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我給她的錢還少嗎?」耿墨池一說到這就憤憤不平,「自跟我結婚起,她從我這裡撈走的錢數以千萬計,還不包括我送給她的房子、車子、珠寶等,作為我的太太,我還可以給她更多的財物,但是這個女人太惡毒,拿著我的錢……」


  「怎麼樣?」


  「……」耿墨池瞅著我,似乎說不出口。


  但我猛然想起兩年前去日本看他時,祁樹禮跟我說起過,米蘭和耿墨池的一個日本助理搞在一起,當時我不太相信,現在似乎覺得這事並非是空穴來風,米蘭多半是拿著丈夫的錢去養「小日本」了,所以耿墨池才說她把錢用在了不正當的地方,因而切斷她的經濟來源。縱然耿墨池對她沒有感情,但兩人畢竟是夫妻關係,而耿墨池又是有身份的人,米蘭給他戴綠帽子明擺著就是想讓他難堪,要他名譽掃地,被人恥笑,好歹毒的女人!


  「不開心的事就別提了,我只要你現在好好的。」我握住他的手,心疼不已,這個男人還沒死,精神就已經進了地獄飽受折磨。我真的很同情他。


  耿墨池將我的手反過來握在手心,摩挲著,低語道:「知道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是什麼嗎?就是娶她!這是我今生最無法原諒的錯誤,現在我是得到報應了……這個女人,比我想象的還貪得無厭,她現在就等著我死,好侵佔我的財產……」


  「身外之物,她要就給她吧。」我勸他。


  耿墨池沒有吭聲,默默看了我會兒,目光溫柔悲涼,我心底泛起酸楚,幾乎就要落下淚來。他嘆口氣,拉我坐他膝上,揉著我的頭髮。


  細細密密的吻落在我的唇上和頸間,明顯帶著克制,但足以讓我輕飄飄得忘乎所以,我緊摟住他的脖子,慢慢地回應著他。


  屋子裡的花香越發濃烈起來,沁人心脾。


  也許是直覺,我下意識地睜開了眼睛,窗帘是開著的,一眼就看到對面卧室露台上站著個人,正是祁樹禮,手裡夾著煙,居高臨下地注視著這邊。距離有點遠,他又是在樓上,其實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仍感覺到他目光中的寒意,毫無遮攔地看著這邊的客廳。


  他說他默許我留在耿墨池的身邊是他的寬容,現在謊言一下就被戳穿了,這個男人或許是寬容的,但在感情上不可能做到寬容,他不恨耿墨池,恨的是我!


  儘管我極力迴避,但還是避免不了要去隔壁那棟房子,耿墨池要我陪他回紐西蘭跟他母親一起過聖誕,可是護照在祁樹禮那裡,當初搬出來的時候很匆忙,很多東西都撂他那邊了。我不好直接找他要,免得他以為我們要遠走高飛似的。我決定親自去拿。


  瞅准了時間,耿墨池不在家,祁樹禮也上班去了,我大搖大擺地晃到了隔壁。他新雇的用人認得我,我簡要地跟她說明情況,她就讓我上了樓。


  我先在書房裡翻了個遍,沒找到,又摸到卧室,床頭櫃,梳妝台,每個抽屜都仔細地翻找,找的時候感覺自己是個賊,儘管這房間我住過兩年。


  這個時候,祁樹禮可千萬別出現,否則他真以為我是來偷東西了。可是,可是世間就有這麼巧的事,當我在梳妝台的屜子里沒找到護照,懊惱地抬起頭時,猛然發覺鏡子里走來一個人,一身筆挺的西裝,搖搖晃晃地站在了我身後。


  這個男人,怎麼老是喜歡突然出現在我身後,早晚我會被他嚇出心臟病。


  「你在找什麼?」他在鏡子里看著我,臉上好像還帶著隱約的笑意。


  我尷尬地轉過身,「這個,我,我找……護照……」


  「你終於過來了,我以為你再也不會進這個房間。」他眼神迷離,一身酒氣,似乎剛從外面應酬回來。喝了酒的男人是很危險的,我得趕緊撤。可是他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拖進他懷裡,不由分說就抱住了我,「別走,考兒,別走,我想你……」


  我使勁推開他,「你,你喝多了!」


  「沒喝多少,這點酒算什麼!」他拽牢我,伸手撫摸我的臉,眼神卻很悲傷,「你有了他就把我丟在一邊,不管我的感受,當著我的面跟他親熱,你知不知道我好難受,考兒,我真的很難受,每天晚上我都睡不著,一想到他取代了我的位置我就恨不得放把火把這兩棟房子燒了……」


  「你真的喝多了!」我把他的手拉開,他卻捧住我的臉猛地吻了下來,我又踢又打,最後竟被他摁到了床上,他拉上窗帘,開始解西服的扣子。


  「不,Frank,你不能亂來的,我們已經分手了……」我邊說邊往床頭縮,可是他脫下西裝外套后壓了過來,無論我怎麼求饒,他就是不放手。雖然我跟他共同生活過兩年,可是我的肉體和心靈從未在他這裡達成統一。回到耿墨池身邊后,身心早就不屬於他了,現在更加無法接受跟他的肌膚之親,身體的疼痛分外清晰,而他激情澎湃,輕而易舉就佔據了我的全部。


