂。


  果爾仁悶哼一聲,頃刻間右臂血流了一地。


  「果爾仁,你這個老鬼,你和你的冒牌賤女兒殘害了多少宮人,以勤王之名又吞併了多少部族?你如今也算罪有應得。」依明那灰色的眼瞳里閃著仇恨而興奮的光芒,大聲叫道:「騰格里在上,阿塔您可看見,我終於手刃仇人了……果爾仁,你當初如何折磨我阿塔,我今天便如何折磨你。」


  果爾仁滿臉是血,卻依然鄙夷地看了一眼依明,「你這無恥的閹人,憑你也配殺我果爾仁?」


  依明正待揮出第二刀,果爾仁一個躍起,右腿踢中依明小腹,同時左手臂拾起一旁散落的彎刀,奮力擲出,正中依明的大腿根部。


  果爾仁撲到女太皇的屍體上,猛地敲那藍田玉雕狼的紅眼睛,我和女太皇腳下的石板立刻塌陷了。


  依明捂著傷腿,怒吼著:「該死,果爾仁遁下秘道逃跑了,快去叫阿米爾伯克。」


  轉眼間我眼前又是黑暗,果爾仁拿了雪芝丸吃了一顆,快速地點了止血的穴道,將女太皇綁在背上。我抬起頭,滿洞壁畫,我們又回到了以前誤入的地宮。


  果爾仁背著女太皇,押著我行了一陣,腳步開始不穩,面色也越來越白,最後喘著粗氣坐了下來。他看了看我,眼神一片死灰,他似是做了一個決定。


  他放下女太皇,咬牙拔出她胸口的酬情,立時血流如注。他看到了,不由滿面淚痕,努力忍著抽泣撕下布條,用嘴和剩下的一臂將自己和女太皇牢牢地縛在一起,口中柔聲道:「不哭啊,古麗雅,我們馬上就能離開這裡了。」然後冷冷地對我道:「木姑娘,你看著老夫失了一臂,死在眼前,可是覺得老夫罪有應得?」


  「果先生,很多事情,在一開始做的時候,便註定了它的結果。」我淡淡地說著,目光看向永遠沉睡的女太皇,沉聲道:「可嘆這弓月宮中深埋的無冢枯骨,還那些死在無相真經下的無數冤魂,與其說是撒魯爾或是非珏的累累血債,不如說是您一手造成的。因為是您創造了撒魯爾,喚醒了這個魔鬼……如今報應到了您的身上,也不算太晚,只是可憐了這些無辜的人罷了……」我向果爾仁和女太皇躬了一躬身,「果先生,我要走了,我只想離開這裡,不想再理突厥的是是非非了。」


  「老夫阻止不了你,可是你也別想活著離開弓月宮!」果爾仁輕嗤一聲,道:「木姑娘你真是天真,他借著大理外族的力量陰謀破了火拔部,這場仗贏得不光彩。突厥人最服英雄,接下去,他會挽回他的面子。」


  我一怔,「怎麼挽回他的面子?」


  果爾仁仰天狂笑一陣,那笑聲如此蒼涼,看著我的灰瞳有著一絲瘋狂,「現在所有人都說我殺了女太皇,可他畢竟是聯合了大理前來,接下來,以我對撒魯爾的了解,既然段月容人在弓月城,他必會轉頭對付他,所以他用你這把酬情殺死了古麗雅,藉此機會轉移眾人對政變的疑忌,轉而也嫁禍到我火拔族身上。他早就想取吐蕃了。依明這個蠢孩子,他只是一個閹人,知道得太多了,接下去倒霉的第一個人便是他。


  「至於你,木姑娘,你難道沒有發現他對你的敵意很深嗎?按理說你是他過去的愛人,理當對你心存憐惜,卻為何對你如此殘酷無情呢?」果爾仁的灰瞳無限嘲諷,「碧瑩說過自從他在江南再見到你,便總在夢中念著那首《青玉案》,想是他心底深處的非珏慢慢開始蘇醒。而他每見你一次,非珏的回憶便會多一分,所以碧瑩才修書讓我過來商量對策。你是唯一一個不用紫殤而能喚醒非珏的人。對於他,可見你比紫殤更可怕,即便有原家和段家,你恐怕也無法活著走出這裡。」


  我怔在那裡,他卻轉開了視線,再不理我,只是滿面溫柔地單臂緊緊抱著女太皇,微笑道:「古麗雅,你可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樣子?」


  他帶血的手指,顫抖著輕拭女太皇的額頭,仔細地為她抹去一滴血污,輕輕道:「也許你不記得了,可是我卻永遠也忘不了。


  「你的紗裙上綉著金色的玫瑰花,你咬著指頭,躲在門邊看著我。那時的我也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我以為你是一個小宮女,根本沒有想到你便是古麗雅公主……我逗你說著話,你的聲音就像春天的百靈鳥那樣好聽,你的眼睛就像是最醇美的佳釀。」


  他哽咽了許久,眼淚一滴滴地灑在女太皇的臉上,灰瞳卻漸漸閃現光彩,許是回憶到以往與女太皇相處的幸福時光。


  「少主,此時此刻,老臣終於明白您的心情了……」他的嘴角漸漸勾起一絲無比傷感而了悟的微笑,「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


  時字還未出口,果爾仁單臂將那柄酬情深深刺入胸口。


  「果先生!」我出聲喚道。


  果爾仁坐在那裡,微微低下了他的光腦門,灰瞳漸漸失去了光澤,卻依然盯著女太皇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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