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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試問捲簾人(2)

  漸漸地,豫剛親王似乎開始接納了我這隻只會生金蛋的雞,後來給我派了一個巫師,給我煎藥,被我發現不僅僅針對我的頑疾,還要解我身上生生不離的毒,我便每每偷偷倒掉。終於給段月容發現了,他狠狠地抓住了我的手,目光如鷹隼銳利,又似刀割一般疼痛。


  我淡淡笑道:「花西夫人已經死了,生生不離在與不在,又有何關係呢?太子殿下。」


  我和段月容太過互相了解,他知道強迫於我沒有用處,只會讓我更加排斥他,更何況我和他牽扯了太多太多,他和他的父親也需要藉助我經商的頭腦,於是他只能慢慢鬆開了他的手,紫瞳慘淡無光。


  永業四年二月二,龍抬頭的好日子,初畫生下了蒙詔最喜歡的兒子,蒙華山。然而那時無論大人、小孩身體情況都很危險,我事先從北地用重金進了一枝天山雪蓮,加上段剛老王爺所賜的千年人蔘,保住了身體孱弱的華山性命,然而初畫卻陷入重度昏迷。傷心的蒙詔夜夜坐在初畫的床頭,一個錚錚鐵漢卻終日淚流滿面,痴痴呼喚著初畫的名字,聞者無不落淚,連一向硬心腸的段月容也長嘆不已。


  此後蒙詔隨段剛王爺起兵,只要一有機會,必定快馬連夜回蘭郡,親自照顧昏迷中的初畫所有的飲食起居。


  永業五年,華山的生日宴上,昏迷中的初畫忽然睜開了眼睛,正當我們所有人興沖沖地準備放鞭炮慶祝,大夫卻搖搖頭說是迴光返照。初畫的眼睛還是那樣溫和美麗,她微笑地看著華山和紅著眼的蒙詔,聽華山喊了一聲娘以後便微笑著停止了呼吸。


  蒙詔差點死過去,我為初畫帶來的那些珍貴藥材結果全都補給了蒙詔,我們落淚一番,苦苦勸了蒙詔。三個月後,一臉慘淡的蒙詔捧著初畫的骨灰和孱弱的華山回到了播州。


  這一年,我在播州意外地遇到了齊放,我裝作不認識他,他也聰明地裝作不認得我,然後悄悄進了君記。我一路將他提拔了上來,這才知道,原非白果真因為私盜魚符,殺了姑母而被原青江在暗宮軟禁了三年。我那大哥也因為此事被貶為庶民,即日流放河南府汝州,戴罪家中,聽說這幾年竹籬茅舍,深居簡出,還真如簽子所言過起了採菊東籬的生活。


  而於我,許是我知道了太多原氏秘辛,許是那邱老道的批言,什麼貴不可言的屁話,不能讓我落在別的梟雄手中,又許是為了逼非白尚公主,果真下了格殺令。原非白無法自保,才讓暗神通知我快逃,小放在重傷恢復后想悄悄潛入暗宮,卻始終未能成功。


  後來江湖傳言說我被人擄到巴蜀,又追我追到了竇英華在巴蜀的官邸。這時天下傳出來我被送給了段月容,等他追到梅影山莊,我又失去蹤影,他倒險些落入幽冥教的手中,後來又遇到了張德茂。張德茂口口聲聲說我已命喪黃泉,可是齊放的大哥還活著,卻被齊放發現在給他的水酒中下了烈性迷藥。齊放師從金谷真人,對於藥物頗有研究,自然不會輕易著道,便佯裝迷倒,然後乘機逃了出來,索性又過起了流落江湖的日子,順便一路悄悄尋訪他的大哥。正當他在考慮是不是再去佔個山頭、搶個城池什麼的,重操「盜匪」這個很有前途的職業時,又遇見了我。


  我對齊放說了我的處境,沒想到齊放爽快地留在了我的身邊,再也沒有離開的念頭,他不屑道:「我留在原家只不過是為了小姐罷了。」


  永業七年,屢次騷擾東吳的中原鄧氏流寇,為張之嚴所滅,我便如願地在中原建立分號,並在段月容的幫助下,以重金聘請黎家織藝超群的織娘前往瓜洲和淳安君記的織廠,教授織藝,改良織機。從此江南的紡織業以君氏為首,成為東吳乃至漢地紡織最發達的地方。我把第一次所產織品的利潤與段氏父子五五分成,段剛老爺子的嘴巴半天愣沒合攏,以後每年段氏秘密在君氏紡織業中投入資金,照例五五分成。