  我一直在哭泣,當年在他懷裡咯血的時候都沒哭得這麼厲害,彷彿被四分五裂般,對這個男人曾有的感激和愧意,全在這一刻毀了。


  潮水退去,沙灘總是盡顯狼狽。我感覺我就是一具橫在沙灘上的遺骸,暴露在陽光下,沒有人來掩埋,只會等著海鳥過來一點點地啄食。


  他很溫柔地給我擦拭身體,給我穿好衣服,然後將我緊緊地抱在懷中,親吻我的額頭,「對不起,考兒,這陣子我都要瘋了,怎麼勸自己都沒用,那天晚上你跟我說了那些話后我很害怕,你說即使耿墨池死了,你也不會回到我身邊來,不,考兒,你不能夠這樣斷了我的念想……」


  我大哭著掙脫他,跳下床,狂奔下樓。


  他沒有追下來,甚至沒有喊我。


  好在耿墨池出門了,我有足夠的時間調整情緒,我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哭了很久。


  晚上,我收到他的簡訊,就三個字:「對不起。」


  我沒有回他,而是將他的號碼直接刪除,並拉入黑名單。該了結了,再這樣沒有結果地糾纏下去只會讓彼此更狼狽和難堪,等從紐西蘭回來后我得搬離這棟宅子。


  翌日早上,祁樹禮派助理大衛送來了護照。


  耿墨池不明就裡,還要大衛轉達了他的謝意,只有我黑著臉坐在沙發上,一句話都不說。下午的時候,耿墨池突然要我跟他出去走走。我們走馬觀花,轉到城北的Kerry Park(凱瑞公園)。說是公園,其實只有一片綠地,幾把長椅,但視野極其開闊。


  「不知為什麼,我很喜歡這座城市,儘管我來這裡不過幾個月。」耿墨池點了支煙,輕輕吐出一口。


  「我也很喜歡這裡。」


  「我知道。」他伸出手臂攬住我,目光直視著前方的瑞尼爾山,「真想在此長眠……所以臨走前想再看看這座城市,我已經訂好了飛紐西蘭的機票,過兩天就走。」


  我「嗯」了聲,將頭靠在他肩上。


  耿墨池明顯有心事,緩慢又遲疑地說:「考兒,我在湖景墓園那邊已經看好了墓地,那裡風景不錯,站在山坡上可以望見湖區,到了晚上,燈火會很璀璨。」


  我抬頭看著他,視線突然被一層淚霧遮掩。


  他竟然連墓地都準備好了?


  耿墨池也看著我,很平靜,「聽我說,這一天終究會來,所以我得給自己安排好後事,你要答應我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太想念我,如果你過得不好,我睡在地下是不會安寧的。」


  「墨池!」


  「你一定很好奇我為什麼會把墓地選在西雅圖,因為這裡有你啊,每當夜晚降臨的時候,我的墓地可以望見湖區的燈火,這樣我就會覺得我離你不是太遠,我可以看得到你,你幸福,或者你悲傷,我都看得到,所以考兒你一定要讓自己幸福,就算是為了我。」


  「那你先答應我一件事,我才能答應你。」


  「你說。」


  「不管你的墓地在哪裡,請在旁邊給我留個位置,等哪天我也要走了,就可以直接去那裡找你,這輩子我們已經沒有希望了,有沒有下輩子我不知道,我只希望在那個未知的世界里能有你的陪伴,哪怕是天天吵架,我也會很滿足。」


  耿墨池看著我,半晌沒有吭聲。


  「你答應我,我就答應你。」


  「好,我答應你,我會在墓地旁邊給你留個位置。但是你要跟我保證在沒有最後躺進去之前,你一定要好好活著,不能做傻事,如果你自暴自棄,悲傷頹廢……」


  「做鬼也不放過我,對不對?」


  「對!」


  「你真是個無賴,可是我愛你,墨池。」


  「你也愛你,白痴!」耿墨池吻了吻我的臉頰,柔聲問,「聖誕節要到了,想要禮物嗎?」


  我心中湧起一陣甜蜜,嘴上卻說:「那也要看你願不願給啊,我可不想自討沒趣。」


  「給,當然給!」他顯然早有準備,從褲兜里掏出一個紫紅色的天鵝絨小盒子遞給我,「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我遲疑著接過盒子,端詳著。


  「打開看看啊,放心,不是炸彈。」


  盒子打開的剎那,一道刺眼的光芒讓我一顫,雖然隱約猜到了,但是真的見到還是讓我驚嘆得說不出話。其實就是一枚鑽戒,非常復古的款式,中規中矩,不過是因為顆粒碩大,拿在手心頗有些分量,以前他也不是沒有送過我禮物,也都是價值不菲的東西,但從未送過戒指,可能他跟我一樣,心裡都明白戒指意味著什麼。


