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是噢,還是親愛的你了解我!」英珠勾住我的脖子,趁著電梯里沒人居然吹起了口哨,「上哪兒去打一架呢?真的是手癢了!……」
下班回到家,剛進門,手機就響個不停,是安妮的助手打來的。她是真的不肯理我了,連電話都要助手打!從昨天到今天,我發了不下二十條簡訊給她,她一個字都沒回。
「Cathy小姐,安妮小姐的婚期已經定下來了,就在下個禮拜五,喜來登酒店,您過來嗎?」
「安妮呢,叫她接電話。」
「抱歉哦,她現在不方便接電話。」
「Frank先生呢,在她身邊嗎?」
「在啊,您要跟他說話?」
「是的,要他接電話。」
一陣雜音過後,電話里傳來他冷漠的聲音:「想跟我說什麼?」
「你聽著,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否則最後受傷的是你自己!」我大口地喘著氣,竭力控制即將爆發的情緒。
「威脅我?」他在電話里哼了聲,很不以為然,「我祁樹禮這輩子最不怕的就是別人威脅,就憑你,可以讓我改變主意?你以為還是當初,我會對你言聽計從?」
我叫了起來:「Frank!如果你執迷不悟,這輩子你都不會知道小靜在哪裡!」
電話里有短暫的沉默。
「小靜?」
「是的,小靜!」
晚飯我吃不下任何東西,感覺整個人就像是浮在噩夢裡。
我在想,如果他是真愛安妮,或許也沒什麼不可以,雖然他們是兄妹,卻並無血緣關係,但我知道他只是利用安妮報復我和耿墨池而已,賭注就是安妮的幸福。安妮完全被蒙在鼓裡,如果她因我受到傷害,我怎麼跟耿墨池交代?我越想越害怕。
我打電話給同住一棟樓的英珠,她大概因為思念駱駝,也睡不著,於是下來跟我說話,兩個瘋子躺在床上抽煙喝酒,弄得屋子裡烏煙瘴氣的,我們也沒想到要開窗戶,咳成一團。大概很晚了,不知道是誰先睡著的,矇矓中床頭電話響了,我接過話筒還沒「喂」出聲,裡面就傳出祁樹禮的聲音:「你出來吧,我們談談。」
說完電話就掛了。
我腦子頓時清醒過來,他想跟我談,證明還有迴旋的機會!我大喜過望,立刻溜下床,「去哪兒?」英珠趴在床上,閉著眼睛嚷道。
「我出去一下就回來,你先睡吧。」
英珠咕嚕著:「死丫頭,為了見男人把我扔一邊。」
我沒理她,迅速穿好衣服出了門。祁樹禮的黑色賓士遠遠地停在小區對面的馬路上,顯得格外的盛氣凌人。他好像特別喜歡賓士,我幾乎沒見他換過別的車,連顏色都不換,固執的黑色。一如他的人,固執得令人生畏。
他親自開的車,我坐在副駕座上,誰也沒先開口說話,氣氛很沉悶。車子最後停在了羅湖的一座大廈前,上到頂層的旋轉餐廳,年輕的侍應生已經在包間門口等候我們,笑吟吟地替我們推開門。房間很小,擺著一張小小的方桌,桌上意外地燃著燭光,還點綴著鮮艷的玫瑰。透過弧形的落地玻璃,整個城市的燈火盡收眼底,所有的建築都璀璨如水晶,還有流淌著車燈的河流,彷彿是天上星辰在紛紛墜落,匯成閃耀的星海,眾生繁華,光芒四射。如此美景,從任何一個角度望去,都是舉世無雙。
我有些發愣,不明白他怎麼會帶我來這種地方。
他說:「坐吧。」
我坐下了。
他又說:「想吃點什麼?」
「我肚子不餓。」
他沒有理會,側身跟侍者交談,自顧自地點菜。
門被侍者輕輕帶上,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我轉過臉去,凝望著窗外黑絲絨般的夜空,那些閃爍的星星湮滅在這樣璀璨的燈海,猶自覺得惋惜。
「怎麼,不敢看我?」
「你想跟我談什麼就直接說吧,我明天還要上班。」
「你應該知道我要跟你談什麼。」
「好,你說吧。」
他逼視我,「想要我放棄跟安妮結婚,只有一個條件,先告訴我小靜的下落。」
我回擊他,「想要知道小靜的下落,先放棄跟安妮結婚。」
「有長進啊,知道談判了。」他瞅著我冷笑。我身子向前傾,直直地看著他,「我是為你好,Frank,我不想你到時候後悔,也不想你遭報應。」
我話說得很重,他的臉色一變,「我遭的報應還少嗎?你就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報應,別想嚇唬我,就憑你也想吃定我,你太幼稚了!」
「那我們就沒什麼好談的了。」我伸手拿旁邊的手袋。
「話還沒說完就想走?」
「還有什麼好說的,你不肯讓步,我也不會!」
「那我不妨很坦白地告訴你,其實小靜在哪裡我已經不是那麼在意了,找了這麼多年,心淡了,只要她好好地活著,找不找得到都無所謂。」
「那這麼晚了你約我出來幹什麼?」
他仰著臉,不可一世,「談判!」
「我說了沒什麼好談的。」
