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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本是同根生(5)

  七夕嗅嗅阿米爾的身上,對著我汪汪叫,搖著大尾巴。


  我疑惑地拉著一人一狗,心想現在也只有撒魯爾那裡最安全了吧。便極其狼狽地走向軟轎,只覺渾身抖得厲害。


  到了神思殿,一路抖進內殿,我身上一下子輕了下來。


  七夕躥了過去,卓朗朵姆也向前奔去。


  明晃晃的大殿里,兩個出色的昂藏男子,正在互相舉杯,一人酒眸微醉,英氣勃勃;一人紫瞳瀲灧,纖長素手握著金杯,食指上戴著顆碩大的紫色貓兒眼寶戒,左耳上戴著紫晶鑽,光耀紫輝,天人的容顏上掛著絕艷而邪佞的笑容。


  「殿下總算來了,殿下總算來了。」卓朗朵姆猛然撲進他的懷抱,直哭得肝腸寸斷。


  七夕撲倒在他的腳下搖著禿尾巴,嗚嗚鳴叫不已。


  他細聲安慰了卓朗朵姆幾句,撫著七夕,瀲灧的眸光靜靜地向我掃來,似是千言萬語。


  我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逞強地對他仰著下巴,也不說話,心裡卻也喜極而泣。可總算來了啊,你這個壞小子。


  「現在朕也算遵守了前言,將兩位夫人完璧歸趙了。」撒魯爾對我微笑著,微一抬手,皇袍寬袖口的鑲寶石玫瑰花似要飛了起來。


  他的酒瞳對著我幽冷地一閃,我心裡莫名地害怕起來。


  「果然是草原上折不斷的剛劍。」段月容扯出一抹笑來,昂頭道:「明日午時,便見分曉。」


  撒魯爾快樂地同他一擊掌,讓阿米爾帶我們到永思殿內休憩。


  明日午時?那個張老頭也對我說明日午時,這是什麼意思呢?正待問段月容,卻礙著前面引路的阿米爾。再看段月容,懷中摟著抽抽搭搭的卓朗朵姆,以絕對肉麻的神情,一直用我聽不懂的藏語輕聲安慰著她,再沒有回頭,甚至沒有對我說過一句話。


  七夕開心地跑前跑后,偶爾被段月容他們踩到腳丫也不吱聲。


  阿米爾引著段月容和卓朗朵姆到主屋,卻領我和七夕到另一間屋子。七夕卻跟著那兩人進了裡面,我怎麼喚它,它也不肯出來。


  我正想對段月容說「勞駕您把七夕還我吧」,沒想到這廝對我板著俊臉,冷冷看了我一眼,一回頭卻對著卓朗朵姆笑得像朵花似的,然後快速地關上門,讓我碰了一鼻子灰。


  我僵立在他們門口,一時有些失落。莫非是在怪我救了撒魯爾,引得突厥偷襲多瑪,讓大理蒙羞了?

  過了一會兒,聽著裡面痴纏調笑,面上紅了起來。本來人家新婚夫妻團聚,有你什麼事。


  我暗哼了一聲,你們愛咋地咋地吧。段月容你有什麼了不起,等我出了突厥,就立刻把你給休了,看你有什麼可牛的?


  我昂頭走回我的屋子,換了衣服,翻到那個張老頭塞給我的錦盒,打開一看,卻見一隻光芒四射的金剛鑽手鐲。莫非是皇後送來給我的?不對,這不是皇后那一隻,而是永業二年軒轅淑琪臨走時送我的那隻金剛鑽手鐲,因為我記得一次不小心把那鳳凰羽翼上的一顆綠寶石給摳下來了。


  張老頭是女太皇和皇後身邊的人,而皇后的姻親皆同原家密切關聯,我早該想到,從見到撒魯爾的第一天起,我就等於踏進了半個原家。


  小五義的暗號讓我差點命喪地宮,那這個手鐲又代表著什麼?想想張老頭若要害我,早就害了,相反他冒死救了我數次,想來就是友非敵。


  我摸著那手鐲,猛然想起一人。莫非是鬼爺,那個紫園東營的暗人頭領在暗中助我?他每月需要我的血做解蠱引,最多只能撐三個月,如今三月已過,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想起鬼爺,連帶著想起那個風華絕代的踏雪公子。如果他在這裡,是大聲嘲笑我的選擇呢,還是會用那雙鳳目憐憫地看我?