  那一年,豫剛親王也打回播州,重新佔有黔中之地,並與光義王成東西分庭抗禮之勢。段月容開始忙著幫段剛老爺子登基,心情無限春風地同我商討國號,我便笑著說了一個大理,沒想到他竟接受了我的提議,與段剛老爺子真的將國號定為大理。


  永業七年六月初八,豫剛親王登基,改臨時的國號豫剛為大理,史稱世祖,晉封段月容為太子,同時迎娶布仲家的佳西娜公主為太子妃。


  成婚那日,我人亦在播州備貨,準備運往在中原的第一家君記分號,故而沒有去參加他們的婚禮,只是送了一份厚禮。那天晚上,我沉沉睡去,半夜醒來,卻見段月容只穿一件白色單衣,凝著臉站在我的床前,把我給嚇得半死。躺也不是,坐也不是,正想提醒他生生不離,可是他卻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慢慢躺下來,沉默地緊緊抱著我過了一夜。


  以後每年他總會對我趾高氣揚地說他又佔了多少多少寨子,娶了多少多少老婆。一開始我還能耐心地聽他絮絮說著他如何擺平這眾多老婆,還有軍政方面的亂七八糟的事,偶爾也會插幾句話,調侃他幾下,就好像以前在君家寨里一樣,然後在他臂彎里沉沉睡去。


  可是到後來,隨著生意越做越大,我愈加忙亂了起來。永業七年,我託人以稀世的洱海珍珠相贈吳越第一美女,東庭有名的花東夫人洛玉華,她喜上眉梢,便為我引見其夫,東吳軍閥張之嚴。


  張之嚴雖是承襲父親的封號雄霸東南,為人卻頗為精明。竇家與原家每年都會派幾百個說客來對他進行遊說,他卻從不為所動,只是安守著東南一帶,不介入兩家的爭霸戰。其人也好風雅,乃是詩詞的箇中高手,我與他頗有些相見恨晚。他有意想拉我做他的幕僚,我便以君家祖訓官商不兩通婉言謝絕了,兩人便以兄弟相稱,關係便由此近了起來。


  於是我順利地開始在京口和瓜洲設置總號,同段月容二人千里相隔。這幾年相見的機會越來越少了,每次見面的時間又遠比在君家寨時少得多,可是他卻好像越來越健忘生生不離這檔子事了。


  有好幾次,和他糾纏得兩人衣衫不整了,我按著他不安分的嘴連呼生生不離,他才喘著氣離開了我,只是緊緊抱著我不讓我退開。


  後來老是撞進來的夕顏成了很好的節慾提醒。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對夕顏多多少少也有了感情,一段時間不見夕顏,倒也能和顏悅色地抱抱她,檢查她的功課,給她上一些帝王霸業的課程。


  頭兩年豫剛親王過生日,段月容一定會帶著夕顏回去,大理王也很寵愛活潑大膽的夕顏,唯一的抱怨,來來去去還是那一句:可惜不像容兒。


  而夕顏每次回播州,必定會去拜訪面黃肌瘦、常年在床的華山。


  第一次同華山見面,小丫頭那嬰兒肥的小胖手摸著自己的下巴,瞪著單眼皮的大圓眼看了華山十秒鐘,然後像小大人似的,裝模作樣地嘆了一聲:「世子這樣不行啊。」


  她熱情地拉著華山爬樹,結果華山好不容易被丫頭攙著,氣喘吁吁地挪到了樹底下,夕顏早已上了一趟樹,下了一趟溝,替他捉了一條綠油油的大毛蟲以及一隻烏黑的大蠍子。


  夕顏一本正經地讓華山看蠍子吃毛蟲,大毛蟲痛苦地扭曲著身子,綠色的體液嘩嘩濺到華山黃黃瘦瘦的臉上,華山的小臉已經駭在那裡發黑了。


  而我那大寶貝還在旁邊起勁地說著她的計劃:待會兒再去抓一條五彩斑斕的毒蛇,一條大蜈蚣,讓蜈蚣吃了這隻大蠍子,再讓毒蛇吃了蜈蚣,這毒蛇便是毒王了。最後讓華山再把毒蛇給吃了,這叫以毒攻毒,華山就能馬上好了。


