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又綠江南岸(2)
漸漸地君莫問讓他成了近侍,每天隨著君莫問跑前跑后。他雖然年幼,也能發現此人果真與眾不同,商家談判無不是微笑應對,其經營方法出奇制勝,常有人贊其經商手腕翻遍史書,亘古未見,偏又在商界信譽頗高,不似一般謀國難財的商家,貨物保質保量,價格公道。
東庭內戰連連,各地諸侯割據,竇氏挾天子以令諸侯,廣占巴蜀與北地;原氏擁靖夏王雄據關中,打著「清君側,誅竇氏」的旗號,於永業五年攻山東府,后又退至路州,不斷侵吞中小諸侯,往宛城進逼。
中原久為鄧氏流寇所霸佔,永業七年為吳越太守所滅,竇氏於永業七年十月攻河南宛城,想以東南北三處夾擊原氏。踏雪公子巧妙地牽制住了竇氏前鋒主力,清泉公子得以乘機開進十堰,中斷截擊竇氏,原氏損一萬兵馬,竇氏損三萬兵力。然張之嚴乘機偷襲宛城,清泉公子吞併鄭州。原氏與張之嚴對決宛城近一年,耗費無數的兵力,於永業八年十月簽訂停戰的《宛城條約》。原氏與張氏以商丘、宛城一線為界,同年五月與竇氏暫時停火。永業九年,三大諸侯過了一個難得的和平新年。
君莫問是第一個敢於在戰亂中開拓國際貿易的人,開啟了閩南的茶葉、棉布同東吳的絲綢互換的商路,由此賺了大錢。君莫問為人又極重道義,在戰亂區經常為流離失所的百姓免費提供住宿和食物,在西庭原氏、東吳及大理和平地區,君氏曾出資買下大批田地,卻由官府出面供流民重新種地安居,頭一年徭役稅賦全免,第二年才開始徵收極低的稅賦,且與官府平分,是故無論哪個政權都非常歡迎君記在其所屬境內開設分號。
他待周圍任何人都很和善,連下人也相當禮遇。他身邊有四個貼身侍衛,齊放、朱英、君春來、君沿歌。四人以齊放為首,那個君春來也算是他的大師兄了,為人非常好,總是笑嘻嘻的,而君沿歌則滿肚子壞水,每到練武就要跑肚拉稀的,但是真有匪人來襲時,也是滿面狠戾。
君沿歌和君春來是本家堂兄弟,同君小玉和那車夫君二盛也連著親戚,卻是南詔光義王刀下的孤兒。酒瓶子朱英則是家中遭亂軍侵襲,家人全死在戰亂中,而他仗著武功才逃得一命。
後來豆子才明白,這裡所有人都和他本人一樣,皆身世凄慘,一肚子倒不完的苦水,而君莫問對他們都有恩。
上次在書房裡見到的另一個年輕人,姓孟名寅字夏表,乃是君記瓜洲總號的大管家。他看豆子的目光總是帶著深意。他前往京城科考卻碰到洛陽五君子事件,只因他和周朋春乃是同鄉,便被抓了起來,酷刑審查過後,他雖被放了出來,卻被獄卒打成個太監。科考時間也過了,恰巧黃河又發大水,將他的家全淹了,他急得要投水,被君莫問的妻子救下,後來跟著君莫問成了個大能人。
跟得久了,豆子也聽到了君莫問的一些負面的風言風語。傳說他是個有名的妻管嚴,他的髮妻,名喚朝珠,傳說是紫眼睛的絕色美人,但極其好妒。她為君莫問生了一個女兒,也是君莫問的獨生女,名喚夕顏。
偏偏君莫問為人非常好色,家裡養了一大堆姬妾不說,外面盛傳這四個貼身護衛和他的大管家都是他的私人男寵,平時還好孌童,於是兩人經常吵鬧不休。後來那個老婆被君莫問給氣得回老家,偶爾才會過來看看女兒。
後來豆子搞清楚了孌童的意思,心中怕得要命,難道那君莫問也會將他變成孌童嗎?