  他不是送不起,而是不知道以什麼身份送。


  而我,也不知道該以什麼身份接受。


  我將戒指拿在手心輕輕摩挲,只覺黯然,「幹嗎送我這個呢,很貴的吧?」


  「考兒,這是我能想到的最正式的形式,我曾經錯過了一次給你親手戴上戒指的機會,錯過之後我才知道這樣的機會再也不會有了,那個愚人節的玩笑毀了我們原本唾手可得的幸福,也將我自己置於萬劫不復之地,我沒有辦法再給你一個名正言順的婚禮,只能補送你這枚戒指,在我心裡,你才是我今生最珍愛的妻子。」


  我擺著頭,心裡像堵著什麼一樣,非常難過,「墨池,這些已經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了。」


  「但對我來說是重要的,這幾乎成了我的一個心結,考兒,我做過很多對不起你的事,這件事是我最內疚的,如果不給你戴上這枚戒指我沒辦法釋懷!」


  「墨池……」


  「來,我們現在宣誓。」他握住我的手,深情地凝視著我,「白考兒小姐,現在我問你,你願意嫁給你眼前的這位耿墨池先生,在神面前和他結為一體,愛他、安慰他、尊重他、保護他,像你愛自己一樣,不論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貧窮,你始終忠於他,直到離開世界,你願意嗎?」


  我哽咽著說不出話。


  「你願意嗎?」


  「我,我願意。」


  「我也願意,非常非常的願意!」說著他將戒指鄭重地戴在了我的無名指上,俯身輕吻我的手背。那一剎那的悸動,難以言喻,我戰慄著幾乎不能自已,他抬起頭來,眼中分明有閃爍的淚光,嘴角卻勾起笑意,「現在,你就是我的妻子了,法律不承認,上帝承認。在你我心裡,我們都是彼此無可替代的配偶,這就足夠了。」


  「墨池!」我撲進他懷裡,泣不成聲,「你這個傻瓜,沒有這個戒指你在我心裡也是無可替代的,你知道我並不在乎這些東西……」


  他抱緊我,撫摸著我蓬亂的頭髮,深深地嘆息,「考兒,不管你在不在乎,我能給你的也只有這個了。這可是我派人從南非選來的鑽石,請名師專門打磨的,你再看看,有沒有發現這顆鑽石泛著藍光?」


  我把戒指對著陽光一照,還真是的,那奇異的光芒透著瑩瑩的藍,冷冽神秘,彷彿來自宇宙某個遙遠的星球。


  可是再稀罕的東西,都不及眼前的這個人珍貴。


  我要的只是跟他在一起。


  「知道這鑽石叫什麼名字嗎?」他問。


  「它還有名字?叫什麼?」


  「女神的眼淚。」


  「女神的眼淚?」我很詫異。


  「是的,這種鑽石很稀有,傳說在南非的某個森林裡住著一個美麗的女神,她愛上了一個勇敢的獵手,可是這個獵手後來卻背叛了她。女神悲傷至極,整夜地哭泣,在她哭泣的地方,總是落滿一地的鑽石,原來這個女神具有某種神秘的力量,她一哭眼淚就會變成鑽石。而那個背叛她的獵手卻在她哭泣的地方偷偷地撿鑽石,女神發現后這才明白獵手是故意的,她一怒之下刺死了獵手,隨即又挖出自己的一雙眼睛,這樣她就永遠不會再哭泣,沒有眼淚,就沒有藍色的鑽石,也不會再有人來欺騙她了……」


  我聽得呆了,「好凄美的故事!」


  「是啊,很多年前我就聽說過這個故事,也知道有這種鑽石,派人在南非找了兩年多才找到。」


  「兩年多?」我吃驚地張大嘴巴。


  「沒錯,兩年前我還沒去日本,知道自己遲早要離開這個世界,就想送你點什麼留作紀念,可惜當時沒有找到。直到年初才獲得了確切的消息,就花大價錢買下來請名師切割打磨,千里迢迢從日本趕到西雅圖,就想送你這顆鑽石。」


  我顫聲說:「耿墨池,你這個樣子讓我怎麼忘得掉你!」


  「所以你不必擔心我離你太遠,你心裡有我,我就永遠在你身邊!」耿墨池與我十指交握,輕聲嘆息,「這次去紐西蘭也許是我們最後的一次旅行了。」


  然而,紐西蘭之行最終未能成行,因為米蘭殺來西雅圖了。


  我跟米蘭的第一架是在西雅圖一家咖啡店打起來的。本來我是誠心想跟她談的,耿墨池的病情已經是這個樣子,我希望她能讓這個愁苦一生的男人最後走得安靜些,不要吵,我不會跟她爭什麼,安靜地送走耿墨池,她想怎樣鬧都可以。而且老拿過去的事來要挾一個病弱的男人,有意思嗎?但是我低估了米蘭心裡的怨恨,她的不可理喻跟兩年前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她已經瘋了,比當年的我還瘋得厲害,她追到西雅圖就一個目的:不讓耿墨池好好地死!

  「我就是不讓他好好地死,把我逼成今天這個樣子,憑什麼讓他好好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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