  邊說還手舞足蹈地連帶比畫,華山兩邊的丫頭臉色發白,其中一個還吐了。


  華山第一次上這樣別開生面的生物課,也是第一次親眼看到以毒攻毒的製法,尤其想到要像眼前這隻大黑蜈蚣一樣生吞活啃地吃掙扎著的大灰蠍子,一激動,氣喘著,小眼一翻,就這麼暈了過去。


  華山暈了兩天,把我們給嚇得六神無主。蒙詔兩天兩夜沒合眼地守在旁邊,眼睛都差點哭瞎了。


  夕顏的小臉慘兮兮的,難得抽抽搭搭了一個時辰,「沿歌哥哥說過毒王就是這樣製成的,所謂以毒攻毒,華山再吃了毒王,身體不就能好了嗎?」


  從此以後,一向調皮得無法無天的夕顏每次都會帶一堆禮物去見華山,還會像大人一樣和顏悅色地哄著華山,每次都是三句話起頭。


  第一句話是:免禮!


  第二句話是:吃過葯了嗎?

  第三句話則是:我爹爹又為你尋了些×××葯,我已經熬好了,你一定要試試啊。


  不過毒王這節風波倒也沒有嚇倒華山,反而讓他從此記住了無法無天的夕顏,每到節日也會仰著黃不拉幾的小臉問:「夕顏公主今年來嗎?」


  後來大理王也邀我同去,我仍以男裝示人。他對我倒是越來越好,經常讓段月容給我和夕顏捎一些稀有的皮草、珍珠、首飾等女人用的東西。


  隨著八年的對戰,政治以及戰爭態勢都開始明顯偏向了大理段氏。大理王很多次暗示我攻回葉榆指日可待了,我也該換回女裝了,莫要再和段月容兩地分離。我總是打馬虎眼搪塞過去,段月容的臉色便會清清冷冷,眼神黯然。


  在那個時代,他同我一樣也算是二十四的「大齡男女青年」,按理說無論是漢人或是少數民族,作為一個健康的男人,都應該是成群的孩子的爹了。然而在他大理後宮成堆成堆的各色美女中,卻沒有一個為他生過一兒半女,我有時也好奇地問他為何不生個孩子。


  「小孩子都是魔鬼。」他很認真地對我說著,目光似飄到很遠的時空,好像回到了一天到晚給夕顏換尿布,間或偶爾被她捅到紫眼睛而淚流不止,不易察覺地打了一個哆嗦,然後回過神來對我哈哈大笑,「世人都稱我為妖孽,我索性如了他們的意,沒有子嗣,也就沒有小妖孽了啊。再說,我們有夕顏,雖是女子,我大理倒也不在乎做王的是男是女,她也能承我香火。當然,除非……」他的紫眼睛慢慢地瞥向我,身子也俯壓了下來,對我充滿激情道:「除非是你想要個我倆的孩子,我自然拚死也會滿足你的願望。」


  從此我便再也不提這個話題了。


  這幾年忙著生意,很多往事我都塵封在腦海中,今天是怎麼了?怎麼會想起這許多來?


  「悠悠,你今年快十八了吧?」我將茶杯蓋放了下來。


  已是立秋了,天也有些涼了,悠悠體貼地上前為我加了一件衣衫。


  話說回來,自從有了悠悠,每每談生意,悠悠上前輕輕一笑,彈上一曲,或是扭著小蠻腰舞上一舞,生意的成功率確實高了許多。


  「嗯,君爺。」悠悠嬌羞地看著我。


  我望著她羞花閉月的臉,不由一嘆。花木槿已死,君莫問此生剩下的只有長相思罷了。我的那些個姬妾,皆是這幾年相逢的天涯淪落人,心中都有著無法磨滅的傷痛,此生似是看破紅塵,不願離我而去,眼前這個正值雙十年華的美貌女孩呢?莫非也要陪我孤獨終老嗎?


  我淡淡笑著,執起她的手,「悠悠,你是個好姑娘。這麼多年,也幫襯著我,讓我渡過了不少難關,你我雖有主僕之誼,我心中亦把你當作親妹子一般。你也不小了,若有上心的人,只管告訴我,我定會為你主持一段良緣。」