京口的事告一段落,君莫問帶著家人,包括豆子一起回了瓜洲。豆子從小生長在內陸之地,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水域如此浩渺的長江,不免有些新奇,趴在船沿上興奮地瞅著。
君莫問臨風站在另一葉舟頭,唇邊含笑,曼聲吟道:「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他那寬大的袍袖隨風飛舞,頭上梳著個髻子,只用一支東陵白玉簪簪住,後面几絲未束起的長發沾著長江的水汽,隨風紛飛。豆子看得呆了一呆,心裡竟然會有種感覺,這個君爺真像姐姐一樣好看哪。
到了瓜洲繁華之地,治明一條街的商鋪一路鞭炮不斷,原來全是君記的產業,商鋪的大掌柜皆站在街口恭敬地對君莫問一行人彎腰行禮。豆子坐在馬上不由又驚又喜,又有些莫名的驕傲。君莫問也不出面,只是坐在轎中,而齊放只顧冷著臉機警地看著四周,也不還禮。一隊人馬揚長而去,迎面全是小孩子叫著君爺萬福。
豆子隨君莫問一眾,來到一所從未見過的氣派大院,朱門鐵釘,獸口銜著大銅環,那君莫問從轎中出來,樂呵呵地撒了一把銅錢,看著小孩們高聲歡呼,撅著小屁股在地上撿著錢。
進得院落,過了畫著富貴牡丹的大影壁,卻見屋宇軒昂,金燦燦的琉璃瓦在陽光下耀著豆子的眼。一路僕從恭敬地躬身相迎,但是卻沒有下跪。君莫問也含笑地同一眾僕從點頭致意。來到蝴蝶廳,四五個姬妾憑空出現,圍著君莫問一陣嬌聲嗲語的,君莫問便笑著把一大堆禮物拿出來,幾個女人眉開眼笑地一搶而空。
然後他又帶著豆子前往一座安靜的小院,那院落上鑲著塊大匾:「希望小學」。
君莫問看了看影鍾,高聲叫道「下課啦」,一大堆小孩涌了出來,從四歲到十幾歲都有,齊齊叫著先生,君莫問便哈哈笑著檢查幾個適齡孩童的學業。豆子心想,莫非這就是君莫問的孌童們?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這些孩童竟然全是君莫問走南闖北時撿來的孤兒。
最後從樹上倒掛下一個小女孩來,雖是單眼皮,雙瞳卻如黑寶石般熠熠生輝,靈動清澈,她甜甜地叫了聲:「爹爹你回來啦。」
君莫問哈哈笑著把那個女孩倒拖下來,寵溺地叫著她:「小猴精,查課業的時候怎麼不下來啊?」
豆子想這一定是君莫問的愛女,小玉口中的夕顏小姐吧。
果然君莫問就把豆子帶到小孩群面前,「這是田大豆,大夥的新朋友,大家一定要好好和新同學相處啊。」
眾人點點頭,幾十雙眼睛骨碌碌地盯著他看了又看,然後齊聲叫著田大豆好。豆子結結巴巴地說著:「小、小姐好,大、大大家好。」
齊放同君莫問最是親近,每每吃飯,齊放定然要嚴格檢查一番,親自品嘗。一開始豆子還以為是查毒,後來才明白原來是怕放了辣椒末子。這時好脾氣的君莫問也會大發雷霆,「你君爺我,好歹也是東南一霸,東吳太守的結拜兄弟,南方君家的理財顧問,難道還不興吃點辣子啦?齊放,你有種,這個月工錢你別想領了!」
遺憾的是儘管君莫問在那裡氣得跳上跳下,而那齊放永遠是面無表情地繼續查毒和辣子。
君莫問好青樓風月之地,生意也往往在那裡說成,他常常叫那個花魁悠悠相陪,據說是他花重金從姑蘇買下來的,偶爾醉了,便會夜宿悠悠的瓊花小築,齊放或朱英便在房外守上一宿。
一到七夕,君莫問那個紫眼睛的老婆必會出現,豆子看得眼都直了,從沒想到這世上還有這麼美的人。而她後面總跟著一個相貌奇醜的健壯女侍從。
那朝珠夫人美則美矣,明明是個婦人,渾身上下卻流轉著一種很奇特的比男子更可怕的邪氣和血腥味,令他不由自主地打寒戰。
朝珠夫人不過是輕喚一句「你叫什麼名字」,豆子卻感覺到了來自朝珠夫人身上那莫名的壓迫感,趕緊結結巴巴地報上自己的大名。
君莫問雖然還是淡笑自如,眼神卻藏著緊張和恐懼,齊放也會渾身緊繃地待在屋外,不過一般夕顏小姐會偷偷溜進他們的房間,然後便會從屋裡傳來小丫頭的哇哇大叫和纏著朝珠夫人要禮物的聲音。三人在屋裡鬧騰一陣,直鬧到半夜了,一家三口才吹燈睡下。
然後天剛破曉,朝珠夫人便會一臉冰冷地離去,偏偏又一步三回頭,看著君莫問的眼中總是有著一絲落寞,一絲傷心,一絲無奈和無限柔情。
等到上元節,君莫問必會喝個爛醉,還常常哭花了臉,口中叫著非什麼的,有時是「非角」,有時是「會白」,齊放也總是嘆著氣和小玉一起,扶他回房間好生照顧。
豆子沒敢開口問,後來才知道那根本是朝珠夫人給君莫問專門配的米酒,酒勁極淺,為何君莫問會醉成那樣呢?
豆子平時也總在想,啥玩意兒是「非角會白」呢?敢情是君莫問的仇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