  我甩甩頭,默默地戴上那手鐲,把侍女統統趕光,倒頭就睡。


  這一睡,到了半夜就驚醒,只覺床邊坐著一個人。烏漆抹黑的屋子裡,一雙紫眼睛在暗中正看著我,發著湛湛寒光,把我給嚇得從床上蹦了起來。看清楚了是段月容,才把懸在嗓子口的心放下來,恨聲道:「你把我給嚇死了,知道嗎你?」作勢就要打他。


  他卻隱在暗中,用那雙明亮的紫眼珠子瞪著我,也不躲閃,也不說話。


  我咽了一口唾沫,他還在生氣吧。


  我硬生生地把手給收了回去,咳了一聲,「找我幹嗎?」


  沉默。


  「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


  還是沉默。


  「喂,別這樣好不好,我困啦,不說我可睡啦。」


  仍舊是可怕的沉默。


  我的汗流了下來,本待逞強地罵他幾句神經病,轉念又想,千怪萬怪都是我的錯。


  唉,自這二世認識這小子以來,就屬這一刻我最沒有骨氣、膽氣和硬氣了。


  我咽了一口唾沫,澀澀說道:「我睡了哦。」


  我背對著他,極慢極慢地倚了下來,眼睛卻在黑暗中半睜半閉,只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在我身上不停地逡巡。過了一會兒,旁邊的床鋪陷了下去,一個溫暖的身子靠近了我,他身上淡淡的松香,手臂環過我的腰腹,我的精神鬆懈了下來,緩緩轉過身來。


  月光朦朧,紫瞳清冽冰冷地發著寒光,仿若恨到極致。


  我看得心也越來越涼了,凝視許久,他似是要開口,我卻一下子堵住了他的嘴,低聲對他喝道:「不準批評我,不準罵我,不準……」


  我蠻橫地說了好幾個不準,看著他的俊顏,到最後,那眼淚卻終是流了下來,模糊了我的眼睛。


  段月容握住我那隻顫抖的手,慢慢拿了下來,對我長嘆一聲,目光也柔了。


  我對他抽泣著,只覺滿腔委屈和歉然,撲在他的懷裡,緊緊抱著他放聲大哭。


  他撫著我的頭髮,細細地吻著我的耳垂,手也不安分起來,我的淚還沒有干,呼吸卻急促了起來,推著他。他卻脫了外衣,露出健碩寬闊的胸膛,上面有一道長長的新結的疤痕,可見傷勢剛愈。


  他的紫瞳定定地凝著我,輕輕拉起我的手摸上了那道疤,將我拉入他的懷抱。


  我心跳如擂。


  「木槿。」他一邊極盡纏綿地吻著我,一邊極富經驗地脫著我的衣物。


  我大驚,心想這小子難道想在撒魯爾的眼皮子底下上演春宮戲嗎?