「我話還沒說完你急什麼,」他換了個很舒適的姿勢坐著,一副勝劵在握的樣子,「其實我們可以不以小靜的下落為條件,還有一個辦法讓我放棄婚禮。」
「什麼辦法?」
「把新娘換成你。」
「哈哈……」我神經質地大笑起來,笑得肩膀直抖,「你不是不愛我了嗎?怎麼還要娶我呢,你就不怕死在我手裡?」
他鎮定自若,「你沒聽明白我的意思,我娶安妮就是為了折磨她,因為她是耿墨池的妹妹,我知道耿墨池很疼愛她,很好嘛,那我就以安妮作為武器好了,讓她哥哥死不瞑目,而把新娘換成你呢,安妮就逃過這一劫,你來代替她受折磨吧,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作生不如死。」
笑容凝固在我臉上……
「你這個惡棍!」
「我一直就是惡棍,本來想做個好人,是你把我逼回原形的。」他從容不迫地點了一支煙,優雅地吞雲吐霧,居然還朝我微笑,「怎麼樣,我的這個提議如何?你不是最喜歡為了心愛的人犧牲自己嗎?很好的機會啊,要不要試試?」
我虛弱地看著他,囁嚅著嘴唇,「你會遭報應的,如果安妮受傷害,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
說完這句話我就起身離開了。
一個人坐車回南山,我根本不想回家,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感覺末日來臨般的恓惶。英珠打電話過來,劈頭蓋臉一頓亂罵:「臭丫頭,你說你還有沒有良心啊,跟哪個野男人鬼混到現在還不回來,是你要我過來陪你的,現在倒好,自個兒逍遙去了,你還是不是人啊?」
「英珠,我活不了了,怎麼辦啊,活不了了……」
我身體前傾,伏著膝蓋弓著背突然就哭出聲,英珠問清我所處的位置后火速下了樓,其實我就在小區街邊的路燈下,一個人哭得肝腸寸斷。
「唉,你這是何苦呢?」英珠看著我直搖頭。
最後我們一起去了附近的一家名為紅番區的酒吧,我和英珠都喝高了,從酒吧出來的時候,已近凌晨,我們勾肩搭背踉蹌著腳步遊走在深圳的街頭,高聲說笑。當迎面而來的兩個小青年搶過我脖子上的鑽戒時,我還以為是誰開的玩笑,直到那兩個小青年飛快地跑出百米遠我才反應過來,指著他們尖叫:「搶劫啊,我的鑽戒!……」
我話還沒說完英珠就衝過去狂追,別看她喝了酒,跑起來飛快,沒費多少工夫就追上了其中一個小子,我趕過去的時候,他們已經扭打在一起,場面很混亂,我和英珠兩個對付一個好像還不怎麼吃虧,何況英珠是學過跆拳道的,那小子很快就招架不住,被英珠揍得嗷嗷慘叫。
可是,當跑遠的另一個小子又折轉來救他的同夥時,情況發生了大轉彎,他帶了兇器,明晃晃的一把匕首在夜色下發著寒光。
英珠把我拉到了身後,雙方對峙足有十來分鐘。
「英珠,算了,我們走吧。」我到底膽怯些,拉她的袖子。她甩開我,大叫一聲,一個連環腿朝對方掃過去,那持刀的小子被掃了個狗吃屎,英珠反應極快,騰的一下騎在了他身上,抓起他的頭髮就往地上撞,我也過去幫忙,狠狠地踹那小子,場面似乎被我們控制了,然而我們都忽略了另一個幫凶,就是最初被我們打倒在地的小子。
他不知從哪兒摸來一塊板磚,當我反應過來時已經晚了,英珠後腦狠狠地挨了一下,應聲倒地,她一倒,地上的小子反撲過來對著她胸口就是一刀……
血,鮮紅的血汩汩地從英珠的身體里淌出來。
我死命摁著英珠的胸口,還是無法堵住噴涌而出的鮮血,「英珠,英珠啊……」我抱著她的頭,怎麼呼喚她都沒有反應,慘白的月光下,整個世界一片慘烈的紅,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是個不祥的人,只會帶給周圍的人災難和不幸,於是我更加不幸,也許究其一生也無法贖完自己犯下的罪。
英珠隨即被送往醫院。
急救。
輸血。
手術。
警察要給我錄口供,我卻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思維邏輯完全混亂了,眼睛死死地盯著手術室門上的紅燈,他們問我什麼,我只會點頭或搖頭,但當我說出英珠的韓國人身份時,引起了警察們的高度重視,我聽見為首的一個警察給他的上司彙報:「是!好!我們馬上行動,保證在最短的時間內捉拿兇手!」
警察們去行動了。
我還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發獃。
已經給高澎打了電話,此時他大概正在返程的途中。
手術室的門終於開了,英珠被直接送往特護室觀察,我跟著趕過去,腦子裡嗡嗡的,醫生跟我說著什麼我沒聽太清,「頭部受重創」「昏迷指數3」「腦水腫」「肺部被刺穿」「失血過多」「間歇性呼吸衰竭」……