  悠悠的臉色卻越來越白,小手抖了起來,「君爺可是嫌悠悠哪裡不好嗎?」


  啊?我張口結舌。


  悠悠卻跪倒在地,「君爺是個好人,悠悠這一生跟定您了。若是嫌悠悠哪裡不好,只管罵悠悠便是,可是求君爺莫要相棄啊。」說著死命地叩頭,眼看腦門都紅腫了起來。


  我慌著拉了半天,「你莫要誤會啊,悠悠,我是真心想讓你幸福的啊……」


  正亂作一團,齊放的聲音傳來:「主子,府里傳話來,說是小姐同表少爺打起來了,勸不住,請您趕緊回去一趟。」


  我呼啦一下子站了起來,只覺口乾舌燥。


  神啊,夕顏敢打當今太子啊。


  我趕緊整了整衣衫,再次安慰了悠悠,急急地趕了回去。


  北東庭終於淪為竇家的天下。永業十年三月初九熹宗歿,皇后竇麗華同日殉葬。


  永業十年三月二十,在孝宗軒轅翼的登基儀式上,竇氏權臣由身為六部堂官的高紀年、劉海、卞京逼孝宗禪位,竇氏改國號為周,史稱後周,改年號為元慶。當日一讀完禪位詔書,劉海便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龍袍讓竇英華穿上,即刻加冕為周世祖元帝,軒轅翼被貶為裕王。


  而極少人知道真正的軒轅翼卻在熹宗活活氣死的那一天,在皇后的授意下,被竇亭和殷申裝到一隻書箱里,由一干對軒轅氏盡忠的宦官宮婢從秘道送出了昭明宮。


  永業五年我同殷申曾在宛城有過一面之緣。他對社稷滿腹憂患,死去的「洛陽五君子」很多為其同窗,陸邦淳也對他有知遇之恩,可是為了大局,只能隱忍做了竇家走狗。那一日喝醉了,他便在淮河河畔狂性大發,一邊舞劍,一邊大罵竇氏,我當時還不知道他的身份,便在岸邊救了他回了我的府邸,第二日他卻不見了蹤影。等到我前往京都經商,他看到我的名片,記起了我,便暗中助我打通經商關節,但面上卻從不與我來往。


  直到永業十年,他和竇亭用一隻書箱將太子偷運出昭明宮,而我是那時為數不多的敢於前往京都做生意的商人,便將此書箱送到我的府上。那時事出突然,我們所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太子從書箱里鑽出來,看清楚了我和齊放是他從未見過的人,也呆在那裡,不過小小年紀卻立刻反應過來,沉靜地問道:「卿可認識刑部尚書兼太子太傅殷申,禮部尚書兼太子太保竇亭?」


  我點點頭,拿出了殷申送我的一枚白玉壺,只因我曾安慰過他:一片冰心在玉壺。


  太子看了看玉壺上的落款是他老師的筆跡,立刻說道:「孤乃當今太子軒轅翼,大庭朝的江山社稷全在卿的手……」


  我當時先微笑,問可有憑證。小太子白嫩的小手從鼓鼓囊囊的懷裡掏出一方大大的璽印,我和小放跪下的時候,已經笑不出來了。


  我騎虎難下,在萬分危急之刻,殷申過來救了我們,並送我刑部的通關文牒。但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用了竇英華的通關證,這才冒險逃了出來。但事情沒有結束,竇英華為了安定人心,謀朝篡位,自然沒有大力聲張太子逃出宮禁,而是用了一個適齡小孩來掩人耳目,然後私下裡仍然派出各路武林高手前來追殺太子。茲事體大,孟寅一早就飛鴿傳書給段月容,他立刻八百里加急趕到瓜洲來問我此事。


  他當即見了太子,當著我的面,恢復一身英氣男裝,坦誠了自己是大理太子,保證能擁太子即位。


  然後,他無視於我的眉毛漸漸倒豎,要太子保證每年送歲幣給大理,割湖北府與大理等一系列不平等條約。


  軒轅翼雖小,卻一針見血地說道:「孤不會為了複位而同你簽訂喪權辱國的條約。」立刻減掉了一大堆條件。


  最後軒轅翼道:「大理太子若願意,孤複位后願與公主聯姻。夕顏公主為三宮之主,以證大庭與大理永修和好。」


  段月容笑道:「孤相信軒轅太子能保證大庭與大理修好,可是汝庭朝如何能阻吾大理的金戈鐵馬?」


  這人是來談判的,還是來欺侮小孩的?


  我心頭憋著火,怒瞪著他。他的紫瞳卻只是淡淡瞥了我一眼。


  軒轅翼平靜地走到我跟前,禮貌地問我借了酬情,然後毫無預兆地割開自己的小手,等我們反應過來已經晚了。軒轅翼堅定道:「孤自然有辦法,孤願意花一切代價來讓大庭再次富強,定要讓四方鄰國再尊我軒轅皇室,孤願與段太子滴血盟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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