  他的雙手如鐵鉗,在我耳邊低喃:「明日一早我派人送你和卓朗朵姆出宮。」


  我一怔間,這小子成功地脫下了我的衣服,露出錦緞肚兜了。


  唉!唉!唉!您老先生可千萬別假戲真做啊。


  他的呼吸也重了起來,細密的吻落到我的乳溝,然後一路吻上我的臉。


  他舔著我的額頭,低聲道:「明日便是突厥人祭祀騰格里的天節,我會去西州同你們會合。」


  「那你呢,」我終於問出了我的問題,「撒魯爾怎麼會突然同意放了我們呢?」


  「他遇到了一個難題,很不幸只有本宮能幫助他。」他慵懶地笑著,紫瞳一閃,似是要阻止我的追問,摩挲著我的嘴唇,「明天你就知道了。」


  他對我邪氣地一笑,暗中用那隻碩大的貓兒眼戒的鉤花處輕劃過手指尖,那鮮血緩緩滑過我的大腿根部,滴到身下的錦被上。


  然後他板著臉大叫著:「你這個女人真是晦氣,壞了本宮的興緻,真真掃興。」他長身而起,指著我身下的血跡,憤憤說道,甩開了我。


  我心領神會,扁了扁嘴,盡量裝作委屈地說道:「妾錯了。」


  他假模假樣地憤然下床,摔門回了卓朗朵姆的房間,卻狀似無心地留下了貼身的天蠶銀甲。


  我愣愣地坐在空空的床上,使勁抽泣幾下,倒下睡了。


  第二日,阿黑娜進屋來叫醒我,沉默地為我梳妝打扮,看著我的眼神有些哀傷。我想如果我有幸真的成為撒魯爾的寵妃,這個善良的老宮人,應該也能過得好一些,現在我要走了,她可能又將回到那冷宮,看盡世態炎涼。


  阿黑娜為我梳完了頭髮,指著一個大箱子,「可汗所賜俱在昨夜大火中焚毀了,這是陛下為夫人新挑的,送給夫人帶回大理賞玩。」


  宮人打開木箱,一陣珠光寶氣耀著我們的眼。我什麼也沒有留下,一件件地都送給那些服侍過我的宮人。那些宮人同我相處了一些時候,倒也含淚接過,低低飲泣起來。


  我將最昂貴的一些寶物,諸如翡翠玉西瓜、鎦金步搖和金龍臂釧什麼的,統統贈予阿黑娜。我想說服阿黑娜跟我一起走,阿黑娜溫言笑道:「阿黑娜的親人都不在了,這裡再不好,也是阿黑娜的家,就讓阿黑娜埋骨這弓月宮中,守護女太皇和可汗吧。」


  她回頭對所有的奴婢說道:「夫人今日出發,陛下密令,以皇后儀出宮。」


  神清氣爽的卓朗朵姆走了進來,打破了屋裡離別的氣氛。


  她大聲炫耀著段月容對她怎麼怎麼熱情,幾乎讓她擔心肚子里的寶寶。我木然地看著她恢復了一臉的趾高氣揚。


  她趁人不注意,拉著我的手,輕輕道:「在這裡多虧姐姐幫我,我才會活著見到太子殿下,從此往後,你便是我的親姐姐。在葉榆皇宮裡,卓朗朵姆一定會同姐姐手拉著手一起過的。」


  我對她微微一笑,正想對她開口,阿黑娜卻進來報說車馬已備,請兩位夫人起程。


  我走出門去,卻見遠遠停著皇后所坐的六駒馬車。


  阿黑娜低聲道:「每逢祭祀,皇后必親到阿拉山上取得神泉獻與騰格里,這是突厥後宮千百年流傳下來的風俗。陛下密令夫人冒作皇后出城,阿黑娜會送夫人出宮,還請夫人上車。」


  我這才明了,張老頭給我那隻手鐲是為了假扮皇后。


  窗外一陣嘎嘎凄切的鳥叫之聲,卓朗朵姆伸頭向外一看,說道:「那不是姐姐的鸚鵡嗎?」


  胡楊樹上站著一隻禿毛鸚鵡,可憐兮兮地對我叫著,我一伸手,它小心翼翼地飛到了我的手臂上,腳踝上猶戴著一根金鎖鏈,纏到我的袖子上。鸚鵡在我的袖子上親熱地蹭著腦袋,我便問阿黑娜討了些食物喂它。


  昨夜大火時,這隻鸚鵡被縛在金籠子里,也不知是誰冒著生命危險把它給救了。


  「先生,先生。」


  兩個嘴上剛長毛的小夥子,對著我大聲叫著,興奮地跑過來,是春來和沿歌。我也高興地拉著他們倆的手問長問短。他們告訴我夕顏和希望小學的學生們都開始練武了,夕顏總拉著黃川偷懶,好幾次想離家出走來找我。


  我聽著聽著,眼淚就流了下來。夕顏,我的女兒,爹爹也想你啊。


  我出了大殿,迎面走來一身突厥勁裝的朱英和孟寅,他們也來了。


  兩人立刻向我下跪行禮,朱英呵呵樂著,鼻子更紅了。


  孟寅比較誇張地撲倒在我的腳下,雙手顫抖地抓著我的衣袍,大聲哭泣地表達著自己的思想感情,「娘娘總算無恙,臣等何幸……有生之年再得見主子的天顏。」


  我努力忍著笑將他拉起來,心想真不愧是宮裡出來的。


  不遠處,齊放比較酷地抱著他的青鋒劍,一臉嚴肅地走過來請我們上馬。


  我們來到馬車旁,卓朗朵姆悶悶地說道:「為何殿下不一起回去呢?」


  這其實也是我的問題。昨夜段月容不肯回答,可能是怕隔牆有耳,撒魯爾到底答應了什麼要求,才會放了我和卓朗朵姆兩個人呢?