「你們跟我說這些幹什麼,你們不是醫生嗎?是醫生就趕緊救人,說這麼多廢話幹什麼?!」我紅著眼睛沖醫生吼。
醫生頓了頓,又說:「傷者的左手一直緊握成拳頭狀,我們怎麼掰都掰不開,不敢用勁,怕傷到她,你要不要過去跟她說點什麼,看看她手中到底拿的什麼?」
「她能聽到我說話嗎?」
「試試看吧,以前這種情況也有過,從臨床的角度來說她現在處於深度昏迷,肯定聽不到,但……」
我馬上接過話:「好,我試試!」
英珠頭上纏滿紗布,臉色蒼白如紙,雙眼緊閉,我看到她的左手果然緊握成一個拳頭,我捧過她的拳頭,放在胸口暖著,親吻著,摩挲著,淚水順著我的臉頰滴落在她的手上,我哽咽得語不成句:「英珠,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連累到你,拜託你一定要醒過來,你的婚紗都試好了,駱駝從北京回來你們就要舉行婚禮的,英珠,駱駝這麼愛你,你們不是要一起去西藏度蜜月的嗎?你不會忘了吧?你說話啊,英珠,只要你醒過來,你怎麼揍我都沒關係,被你揍扁了都行……」
這時,奇迹發生了,英珠的拳頭奇迹般地鬆開了,在手指展開的一剎那,我的心彷彿被利劍刺穿一般,破碎的陽光透過窗子照進來,灑落在床頭,恍惚間,我看見一顆沾滿血跡的碩大鑽石如一顆晶瑩的眼淚,在英珠蒼白的手心中泛著瑩瑩的藍光。
我哇的一聲大哭:「英珠!……」
英珠入院的第二天下午,傷勢突然惡化,必須進行一次緊急移植手術,但需要一筆巨額的手術費,不巧的是,資金都被高澎拿到北京去參與那個大項目的運營了,而因為北京那邊突降暴風雨,飛機延誤,他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即使趕回來,資金也沒辦法及時從運營的項目里抽出來。公司的員工很通情理,紛紛慷慨解囊,以解燃眉之急,但是跟所需的四十八萬手術費還是相去甚遠。
我在病房外的走廊里急得直跺腳,電話都打爆了,能幫上忙的沒幾個。我跟醫院求情,醫院答應給我減免八萬,但在下午三點之前剩餘資金必須到位,否則手術無法進行,延誤了搶救他們概不負責。最後一個電話我不知道是怎麼摁下去的。電話里傳來祁樹禮趾高氣揚的聲音:「怎麼,想通了?」
我拿著手機直哆嗦,「Frank,給……給我一筆錢……」
「錢?你要錢做什麼?」
「我要救一個朋友的命,幫幫我……」
他在電話那邊竟然笑了起來,「那你求我吧,看你能不能打動我。」
「Frank,我是真的有急用,哪怕以後要我拿命去還你,我都無話可說,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
他繼續他的冷漠,「你對誰都這麼掏心掏肺,對我呢,只要有一點這樣的真情,我們都不會走到這一步!」
「Frank,我是要救命的啊!」我號啕大哭。
「那你先答應我的要求,跟我結婚。」
「Frank!」
「抱歉,我現在有事,想好了再給我打電話。」
說完電話里就是一陣忙音。
手機從我手中滑落,掉在地板上發出一聲刺耳的脆響,電池的蓋板都摔掉了,就如我所有的精神和意志,瞬間被這個男人的冷酷擊得粉碎。
他竟然見死不救!
真的沒有情分可言了,虧我還想到找他求助!
而這時躺在地板上的手機鈴聲響了,不停地轉動。我撿起電話,恰是陳錦森打過來的,人世間的很多事情就是這麼玄而又玄,不多一秒,不少一秒,就在這一秒,於是情勢就朝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而去,攔都攔不住。
陳錦森在電話里得知事情的原委后,大聲斥責我:「你怎麼不跟我說呢?我是聽說崔小姐出了事才打電話問你的,還有什麼比救人要緊,關鍵時候你還是沒把我當朋友,Cathy,我就這麼讓你忌諱嗎?」
「我……」
「什麼都別說了,我馬上過來,多少錢都不是問題!」
「Keven,謝謝你!」
「謝什麼,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你放心,我不會乘人之危的,我只是想表達我的真誠,還有就是……人道主義。」
說完他就掛斷了電話。
半個小時后,他帶著支票簿跟秘書一起來到了醫院。
英珠的手術得以順利進行,大概是晚上八點多,手術剛結束,高澎終於從北京趕過來了,撲倒在英珠的病床邊哭不出,喊不出,半天無語。他的頭是埋著的,我看不到他的臉,只看到他全身都在抖,彷彿站立在冰天雪地的山谷,無處藏身,只能發抖。
一整晚,他都伏在英珠的耳邊絮絮叨叨,似乎一生要說的話,他都恨不得一個晚上說完,此後的幾天,他都重複同樣的話,無休無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