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花心似我心(3)
沒想到夕顏抓過玉佩,反手拉著原非白的手,甜甜道:「叔叔抱。」
真好啊。這個原非白將我的家僕妻女一網打盡。
「夕顏,莫要胡鬧。」我對小丫頭虎著臉。
小丫頭卻看也不看我,只顧對著原非白流哈拉子。
原非白看了看我有些尷尬的臉色,微一沉吟,頎長的身形已經蹲了下來,旋而抱起了夕顏。夕顏咯咯笑著,乘機在原非白臉上重重烙下一個香吻。
我差點絕倒,小丫頭竟然明目張胆地揩原非白的油,比起我當年毫不遜色啊。
原非白卻對天真的夕顏綻開了一絲笑意,我也隨著這一絲笑意,心中不知為什麼鬆了一口氣。
他對我微笑道:「好一個可愛的女孩,君老闆好福氣。」
我不由問道:「聽說尊夫人也為公子誕下了麟兒。」
原非白的笑容微凝,「你是說念槿吧。」
我的心一跳,當時我接到密報,聽到他竟然給兒子起名念槿時,那種驚訝仍在心中回蕩。
他慘然一笑,「念槿的身體很弱,還不足滿月便過世了。他的母親也傷心過度,一直身體不好,後來也跟著去了。」
我心下惘然,難怪他的臉色不太好。
我使了個眼色,春來趕緊過去,「夕顏,春來哥哥抱吧。」
「不要,我要原叔叔抱。」
夕顏反身緊緊抱著原非白,令我有些擔心他會不會被夕顏那小肥手給勒死了。
我只能親自過來,「夕顏乖,聽話,原公子是客人,爹爹來抱。」
夕顏像只八爪魚,更加拼了命地抱住非白,「不要不要,我要這原叔叔。」
我有些惱了,這小丫頭也太過分了,我正要威脅她,七天不準碰童車,不準吃零嘴,不準……
夜幕悄然降了下來,天狼星環在瓜洲溫軟的月華四周,早有家人點起淡淡的琉璃風燈,原非白抱著夕顏對我輕淺而笑,柔和得似油畫一般。我怔怔地看著他們,竟然開不了口。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
一個略帶冷意的聲音傳來:「夕顏,乖乖聽話。」
春空月色朦朧,一個紫瞳佳人,雲鬢斜挑一支鳳凰奔月釵,站在那裡,面色凝冷。
夕顏的嘴一扁,就著春來下來了,乖乖由著豆子過來牽著走了,走時還一步三回頭地看著原非白,大眼睛里滿是依戀。
我的眾姬妾個個眼神懼怕地垂下了頭,同我在一起那肆意調笑的氣氛完全變成了標準的妾氏見正室的場面。眾家僕也儼然恭敬地躬著身,拜見這一年見不了幾次面的,極其威嚴恐怖又好妒的「女主人」。
我咳了咳,頭皮直發麻。神啊,我花木槿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我無數次幻想著同原非白相逢,不想卻是在瓊花小築相見。
我也無數次幻想過原非白同段月容相見,但斷斷沒有料到是這種假鳳虛凰的形式相見,段月容這小子明明在信上說南部戰事吃緊,怎麼會突然到來?
原非白會怎麼想,他會不會從心底里看不起我?
轉念又一驚,原非白怎麼看你,關你什麼事,你現在早已不是花木槿了,不過是個銅臭商人罷了,怕什麼?
我便又咳了咳,今天我的咳嗽真多,有可能得了哮喘。
我還很熱,明明已是夜華涼如水,我卻偏偏熱得滿頭滿身大汗。我急急地扇了扇子,卻見眼前並沒有任何人注意著我。
原非白一徑看著眼前這個紫瞳的不速之客,面色冷若冰霜,雙目先是疑惑,然後猛地閃過一道厲芒,看向段月容的那道目光是這樣的銳利冷峭。在我看來幾乎要把段月容扎出個窟窿來。
而段月容下巴微仰,高高在上地不停打量著原非白,紫瞳微眯。
我忽然感到兩道冷若冰霜的目光同時砸向我,非常神奇地令明明正在火熱中炙烤的我立刻變成冰塊碎成八半。
我竭力鎮定地抬起頭。
段月容的薄唇微勾,冰冷的紫瞳如萬年寒冰,「喲!看來有貴客光臨哪!」
我再一次咳了咳,收了扇子,又局促地打開來扇了扇,如大丈夫一般對段月容緩緩說道:「不是聽說你身子不好嗎,怎麼來也不讓孟寅說一聲?我也好讓小玉給你準備準備。」
「自己家裡,回來要通報什麼?」段月容忽地綻開一絲媚笑,我的雞皮疙瘩滿身長,他款款走到我身邊,柔情說道:「聽說你前幾日病了,所以就急著過來看看,你可好些了。」他半真半假地說著,卻很自然地將手貼上我的臉頰,輕輕撫摸,紫瞳里滿是擔心,道:「你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
「無妨,不過偶感風寒罷了。」我不著痕迹地挪開了他的手,偷眼看去,原非白的臉色冷到極點,目光中隱隱有了一絲痛色。
我的心也隱隱痛了起來,擠出一絲笑道:「朝珠,這位乃是天下聞名的踏雪公子,你不是一直仰慕已久嗎?」然後又對原非白笑道:「公子見笑,此乃拙荊,因身體不適,久居夜郎之地,不懂規矩,還望見諒。」
原非白的鳳目讀不出任何情緒。他忽地微微一笑,淡淡道:「今日墨隱真是好福氣,一來貴府,便能有幸得見朝珠……夫人。」
他的一雙鳳目緊盯著段月容,看似古井無波,卻內藏火山沸騰,滿是一種冰冷的了悟。
我眼觀鼻,鼻觀心,根本不敢接觸他的視線。
而段月容也只微微點了一下高貴的頭,冷冷地說了句「久仰久仰」,卻上前猛地緊緊握著我的手,雙目滿是挑釁。
我一驚抬頭,這個段月容是故意的。我不悅地看著他,卻怎麼也掙不開他的手。
原非白的臉色平靜了下來,抱拳道:「既是君老闆內眷前來,那墨隱改日再來拜訪。」說罷不再看我一眼,轉身便走。
段月容卻媚然一笑,笑得我直打哆嗦,慢條斯理地嗲聲道:「唉?何故原三公子剛來就要走?」
你這人是嫌還不夠添亂,怎地?