  我的心中隱隱有了不好的感覺,段月容很少有事瞞我。


  我牽著七夕,拉著卓朗朵姆上了車,齊放擠了進來。眾人拜別之後,我的另三大長隨上了馬,朱英易成了突厥人坐在我們馬車前,親自為我們趕車。


  我看得出齊放的神色也很緊張。馬車一動,我立刻問道:「小放,究竟是怎麼回事,撒魯爾突然放我們啦?世子究竟同他談了什麼條件?」


  「回主子,宮內都在秘傳,女太皇又懷上了狼種,已二月有餘,前幾日香凝傳信來,已經證實了確為事實,那腹中孩兒的父親便是果爾仁。」


  回想起女太皇昨日狩獵時嘔吐的形狀,原來如此,我的暗人以前也曾報我,自從撒魯爾登基以來,果爾仁仗著仲父之名,貴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葉護,擁有女太皇所賞賜的烏蘭巴托肥美之地,日益擁兵自重。撒魯爾雖然表面仍尊其為仲父,但做帝皇的如何能坦然處之?

  「可是那果爾仁才入弓月城不過二十天,如何是有二月有餘呢?」想起那宮內地道,我恍然大悟,「是地道,那個果爾仁是從地道私入弓月城的。」


  齊放點頭,「正是。撒魯爾似有察覺,心中不悅,不想,這果爾仁進弓月城為女太皇賀壽之日,更是私調了火拔部在烏蘭巴托二萬餘眾暗中潛入弓月城附近。」


  他快速地看了一眼卓朗朵姆,開口道:「洛果頭人同果爾仁、殿下和撒魯爾都有聯繫,就在大理王登基之日,他開始投靠果爾仁。那日撒魯爾微服私訪多瑪,被太子識破。果爾仁離多瑪最近,卻借著勤王之名,吞併了葛洛羅家的幾個草原,悄然退出塔爾木,將其留給了洛果頭人,可見與頭人來往密切。」


  卓朗朵姆的臉色一下子白了。


  我皺著眉說道:「洛果頭人見段太子敗於多瑪,便在撒魯爾和果爾仁之間首鼠兩端?」


  齊放點頭道:「正是,洛果頭人以為太子忙著攻葉榆,無暇雪恥,不想太子暗中還是進攻多瑪……」


  「那我阿爹怎麼樣了?」卓朗朵姆渾身開始發著抖。


  我暗嘆一聲。


  齊放慢慢說道:「洛果頭人於月前敗走且末河,失蹤在於闐的魔鬼沙海中,至今沒有消息。」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不想在這幽深的突厥皇宮囚禁了不過數月,國際形勢已發生了巨大的逆轉。


  卓朗朵姆軟軟地靠在我的身上,緊閉雙目。


  齊放從懷中冷靜地掏出清心丸,塞進卓朗朵姆口中。


  她悠悠醒來,捂著嘴哭了起來。


  齊放不理卓朗朵姆,繼續說道:「女太皇有了身孕,便想嫁與果爾仁,今日祭祀之際,便要公布兩人的婚事。」


  「朝中太皇黨為數眾多,撒魯爾怕女太皇會站在果爾仁這一邊,廢了他的皇權,立肚子里的孩子為新帝。」我倒吸一口氣,「所以他同太子結盟,讓他在南邊牽制火拔部,今日趁祭祀之際,要發動宮變,殲滅果爾仁?」


  「正是。」齊放肅然道,「殿下說這個撒魯爾喜怒無常,殘暴不仁,狡詐多端,先將卓朗朵姆和主子送到西州安全之所,待他同撒魯爾擊破果爾仁后,亦會到西州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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