我怒瞪著他,暗中掐了他一下。
他不為所動,「公子天下聞名,朝珠心悅久矣。剛才下人回報說捕得一條新鮮的大鰣魚,瓜洲鰣魚也算是江南一絕,公子何不留下,同吾夫婦二人一品時鮮。」
我正要喝退他,他卻一甩手,微用力間,一股力道迫我後退,他已很久沒有傷我之意了,我心頭也是火起,正要發作,卻見他凌厲的紫瞳瞟過來,不禁立時斂聲。他那絕色容顏仍舊笑如春花,而紫瞳卻盛滿久違的殺氣,冷冷道:「莫非冠絕天下的三公子,以為朝珠備下的是鴻門宴,不敢前來嗎?」
所有人的臉色均一變。原非白果然止住了腳步,慢慢轉過身來,夜色下,他淡淡道:「朝珠夫人好客,非白感激不盡。只是卻不知這個家誰是一家之主,竟讓婦人前來咄咄逼人。」說罷,原非白傲然冷笑,鳳目望向紫瞳卻是睥睨三分。
段月容明顯一滯,所有人的臉開始從尷尬變成努力地憋著笑。我在那裡啼笑皆非。
對啊,我怎麼忘了原非白的嘴巴,有多毒啊。
早在認識他以前,就聽說這個白三爺不太愛說話,總是冷著臉子,可是一開口必是擊你要害,讓你一下子憋死在那裡。
小時候多少次原非珏蹲在我德馨居門口哭得抽抽搭搭,只為老實巴交的非珏不知該如何回應原非白那一句涼涼的突厥毛子,只好暗地裡傷心委屈,不過後來非珏那句極為順口的三瘸子,其實還是在我啟發之下一衝出口,成了原非白心頭一痛。
段月容又笑了,目光向我掃來。我木然地使勁搖著扇子,瞪了他一眼,心說被人當女人取笑,你還樂得出來,快下去吧你。
我再一看,卻見他的紫瞳毫無懼色與憤怒,倒滿是一種野獸獵捕時的興奮,彷彿是遇到了旗鼓相當的對手了。
「原三公子教訓得是。那莫問啊,你還不快過來,留住原三公子呀。」他的聲音嗲得嚇人,八年來,從來沒有如這一刻像女人。
我慢吞吞地走過來,慢吞吞道:「朝珠啊,人家原三公子有事,就讓人家回去吧。」
段月容昂著頭斜眼看我,冷笑不語。
原非白淡淡的聲音又傳來,「既是夫人美意,在下就叨擾了。」
我差點沒就此昏倒,咽了一口唾沫,「擺、擺……」
段月容卻冷冷地打斷我,大聲道:「擺宴蝴蝶廳。」
韋虎看了我和段月容一眼,又看了看原非白,輕嘆一聲,垂下了眼瞼。
這是一頓食不下咽的晚飯,段月容緊緊挨著我身邊坐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地給我殷勤添菜。我望著面前小山堆似的飯碗,無力地呻吟著,「朝珠,你也多吃點吧,我吃不下了。」
「你莫要胡說,都瘦成竹竿了,還不肯吃飯。你當我不知道么,這幾天盡顧著忙你那個什麼模大秀了,連頓正經飯都沒吃過。」他在那裡欲嗔還顰。
除了不停的上菜之聲,就夕顏和段月容生龍活虎。
夕顏坐在段月容身上,兩隻小手摺騰著,不停地響應段月容的號召,給我夾這夾那的,真箇一幅完美的女孝妻賢圖。
原非白優雅而緩慢地用著銀筷子,還是八年前那個秀氣的波斯貓似的進食方法。
「夕顏乖,對,給爹爹夾道西湖醋魚,再來一勺蛋黃蝦仁……」
小丫頭忽然對原非白問道:「原叔叔吃過河豚嗎?」
原非白抬眉淡笑著,「吃過。」
小丫頭彷彿找到了知音,搖頭晃腦道:「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原非白的鳳目向我移來。我的心頭一動,這首詩我並沒有抄在《花西詩集》里,但在西楓苑春暖花開時,有一次陪著原非白在莫愁湖邊散步,也曾經信口對他念起,然後流滿口水地說起美味的蔞蒿和河豚。
結果第二天,他就讓人八百里快馬為我送來了河豚,還從江南弄來一個專做河豚的廚子。那時三娘不放心,盯著廚子弄了一整天,還用銀筷試了又試,不過我和素輝可把眉毛都快鮮得掉下來了。
原非白柔聲問道:「夕顏小姐想必是常吃河豚吧。」
夕顏流著口水搖搖頭,「娘娘說這個蔞蒿配上河豚是天下最好吃的菜,可爹爹就是不讓我吃,說是有毒。」
我正要開口,段月容輕輕笑道:「夕顏,你真想吃河豚嗎?」
夕顏猛點頭,窮嚷嚷著想啊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